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清等恒山派弟子陡见昔日仇人,心头都是一震,却是没说什么。钟镇则是大觉凛然,看了看一心助他谋夺掌门之位的神鞭邓八公和锦毛鸡高克新,但见两人面上也露凛然之色,心头不禁一黯。先前他还道他们三人的弟子虽无丁勉陆柏二人的多,但联手与他们放手一搏,己方并不无胜算。不料陆柏邀了姓赵姓张和复姓司马的三人相助,倒也并未有违不许邀派外之人相助之言,只是他九曲剑钟镇,夺取掌门之位的希望却是甚为渺茫了。
只听那姓司马的高大老者道:“丁师兄,你好啊。”
丁勉笑道:“虽不怎么好,倒也不怎么坏。三位不在冀北纳享清福,却跑到这儿来,想是认定陆师弟是本派中德高望重、出类拔萃之辈的了?哈哈。”
那姓余的矮小老者道:“好说,好说!”也回敬了一声冷笑。仙鹤手陆柏见丁勉似是有侍无恐,心下也自凛然。却听丁勉又道:“既是陆师弟说要以武功定掌门之位,我做师兄的怎能不应。乐师弟、汤师弟,你们怎么说?”
大阴阳手乐厚和汤英鹗始终静静的一言不发,此刻听丁勉如此问话,汤英鹗只得站起来,道:“各位师兄,师弟还是那句话,且不说咱们尚未找回本派掌门信符,纵凭咱们在江湖上的声誉,实无一人足有担当本派掌门之德,依愚弟之见,师兄们倒勿须忙在一时。本派虽暂无掌门,但有咱们师兄弟在,更有这数百嵩山派弟子,又有谁敢说江湖中没我嵩山派了。依愚弟之见,咱们还是一边在江湖上查找本派掌门信符,一边督促弟子勤练本派武功。它日若后辈弟子中有德才武功均足以服众之人,咱们再奉他为本派掌门不迟。”
丁勉冷笑一声,道:“乐师弟呢,你怎么说?”
大阴阳手乐厚道:“我觉得汤师兄的话在理。前车之鉴,咱们不可不视。嵩山派落到今日之境,实是昔日左师兄一己之念所至。虽说咱们做师弟的不该说掌门师兄之过,但左师兄所做所为,却是江湖中人人皆知的了,咱们倒也不必欲盖弥彰。不过,话虽如此说,咱们众位师兄弟却也脱不了干系。丁师兄陆师兄,你们奉左掌门之令去阻止衡山派刘二爷金盆洗手,是不是手段太过残忍?钟师兄邓师兄和高师兄,你们奉左掌门之令去逼迫恒山派定静师太答应合并五岳剑派,不成而将之杀却,是不是有欠光明?赵师兄张师兄和司马师兄,你们奉左掌门之令冒充魔教截杀定闲定逸师太,那又怎是大丈夫行径?至于汤师兄,奉左师兄之命去泰山拉拢玉字辈众人,使之在这嵩山封禅台猝起发难,废了天门道长掌门之位,这是大家皆有目共睹的。我乐厚奉左师兄之命去阻止令狐大侠接任恒山派掌门等诸般劣迹,自也不必多言了。现下这些事在江湖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咱们因左师兄一己之念而愧对江湖同道,此地又何必再因一己之念而使嵩山派蒙羞!汤师兄之意,确是上上之策。”
于勉冷笑道:“俗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堂堂一派,岂可没有掌门。听汤师弟和乐师弟之言,是自忖不能做本派掌门的了?”
乐厚双眉一挑,道:“咱们在场师兄弟十人,均无一人配做本派掌门!若有谁硬要使嵩山派列祖列宗蒙羞,我孝感乐厚倒也不是怕事之人!”
丁勉道:“汤师弟也是这般说法么?”
汤英鹗凛然道:“正是。”
丁勉道:“过去种种,均是左师兄一人之过,咱们又何必汤英鹗打断他的话,凛然道:“丁师兄此言差矣,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错便错了,又怎可推到左师兄一人头上!”
丁勉厉声道:“汤英鹗,待你做了本派掌门再来教训为兄不迟!”
汤英鹗一时语塞。乐厚见状叹道:“丁师兄,汤师兄是为本派声誉为念才如此说活,唉,各位师兄想想,不管哪一位做了掌门,却连本派历代传下的掌门信符也没有,那又怎对得起本派列祖列宗?!”
陆柏笑道:“乐师弟此言差矣,本派掌门信符固然是创派祖师爷亲手所制,但就算昔日的嵩山派被左师兄一人毁了,咱们大可为今日的嵩山派另制一个掌门信符,大家一体听其号令行事又有何不可?”
汤英鹗大怒道:“陆柏,你敢欺师灭祖么?!”
陆柏森然道:“欺师灭祖的是左冷禅!汤英鹗,你有种就拿出本派掌门信符来,否则——哼!”
乐厚摇摇头连忙道:“陆师兄,汤师兄,咱们这般…
唉,只徒惹人笑话而已。”
汤英鹗闻言长叹一声,将一口怒气咽了回去。
桃根仙憋了半天没得说话,此时竟也长叹一声,道:“眼看好好一场大架,却又打不成了,唉!”
在嵩山派左冷禅众位师弟中,令狐冲对乐厚最有好感,当日他与向问天联手对付天下黑白两道数百人时,乐厚偷袭得手,本可取他性命,却又哈哈一笑跃开,致使他以精妙剑招洞穿乐厚双掌〔沧浪客按:详见金庸先生《笑傲江湖》第十八节〕。此时见桃谷六仙都对乐厚劝阻陆柏汤英鹗打架甚为不满,当下高声道:“六位桃兄是喜欢看打架么?”
众人听令狐冲如此说,心头都是一凛。桃谷六仙却一齐道:“正是。”
令狐冲道:“不错,大家都是习武之人,喜欢看打架实是理所当然之至,这便请六位桃兄两人一组的分三对打一架给咱们看看如何?”
桃谷六仙一愣,齐声道:“咱们兄弟为何要打架给你们瞧?”
令狐冲道:“那人家师兄弟为何又要打架给你们瞧?”
桃叶仙道:“不对不对,这‘兄弟’和“师兄弟’间大有分别。”桃枝仙接道:“兄弟间不必打架,师兄弟间是一定要打的。”“因为我们六兄弟不争掌门之位,他们师兄弟间却要争的。”
令狐冲知他六人一争起来便没个完,正欲三言两语止住他们,忽觉莫大先生将一块冰凉的铁牌塞到自己手里,低声道:“嵩山派掌门信符。”令狐冲心头一凛,莫大先生又递过来一个小方盒,道:“左冷禅骨灰。”令狐冲大奇,正欲发问,却听桃谷六仙一齐道:“令狐冲!你怎么不说话?是哑口无言了么?!”
莫大先生笑道:“令狐冲果然是哑口无言了。”
桃干仙道:“那他干嘛还不叫嵩山派师兄弟打架给我们看?”
解风忽然哈哈大笑,道:“六位桃兄不必急,他们马上便要打啦。”
桃谷六仙大喜,所有嵩山派弟子则都对解风怒目而视。令狐冲闻言也是一愣,暗道:解老前辈虽不喜俗礼,游戏风尘,却决非好勇斗狠之辈,此时他为何说出这般不识大体之言,当真是奇哉怪也。正疑惑间,便听耳边传来一细微却清晰的声音:“冲哥,莫大师伯已暗中安排好了一切,咱们只须照莫师伯的吩咐行事便了。”令狐冲听盈盈如此说,心头稍定,却对解风之言仍是不解,盈盈又道:“这嵩山派中,只汤英鹗和乐厚两人心术还算正派,但汤英鹗是第七太保,如果让他做掌门,丁勉他们定然不服,以汤英鹗的名望,只怕也镇不住这一干嵩山派弟子,是故莫师伯和解前辈意欲挑起丁陆钟三人之乱,让嵩山派弟子看透他们用心。”令狐冲恍然大悟,抬眼看时,但见盈盈兀自以手帕挡在口前,不时轻咳一声,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令狐冲明知她故意做作,好使人不知她在暗中指使桃谷六仙胡缠乱搅,但心头也不禁生出一阵怜惜之意。冲虚道长含笑点头,方证大师则沉吟不决,似是遇到了无法索解的难题一般。
汤英鹗则怒道:“解帮主,敝派与贵帮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方才解帮主所言何意,在下倒要请教请教。”
解风打了个哈哈,道:“好说,好说。老叫化等人今日前来宝山,只为观礼贵派新选掌门。到底是丁老二说得好,贵派堂堂一武林大派,怎可数年没有掌门。哈哈,一派掌门嘛,自然是本派中德才出众之辈了。这‘德’之一字嘛,正如方才乐兄所言,因左冷禅之故,你们师兄弟都做过些错事,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大丈夫立身处世,知错便改,也不失英雄本色,想来江湖同道也不会对早已过去之事耿耿于怀。至于这‘才’之一字嘛,咱们都是练武之人,倒也不必象秀才举人那般光动动口便定高下了,不知丁兄、陆兄、钟兄和汤兄你们,可认为我老叫化之言还有几分道理么?”
丁勉、陆柏和钟镇等人都一齐道:“正是。”汤英鹗和乐厚则忿忿地看着解风,一言不发。
仪清忽然道:“嵩山派各位师伯师叔,昔日因左冷禅师伯和岳不群师伯二人之故,致使本派三位前辈无一幸存,若说……唉,过去种种,有若过眼云烟,我五岳剑派,一向同气连枝,今日无论哪位师叔伯做了贵派掌门,若是不念前隙,、.晚辈倒愿意当着这许多前辈高人之面,将贵我两派过去
……过去之事当作罢论。”
仪和急道:“掌门师姐,你—?”
仪清道:“阿弥陀佛,师妹怎还是参悟不透,冤冤相报,何时是了。佛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昔日种种,譬若昨日死,往后种种,譬若今日生。阿弥陀佛。”
仪和肃然合计道:“师妹受教了。”
昔日嵩山派负恒山派实是太多,此时听仪清如此之言,丁勉等皆是面面相觑,继而却都是大喜,暗道只要今日我夺得了掌门之位,便先与恒山派化敌为友,既然连与恒山派这么大的“梁子”都化解了,江湖中又有谁敢说我这嵩山派掌门做得不好了!当下丁勉高声道:“仪清掌门师侄如此慈悲大量,我嵩山派上下同感大德。”仪清合什低宣佛号作答,汤英鹗则皱眉叹了一声,道:“仪清师侄之议,果然是美意善举,只是眼下我师兄弟九人中,实无一人……”
一语未了,便被丁勉高声打断话头道:“汤师弟何来这许多啰哩啰嗦,恒山派一片好意,我嵩山派领了便是。咱们何不干干脆脆各自露上几手,让方证大师等前辈高人指点评判。”
解风大笑道:“丁老二快人快语,老叫化这便倚老卖老,代少林方证大师,武当冲虚道长、昆仑震山子震掌门人、华山掌门令狐冲伉俪和恒山派仪清掌门小师太作个担保,咱们到此是客,决不插手帮谁,只为你们作个公证如何?”
丁勉大喜,道:“如此多谢解帮主和各位贵宾了。”方证及令狐冲等人都连忙道勿须多礼。站在陆柏身后那复姓司马的高大老者却大声道:“令狐冲,你真的谁也不帮么?”见令狐冲笑着点点头,那老者喜道:“那我就放心了
……”还欲多说几句,却被身旁姓赵的瘦小老者喝止。忽闻桃根仙道:“好啊!这下有热闹看了。”桃干仙道:
“那也不见得。”桃枝仙道:“为何不见得,莫非他们忽然谁也不想做掌门,这一架便不打了么?”桃干仙道:“掌门嘛,他们只怕还是想做的,但你说谁会打这开头一架呢?”“我看定然是丁勉和陆柏,因为他两人最想当掌门。”“那倒也不见得。丁勉嘛,身为嵩山派的二师兄,这第一架嘛,当然是要他出马的,但陆柏就不一定愿意打了。”“为何不一定?”“陆柏心计深沉,巴巴的跑到冀北请了赵、张、司马三位师兄弟来助拳,摆明了是对掌门之位志在必得的,那丁勉虽无人助拳,语言中却似是未将众师弟放在眼里,若不是自以为武功有过人之处,便断不会如此一昧要比武夺帅了。
陆柏既未弄清师兄虚实,自不会贸然出手了。”“哦,那你说这第一架该是丁勉和钟镇打么?”“也不见得。钟镇虽有邓八公、高克新二人相助,但那钟镇最是胆小,定然不敢去打的了。”“我知道啦,这第一架定是汤英鹗和乐厚二人联手对付丁勉”。“非也非也,我看这嵩山派中,武功大约是以丁勉为最高,但要说人品嘛,还要数汤英鹗和乐厚两人最为自重,只为夺一掌门之位而师兄弟间大打出手之事,他二人自是不会干的。”“照你这般说,陆柏不想打,钟镇不敢打,汤英鹗不愿打,那这架岂不是打不成了么?可惜啊可惜……!”
钟镇跃出来大怒道:“桃谷六怪休要满口喷粪,谁又是胆小怕事之辈了!”
桃谷六仙不怒反喜,桃根仙道:“好啊,有一节钟镇你要记住,并不是我六兄弟要夺你嵩山派掌门来做,所以今日我们不与你计较,往后你若有兴趣,不妨来问咱们说你胆小之罪。你眼下最要紧的事嘛,还是去把丁勉打败,先夺了嵩山派掌门之位才是正经。”
丁勉笑道:“这位桃兄的话不错。钟师弟,你是一人上呢,还是和邓高二位师弟三人一齐上?咱们师兄弟间过招嘛,只比胜负,不决生死,三位师弟以为如何?”
九曲剑钟镇愣得一愣,心道我正愁一人难胜于你,正想如何用语言激得你让邓高二位师弟一齐上,你倒这般公开向咱三人叫阵了,莫非你当真有何过人之能么?哼!只怕也不见得,咱们同门习艺这数十年,谁不知你丁勉眼高于顶,向来只服左大师兄一人,这却怪我钟镇不得了。当下哈哈一笑,道:“既是二师兄如此吩咐,邓师弟、高师弟,咱们便一齐让二师兄指点几招如何?”
锦毛狮高克新冷冷道:“二师兄,虽说咱们只比胜负不决生死,但刀剑不长眼睛,万一……”
丁勉不直接回答高克新之言,却转头道:“龙图”。龙图凛然道:“弟子在”。丁勉道:“今日咱嵩山派比武夺帅,为师与众位师弟过招之时,若是技不如人,为师或伤或亡,我丁勉门下弟子都不得犯上作乱,与众位师叔为难,你听清楚了么?”龙图道:“弟子听清楚了。”丁勉又道:“还有,若为师比武有失,无论哪位师弟夺得本派掌门之位,你们都必须恪守新掌门令谕,如若有误,不说掌门容你不得,便是为师也要替嵩山派清除门户了,听明白了么?”龙图等一干丁勉门下弟子轰然道:“谨遵师父之命!”
众人听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心头都是一凛。九曲剑钟镇却也不肯示弱,当下和邓八公、高克新三人各自吩咐门下弟子。虽言辞不同,内容却与丁勉之言大同小异。众弟子自也是轰然应了。
便见九曲剑钟镇、神鞭邓八公、锦毛狮高克新三人越众而出,一持弯曲长剑,一持软鞭,一持双锋宝剑,将托塔手丁勉围在中间。丁勉人本高大,足比他三人高出一头以上,只见他面含微笑,双脚不丁不八地稳立于地,抱拳道:“三位师弟请。”
“请”字刚出口,便见九曲剑钟镇“腾”的退了一大步。众人惊“咦”一声,神鞭邓八公和锦毛狮高克新早道得一声
“有”,双双攻了上去。
钟镇嘴角挂了一条血丝,却是一声不吭,挽起一团剑花,加入战圈,但见他招招辛辣,哪里还是师兄弟间比武过招,直是以性命相搏了。
原来方才丁勉看似是彬彬有礼,实则是猝起发难,他那看似平淡的一抱拳,却是运足了八成真力并暗藏了三、四个厉害后着,与他正面对面的钟镇毫无提防,陡觉罡风袭来,已是无从闪避,百忙中运功相抗,却哪里还能提起全身真力,半招不到,便已受了内伤。若非邓八公和高克新急忙攻敌之不得不救,丁勉只须再补上一掌,他钟镇焉有命在。是故钟镇拼着个两败俱伤,竟不略作调息,强提一口真气挟怒猛攻。
丁勉号称托塔手,在嵩山派中除昔日掌门师兄左冷禅外便以他为尊,掌上功夫自是浑厚了得,饶是九曲剑变幻无穷,神鞭神出鬼没,锦毛狮剑势凌厉,却也奈何他不得,常常是在间不容发之时,剑尖鞭稍便被托塔手那刚猛的掌风击偏。
如此数十招一过,丁勉的门下弟子早轰然叫好。谁都已经看出来了,钟镇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只是在苦苦支撑而已,只须再过一二十招,钟镇无力再战,丁勉便可轻而易举地取胜了。仙鹤手陆柏面露微笑,看了那姓赵的瘦小老者一眼,姓赵的也微笑点点头。他二人一般心思:先前还道丁勉有何秘而不宣的绝技,却只不过是仗着功力略深而己,我等却断不会象钟师弟他们那般脓包,尚未出手便着了你丁勉的道儿。
正思忖间,忽听场内一声惊呼和一声如击败革的声音同时响起,便见两条人影飞腾起来,跌落在一丈之外。接着是“哐啷”数声,近百名嵩山派弟子已拔剑而出,围了两个圆圈。
原来是九曲剑钟镇苦撑良久,终于支持不住,脚下一个踉跄,直跌入丁勉怀中。丁勉何等身手,只一矮身,便拿住了钟镇颈间穴道,随手一推,迎向锦毛狮高克新疾刺过来的长剑,高克新大急收势,却已不及,三尺青锋,倒有半尺插进了钟镇肩胛。邓八公大骇之下,也急忙运力强收正击向钟镇天灵盖的八尺软鞭。就在这电光石火间,便见丁勉放开钟镇,左手击向那已毫无内力的鞭梢,那鞭梢只一荡,便缠在了正惶然不知所措的高克新颈间。右手一掌,正击在强行收回自己内力的邓八公胸腹间,这恰似合自己和丁勉二人之力击向自己,邓八公哪里还经受得住,只觉眼前一黑,一个皮球般的身子早凌空飞起。邓八公一生使鞭,对自己的成名兵器爱不释手,纵是在昏迷中,也不舍得放下“神鞭”,只是这一来,兀自懵懵懂懂的锦毛狮就大吃苦头了,好好一副喉管,却被凌空飞腾的邓八公手中神鞭勒碎了两节,诺大一个身子,竞也被提飞起来,与邓八公双双落在战圈一丈开外。三人的门下弟子,一齐跃将出来,分成两圈围住丁勉钟镇和邓八公高克新。
邓八公“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高克新倒真不愧“锦毛狮”之号,重伤之下,也只温文尔雅的双眼一翻,吐出两口白沫而已。丁勉则早放开了钟镇穴道,哈哈一笑道:
“钟师弟,咱们先前怎么说?!”
钟镇惊怒交加,只说得一句“都给我退下!”便已昏了过去。各人门下弟子,自是连忙抱了师父下去救治。汤英鹗和乐厚沉着脸相互看了一眼,一齐叹了口气,摇摇头,分别去帮忙救治钟镇、邓八公和高克新三人。
丁勉哈哈一笑,道:“蒙三位师弟承认,这第一阵嘛,嘿嘿。”
解风也大笑道:“丁老二果然有点鬼门道,虽然一开始你使了点诈,但这叫做斗智不斗力,果然是你胜了。方证大师、冲虚道长、令狐掌门、仪清掌门、震山子震掌门,你们看老叫化评判得可有理么?”
被他点着名的人都一齐道:“果然是胜负已分了。”
解风又道:“丁老二最后那一掌手下留情,没取邓八公性命,足见阁下尚念同门之谊,这嵩山派掌门之位嘛,只怕……哈哈。”他故意不说下去。丁勉大喜道:“多谢解帮主美意。”
仙鹤手陆柏站出来,拱手笑道:“虽说是斗智不斗力,但似丁师兄那般暗算同门师弟,总是有欠光明。”
丁勉打个哈哈,道:“依陆师弟便怎么说?”
陆柏道:“丁师兄武艺高强,师弟我断非师兄对手,但我虽心服口服,只怕赵、张、司马三位师兄还想领教丁师兄高招呢,哈哈。”
丁勉道:“好说,好说,你们是要四人一齐上呢,还是要一个一个的上?”
陆柏闻言大吃一惊,他先前只想若能激得丁勉与赵、张、司马三人对搏,已方便已稳操胜算,不料丁勉竟一口向他四人叫阵,那却是有些跷蹊,竟一时作声不得。却听丁勉又道:“四位师弟齐上,我丁勉倒也不敢再托大了,若是为兄叫一个门下弟子掠阵,四位师弟当无异议吧?哈哈。”陆柏暗道:果然来了,丁勉他为谋本派这掌门之位,数年来倒也没有闲着,江湖上奇人异士多的是,鬼才知道他网落了些什么人在自己门下,若是个剑法似令狐冲那般神出鬼没之人,那我陆柏便前功尽弃了。当下沉吟道:“却不知丁师兄欲叫哪位弟子掠阵?”
丁勉道:“为兄门下弟子虽多,但成器的却没几个,好歹龙图为兄开山大弟子,修习本派剑法时间最长,眼下也只好让他来滥竽充数了。”
陆柏大喜,只因龙图虽是嵩山派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但武功却也稀松平常得很。当下一颗心放落大半,道:“师兄既如此吩咐,咱们做师弟的怎敢不依从。”
丁勉忽然正色道:“陆师弟,若你们胜了,为兄自是奉你为本派掌门,设若为兄侥幸赢得一招半式,你却又怎么说?”
陆柏看看丁勉,又看看兀自闭目替邓八公钟镇二人运劲疗伤,对场中诸事恍若未闻的汤英鹗和乐厚,也肃然道:“若丁师兄师徒二人得胜,咱们便奉你为本派掌门,若有谁不服,我陆柏便替掌门清理门户!”
丁勉大笑道:“好!陆师弟真是快人快语,便是这般,若为兄输于你们,也是一般说法。”
当下陆柏和那姓张、赵和司马的四人缓缓而出,分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将丁勉龙图师徒围在场中。鉴于钟镇的教训,人人都是功布全身。赵、张、司马和龙图四人皆是手执长剑,丁勉、陆柏二人一个号托塔手一个号仙鹤手,自都是以掌驰名,此时自也是双手空空。
令狐冲看得大是蹊跷,低声问莫大先生道:“莫师伯,观其阵仗,必是陆柏一方得胜,若丁勉当真履行诺言,汤师伯和乐师伯他们又怎是丁陆二人联手之敌?”莫大先生面露微笑,低声讲了几句什么,直听得令狐冲满面骇异,道:“是真的么?”莫大先生只点点头,便闻场中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六人早缠斗起来。
这一番打斗自又与先前那一战大为不同,别说仙鹤手陆柏武功远胜于九曲剑钟镇,纵与托塔手丁勉相比,一个长于掌力雄浑,一个长于掌法灵幻,也是各胜擅场。更何况赵、张、司马三人剑法了得,与先前的神鞭邓八公和锦毛狮高克新相比,自不可同日而语,昔日连恒山派以剑法著称于世的定闲定逸二位师太,均在浙江龙泉铸剑谷栽在他们手下。此时四人合战丁勉师徒,自是大占上风,数招一过,丁勉师徒便迭遇险招,左支右拙,端的狼狈不堪。陆柏门下弟子。早轰然高声道好。观战数百人,只莫大先生和令狐冲二人心知再过十数招,战局必有大变,别人却又如何得知个中隐情。纵是置身战圈之中的仙鹤手陆柏,也是心头暗喜,只道再过得十数招,便可毙丁勉师徒于掌剑之下。
三、结盟
果然十招刚过,便陡闻一声惨叫,声音短促而凄厉。
紧接着又是一声狂笑和四声惨呼,众人定睛看时,无不心头狂震。但见场中六人,龙图被拦腰斩成两段,胸部腹部兀自各插着一柄长剑,另一柄剑跌落一侧。陆柏和姓赵、张、司马的师兄弟四人,则在一声惨呼之后,一齐木愣愣地呆立原地,似是陡见鬼域一般,面上是一副既不相信又大为骇异的古怪神色,八只眼睛却昏暗无神,并有两条细细的血丝挂在他们各自的脸上。只听丁勉阴恻地道:“陆师弟,你们双目既盲,大概不会想再与我争夺本派掌门之位了吧?!”言罢又是一阵冲天狂笑,那笑声煞是瘆人。
陆柏长叹一声,竟有说不出的萧瑟之意,未等他开口,便听那姓赵的瘦小老者道:“陆师弟,咱们都被你……唉!丁师兄既习练了‘避邪剑法’,心计更是超人一等,咱们此生再也休提报仇二字了。丁师兄,我兄弟三人输得心服口服,若你要取我们性命,三个瞎子等着你来取便是,若是不想赶尽杀绝,咱们便要下山回我冀北,今生若再提起嵩山二字,我兄弟三人便遭天打五雷轰……”
丁勉装腔作势地道:“三位师弟何苦如此,我嵩山派虽势弱庙小,要养活三位师弟却也不是难事嘛。
赵姓老者冷哼了一声,厉声道:“张师弟、司马师弟,咱们还留在这儿丢人现眼干什么?走吧”姓张和复姓司马的二人一声没吭,三人相互搀扶,竟连地下的长剑也不捡,便跌跌撞撞地下山去了。那一副惨淡凄凉之状,看得众人无不侧然。
丁勉待他三人走远,才志得意满地对陆柏道:“陆师弟,你既双目已盲,咱们先前什么代掌门清理门户之言,便……”哪知他一言未了,陆柏早厉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嵩山派众人听着,谁要不服丁师兄出任本派掌门,便先来与我陆柏决一死战!”
此时九曲剑钟镇、神鞭邓八公和锦毛狮高克新均早已悠然转醒并谢过了汤英鹗乐厚二人相救之恩,听得陆柏这么说,也只有长叹一口气而已。汤英鹗则抹去头上的汗水,和乐厚一齐走了出来,汤英鹗淡淡地道:“陆师兄何苦如此,唉——”
陆柏冷笑道:“这么说七师弟是要指点我这瞎了眼的师兄几招了!来来来,你和乐师弟一块上吧!”竟是满面狰狞之色。乐厚连忙道:“三师兄何不镇静一些,想想方才丁勉是如何取胜的,若让如此阴毒残忍之辈做了本派掌门,那我嵩山派……”
丁勉暴喝道:“乐厚,光凭你这句话,你今日便死定了!”
汤英鹗冷冷地接道:“我与乐师弟一死并不足惜,只是你方才所使的手段,也未免太卑鄙下流了,纵是你门下百余弟子,只怕都以有你这样一个师父而寒心,我嵩山派怎容得你这种残害同门之辈,更何况执掌本派门户了,哼!汤某虽然不济,今日却也要为各位师兄和你的大弟子龙图向你讨个公道了!”
话音落时,竟是一片鸦雀无声。百余名丁勉门下弟子,却都是面有愧色。方才场中战况,数百双眼睛都是看清了的。眼看丁勉师徒败势已成。陆柏一掌击向龙图,赵、张、司马三人则一齐痛下杀手,或劈或刺,三把长剑一齐往丁勉身上招呼,丁勉已避无可避,不料蓦然间他一把抓过被陆柏掌风击退的龙图挡在自己身前,替自己受了三剑,他则在陆、赵、张、司马四人一怔之下,身形有若鬼魅,在电光石火间刺瞎了四人八只眼睛。也是直到此时,嵩山派弟子方明白丁勉为何要让自己的大弟子加入战圈,龙图武功虽也不弱,但又怎能与四位师叔相提并论,夹在其中只会使丁勉碍手碍脚,他之所以要龙图参战,不过是要以这大弟子的一条性命换取陆柏等人的稍一愣怔而已,果然此计得售,一举大胜陆柏四人。但此计实在太过阴毒,是故汤英鹗如此说话,竟连龙图之下的一干丁勉门下弟子,也都觉得面上无光,心头也为大师兄的惨死而感侧然,因而竟无一人出声。
丁勉也一声不吭,只阴沉着脸盯着汤英鹗乐厚二人,过得一忽儿,才突然淡淡地道:“汤英鹗!乐厚!你二人过来领死吧!”
声音虽不高,但那双目中露出的浓重杀机,却使汤乐二人禁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二人对视一眼,均暗道这厮不知从哪儿习到了‘辟邪剑法’,只怕犹胜往昔的左冷禅了。
但见汤英鹗和乐厚相互点点头,一齐手握剑柄,面色凝重地缓缓度入场中。
“哗啦”一声,汤乐二人门下数十名弟子一齐仗剑而起,跟在师父身后。
丁勉冷笑道:“姓汤的姓乐的,你们要想群殴,只怕还难做到倚多为胜。”
汤英鹗骇然转身,厉声道:“凡我和乐师弟门下弟子,都给我退了下去!”
一条精壮大汉嘶声道:“师父!丁勉他阴毒残忍,弟子们虽武功不济,却也誓死要为本派清除这等败类,今日咱们这数十条性命,便与他拼了便是!”
汤英鹗厉声道:“沈阳东!你要还认我这个师父,便给我快退下去,否则我第一个便拿你试剑!”
那大汉正是汤英鹗的门下大弟子沈阳东,只见他凛然挺胸道:“弟子纵是死在师父剑下,也决不后退一步!”
汤英鹗怒极而呼:“好!好!我汤英鹗教得好弟子,竟敢不听为师的话了!”
“呛”的一声拔出长剑,一步一步走到沈阳东面前,但见他一条大汉,面上却兀自挂着两滴清泪,却是半步不退。
汤英鹗一狠心,咬牙闭目,朝沈阳东左胸一剑刺去。突闻“叮”的一声,汤英鹗只觉手臂剧震,一柄长剑几乎把持不住。睁开眼来,但见令狐冲正面色平和地站在自己面前。方才刺向沈阳东的一剑,自是被他拦住了。汤英鹗大惑不解地看着令狐冲,丁勉则厉声道:“令狐冲!我嵩山派中之人,你也要来插手么?!方才丐帮解帮主之言,莫非——哼!”
令狐冲双目如炬,紧盯着托塔手丁勉,高声道:“不错,方才解帮主确实说过今日咱们决不插手贵派之事,但在下忝为华山派掌门,与本派有关之事,我令狐冲便不能坐视不管了。”突然一伸手,暴喝道:“拿来!”
丁勉心头一震,道:“什么拿来?”
令狐冲道:“我华山派弟子林平之家的‘避邪剑谱’,你倒是拿不拿出来?”
丁勉大骇道:“你……你少血口喷人,我何时拿过林家的‘避邪剑谱’了!”
令狐冲长笑一声,道:“好!好!你虽然学会了‘避邪剑谱’上的几成武功,可我令狐冲却还不怕。汤师伯、乐师伯,你们且请退下,待我与他了结了这桩事情,便决不再插手贵派之事,不知二位师伯可肯赏给晚辈这个脸么?”
汤英鹗和乐厚心头虽喜,却不在面上表露出来,只一齐应声率弟子退下。
丁勉怒极反笑,道:“令狐冲,你这般血口喷人,当真连江湖屑小之辈也不如了,既要栽赃陷害,便得拿出证据来!”
令狐冲笑道:“好说!在下行走江湖,只凭一颗良心行事,虽是无行浪子,倒也没做过偷袭同门师弟并为自己一人之利而将弟子故意往剑尖上送的事,什么‘屑小之辈’之言嘛,还是奉还阁下为妥。至于证据嘛,在下不敢说多,一两个总还是有的。”
忽听莫大先生长叹一声,以一副悲天悯人的口气道:
“丁兄,我看你还是将那‘避邪剑谱’还给人家华山派算了,何苦留着它自讨没趣。”
丁勉听莫大先生也这么说,顿即骇然色变,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听莫大先生又道:“唉!那剑谱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凡所习练之人,一个个都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岳不群、左冷禅、甚至林平之自己,哪一个有好下场了。丁兄何不把它交还令狐掌门,让他依照剑谱主人的临终遗愿,当着众人之面销毁罢了。”
丁勉听得如坠五里云雾之中,他的“避邪剑法”,本是昔日由左冷禅亲授的,他二人均不知“欲练神功,举刀自宫”
之要诀,以至于左冷禅最终败于城府更深的岳不群之手,但他们这似是而非的“避邪剑法”,却也足够称雄一方的了。
他虽不知左冷禅传自己这“神功”的用意,但对那掌门师兄却更加死心踏地的佩服了,今日首次使用,便一举击败陆柏等人,眼看掌门之位垂手可得,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令狐冲一口咬定他取了林家避邪剑谱,当真是好没来由,更有莫大先生从旁作记,说得有鼻子有眼,更是令丁勉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数百嵩山派弟子,先见丁勉先使出昔日岳不群左冷禅二人所使的身法,本就心头大惊,此时听令狐冲和莫大先生均这么说,更是信了大半,心下便对丁勉暗中习练臭名远播天下的害人武功大觉不齿,连丁勉的一干门下弟子,均暗自忖道:师父如此性情大变,将大师兄拿去喂剑,原来是习了“避邪剑谱”之故,唉!这样的师父,倒真令人心寒得很……
直到令狐冲又道了一声“拿来!”丁勉才缓过神来,当下强忍怒气,冷笑道:“光凭你两个口说,那又算得了什么证据了,哼!”
莫大先生道:“唉!丁兄,你又何必如此执迷不悟呢。
习那‘避邪剑谱’,既害别人也误自己,到底有哪儿好了。”
丁勉又冷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