桃叶仙道:“六弟之言不差,但到底是何古怪呢?”
桃干仙道:“正是,若说是金屋藏娇,令狐冲和任大小姐成亲已一年有余,真不知他二人捣的什么鬼。”
桃根仙道:“其实令狐冲此举,早就在咱们算计之中了,只我六兄弟心地仁厚,不忍泄露其机密而已。”
其余五仙齐声道:“大哥所言不差!”
令狐冲与盈盈,却是在屋内言笑宴宴。盈盈所学甚博,凡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二人或抚琴,或论棋,或谈书,或评画,每日只苦时短,然更多时候,却是在苦思为他们即将出世的孩子取名。令狐冲道:“我初次遇见你,是在洛阳绿竹巷,虽未亲见你面,一直叫你婆婆,但却得你和绿竹翁前辈教琴传箫,细说下来,你我得有此缘,实与音律有莫大干系。”
盈盈笑道:“令狐公公,莫非咱们孩儿的名讳,便要取上音下律么?”
令狐冲道:“令狐音律?不妥不妥,太过冗长不说,若咱们未来的宝贝孩儿对音律毫无兴致,取这般一个直露之名,那岂不是名不副实,让人笑掉了大牙。”
盈盈道:“咱们要在蟠龙岛留居二十年,若二十年内咱们还不能教得孩儿精通音律,那可算是无能之极了。”
令狐冲笑道:“老大叫了令狐音律,那老二又叫什么呢?”
盈盈愣道:“什么老二?”接着娇面一红,“呸”了一声,低下头去。
令狐冲故作严肃状道:“咱们原本一正一邪;江湖正邪之争,最是无聊惨烈。只因‘缘份’二字,你我得以琴箫合壁,消弥了旷日时久的江湖派别之争,端的福份非浅。依我看,咱们的孩儿,男便叫令狐箫,女便叫令狐琴,只愿他们温柔雅致,平安喜乐,不似他们爹爹一般,只因取名“冲’字,便冲出这许多曲折风波来。”
盈盈喜道:“当真是士别三日,便当刮目相看,冲哥是越来越文采斐然了,便依了你便是。”
令狐冲大乐道:“文采斐然,那是说不上的,但我令狐冲既能生孩儿,若连自己孩儿的名字都取不出,那真是比桃谷六仙的父母还要浑……”
一语未了,忽闻有人敲门。令狐冲怒道:“桃谷六仙,你们要再来罗唣,当真不怕我点了你们‘终身哑穴’么?”
外面那人道:“令狐大侠,我是潘吼。”
令狐冲道:“原来是潘帮主,不知潘帮主有何要事?”
潘吼道:“启禀令狐大侠和圣姑,蟠龙岛已然在望,最多再过半个时辰,咱们便可靠岸了。此时最能看清此岛全貌,不知贤伉俪可愿到甲板上一观?”
令狐冲看着盈盈,盈盈道:“咱们便去看看不妨。”
三人上到甲板时,桃谷六仙正凭栏争辩,有说那岛似盘伏之蛇的,有说象大虫侧卧的、更有说象在泉州吃的那道
“佛跳墙”菜式的。各执一辞,妄语连珠,竟未看见令狐冲他们到来。
令狐冲夫妇举目望去,但见那岛非方非圆,竟是大得异常,环绕一周,只怕不下三四十里。靠船驶近这一侧怪石狰狞,远侧却遍布乔灌林木,郁郁葱葱。端的有若巨龙曲缩蛰伏,几欲凌空惊腾。更奇的是,岛上竟有数十间小木屋,此时正有几缕青烟袅袅直上。令狐冲心道:“是了,昔年盈盈将数十名江湖中人充军发配到此岛上,距今已过六七年,他们在岛上造屋留居,那倒也属寻常。”又想真是世事苍桑,数年之后,他夫妇二人便也得来与这些人为伍,那倒有趣得紧,不禁莞尔一笑。转头看盈盈时,但见她面色发白,面上布满细碎汗珠。令狐冲急忙悄声道:“盈盈怎么啦?”
盈盈道:“快扶我回舱,小马猴又作怪了。”
令狐冲连忙半扶半抱地将盈盈带下舱去。潘吼等人则只为蟠龙岛上突然出现人烟大感诧异,竟未发觉令狐冲夫妇离去。
一帮众道:“帮主,十年前咱们曾路过此岛,可是荒凉得很呀,怎的眼下岛上竟有这般人烟?”潘吼摇摇头,道:“此事当真蹊晓。”
桃叶仙却道:“这有什么蹊跷,只要有一男一女到这岛上,生儿育女,不就有这许多人烟了么?”
桃干仙道:“不对不对,短短十年时间,一男一女又怎能生下这许多人来呢?”
桃叶仙道:“若是十男十女呢?”
“你先前说的却是一男一女,一男一女与十男十女之间大有分别。”
正争辩间,船距岛已不过二十丈,忽见数十条大汉各自从木屋中窜出,奔至船将靠岸处,一块高宽各二十尺有余、有若一巨大屏风的石块前,或脱帽猛摇,或拉直嗓子狂呼,均是喜极无限。
潘吼“咦”了一声,道:“怎么会是他们?”一属下道:“帮主你识得他们?”未等潘吼回话,岸边早有一老者高声道:
“潘帮主!原来是你们啊!”
潘吼道:“柴老兄,你们怎会在此?”
那姓柴的老者道:“蒙圣姑慈悲和令狐大侠高义,我等兄弟到此岛已经六年啦。六年来潘帮主你们是第一批光临敝岛的贵客,兄弟们可真是太……太荣幸啦!”
潘吼大笑道:“还有更令你们高兴的事呢,你们看他们都是谁?”转头看令狐冲夫妇已不在身旁,不禁大感窘困,却听桃根仙道:“潘吼带了我们六位大英雄大豪杰到这儿来让你们见一面,他的意思便是要让你们大大的高兴一场,哈哈,你们尽管好酒好肉奉上便是。”
那一干人虽也是日月教游散教众,但是武艺低微,在江湖中籍籍无名,是故不识得桃谷六仙。但听潘吼先说“还有更让你们高兴的事呢,你们看他们却是谁?”他的旁边正是桃谷六仙,而桃根仙又直呼潘吼之名,更自认大英雄大豪杰,只怕当真是大有来头之人。姓柴的老者连忙道:“六位大英雄大豪杰之名,正如日中天,如雷贯耳,只不知六位高姓大名?”此言大是不通,桃谷六仙却直喜得眉开眼笑,齐声道:“我们便是武功天下无敌的桃谷六仙了。”
说话之间,船已靠岸。岸上众人自与潘吼等人亲热之极,不可言状。桃谷六仙却每句话都要与人辩个明白,且不顾是非曲直,确是不可理喻,又不敢招惹他们,岛上之人,便都远远避开,不与他们夹缠。好在桃谷六仙也不在意,只七嘴八舌地争辩刻在那块巨大石壁上“蟠龙岛”三字之好坏。
盈盈呕吐稍止,与令狐冲一起从前舱出来,刚一登上甲板,便见正与海砂帮帮众搂肩搭臂、先前居住岛上的数十人有若突然被人点了浑身穴道,顿即僵固了一般,或惊惧或惶惑,面上神色古怪之极。
潘吼等人大惑不解,一齐往后看去,但见令狐冲夫妇携手立于船头,更无怪异之处。正诧异间,忽闻“咔嚓”数声,早有十数人拔出匕首,直往自己双目刺去!
陡然间“呛呛”连声,十数把匕首尽落于地,却是被令狐冲一挥手,以满天花雨手法,用一把酸果将众人的匕首打落于地。
那柴姓老者“噗通”跪下,颤声道:“兄弟们蒙圣姑不杀之恩,六年来不敢离开此岛一步,此番……”
令狐冲不等他说完,早飞身过来,扶起柴姓老者,道:“六年前内子将众位英雄发配至此,数年来敝夫妇对此深感不安,此番到此,便是给众位英雄陪罪来了。”
令狐冲为人仁义豪侠,天下无人不知,听其言语,自是与圣姑已结秦晋之好。盈盈面皮极薄,岛上这一干人之所以被发配至此,便是因偶然间撞见她未成亲之时与令狐冲走在一起。
柴姓老者心头狂喜,却一时不知当该如何措词。看盈盈时,只见她面含微笑,毫无昔日霸道乖张。知令狐冲所言不虚,连忙又跪下道:“令狐大侠!圣姑!我……,我们……”
便闻“噗通”连声,数十人又已跪下,直颂尽了天下所有感激之词。
令狐冲连忙高声道:“各位若不快快请起,便是看我夫妇不起!”
众人大喜平身,却听桃叶仙道:“令狐冲,你这话大有语病,他们给你们磕头,正是看得起你夫妇之至。”桃枝仙接道:“若他们给我六兄弟磕头,我们便让他们磕个够,也好让他们表足敬仰之心。”
桃根仙道:“老三老四,你们这叫顾左右而言他。依我看,这‘岛’字下面那‘山’字的中间一竖,委实是短了些。就好比一座山平平整整,无绝高之峰,那便平庸得很了。”
他又把话题扯回了评判石壁上那“蟠龙岛”三字。
桃枝仙道:“大哥此言差矣,岛便是岛,与山可拉不上关系。”
桃根仙道:“怎拉不上关系,虽山上无岛,岛上却是有山,就好比这蟠龙岛上,便有许多高低不等的山。”
桃干仙道:“大哥说山上无岛,那也未必,我便亲眼见过天山上有一天池,池中便有小岛。”
桃叶仙道:“那是冰雪凝成的,不算不算。”
桃干仙道:“怎么不算,冰岛也算岛!”
六人越扯越远,众人大是不奈,盈盈下得船来,走到石屏之前,道:“六位桃兄,让我品评品评这三字如何?”
桃谷六仙大喜:纷纷要盈盈帮自己说话。盈盈却只仰视那“蟠龙岛”三字但见每字均大如斗。“蟠”字苍劲古朴,筋韧骨瘦,显是追摹“颜筋柳骨”,只是颜柳二人,各成一家,若求二全其美,比之颜真卿柳公权真迹,那是大大不如了:“龙”字却若夏云奇峰,飞鸟投林或惊蛇入草显是师从怀素,只是题字之人似是心有所思:不如怀素灵动飘逸无囿;“岛”字却又拙朴端庄,笔划苍劲,显是隶书无疑。三字而取三种书体,虽未臻一流之境,题字之人才学之博,倒也算是了得了。
这边盈盈细细品字,那边令狐冲却将数年来江湖诸般变化尽数告知了岛上诸人。那柴姓老者名叫世法。柴世法等数十人知眼下中原武林太平,均是大喜过望。
桃谷六仙屏声静气,见盈盈将“蟠龙岛”三字都细细品过,才急忙道:“怎样?怎样?可是我说的大有道理么?”
盈盈却叫了令狐冲过来,笑道:“冲哥,你看这三字如何?”
令狐冲细看过了,才道:“蟠字想取颜柳二家之长,可惜未如所愿;龙字师从怀素,然而力有不逮;倒是隶书岛字略有王者气象。三字而取三种书体,自是想取悦于上,又想卖弄表功,只能算是中下乘之作。”
柴世法由衷赞佩道:“令狐大侠真乃神人,仅凭三字,便把那题字之人的心思猜了个一字不差。”
令狐冲道:“书艺一道,我只学得内子一点皮毛,却不知题此三字的是何人?”
柴世通道:“便是前朝重臣郑和郑公公。”
令狐冲道:“原来是三宝太监下西洋路经此岛所题,那也就难怪了。郑公公为人耿直忠心,我令狐冲是很敬佩的。只是‘蟠龙’本是一道宫廷名菜,以菜谱而题岛名,那却有些不妥。此岛虽有龙盘虎据之势,但“蟠龙”二字也太过威赫了些,咱们身为江湖草莽,与真龙天子可连半点边儿也沾不上,咱们不如将此岛重新起个名称,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桃干仙道:“正该如此,这三个字也太难看了些。”桃根仙道:“尤其是那‘岛’字,更是难看之极。”
潘吼和柴世法等人则齐声道:“但凭令狐大侠吩咐。”
令狐冲淡淡一笑,转向盈盈,道:“你看该取何名才妥?”
盈盈笑道:“你早盘算好了,又何必问我。”
令狐冲笑道:“什么都瞒你不住。”随即派人取来纸笔,由盈盈提了“箫琴岛”三字,也是字字均大如斗,却是平和中正。令狐冲运足内力,跃起三丈余高,前后三次,仗剑将“蟠龙岛”三字铲去。众人见他如此功力,无不心头骇异,对他夫妇二人又陡增无数敬意。
岛上诸人,自不乏能工巧匠,次日便架了木梯,将盈盈所题之字刻上了石屏。盈盈运力挥毫,却是动了胎气,腹中婴儿胡乱折腾,当夜倒把他夫妇二人急的通夜未眠。潘吼等人不知盈盈早有身孕,还道他二人抵足长谈,如此恩爱夫妻,端的令人羡煞。
次日盈盈略有好转,对令狐冲道:“冲哥,咱们要在此岛度过二十年光阴,总不成永远住在这柴老先生的木屋之中。依我之见,咱们便到西边林中建一精舍,以作长久居所,你看可好?”
令狐冲道:“我正有如此打算,只是于土木之道,我是一窍不通,你又身子不便,无法亲加指点,若建出的房屋不中你意,那却是糟糕之极了。”
盈盈笑道:“这也简单,我早在杭州之时,便已设计好了
草图。”言语间从怀中掏出一卷纸来,递给令狐冲,接着道:
“你只须照此图构建,那便又是一个小小的梅庄了。”令狐冲大喜道:“似你这般温柔心细的娇妻,普天之下再无第二个了。”
盈盈面一红,正欲骂他贫嘴,忽闻潘吼在门外道:“令狐大侠,兄弟们推我来问,船上之物今日可卸了么?”
令狐冲连忙起身开门,道:“多蒙潘帮主眷顾,只是此时我夫妇二人居无定所……”
潘吼大笑道:“这又有何难,岛上木材土石多的是,令狐大侠和圣姑只要指定位置,咱们近百名兄弟自可在数日之内盖出房来。”
令狐冲喜道:“如此有劳众位兄弟了。”
潘吼道:“令狐大侠若再客气,那便是瞧不起兄弟们了,我这便去召集众人。”
话音落时,人早已疾奔出去。令弧冲笑道:“这班绿林豪客,倒比自称侠义道的名门正派中人爽快得多。”盈盈笑道:“别忘了你自己便曾做过恒山华山二派掌门!,”又道:“稍后选择建屋之地,最好选靠泉溪稍近之处。”
令弧中道:“谨遵夫人令谕。”
盈盈“·噗呲”一笑,便闻门外脚步声杂乱,百余名汉子由潘吼、计无施、柴世法和“黄河老祖”率领,已然尽聚令狐冲屋前,令狐冲让老不死照管盈盈,自己率了百余名好汉朝东行了五里,进入林中,但见獐奔兔跃,百鸟、争鸣,确是优雅之境,到得一小溪潺潺之所,令狐冲道:“便是这里了,”
众人当即用刀挥剑,仅半日功夫,便在溪旁辟出方圆数十丈的一大块空地。令狐冲见天色已晚,即令收工,当夜从船上搬下数十桶酒来,与众人开怀畅饮,倒也其乐融融。此后天天如此,令狐冲早将盈盈所绘蓝图交与计无施。计无施对土木建筑之术倒也颇有心得,喝五吆六地指挥众人,倒也威风得紧。连令狐冲也对他言听计从,计无施大觉面上有光,祖千秋和老头子,自也对计无施凭添了几分敬意。
一月之后,房屋已然建成。早先被盈盈发配到此岛上的数十人中,竟有五人乃木雕巧手,为感令狐冲夫妇恩德,更在横梁木柱上雕龙刻凤,端的栩栩如生,功成圆满之后,令狐冲心头大乐:此屋除比杭州孤山梅庄小了几号,正门巨匾上少了虞允文题写的“梅庄”二字之外,便活脱脱又是一个小梅庄了!
当夜令狐冲将盈盈迁入新居,令狐冲邀众人在新居大垛快餍,端的酣畅淋漓。此时人人均知盈盈重孕在身,倒也不迫她喝酒作陪。
此后三日,众人均忙着将船上之物搬入令狐冲夫妇居所。偌大一座“小梅庄”,倒被那许多物事占了大半。且岛上物产盛丰,纵是再有两对令狐冲夫妇,二十年时间也是衣食无愁的。
白背啄木鸟和橙背雅雀两只奇鸟,此时与盈盈早寸步不离,纵是打开鸟笼,它们也只飞出十余丈外,便又要飞回来各立盈盈左右肩头,盈盈自是对此二鸟喜爱非常。
第四日,令狐冲复召众人,肃然道:“令狐冲夫妇得到此岛,实乃潘兄之恩,大德不敢言谢,好在来日方长,令狐冲终有报答之日。”挥手止住潘吼,接着道:“昔年内子将柴老先生一干兄弟充军发配至如此荒凉之地,也是大为不该,此时内子身子不便,我令狐冲代内子给各位兄弟陪罪了。”未等众人开口,又自顾道:“令狐冲夫妇来到此间,又烦劳众位兄弟不辞劳苦,帮建如此精美居所,却又怎是一个‘谢’字所能表意!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自当恩怨分明,我令狐冲也不多说虚言。只是自离开泉州至今,已近两月,潘帮主帮中事务繁多,却是耽误不得。潘兄,决非我令狐冲无礼逐客,,,…”,
潘吼双目泪光盈盈,高声道:“令狐大侠高义,我潘吼自理会得!”
令狐冲又道:“目下中原武林已然太平,先前被内子遣到此岛的数十名兄弟,六年来定是日日思念故土和留在故土的家小亲朋,令狐冲深以为愧,这便请各位兄弟随潘帮主回归中原,以享天伦之乐,也算是聊慰令狐冲夫妇愧疚之心。”
众人均是大喜,却又无言以对,令狐冲接着道:“只是各位回归中原之后,还望勿要泄露愚夫妇在此岛隐居,个中隐情,令狐冲不便言明,只其中关连千名武林苍生性命,尚乞各位见谅。”
潘吼和柴世法同时高声道:“我等若有谁胆敢泄露令狐大侠和圣姑行踪,那便遭天诛地灭!”
令狐冲道:“各位信得过我令狐冲,令狐冲又怎敢信不过各位英雄。潘帮主和柴老先生言重了。”
桃枝仙忽道:“你将‘蟠龙岛’改名为‘箫琴岛’,此事也说不得么?”
令狐冲道:“说不得说不得!此事万万说不得!否则我此刻便点了你们六兄弟的‘终身哑穴’!”
桃根仙咕哝道:“不说便不说,偏你改得咱们便说不得!”
计无施笑道:“其实纵是此刻六位桃兄被令狐大侠点了终身哑穴,也并不碍你们吃饭喝酒,六位桃兄若有兴趣,大可回到中原后将令狐大侠夫妇的行踪用手写出来告诉别人。”
桃谷六仙一齐乱七八糟地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不能说话,还生一张嘴干什么?”“若被点了‘终生哑穴’,那活着还有什么趣味。”“只能用手而不能用嘴,那是无丝毫兴趣可言的。”“纵是打死了我,我也决不说令弧冲在这个岛上便是。‘终生哑穴却是万万不能点的!”“若打死了你,你又怎能说话?”
老不死从盈盈房中出来,拎着沉甸甸一大包物事,递给令狐冲,道:“圣姑叫我将这个交给令狐大侠。”令弧冲一愣,随即便已明盈盈心意。当下拆开口袋,朗声道:“我夫妇二人在此隐居,这些东西倒真是毫无用处。各位回归中土,却可略派用场。若看得起我令狐冲,便请收下权充初入中原时的盘缠之用。”言罢将三千两银票分送给厅内众人,每人二十至三十两不等,却偏偏潘吼和桃谷六仙一两也没得到。
潘吼哈哈大笑,对令狐冲道:“令狐大侠,你如此看得起我,潘某真是三生有幸!”众人均不解此言之意,只令狐冲和潘吼二人心头雪亮,潘吼身为海砂帮帮主,何等阔绰,若令狐冲赠银给他,那是太小觑于他了。何况此时那袋中金银,正是数月前盈盈派施令威自杭州送到泉州交给潘吼,让潘吼置办应用物事的,当时潘吼还为此大为生气。
桃谷六仙却急道:“令狐冲,咱们是好朋友,你怎么一两也不给咱们,这也太不够意思了!”
令狐冲笑道:“你们在恒山赢了不戒大师六千两银子,回归中原之后,万一与他遇上了,于不戒大师的面子上倒是有些不便,所以我将这一千两金子全给你们,可兑换成七千两白银,省得六位桃兄向不戒大师讨帐,大家便都面上有光了,六位桃兄以为然否?”
言罢将布袋递给桃根仙。桃谷六仙顿时眉开眼笑,齐声道:“正是正是!”桃干仙道:“令狐冲你真够朋友,这下不戒老和尚便拿咱们无可……无可赖帐了。”本来他想说的是“无可奈何”,正所谓急中生智,将“奈何”改成了“赖帐”,倒也算见机得快。桃枝仙道:“除六千两外,还有一千两,咱们一到泉州,便醉它三天三夜。”桃实仙道:“我醉七天七夜”。
忽见一瞎子站起身来,高声道:“柴大哥!”
柴世法一愣,走到那瞎子面前,道:“寿兄有何见教?”那姓寿的道:“寿天齐目不视物,六年来得柴大哥照拂,兄弟感激不尽。我在中原早是无亲无故,数年来已习惯了居住此岛,更不想回中原去了,这三十两银子,于兄弟毫无用处,还望柴大哥收下。”将银两塞在柴世法手里,又道:“令狐大侠,若你和圣姑不弃,寿天齐愿作你们之仆,虽我双眼不能视物,但此岛上的山水草木,我……”
令狐冲连忙道:“寿兄昔年因内子之故自剜双目,如今非但不念旧恶,而且……而且……寿兄愿留此岛,那是再好不过,往后便是敝夫妇的亲人。”
又有一名瞎子如法炮制,将三十两银子塞给柴世法,愿为令狐冲夫妇之仆。此人姓年,名若龟。一个叫寿天齐,一个叫年若龟,这两个名字倒也相映成趣。
当夜令狐冲修书一封,次日潘吼等临起航时,令狐冲将此书柬交与潘吼,托他回中原后将它交给华山派。书柬中之内容,自是嘱施戴子正式执掌华山派门户了。
众人离去之后,岛上便只剩下令狐冲夫妇和寿天齐、年若龟四人了。令狐冲和盈盈虽将寿年二人以亲人相待,无奈他们甘心为仆,也只好由得他们。更妙的是,寿天齐烧得一手好菜,年若龟却钓鱼有术。果如他们所言,二人虽均双目已盲,对岛上草木山水却至为熟悉。二主二仆,四人相处甚是和睦。
数月之后,盈盈生得一子。小家伙哭声响亮,其豪放不在乃父之下,眉目间却颇清秀,更似其母几分。
令狐冲直喜得连翻了十七、八个筋斗。寿天齐与年若龟也是衷心喜悦,二人年近五十,对盈盈精心照料,有时彻夜守护在盈盈门口,令狐冲不但不以为意,反存无限感激之心。待盈盈身体康复之后,夫妇二人给儿子取名令狐箫。令狐冲见盈盈为生令狐箫而清瘦了许多,不无痛心地道:“这小马猴让你吃尽这许多苦楚,将来若无出息,我这当爹的绝饶不了他。”
盈盈嫣然一笑道:“你要不饶箫儿,当心我先不饶你。”
令狐冲顿即为之哑然。
当真是“老子英雄儿好汉”,更何况盈盈也是巾帼英雄,令狐箫出生不到十个月,便能扶着床沿歪歪斜斜的走动了。令狐冲夫妇和寿年两个老仆,俱对令狐箫怜爱至极,时时抱了他到海边观潮看日。以至于令狐箫初会说话时,除
“妈妈”和“爹爹”两个词之外,第三个字便是“海”。令狐冲大喜道:“这小子日后若有大海般的胸襟,那就不枉咱们养育他一场了。”
令狐箫两岁之时,盈盈又生得一女,取名令狐琴。令狐琴初生之时,哭声有若莺啼,也是眉目清秀,酷似其母,偏偏额宽鼻挺,与令狐冲颇有几分相似,若与其兄令狐箫相比,更是只有年纪大小之分,再无容貌相异之处。
盈盈道:“待他兄妹二人长大之后,若是一般打扮,不开口言语,只怕连你我也难分辨。”
令狐冲道:“父母令他们开口,他们胆敢不说话,这一节盈妹倒不必担心。”
光阴荏苒,转眼令狐箫已满五岁,令狐琴也有三岁了。
二人一般顽皮,使得寿天齐不时为找寻炒菜铲犯愁,而年若龟的钓鱼杆也是越积越多——总是重削一根之后,“丢失”
了的前一根又躺在他自己的床上了。
盈盈自生一子一女之后,少女时闻名天下的娇嫩面皮已略有改观,不时以“大马猴”调笑性格疏狂的夫君,以至年仅三岁的令狐琴呼唤其兄时,也要冠以“大马猴”三字,叫令狐箫“大马猴哥哥”。令狐冲夫妇也只好苦笑而已。
待令狐箫七岁令狐琴五岁之时,令狐冲夫妇开始为子女授艺。白日由令狐冲传授武功剑法,夜晚便听盈盈讲授琴棋书画之道。比较之下,令狐箫更喜母亲所授诸道,令狐琴身为女子,却偏偏喜欢舞剑挥棒,确是有些不伦不类。好在二人虽胡闹顽皮,却都惧怕父母。令狐冲武功精绝,任盈盈家学渊源,数年下来,令狐箫令狐琴都是受益非浅,诸般学识俱有精进。而于武功一道,虽年幼力弱,尚不算江湖高手,但若论招式之精,倒是可列入好手之林了。至令狐箫十五岁时,令狐冲已不必手把手亲自调教,只让他兄妹二人喂招,自己从旁指点了。
此时令狐琴十岁那年自己亲手从山间捡到的一只小银貂已然长大,与她混得熟了,纵是令狐琴练剑之时,它也要在一旁上窜下跳,端的可爱之极。令狐箫却偏爱母亲所养的“白背啄木鸟”和“橙背雅雀”两只颇通灵性之奇鸟,常将它们放在肩头把玩。随着年龄增长,兄妹二人相貌越来越是酷肖,脾性却是渐渐不同。虽是一般的顽皮:令狐箫身为兄长,倒也遵些礼数。令狐琴倚小卖小,却是昏天黑地,刁钻古怪,时常无礼取闹,让哥哥在父母面前吃了许多苦头,唯一的报复,便是叫她“小邪貂”而不叫妹妹,令狐琴却不怒反喜,令狐箫便无计可施了。
隐居箫琴岛数十年,绝未有外人搔扰,倒也似世外桃源,颇为宁静。寿天齐和年若龟两个老仆,原来武艺低微,在中原时处处受气,倒也深谙了“忍三分风平浪静”之道,保住了姓名的“名副其实”,总算是很不错的了,无奈随着令狐箫令狐琴两位小主人渐渐长大,他们能否真“寿与天齐”或“年若巨龟”,那就难说得紧了。初时令狐兄妹还只藏藏菜勺,偷偷鱼杆,那也只是闹着玩儿,大不了寿天齐炒焦了菜,年若龟多贮藏几根鱼杆而己。待到令狐箫十五岁、令狐琴十三岁时,寿年二人已各少了两三颗门牙—饶是他们对箫琴岛草木山水至为熟稔,又怎知何时何地突然会多出一根“绊马索”来!只是这诸般坑人取乐的勾当,十之八九倒是“小邪貂”令狐琴干的,寿年二人对令狐冲夫妇衷心敬爱,吃了亏自不会告状,更不会与令狐箫兄妹记恨。倒是令狐琴精灵古怪,每每暗示父母,今日寿伯伯额头肿了一块,明日年伯伯鼻梁低了数分。令狐冲夫妇细加盘问,寿年二人吱吱唔唔,令狐琴则口齿灵俐,将自己干的事干干净净地推到哥哥头上。口舌之战,令狐箫又怎是妹妹对手。重则罚跪,轻则遭斥,十余年来,令狐箫已实难记清被妹妹冤枉了多少次。心头大是不平,却又无可奈何,只思谋着如何好好坑她一次,以好申昔日之冤。
这年冬月初七,是令狐琴十四岁生日。少女心性,打扮得秀丽不可方物,恰似公主一般,颐指气使,带着银貂,硬拖了哥哥与她一道去林中采花,说要编织两个花环,一个给妈妈戴,另一个自是非她莫属了。
盈盈笑道:“乖女儿倒有孝心,箫儿你便帮妹妹去吧”。令狐箫口中应了,心下却暗道:“小邪貂有孝心,莫非我便没有了么?”他虽不敢对亲娘不敬,却是打定主意,今日非让这小邪貂大大的出个丑不可。
到得午时,已采了两大篓鲜花,令狐琴兀自觉得不够。忽见一悬崖丈余高处有一朵洁白如雪,二人从未见过的奇花。令狐琴道:“哥哥,你替我采了这朵花下来,咱们便回家可好?”令狐箫尚未想出“坑害”妹妹的法子,自不愿立时回家,当下道:“哥哥没你聪明,咱娘传给咱们的‘天魔步法’,倒是你比我练得更是纯熟,这丈余高的地方,我倒是够它不到。”
令狐琴大喜,道:“大马猴哥哥真没用,你看好貂儿,瞧瞧我的手段。”言罢将银貂交给令狐箫。
令狐箫也是心中暗喜。原来今日是小姐生日,年若龟便想钓条大鱼讨好于她,便到这浪激水深之处,坐在一孤礁上垂钓,那孤礁离令狐琴兄妹不过十四、五丈之遥,只是年若龟正专心致致,未知公子和小姐到此而己。
待令狐琴弓腰劈腿,准备以“天魔步法”一跃而采那朵奇花之时,令狐箫又悄悄往后退了八、九丈,正当令狐琴一跃而起之时,令狐箫力贯双臂,将那银貂猛地朝年若龟背上砸去!
但闻“噗通”一声,年若龟已被撞入海中,那银貂倒也聪明,一撞之下,急忙抓住礁石突兀之处,稳稳当当地蹲在先前年若龟所坐之处。
令狐箫则早已回到石壁边,见令狐琴已采到了那朵奇花,忙道:“妹妹的轻功当真了得,”面色却有些扭捏,令狐琴却笑道:“我那貂儿的内力也当真了得,竞能将年老伯推下了石礁。”
令狐箫装作大惑不解:“当真么?此处水深浪急,咱们却得赶快救年老伯一救。你那貂儿也太过顽皮,我却管它不住。”
二人赶至那孤礁边,见年若龟刚刚爬将上来,他虽双目已盲,水性却是了得。无奈此处怪石林立,年若龟脸上也被划出数道血槽。
令狐箫忙道:“这貂儿太过胡闹,年老伯可伤得重么?”
年若龟道:“不碍事,不碍事的。”
那银貂却甚有灵性,跃上令弧琴肩头,朝着令狐箫吱吱怪叫不已。
令狐琴笑道:“乖貂儿,下次你若再这般胡闹,看娘和爹爹不打断你双腿才怪!”貂本有四条腿,她却说打断双腿,且此貂的“娘和爹爹”是谁,鬼才知道。令狐箫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回到家中,令狐琴不知使何诡计,竟使得令狐冲叫儿子帮齐天寿洗菜。过不多时,便见头戴花冠的令狐琴将年若龟带了回来,直入大厅。令狐琴来至厨房,似笑非笑的对令狐箫道:“哥哥,爹爹有事叫你到大厅去。”
二人一进大厅,便闻令狐冲暴喝一声:“孽障,还不给我跪下!”
令狐箫大吃一惊,举目望时,但见爹爹面色铁青,居中而坐。盈盈立于左侧,也是面色难看。年若龟却诚惶诚恐地立于右侧下方。再看妹妹,却见她嘴角一撇,径到令狐冲右侧立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