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英鹗一愣,随即恍然,连忙道:“众位师兄师侄请起,我汤英鹗有话要说。”
众人轰然应了,汤英鹗转向丁勉,高举掌门信符,道:
“见此信符若见历代掌门,丁勉,你竟敢对本派列宗列派不敬么?!”
丁勉冷笑道:“狗仗人势,你汤英鹗有种就与老子放手一搏,哈哈!”
汤英鹗凛然道:“丁兄避邪剑法的高招,汤某自然会随时候教的。但你我害同门于先,对本派掌门信符不敬于后,已犯了本派第一第三两条大戒,本人谨遵从先掌门人左师兄遗命,就此将你革出嵩山门墙。自眼下起,丁兄便不再是本派中人了。若丁兄自忖武艺高强,可以凭一已之力挑了我嵩山一派,这便请动手吧,汤某奉陪便是!”.
丁勉狂笑道:“汤英鹗,你虽手中有本派掌门信符,却还不是掌门,什么前左掌门临终遗命,那也只是.….”
一语未了,忽闻哗啦一声,数百名嵩山派门人在陆柏、钟镇、乐厚等人率领下,竟一齐跪在汤英鹗面前,轰然道:
“嵩山派门下参见新掌门!”
汤英鹗大惊,连忙道:“众位师兄师弟师侄快快请起,此事咱们从长计议不迟。”
陆柏道:“掌门师弟休要推辞,三年前咱们有约在先不说,汤师弟莫非敢不遵从前左掌门临终遗命么?”
钟镇乐厚等人一齐道:“正是。”
汤英鹗看看众门人,又看看令狐冲,一时不知所措。令狐冲见状一使眼色,方记、冲虚等一干人一齐过来道:“恭喜汤—施主、师弟、师伯或‘汤兄’—一出任嵩山派掌门!”
汤英鹗连忙还礼,却只能道出一个“这”字。
忽闻莫大先生暴喝一声“哪里逃!”人已如弹丸般弹出。众人一惊,举目看时,但见寒光闪闪,两条人影乍分乍合,已然动起手来。
原来丁勉见今日大势已去,心道俗话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既已得知那“欲练神功、举刀自宫”的八字要诀,今日不妨暂忍这口怒气,到它日练成了象东方不败那样的盖世神功,再来将今日在场之人一个个斩尽杀绝方消心头之恨。因而趁众人正向汤英鹗道贺时,一个飞身便欲逃遁下山。不料莫大先生早知他会有此举,丁勉身形甫动,便已纵出拦截。
二人均是以快打快,转眼便过了二十余招。丁勉的身手,先前众人已有所见,倒也并不为奇,奇的是莫大先生那绵绵不绝而又变幻无穷的剑法,端的似矫龙惊腾,又似百里云雾狂翻怒涌,灵动中却见气象庄严,竟连令狐冲和冲虚道长这样的使剑大行家,也看得心旷神怡。
解风哈哈大笑道:“丁勉,你找莫大先生动手,那是自讨苦吃,你若能支持到百招不败,老叫化给你磕头,哈哈!”
果然三十招之后,丁勉已被一片剑光罩住,哪里还有还手之力。但莫大先生只是将他逼退回来,似是不愿痛下杀手。
便听令狐冲道:“多谢莫大师伯。莫大师伯可以收手了么?”
莫大先生哈哈一笑,收住剑势,向后跃退五尺,将剑插入琴底。
丁勉气喘吁吁,忙立当地,大惑不解地道:“你这是……什么剑法?“
莫大先生道:“怪哉,老夫身为衡山派掌门,使的自然是本派剑法了。方才这‘百变千幻衡山云雾十三式’,可还入丁兄法眼么?”
丁勉似是忘记了身处险境,状若呆了一般,只喃喃道:“对啊…不对……对啊……不对……”
莫大先生又道:“汤师弟,你若再行推诿,那便是矫情了,纵是我衡山、华山、恒山三派掌门的面子不够,有当今少林方丈、武当昆仑二派掌门和丐帮帮主亲临道贺,你这掌门也做得够面子了吧,哈哈!”
桃根仙忽然道:“更重要的是,有六位大英雄大豪杰虽不道贺,却也亲临现场,如此殊荣,当真是恒古未有的了。”
桃枝仙道:“正是,这六位大英雄大豪杰大贺光临,你嵩山一派从此便身价百倍了。”
桃叶仙道:“何止百倍,简直千倍也只多不少。”
桃花仙道:“不对不对,嵩山派自创源至今,倒有哪一代掌门接任时有这样六位大英雄大豪杰光临了。这叫做开了嵩山一派之先河,如此殊荣,又怎可以倍数而计?”桃实仙道:“此言有理,不过如此震烁古今之殊荣,他们嵩山派从未有过,它是想不出该如何表达,咱们便替他们想想如何?”
令狐冲接道:“此事当真得好好想想,依我看来,天下只怕也只有六位天资过人的大英雄大豪杰退到那边慢慢的才想得出来了。”言罢顺手一指十丈开外的一块巨石。
桃谷六仙虽不明白为何要退到那边才想得出来,但生怕另有六人抢先过去,那“六位天资过人的大英雄大豪杰”
这个头衔便被别人抢了,当下齐声道:“正是”,一齐奔到那巨石上坐下,口脑并用的“想”了起来。
这边汤英鹗见事已至此,只得答允了接任嵩山派掌门,并言今日起暂摄掌门之位,择日再行接掌大典。待诸嵩山门下轰然应了,令狐冲才道:“汤师伯,贵派清理门户,我令狐冲本不该插手,但晚辈身受林师弟临……临终重托,不敢相负,此时只有迫丁兄交回林师弟家传祖物了,得罪之处,还望汤师伯及嵩山派众位师伯师兄见谅。”
眼下嵩山派中,实无一人是托塔手丁勉对手,令狐冲自愿伸头,话虽说得委婉,其实谁心头都明白他是在帮汤英鹗大忙。汤英鹗点点头,目光中露出感激之色,道:“丁兄现已非我嵩山派门下,令狐掌门既与他有梁子,我嵩山派倒不便阻拦,令狐掌门请自便行事。”
令狐冲谢过汤英鹗,走到兀自愣怔着苦思莫大先生剑招的丁勉身前不足两丈远的地方,沉声道:“拿来!?
丁勉一惊,道:“什么拿来?”随即恍然,冷笑道:“令狐冲,今日算你狠!别人怕了你,我丁勉却不知怕为何物,有种的你就来吧,丁某候着便是。”
莫大先生叹道:“丁兄又何苦如此呢,令狐兄弟只要你交出那害人害己的林家避邪剑谱,又非与你有……”
丁勉厉声道:“莫大,你他妈也不是好东西,老子纵变成厉鬼,也决饶不过你。”
莫大先生只叹了口气,并没言语。解风却道:“你纵变成了鬼,只怕也不见得就是什么厉害的鬼,还是奈何莫大掌门不得。”
丁勉被解风一语噎住。方才莫大先生那变幻无方神鬼莫测的剑法,丁勉自忖再练十年也还及他不上,他被莫大先生的剑光笼罩,更无丝毫还手之力。莫大先生右手使剑,左手却数次在他胸前摸来摸去,他虽不明白莫大此举之意,但却知若他掌劲一吐,要取他丁勉性命简直易若反掌。方证大师合什道:“阿弥陀佛:丁施主何须如此固执.....”
丁勉吼道:“老和尚休要多嘴多舌,我丁勉今日认命便是。”
冲虚道长皱眉道:“丁施主,方证道兄本是一片好意。俗话说匹夫无罪、怀壁其罪,何况那避邪剑谱实非什么好东西,你只要交还令狐掌门,并发誓自今而后不再习练,贫道便与方证道兄一齐担保,给你求一条自新之路如何?”
丁勉惨然道:“道长好意,丁某心领了。只是道长和方证老和尚一样愚不可及,明明是……”
令狐冲怕他说是自己和莫大先生诬陷于他,那倒要凭添一番口舌,当下暴喝一声,打断丁勉话头,道:“丁勉,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慈悲为怀,给你面子你却不要,那是不将天下英雄放在眼里了。来来来,我令狐冲倒想领教领教阁下避邪剑法的高招,今日你只要能从我剑下逃身,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丁勉心头一喜,令狐冲又道:“但你一日不交出《避邪剑谱》,我便一日与你没完。纵是天涯海角,我令狐冲也定饶你不过,这叫做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丁勉听他如此说,一颗心又沉了下去,知今日之事已无善了。当下并不多言,抽出两柄长不盈尺的匕首持在手中,冷冷地看着令狐冲。令狐冲见状蓦然间想起昔日东方不败手持两枚绣花针独斗当世三大高手的情景,不由心头一凛,虽明知丁勉练习避邪剑谱不得其法,但也不敢太过托大。当下仗剑在手,淡淡地道:“丁兄请。”
丁勉将左手所持的比首交给右手,缓缓提起左掌,右手握着两柄匕首却高举过顶,作出一柱擎天之式。
令狐冲却将剑尖指地,凝如泰山。
众人均知令狐冲剑法精绝,更在莫大先生之上,方才丁勉已被莫大先生逼得毫无抵抗之力,此时人们倒也不为令狐冲担心;只一齐眼巴巴地等着看令狐冲使出一套精妙无双的剑法来。
殊不料令狐冲只以剑尖指地,半响不发一招。丁勉也不敢贸然出手,二人竟似僵了一般。
嵩山派后辈弟子,大多没见过令狐冲真正使出名震天下的“独孤九剑”,此时不禁心头犯疑:莫非江湖中把令狐冲的剑法说成神乎其技,却是浪得虚名么?
只有方记冲虚等人,才知不用出手,丁勉早已败了。
令狐冲双足不丁不八,并以剑尖指地,那般站着委实轻松,但丁勉功布全身,一手擎天一手平举,却是费力之极,实难长久。
果然不过小半盅茶时分,丁勉目光中渐露不耐之色。
蓦然间丁勉身形微动,令狐冲已斜斜一剑刺出。
这一剑看似平淡无奇,实没什么精妙可言。偏偏丁勉猝然间欺身上来得快,退得更快,离令狐冲身前尚有三尺,身形一滞,竟然暴退二丈有余。
令狐冲还是垂提着剑,恰似倒提一把雨伞,大踏步跟进一丈,又是斜斜一剑刺出。
丁勉又是暴退一丈。
场中武功低微者俱是大惑不解,令狐冲每一剑刺出,都是歪歪斜斜,实在看不出有何精妙,倒好象三尺孩童胡乱刺出的一般,偏生丁勉方才力斗陆柏等四人联手时何等英雄,此时却只是步步后退。
他们自是不知武学一道,到了至为高深之境,便是以拙胜巧,以无招而胜有招了。丁勉若不后退,他的掌劲未及令狐冲身侧,便早有掌穿腹破之厄了。
如此令狐冲连刺九剑,丁勉已连退九丈。连嵩山派后辈弟子,已知丁勉万非令狐冲之敌了。
丁勉满头大汗直流,心头之震惊,确是难以言状,他每每欲发一招,令狐冲的剑尖要么老早就等在他双掌该及之处,要么便直指他空门要害。他既不想将双掌送上去让剑尖洞穿,更不想冒被令狐冲一剑毙命之险,从避邪剑谱中所习到快愈闪电的身法,竟只有用来后退,若让那著“葵花宝典”的前朝宦官看见,抑或被林远图东方不败之流得知,只怕气得九泉之下也难瞑目了。
丁勉大觉窝囊,又惊又怒,待令狐冲第十剑又将刺出,他已不顾一切,运足十二成功力,决定铤而走险,拼个两败俱伤之局。正欲和身扑上,忽觉双手双脚一空,心头一惊,顿时泄了全身真力。
除令狐冲外,更无一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便听一声短促的惨呼,丁勉竟生生被人撕成了四块!五脏六腑流了一地。
便听桃根仙道:“咱们在这儿好好的想那至关紧要的问题,偏偏这人要来打断咱们思路,若不将他撕成四块,天下更有何人可以撕成四块了!”
桃干仙道:“这人被撕成四块固是理所当然,但若说凭他便打断了咱们思路,那倒也不见得。”
桃谷六仙争执一起,众人这才恍然醒悟过来,封禅台下顿时响起一片“阿弥陀佛”、“啊”和“哇、哇”的惊叫声和呕吐声,良久方息。
便听桃实仙道:“令狐冲,你的剑法果然差劲,连刺九剑也刺丁勉不死,咱们六兄弟只一出手,便把丁勉撕成四块啦!哈哈,看起来还是我们桃谷六仙比你高明得多。”
原来桃谷六仙到那边坐下未久,便听到一个声音:“桃谷六兄,我是令狐冲,稍候我要独斗丁勉,只怕刺他不死……嘘,不要吭声,我要你们帮我撕了丁勉,你们一吭声便不灵啦。桃谷六兄武功远在我令狐冲之上,自然是可以一举奏功,你们只须在原地装作苦思那至关重要的问题,我虽刺不死丁勉,却可以将他逼到你们身边来。往后江湖上便都知令狐冲九剑刺丁勉不死,而桃谷六兄只一出手便将丁勉撕成了四块,那可是大出风头的事啊!只是我这番话,你们万万不可对人说出,否则人家会说桃谷六兄有备而突施偷袭,那却不是大英雄大豪杰所为。”
桃谷六仙虽好占口头便宜,却也不是笨人,均知令狐冲要杀丁勉,那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丁勉虽被逐出嵩山派,但嵩山派中丁勉的弟子却是不少,他们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令狐冲若亲手杀了丁勉,于华山嵩山二派之间总是有些不便,因而请他们出手相助,这倒实是上策,反正他桃谷六仙也不怕得罪嵩山派。既明白了令狐冲叫他们到这边来“思考”的用意,桃谷六仙便一齐皱眉作苦思状。半响不语,在他六人也真算难得了。总…
是故桃实仙有令狐冲剑法“果然差劲”之说。
令狐冲虽一开始便有除去丁勉之心,但看他死得如此之惨,心头却是大为不忍,当下道:“在下自然不如桃谷六兄,但你们这样也太…….太……”
桃花仙道:“你是说丁勉这样肠肚乱流太恶心了么?这却也怪咱们不得。”
桃叶仙道:“正是,是丁勉的五脏六腑长得恶心,却与咱们六兄弟毫无关系。”
令狐冲转头对柏水严道:“柏师兄,丁……丁兄虽有过错,但人一死万事休,还请柏师兄带几个师弟来替他收了尸骨才好。”
早有数名丁勉门下弟子和柏水严一起取了张草席过来,其中一人眼见师父惨状,瞪了桃谷六仙一眼。桃根仙怪眼一翻,道:“你这小子也要我桃谷六仙把你撕成四块么?!”吓得那丁勉门下弟子连忙低下头去。
桃干仙道:“丁勉作恶多端,给你嵩山派丢了大脸,咱们将他除去,正是帮了你们大忙,你们不来感谢那也罢了,却在心里骂我桃谷六仙,那却不是名门正派行径。”
桃实仙道:“咦?!老二你怎知他们在心里骂咱们?”桃干仙为之一愣,桃叶仙抢着道:“我看叫光宗耀祖最为合适。”
桃枝仙道:“什么光宗耀祖?”随即想起桃叶仙是旧话重提,说的是他们“六位大英雄大豪杰”光临嵩山派,实是嵩山派恒古至今历代掌门接任大典从未有过的殊荣,当下道:“不妥不妥,光宗耀祖这四个字太俗气了些。”“那你说该叫什么?”
他们这一岔开话题,先前怒视他们的丁勉门下弟子只觉得啼笑皆非,哪还有心思再来理睬这六个惹不起的浑人。只令狐冲一人暗道:谁说桃谷六仙笨了,如此顾左右而言它的本领,只怕天下再无一个聪明人能及得上他们。
忽听莫大先生道:“咦?那是什么?”
众人惊望时,却见从丁勉上段左侧的碎尸里落下一件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布包,已被血染得通红,柏水严正欲将它合尸包入草席中。
莫大先生过去从柏水严手中取过布包,展开一看,数百人一起惊咦出声。
那是一件陈旧不堪的红色袈裟。
袈裟上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字,只最右侧独占一行的那四个字大如拳头,严然是:“避邪剑谱”!
饶是令狐冲再聪明十倍,也断断想不出早已被林平之毁去的林家避邪剑谱怎会真的在托塔手丁勉身上了。当日他在福建林家老宅外杀了“白头仙翁”卜沉和“秃鹰”沙天江二人,夺回《避邪剑谱,时,已是失血过多,并未细看那袈裟颜色,只恍若觉得便是红色,随后便昏了过去,醒来后却在岳不群夫妇的卧室中,身上再无那件袈裟,自此也再未见过。但明明已被毁去的东西,怎么再度出现,莫非世间竟有两份《避邪剑谱》不成?!
正惑然间,却听莫大先生道:“令狐掌门,此间人中只你一人见过《避邪剑谱》,你看可是这件袈裟么?”未等令狐冲回话,莫大先生又道:“方证太师见识广博,不知可曾知晓昔年渡元禅师善服何色袈裟?”
方证道:“阿弥陀佛,我莆田少林一脉,自慧远大师开山立派至今,皆服红色,善哉!善哉!老衲还道方才六位桃谷施主仓促出手,并未从丁施主口中问出此物放在何处,江湖上只怕为找寻此剑谱又要多生事端了……”
莫大先生道:“恭喜令狐掌门,你总算没辜负你林师弟临终重托了。”
令狐冲深觉此事蹊跷,但事已至此,只得接过莫大先生手中的袭装,朗声道:“数年江湖大乱,实因此物而起,令狐冲便依林平之师弟……遗愿,将此物就此毁去,自今日起,世上便再无这种误己害人的武功了!”
言罢双手运劲一搓,随即双臂微扬,一件袈裟,已成粉末随风飘散。
当夜嵩山派大宴宾客,直至子时方休。
令狐冲和盈盈回归居所,刚一坐定,便听有人在门外自言自语道:“如此清风明月,正好挟剑邀游,世人却只知呼呼大睡,岂不是辜负了良辰美景。”
令狐冲夫妇相视一笑,一齐跃出门来,齐道:“莫大师伯。”
莫大先生笑道:“原来你们也没睡,咱们便权充一次雅人如何?”
令狐冲喜道:“晚辈正有此意。”
三人神不知鬼不觉摸出居所,直下到观胜峰,但闻水声如雷,朗朗月光之下,两条玉龙倒垂下来,双瀑并泻,屈曲回旋,煞是壮观。莫大先生收足道:“月光如泻,双瀑飞腾,嵩山夜景之美,莫以此地为甚。且水声震耳,纵是咱们高声品评,也不会扰了那些俗人清梦,咱们便在此欣赏夜色如何?”
令狐冲知此地二人只须离开三丈之外,便难听清对方言语,最是谈话的好地方,当下笑道:“如此最好。”当下三人寻石而坐,令狐冲急不可待地道:“莫师伯,别跟晚辈打哑谜了,日间之事,晚辈有许多不明之处,还望……”
莫大笑道:“我也正欲问你,你那番关于‘葵花宝典’和
“避邪剑谱’之言,怎的看上去不象是胡说八道,竟连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也被你蒙住了?”
令狐冲道:“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什么林平之所讲的故事,其实正好是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四年前告知我的,而那‘欲练神功,举刀自宫’的八字真诀,却是林平之当日为投靠左冷禅而杀岳姑娘时亲口所说,只不过当时他说的是‘武林称雄引剑自宫’,我顺口改了一下而已,意思却还是一般。”
莫大先生道:“原来如此,我本还觉得奇怪,怎么你胡说八道的本领竟然高明至斯呢!”
令狐冲笑道:“这叫上行下效,莫师伯先有什么左冷禅林平之二人反目成仇、两败俱亡之言,晚辈这才有那番说话。”
莫大先生也笑道:“有你那番说话,却把托塔手丁勉逼到绝路上去了。”
盈盈插言道:“莫师伯,当年在华山思过崖后山石洞中;当真是万分凶险,却不知你老人家是如何脱困的?”
莫大道:“便是与你一般跃上洞顶凹陷处了,只不过我比你们更沉得住气些罢了。”
令狐冲道:“然则左冷禅的骨灰——?”莫大先生道,
“那是真的。”随即又道:“左冷禅一身神功当真非同小可,当日眉心、咽喉、胸口三处不知被谁刺了三剑,更有他自己的长剑自小腹对穿而出,竞然还支持了半盏茶时分才断气。”
那三剑是令狐冲刺的,他自己焉有不知,当下笑道:
“果然不知是谁竟刺了左冷禅三剑,然则丁勉会使避邪剑法,莫师伯也是从左冷禅那儿知道的了?”莫大先生道:“正是,并且今日我所说的那一番左冷禅临终之言,并非完全是无稽之谈,只是左冷禅咽喉中剑,说完含混不清,我说不得只好替他多加几句了。”
令狐冲道:“最令晚辈不解之事,却是丁勉身上怎的会有林家避邪剑谱,莫师伯可能见告么?”
莫大反问道:“今日逼回丁勉时所使的那路剑法,便是我近年来所悟的压箱底货了,你是使剑的大行家,可还看得入眼么?”
令狐冲道:“天下除《葵花宝典》上所载的剑法外,若仅以快捷灵动而论,只怕再找不出第二种剑法来了。”
莫大喜道:“那就是了,对付区区一个丁勉,本来值不得我用这套剑法,但不仅要不伤托塔手一根毫毛,还要给他身上多带件物事,并且不让数百人看出破绽,那就有些麻烦,只好先把丁勉吓糊涂,再把众人弄得眼花缭乱才行了,哈哈!”
盈盈叹道:“莫师伯真乃神人,竟会撰写出一部《避邪剑谱》,晚辈佩服之至。”
莫大先生大笑道:“就今日之事而论,你的夫君也不差呀,要不桃谷六仙怎的忽然聪明起来了。”
令狐冲也笑道:“多半是这六位桃兄苦苦思考时不喜欢有人打搅,否则他们就会忽然聪明起来。”
三人一齐大笑,末了莫大先生叹道:“这些事情不知有没有第四个人知道,实在是有些卑鄙无耻。”
令狐冲接道:“大约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不过嘛,对付残忍下作之徒,有时候用点卑懈无耻的手段,倒也不失大丈夫行径。”
莫大先生拍掌立起身来,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三人复又大笑,一起离开观胜峰。越级而上,悄悄摸回居所。
次日便是接印的好日子,依着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之言,嵩山派举行新掌门人接任大典,汤英鹗正式做了掌门。
禀明新任掌门之后,令狐冲将“独孤九剑”中的“破剑式”传给了自废武功的柏水严,柏水严自是大喜过望。
又在嵩山盘桓了数日,汤英鹗将派中事务交给乐厚、陆柏、钟镇和柏水严四人暂时代理,自己率了沈阳东等十数名弟子,与令狐冲等一干人共赴泰山。
僧、道、尼、丐、俗一干数十人在离泰安城外五十里分道而行。令狐冲为使施戴子多增见识,令其与丐帮帮主解风和昆仑派掌门震山子先行入城,自己则和盈盈与桃谷六仙晚半日动身,其余衡山、恒山、嵩山三派各为一队,方证大师自是与冲虚道长同行。
这日辛酉时分,令狐冲等人自泰安西门进城,早有丐帮中人前来接应,为首年龄相若、约有二十来岁的两个锦衣少年,却浑不似叫化模样。二人一般的英俊挺拔,武功看上去均颇为不俗,对令狐冲和盈盈执礼甚恭,自称晚辈,一个叫黎麒,一个叫黎麟。令狐冲心头一动,知这二人乃丐帮青莲使者和白莲使者,除帮主解风外,便以他们在帮中地位最尊。二人一齐出迎,自是解风之意了,当下连忙还礼,道了久仰,与黎麒黎麟一道入城。
桃谷六仙见丐帮中人对令狐冲夫妇执礼甚恭,对他六兄弟却只随便寒喧几句,心头大是不平,一路上便大呼小叫地争辩丐帮中人太过没有眼光,竟看不出天下“最大的英雄豪杰”是谁。丐帮中人因早得帮主吩咐,对他六人之言倒也不以为忤。不料到得后来,桃谷六仙竟对黎麒、黎麟是不是同胞兄弟大争不休;令狐冲心头又是一动,细看二人,见黎麒剽悍英武,黎麟英俊清秀,眉宇间果然依稀相似,暗道任我行昔年在少林寺曾说丐帮青白二莲使者是解帮主的私生子,只怕不是胡乱编派,不由心中一乐,赞佩解风游戏江湖,如此任人唯贤而不避亲,倒不失大丈夫所为。盈盈却怕桃谷六仙口没遮拦,令黎麒黎麟难堪,当下出言喝止。桃谷六仙虽依言不再争辩,却还是咕味了一句:“偏偏他们长的象得,我们便说不得。”令狐冲和盈盈不由相顾莞尔。
行不多久,迎面遇上一人,背负两大布袋,正是万里独行田伯光。
陡见令狐冲等人,田伯光大喜过望,一把拉了令狐冲的手,状极亲热。令狐冲当下替他引见了黎麒黎麟,末了笑道:“田兄别来无恙乎?”
田伯光道:“我是好极了,令狐兄,咱们这便寻个清静的所在,我要让你……哎哟,快,快,再迟就来不及了。”
令狐冲道:“什么事这般紧要,当真再迟便来不及了么?”
田伯光正色道:“天下至为紧要的事莫过于此,当真再不能拖延了。”
令狐冲见田伯光满面惶急,确非言语有诈,心下不由犯难,转眼看黎麒黎麟,见他二人也是一般神色。田伯光见状道:“是贵帮解帮主也到泰安了么?二位兄台可否将贵帮落脚之所见告,稍后在下与令狐兄一同前往与解帮主陪罪?”治:
黎麒黎麟对视了一眼,黎麒道:“既是田兄如此吩咐,在下敢有不遵。只是敝帮怠慢贵客之处,还望令狐大侠和田兄海涵。”田伯光大喜道:“黎兄帮了在下大忙,却又怎算是怠慢了,田某谢还来不及呢。”黎麒当下将丐帮落脚之所告知了令狐冲,与黎麟率数名丐帮弟子先行离去。这边田伯光不由分说,拉了令狐冲的手,奔入最近的一家酒楼。
桃根仙喜道:“原来这小花和尚肚子饿了要喝酒吃饭,这果然是天下最至关紧要的事。”
桃枝仙道:“老大此言差矣,天下最至关紧要的事却是说话,喝酒吃饭最多算是第二。”
桃花仙道:“老三的话固然不差,但不可不戒说那至关紧要不可拖延之言的意思,依我看只怕是他想请六位大英雄大豪杰喝酒吃饭,但又怕这六位大英雄大豪杰不肯赏脸,一走了之,那他就面上大大的无光了。”
其余五人一齐喜道:“正是正是。”
田伯光则大皱其眉。
桃根仙道:“不可不戒,我六兄弟今日便大大的给你个面子,快把大鱼大肉的叫了上来。”
田伯光闻言眉头一展,道:“好,桃谷六兄是大英雄大豪杰,自是要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我与令狐兄是小英雄小豪杰,便只吃些小鱼小肉,倒不便与六位桃兄同桌而饮了。”
桃谷六仙喜道:“正是”。
当下田伯光指了西首角落处一张最大的桌子,让喜欢
“大”的桃谷六仙自去大呼酣饮。
令狐冲笑道:“田兄倒也学会了‘役仙’之法,当真可喜可贺。不知田兄有何要事见告?”
田伯光一愣,随即连忙道:“哟!你们请在此品茗,稍候便知端的。”言罢拎了背上负着的两只布袋,急匆匆的跑进厨房。
令狐冲与盈盈直饮了两盏茶,心头正自大惑不解,却见田伯光左手端盘右手端钵,笑盈盈地从厨房出来,将一大盘白菜豆腐和一大钵鱼汤放在桌上,道了声“让你们久等了”。又跑回厨房,端了三只小碟出来,往每人面前摆了一只,才坐下道:“令狐兄和嫂子你们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面上甚有得意之色。
令狐冲和盈盈相视一笑,各挟了一块豆腐品尝,但觉豆腐软滑,清淡爽口,再尝白菜,也是鲜嫩异常,与平时所食的白菜豆腐大是不同,心下皆略觉诧异。
田伯光见状更是大为得意,又道:“请再品尝这清氽赤鳞鱼。”
令狐冲和盈盈依言各挟了一条鱼放入面前的小碟内,细品之下,却觉此鱼绝无腥味,肉质嫩极,端的是天下少有美味,不由异口同声道:“田兄真神乎其技!”
田伯光只喜得呵呵直乐。
令狐冲奇道:“田兄请我和盈盈来,便是专为品尝这两道菜么?”
田伯光肃然道:“正是。如此天下美味,也只有令狐兄你们这般雅人才配品尝。”
令狐冲笑道:“这也不是什么拖延不得的事呀?有田兄在,何时不可领略你高超的绝技。”
田伯光道:“不然,不然,这赤鳞鱼天下只泰山桃花峪石坞等阴暗深水中才有,捉它端的不易,今日还多亏泰山派的几个小道士帮忙,才捉到这十七条,若是让它们闷死在我布袋内的瓦罐中失了鲜味,那岂不令人遗憾。”
令狐冲道:“这倒也说得是。”
当下三人细嚼慢咽,与那边桃谷六仙狂饮猛吞倒也相映成趣。
田伯光边吃边眉飞色舞地道:“当日华山一别,我便径直回了恒山,见过太师父太师母,师父和各位师伯。只在通元谷呆了三天,因太师父和太师母老为……为些事情吵吵闹闹,无心管我,我又念着与向大哥和令狐兄之约,便悄悄溜下山来,哈,路经京城时,我想仅一个‘商芝肉’,还不足以显出手段,便悄悄溜进皇宫,抓了个御厨,让他将每日做给皇帝老儿吃的菜肴先留一份给我,也当该有此好口福,被我制服的那老家伙还真有些本事,十日下来,什么菊花火锅、游龙戏凤、烧羊肉、洛阳假燕、蟠龙菜……等等等等,凡宫廷中大大有名的菜,十道中倒有七、八道被我给品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