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冲率众一出正气堂,便听群豪欢声雷动,纷纷闪开让道。眨眼功夫,少林方丈方证大师和武当掌教冲虚道长大袖飘飘,已然联袂而至。令狐冲及一干华山弟子连忙拜迎。令狐冲道:“令狐冲不知大师和道长光临,未克远迎,尚乞见谅。”方证冲虚合什稽首还礼,待一干华山弟子起身后,冲虚道长道:“令狐大侠执掌华山门户,实乃江湖之幸,贫道和方证道兄庆贺来迟,令狐掌门不怪,贫道和方证道兄已是有幸了。”令狐冲道:“经年不见,大师和道长更见仙风道骨了。而道长的语锋,却仍是这般犀利。”冲虚笑道:“你硬是要问贫道迟来之罪么?”令狐冲忙道:“道长说笑了,令狐冲惊动大师和道长法驾,也自心头不安。”方证大师低宣佛号,道:“令狐施主,你为何做了掌门才知会贫衲,这却有些不……阿弥陀佛。”令狐冲又拜道:“方证大师在上,令狐冲先谢过传功大恩。”方证一愣,转头对十丈开外兀自吃喝争辩的桃谷六仙道:“六位桃谷施主,你们都说了些什么?阿弥陀佛。”桃谷六仙连忙跑过来一齐道:“老和尚,我们可是什么也没说。”方证又是一愣,便听盈盈拜道:“好叫大师知晓,是小女子要他们背那内功心诀,可他们前言不搭后语,是故愚夫妇得知外子所习贵派神功之事。”桃谷六仙大喜道:“正是,正是”。桃干仙更道;“出家人不打逛语,老和尚叫咱们帮着骗过了令狐冲,却是骗不过令狐夫人,所以嘛,错并不在我桃谷六仙。”令狐冲见桃根仙又欲说话,知这六位仁兄一争辩起来便没完没了,当下抢先道:“桃谷六兄所言所行嘛,当然是从不会错的,并且六位桃兄酒量如海,今日所到这数千英雄嘛,只怕无一人是你们对手的了。”桃谷六仙大喜,一齐道:“正是正是。”令狐兄又道:“本来六位桃兄在此与咱们商议大事,但如果有人不知,竟以为你们是故意偷空少喝几碗,那却不易分辨了”。话音落时,桃谷六仙早奔回先前吃喝之所,高呼大叫“酒来酒来。”
方证大师含笑道:“任施主当真聪灵,老衲算服了你啦。”盈盈也笑道:“多谢大师谬赞,小女子代外子再谢大师传功之德。”冲虚道长突然道:“你们这般谢来谢去,到底何时方了。”令狐冲道:“道长所言极是。在下受风太师叔重托,匆匆接掌本派门户,不及知会大师和道长,个中实是另有别情,稍后在下对大师和道长自有分说。”风清扬一代世外高人,此刻听令狐冲陡然提及他,在场诸人都是一凛,连向问天这等桀傲不驯之人,也自惊道:“令狐兄弟,你任这华山掌门,果是受了风前辈所托么?”令狐冲道:“正是”。他怕众人问及风清扬踪迹,连忙又道:“方丈大师和掌门道长,在下替你们引见几位前辈朋友。”却听解风哈哈大笑道:“大家都是熟人,又何必再引见了。依我老叫化之见呐,眼下第一要事,是使酒菜莫要凉了才好。”令狐冲也大笑道:“解帮主所言甚是,请!”言罢一摆手,引方证、冲虚、金光上人等进入正气堂。路上方证冲虚自与峨媚掌门寒喧问讯,令狐冲见堂堂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都对金光上人礼敬有加,方知金光上人实是一代得道高僧,对他便更是恭敬。进得厅来,向问天拉了一下令狐冲的衣襟,悄声道:“令狐兄弟,你能否替咱们另设一桌,和那些和尚道士坐在一起,老哥哥端的觉得别扭。”令狐冲笑着点头,吩咐施戴子去另加一桌,然后引众人入席,首桌自是坐了方证、冲虚、金光上人、解风和震山子等人,由令狐冲作陪,恒山派所坐第二桌,由温琴和数名华山派女弟子作陪,盈盈向仪清告了罪,自去陪另加一桌的向问天等人,向问天此次只带了左右光明使绿竹翁和上官云来,自觉坐上冷清,便着人把田伯光、黄伯流、蓝凤凰、老头子、祖千秋、潘吼、计无施和司马大八人叫来,凑足了十二人之数。这十二人皆是一方豪杰,最是不羁俗礼,一待令狐冲谢过众人,令各人欢畅痛饮时,他们便大呼小叫地豁拳吆令,整个正气堂内,倒数他们这一桌最为热闹了。
酒过三巡,令狐冲邀了盈盈端酒出来敬谢天下英雄,所到之处,均是一派洋洋喜气。令狐冲见本派弟子给这数千江湖豪客安排得甚是妥当,也自心头喜欢,他酒量本就甚豪,总是酒到碗干,一圈下来,喝了只怕不下五十碗,众江湖豪客中自也不乏海量之人,但见令狐冲如此喝法,心头也是骇异,自忖与他相差太远,不禁又惊又佩,轰然道好。其实他们哪里知道,一个人酒量再豪,又怎能连饮四、五十碗不醉。日前在思过崖,令狐冲与田伯光二人合饮一坛便醉卧于地,那也不过每人喝了二十来碗而已。只是人人皆在欢畅痛饮,又有谁注意到令狐冲一双鞋有若在水里浸泡过一般。原来是他凭着深湛内力,将酒从脚尖逼了出去。盈盈随其身后,不时将令狐冲湿漉漉的足迹抹去,纵是有人心细,怀疑令狐冲饮酒“使诈”,但天下又有谁的心能细过“魔教”前任教主任盈盈的。是故盈盈对丈夫如此“豪饮”倒是放心得很,只微笑着跟随其后,不时与人寒喧几句。令狐冲夫妇敬过天下英雄,正欲返回正气堂内,忽听背后有人高声道:“令狐冲,咱们这便要入你华山派么?”令狐冲转过身来,笑道:“桃实兄不必过虑,你们不入我华山派也可以。”桃叶仙道:“此言大谬不然,第一,你怎知老六他是‘过虑’?第二,你说我们不入你华山派也可以,那言下之意便是我们很想入你华山派了,这你却又是怎么知道的?”桃枝仙接道:“对,对,先前你做恒山派掌门,咱们便入了恒山派,现今你又做华山派掌门,莫非咱们便很想入你华山派么?”令狐冲心头一动,当下高声道:“六位桃兄差矣,你们既未被恒山派掌门逐出门墙,便仍是恒山派弟子,我华山派又怎好将恒山派弟子收归门下呢,哈哈!”先前说话的桃实仙、桃叶仙和桃枝仙都是一愣,桃干仙却道:“不对不对,我们六兄弟只有三人开口说话,你却说‘六位桃兄差矣’,难道你竟知道咱们老大老五和我老二将要说什么吗?”令狐冲不禁为之语塞,任盈盈却笑道:“六位桃兄果然言之成理,但眼下你们的确还是恒山派弟子,倒是不便入华山派的,否则象六位这般名扬天下的大英雄大豪杰,如果背上了个‘叛派’的名声,那却是不妥得很。”桃实仙大急道:“令狐冲既不做恒山派掌门了,那我们还做恒山派弟子作甚!”桃花仙道:“对呀,令狐冲连恒山派掌门都可以不做,咱们这弟子为何就不可以不做?”桃枝仙道:“再说,咱们不住在通元谷已有三年多啦,怎的还算是恒山派弟子?”任盈盈道:“六位桃兄终日忙碌大事,只怕偶尔忘了这桩小事了:江湖中每一门每一派的掌门,都是可以传给别人的。但不管哪门哪派的弟子,未得掌门人逐出门墙,倒不可说不做便不做,否则便是叛帮叛派之徒,想必六位桃兄离开通元谷,定是受了仪清掌门吩咐了?”桃谷六仙一时为之语塞,“这这这”的说不出话来。众人听了心头大多是一惊,想当日令狐冲接任恒山派掌门时,今日所到之人十之八、九都是入了恒山派的,后令狐冲将掌门之位传给仪清,倒没听他二人有谁说过将住在通元谷的一干英豪逐出恒山派。虽令狐冲一走众人便都散了,但在名份上倒还真是恒山派弟子,此时听盈盈言之成理,众人俱是大觉尴尬。
令狐冲见状故作严肃状道:“当今之计嘛,只有……”桃实仙最是性急,不等令狐冲将话说完,便连忙道:“只有什么?快说快说!”令狐冲道:“你们既未禀明掌门便擅自离开恒山数年不归,这便是触犯了恒山派门规,幸好恒山派掌门今日便在此间,便让她将你们一律逐出恒山派门户。”话音一落,十人中倒有九人连忙大声道:“对!对!咱们不但私自逃下恒山,到江湖中更是杀生喝酒吃肉样样戒都犯,咱们甘愿受罚,被掌门逐出门户便是。”
他们这一番对答,正气堂内自是人人都听清楚了的,冲虚道长笑道:“仪清道友,只怕要该你出面了”。仪清红着脸道:“前辈说笑了,他们……他们……”丐帮帮主哈哈大笑道:“仪清小师太,这牛鼻子老道此番倒并非说笑,你不将那些人逐出门户,他们心头倒真有些尴尬。不如咱们这便出去,让方证大师、冲虚老道、金光上人、昆仑派震掌门人和我老叫化给你作个证,将那数千人一体逐出恒山派算了。”方证大师合什道:“阿弥陀佛,如此甚好。”仪清听少林方丈也如此说,只好站了起来,与方证等人一起出到厅外。令狐冲见仪清等人出来,与盈盈笑着对视了一眼,然后高声道:“众位恒山派弟子听着,你们的掌门人仪清师太要责罚你们啦!”
众人轰然道:“甘愿受罚!”
仪清却羞红了脸,对令狐冲道:“令狐师兄你取笑了。”
一语未了,厅内的祖千秋、老头子等二、三十人也连忙奔出,坐到仪清之前,令狐冲等人一愣,随即想起他们当日也是入了恒山派的,此时有被逐出门墙的机会,自是不愿放过的了。但见他们一付故作痛悔之状,连方证冲虚这等修行有道之人,也不禁相顾莞尔。
秦绢笑得花枝乱颤,催仪清道:“掌门师姐,你快说啊!”
仪清红着脸,运足内力高声道:“各位恒山派弟……弟子听着:你们未奉本掌门之命私自下山,屡屡犯……犯戒,本……本掌门为维护本派清誉,现将你们一体逐出本派,自今而后,你们在江湖上所做所为,均与恒山派无关了。”她好不容易将这些话说完,便听数千人轰然应道:“弟子们罪孽深重,甘受掌门如此责罚!”声音有若雷鸣,倒把仪清给吓了一跳。仪和等数名恒山派女弟子却早笑成一团。冲虚道长待众人声音渐止,才道:“仪清掌门言出如山,你们从此都不是恒山派弟子了,此间方证大师、令狐掌门、金光上人、丐帮解帮主、昆仑派掌门人和贫道均可作证。”众人有大笑也有故作大悲形状,纷纷道:“咱们作孽太多,该当被逐出恒山门户,唉!”“老兄,你到底犯了几戒啊?”“看阁下面黄肌瘦,只怕那……那一戒犯的不少吧?哈哈!”“老哥说的到底是哪一戒啊?”“便是‘不可不戒’那一戒了”。“哈哈哈。。。。。”
众人越说越不堪入耳,令狐冲连忙高声道:“各位被逐出恒山派门户,心头自是有些伤悲,大家不妨多喝几杯,聊以解愁。哈哈”忽见桃谷六仙又欲争辩,大约是要证明自己并不伤悲,令狐冲连忙又道:“至于喝酒嘛,大家都知道有六个天下最为海量之人,诸位可知是哪六位么?”便有数百人轰然道:“那还用说,谁不知是桃谷六仙了。”桃谷六仙十二只老眼早笑眯成了一条缝,高叫“酒来酒来”,哪还有功夫和令狐冲争辩伤悲问题。令狐冲道:“若有不服桃谷六仙酒量之人,尽可去拚个高下。我令狐冲是甘拜下风的了。”言罢率先前在厅内之人复回正气堂,各自在原位坐了,还隐约听到桃谷六仙高呼酣饮之声。向问天笑道:“令狐兄弟,对付那桃谷六怪,天下只怕无出你其右的了。”令狐冲也笑道:“他六人一副天真浪漫,心地倒是不坏,只须给他们支个高架子,他们便一准往上爬,往后他们若与向大哥夹缠不清,还望向大哥手下留情。”向问天笑道:“既是令狐兄弟求情,往后本教不为难那六个怪物便是。”令狐冲端起一碗酒喜道:“多谢向大哥。”言罢一饮而尽。向问天也是端起酒碗一口干了。却见不可不戒田伯光跑到恒山派掌门仪清席前,恭恭敬敬地道:“掌门师伯,我……。我…”仪清一笑道:“你的事,自有你师父和太师父太师母作主,我却不便干涉。方才我说将他们一体逐出本派,也不过是装装样子而已,其实他们早不是本派中人了。”田伯光喜道:“多谢掌门师伯。”
解风大笑道:“真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哈哈”。众人均知他是在说昔年天下第一采花大盗万里独行田伯光,自被不戒和尚“点化”之后,取了法名不可不戒,竟尔性情大变。坐中数人闻解风之言便笑出声来,弄得田伯光一个大红脸。令狐冲不愿让他太过难堪,连忙道:“解帮主帮中事务繁多,却分身到我华山来,令狐冲深觉荣宠,这便敬解老前辈一杯!”
是夜华山自玉女峰至朝阳峰,一片灯火通明。施戴子等众华山派门下见掌门师兄面子如此之大,竟连少林方丈武当峨媚掌门皆亲至恭贺,俱是大觉面上有光,不劳令狐冲吩咐,便将数千江湖豪客安排了个井井有条。封不平和丛不弃则大为感慨;华山派得有今日,全是风清扬和令狐冲二人之功,风清扬天外神人,自是难见其面(他们并不知风清扬业已仙逝),对其肖像,便更视若至宝。而令狐冲这掌门师侄不记前隙,胸襟之宽广武功之精湛,无一不让他二人心折,两双老眼相对,竟都闪现泪花。令狐冲夫妇,则在宴席散时,与金光上人、解风、向问天、震山子、仪清等人告了退,便引方证和冲虚二人到“有所不为轩”中去了。
外面群豪高呼畅饮,“有所不为轩”中却连地下掉一根针也清晰可闻。方证、冲虚、令狐冲和盈盈四人都是面色凝重。方证和冲虚二人拿着风清扬遗留给他们的书束,手不住有些发颤。
但那书束上只有两句话,第一句是“百年红泪现,必饮千人血”。第二句是:“望助冲儿复嵩山泰山二派。”署名一个“风”字。
静默良久,盈盈才长叹一声,道:“我夫妇二人自成亲之日起,便有了退隐江湖之意,不知风老前辈那荼毒千名江油中人之言,究竟从何说起。”
方证缓缓道:“阿弥陀佛,风前辈一代天外神人,就此仙逝,端的令人……唉。……此事委实事关重大,风前辈既如此说,自有其玄机妙谛。此乃天机,请恕老衲和冲虚道兄不便泄漏”。
冲虚也道:“风前辈既如此吩咐,咱们明日便即下山,前往嵩山可矣。”
令狐冲连忙道:“多谢大师和道长。”
方证道:“阿弥陀佛,令狐掌门见外了,匡扶武林正义,维护江湖平安,本就是我辈分内之事,令狐掌门又何必言谢。”
令狐冲肃然道:“晚辈受教了。”随即又道:“天色向晚,晚辈这便引大师和道长前去歇息,以便明日赶往嵩山”。方证和冲虚知他对华山派及前来庆贺的众人还有一番交待,当下应了,由令狐冲带至西首上房各自歇息。
令狐冲回到“有所不为轩”,见盈盈兀自独坐发愣,心头也甚觉茫然,当下握住盈盈纤纤细腕,柔声道:“盈妹,既是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也这么说,看来风太师叔之言定非虚妄了,多想却也无益,咱们只照风太师叔之言行事,明年四月,便到那蟠龙岛去隐居二十年也就是了。”盈盈“嗯”了一声,令狐冲又道:“我令狐冲这一生,还从未见过真正的大海,而海岛是甚模样,更是一无所知,想必定是美得很了。”盈盈本是拿得起放得下之人,当下转忧为喜,道:“对,咱们到那岛上,你吹箫我弹琴,岂不比在这江湖中奔波逍遥自在!”令狐冲也笑道:“除了吹箫弹琴,只怕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做”。盈盈想了想,道:“对,咱们在房前屋后栽满花草,我再教你填词作诗,品茗下棋。”辞色间一副悠然神往之色。令狐冲赞叹道:“盈妹你懂得真多,只是不知那岛上是否有小马猴。”盈盈一愣:“什么小马猴?”随即想起那夜在华山绝顶令狐冲的戏言,不禁娇面一红,“嘤咛”一声,扑入令狐冲怀里。
良久,令狐冲才道:“咱们明日便要下山,许多事情我这就得去交待,盈妹你早些歇吧。”盈盈道:“我也要去和温师妹及恒山派诸位师妹告别一声,咱们一起走吧。”
二人一道走出居所,分头去知会众人。
令狐冲先去找到施戴子,让施戴子去唤封不平等人来。少顷封不平、丛不弃、高根明,温琴和陶均随施戴子一齐到来,令狐冲将明日便要下山之事讲了,末了道:“本派中的事务,咱们二日前便已吩咐停当,四师弟去打点一下,明日随我们下山。”陶均急道:“掌门师兄,怎么说走便走呀,再呆留两、三天不行么?”令狐冲道:“这也是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的意思,他二位前辈俱可算当世神人,既都如此说,那一定是耽误不得的了。”施戴子道:“掌门师兄,咱们明日一走,到我华山来的这许多天下英雄却——?”令狐冲笑道:“这事倒确有些麻烦,不过稍候我去知会向大哥一声,想必一干英豪也不会在意,若有愿留我华山作客的,封师叔他们自会妥善安排”。
封不平也笑道:“掌门师侄放心,有师叔和高师侄、温师侄咱们在,决不会让人笑我华山派待客有何怠慢之处。”令狐冲道:“好,咱们这就散了吧。”走出门来,笑了笑,又对温琴道:“温师妹,你快回到居所,你师嫂大约找你找急了哩。”温琴大喜,如飞而去。令狐冲与封不平等人告辞,走不数步,便听见一间灯火通明的屋里传来恒山派小师妹秦绢咯咯咯的娇笑声和盈盈的轻叱声。
令狐冲心头喜道:她们既还未睡,却是最好不过,我这便去告辞一声,若再晚了反倒不便。当下在门外轻咳一声,道:“秦家小师妹,什么事这般好笑啊?”话音未落,秦绢早来开了门,笑道:“令狐掌门师兄,郑姐姐她说你和师嫂……和师嫂。。。。。。"红着脸再说不下去。令狐冲故意沉着脸道:“我和盈盈明媒正娶,谁又敢说不是了。”秦绢急道:“不,不是,郑姐姐她是说你和师嫂一定会生……生十七个小令狐……令狐师侄和十八个任……任大小姐,我想纵是掌门师兄你和师嫂都武艺高强,又怎能生这许多小师侄呢,心头大是不信,就和郑姐姐争了起来。现在好啦,令狐掌门师兄你自己来评评这个理。”秦绢在恒山派中年纪最幼,一口气说出这许多话来,一张小脸早憋得通红,令狐冲见她满面娇憨,倒和仪琳小师妹颇有异曲工同之妙,一时竟作声不得。
盈盈则早羞红到了耳根,将头转向墙壁。却听仪清道:“郑师妹口没遮拦,尚乞鉴谅,令狐掌门师兄快请进来”。令狐冲做恒山派掌门时,一干恒山派弟子都叫他掌门师兄,后他将掌门之位让给仪清,再叫他掌门师兄大是不妥,幸得此时他又做了华山派掌门,“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再叫他掌门师兄,那是再妥当也没有的了。是故恒山派弟子都叫他“令狐掌门师兄”。这“掌门”二字里面,只怕“恒山派掌门”比“华山派掌门”的意思还要多些。此时令狐冲听仪清如此叫他,当下便哈哈一笑,迈步入内,见郑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便笑道:“郑师妹好口才。”然后见过仪清仪和。仪清正欲说话,却见秦绢涨红了脸道:“好口才?莫非是我错了么?”仪和叱道:“秦师妹勿要多言了。”秦绢应了声是,却低声咕哝道:我就是不信。”仪清道:“令狐掌门师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若非师嫂言明,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哩。”令狐冲一愣,不知她此言何意。便听仪清又道:“我五岳剑派,一向同气连枝。
嵩山派沦落到今日之境,全是左冷禅师伯一人之过,助其复门,我恒山派虽武功不济,却也不能袖手旁观。”仪清出家之人,端的心地仁厚,左冷禅为将五岳剑派合并成一个“五岳派”与少林武当分庭抗礼,对恒山派所下手段可说是阴毒无比,此时提到左冷禅之名,她仍要加上“师伯”一字。
令狐冲听她如此说话,连忙道:“掌门师妹责怪的是,只因昔日嵩山派对恒山派实在是……实在是……"仪清道:“嵩山派昔日残害同道,那只是左冷禅师伯一人之意,他既已死,万事便休,阿弥陀佛。”令狐冲正欲说话,忽闻远处隐隐传来胡琴之声,当下众人静静倾听,但闻琴声激昂,气势磅礴,竟有说不出的慷慨激昂之意,一苍老嘶哑的歌声伴着琴音,断断续续传来:“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四句唱完,琴声歌声已渺不可闻。虽仅闻四句,却听得人人心头激荡。令狐冲和盈盈对看一眼,同时冲口而出:“莫大师伯!”仪清喜道:“果真是衡山派莫大师伯么?”令狐冲也面露喜色,点点头,却又满面惑然地看着盈盈,道:“莫大师伯!方才弹的是何曲乐,倒似比《笑傲江湖曲》更为气势巍峨似的?”盈盈凛然道:“若论气势之磅礴,天下更无岀此曲其右者的了。”令狐冲这一惊更甚,盈盈却笑道:“数年不见,莫大师伯的武功竟精进如斯,仁豪侠义之心却丝毫不变,今日的衡山派,只怕比昔年的嵩山派还要强盛了。”令狐冲知盈盈精通乐理,她既如此说,不禁惊喜交集。
昔日左冷禅意欲吞并五岳剑派,设计陷害衡山派掌门莫大先生的师弟刘正风全家,使刘正风与“魔教”长老曲洋双双毙命,只遗留下一部《笑傲江湖曲》。刘正风既亡,莫大先生又有若神龙见首不见尾,江湖中人无不认为南岳衡山一派早巳人材凋零,连左冷禅岳不群那等奸诈之人,竞也对衡山派不屑一顾。方短短四、五年功夫,莫大先生便能将衡山派变得比昔日五岳剑派之首的嵩山派还要强盛,如此说法,端的令人觉得匪夷所思。仪清等人对乐理均知之甚少,虽一向敬佩盈盈聪慧机智,此时却都以怀疑的目光看着盈盈盈盈笑道:“如果众位师妹不嫌我啰嗦,我便给大家讲个故事如何?”秦绢郑萼早拍手道:“师嫂快讲,师嫂快讲!”令狐冲看看仪清仪和,见她们都微微点头,便道:“盈妹你讲得简洁些,咱们还有诸多事情呢。”盈盈含笑点头,道:“秦王李世民雄才大略,在讨伐刘武周、窦建德等叛将的征战中立下赫赫战功,时民间便开始留传方才莫大师伯弹唱的这首‘秦王破阵乐’了。秦王继皇位后,命当时最著名的乐工吕才把曲调作了改写,又令一批文人学士如魏征、虞世南、诸亮、李百药等改写歌词并绘制舞图,使之成了一部有三变五十二曲,需一百二十名乐工演奏的歌舞。
”令狐冲惊道:“一百二十名?”“正是,”盈盈肃然道,“某夜太宗在太极宫宴会群臣,但见在雄壮的乐声中,一百二十名乐工头戴银盔,身披银甲、手执剑戟缓缓而出,随着音乐的节奏,开始呈左圆右方之阵,随后一百二十人交错曲伸,变成如群鱼并列而行的“鱼丽阵’,只转瞬间,却又变成了鹅鹳前后相随的“鹅鹳阵’,随后伸展双翼,变成箕形,舞者一边前后冲杀,纵横劈刺,一边激昂呐喊,引吭高歌,端的是气势磅礴威严,连在座的异邦使臣,均肃然立起山呼‘万岁’!侍候在侧的礼乐大臣肖瑀见状道:若将陛下龙颜着人扮演于内,岂非令天下臣民闻之慑服’!太宗摇首道:“‘不可’。
肖瑀又道:若将刘武周窦建德等丑像伴入,让天下皆知陛下功高齐天,却又若何?太宗又道:不可!’肖瑀不明就理,太宗肃然道:“朕以武力而得天下,编此曲也只宜描绘破阵之梗概,设若纳入有关人事,天下人不喜闻且不必说,此曲中破阵之阵也落于下乘了。’由此可见此曲恢宏灵幻之一般。”令狐冲凛然道:“莫大师伯以一人一琴而奏此曲,端的可算天下绝艺了。”盈盈道:“莫大师伯一直忍而不发,定是为悟此曲中的破阵之阵,以衡山派‘百变千幻衡山云雾十三式和‘三十六路回风落雁剑’之迅捷灵幻,倒是与《秦王破阵乐》中千变万化的阵式颇有相通之处。莫大师伯号称‘潇湘夜雨’,名号雅致而奏胡琴一味凄苦,连其师弟刘正风也认定他的琴音难脱市井俗气,今夜忽奏此至清至雅之乐,定是在这数年中悟得了其中精要了。
故方才我说今日的衡山派,只怕连昔日的嵩山派也有所不如了。然莫大师伯琴音虽慷慨激昂,却绝无霸道之气,那段唱腔,除有向冲……冲哥表示那个…。。。那个敬意外,更有匡扶武林正义,维护江湖平安之心。若我所料不差,咱们当可在嵩山见到莫大师伯。”令狐冲、仪清听了盈盈之言,心头都是大喜,而秦绢则满面钦佩地看着盈盈,由衷地道:“现在我相信了”。令狐冲奇道:“秦师妹相信什么了?”秦绢道:“大师嫂真了不起,别人不能的事,她却一定是能的,方才郑师姐说大师兄和大师嫂能生十七……”仪清连忙道:“秦师妹别再多言了”。
秦绢正欲分辩,忽听门外一人哈哈大笑道:“别说秦家小姑娘相信令狐夫人无所不能,纵是我老叫化,也是佩服之至。”语声未了,丐帮帮主解风早飘然进屋,笑道:“老叫化偷听别人讲故事,那是平生第一遭,但老叫化却是受莫老儿相托,来转告你们一句话,偏巧那故事又讲得好听,声音入耳,那叫做无可奈何,哈哈!”令狐冲喜道:“解老前辈,你见着我莫大师伯了么?他
老人家可好?”解风道:“莫老儿好个屁!先前纵是两个什么“潇湘夜雨’齐上,我老叫化也不怕了他。短短四、五年不见,就一个莫老儿,老叫化也已成了他手下败将啦!”未等别人开口解风又大声道:“厉害!厉害!莫老儿和令狐夫人两个都般厉害。”盈盈脸一红,道:“解前辈取笑了解风道:“老叫化什么时候取笑人了!老叫化平生与人动手过招,极少使出‘打狗棒法’,可刚才在思过崖,老叫化的压箱底货竟然在莫老儿剑下没走出五十招。
老叫化不服,摆出本帮“打狗大阵’,莫老儿却以什么“鱼丽阵’和‘鹅鹳阵’连破我两次,你说我老叫化能不佩服么?至于你这令狐夫人,只听莫老儿几声胡琴之声,便有若亲见老叫化与莫老儿斗法一般,难道我不该佩服么!”盈盈虽心头得意,面上却颇为扭捏,令狐冲见状忙道:“解前辈,不知莫大师伯托你传给咱们一句什么话?”解风道:“莫老儿说,他七日后在嵩山等我们。”令狐冲愣,解风又道:“我们的意思就是:老叫化明日也和你们一起下山。”令狐冲奇道:“前辈怎知我们明日便要下山?”解风大笑道:“老叫化向来与方证老和尚交好,莫非你不知道?”令狐冲喜道:“有解前辈相助,还怕大事不成么?”解风道:“方才老叫化刚刚在莫老儿手下败得一塌糊涂,你现在少给我戴高帽子。
这样吧,咱们明日就要下山,你华山上这数千人恐怕得靠你夫妇和向问天去处理一下,老叫化代你去找昆仑掌门震山子说说,看他愿不愿意一道去嵩山,至于金光上人那边,还是你们自己去说,我觉得那老和尚有点古怪。”话音落时,人早已飘出门外。令狐冲叹道:“莫大师伯和韩前辈各为一派掌门和一帮帮主,二人都一般的喜欢游戏风尘,急公好义,倒真是一时瑜亮。”仪清道:“令狐掌门师兄,你尚有要事在身。。。。。。"令狐冲连忙道:“正是,各位师妹早点歇息,咱们明日一起下山。只是恒山那边——?”仪清道:“有于嫂和仪质、仪真、仪琳她们在,当是没事的了。咱们赴嵩山之事,明日让不可不戒师侄回去禀报就是了。”令狐冲道了声“如此甚好。”便和盈盈一起告退。出得门来,令狐冲道:“我去找向大哥,你去看温师妹可好?”盈盈道如此甚好,二人便又分头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