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身拦截,与宋玉对了一掌的,正是武当掌门玄清。想起宣城效外,伙众行劫之狠,宋玉怒火倏升,冷声诮讽道:“我道是谁?有如此功力,原来是大掌门驾到!”
玄清不由一怔,打量来人,三十左右年纪,肤色微黑,两眼神光充盈,面貌似曾相识,但搜遍记忆,却想不起在那里见过。
他身为一派掌门,别人一口道出他的身份,而自己却认不出别人来历,当着许多门下,脸孔不由有些讪讪的挂不住。
不过,这仅是关于自己识见的小问题,无伤大雅,但,来人夜闯玄真宫,还杀伤了本派重要人物,却不容他不问。
因而微一呆怔,沉声喝道:“贫道眼拙,已记不起尊驾是何方高人,既敢闯山杀人,当不是无名之辈,保妨姓名来意说出,也好叫本派上下,一新耳目!”
由于一掌相对,身形追得一滞,武当派随后赶到之人,已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远处还有人影飘闪,也是向这里奔来。
宋玉恒量一下眼前形势,围在四周,已不下三四十人,如再耽延到的人还要更,自己既无意与武当结怨,还是及早脱身为妙,免得越聚越多,势非大开杀戒不可。
心意一决,当下便道:“我是谁?将来你自会知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凶手另有其人,贵派内部,似乎也有问题,言尽于此,信不信在你,在下告辞了!”
话声甫落,人已斜掠而起。
“话没说清楚,怎能就走?”
玄清如影随形,跟踪又是一掌。
三条剑影,亦从侧方击到。
宋玉早已料到,自己一动,武当派的人,必出手拦截,因此,在未动之前,已看好出路,及对敌之策。
他斜掠之势,可虚可实,力量并未用足,也就是说,敌人拦阻稍慢,他便可以虚为实,就势脱围而去,否则,仍有余力,因变而变。
玄清能为一派掌门,武功阅历,自是高人一等,宋玉话还未说完,他已察言知意,故宋玉一动,他已势在意先,飘身出掌,迎头拦截过去。
一掌拍出,风声雷动,威势的确不凡。
配合他同时击出的三剑,亦是武当派二代弟子中之佼佼者,剑光快同电闪,寒气慑人。
砰然震响中,宋玉以力借力,身形高拔十丈,一弯一弓,疾如鹰隼敛翼,斜向外围射去,落地再起,已出去了二三十丈。
玄清以及武当门下,自是不甘,人影飘闪,随后紧追。
远处再度传来宋玉话声道:“玄清,在下并非怕你,只是无意与武当结怨,再度警告你,注意自己门户中人,提防肘腋之患。”
话落,去势加速。
宋玉得无名老人薰陶,轻功造诣特高,连番奇遇,功力突猛进,这一尽情施展,何消盏茶时间,已将武当众人抛得影踪不见。
武当派一宫五观,俱都布前山,宋玉避免伤人结怨,脱围之后,一迳奔向后山。
他一口气跑出十多里,见后面无人追来,方将脚步放慢。
后山荒凉险峻,悬岩如兽,翠柏青松,蓊翳密茂。正行进间,一声佛号倏然传来,声音低沉震耳。
宋玉陡然止住脚步,循声望去,月光下,见一道人,自树后转来,像貌阴沉,拦住去路。
看清拦路道人,宋玉不由心里一动,故作不识问道:“道长何人,因何拦住在下去路。”
道人目露凶光,阴森笑道:“小子,前面已经无路,还问道爷是谁作甚?”
“在下不懂。”
“适才玄真宫的事,已经被你小子撞见,说不得要把你留在这里了。”
“哦,你就是那个杀人凶手!”
“道爷还是你的催命判官呢!”
“你想杀人灭口?”
“识相的,赶快自己动手,还可落得全尸。”
宋玉不由畅声笑了起来。
那笑声轻松而快意,还带有几分不屑。
“死到临头,还有什么好笑的?”
“少爷正因为武当派的纠缠,惟恐把你追丢,如今自己送上门来,怎不叫少爷好笑!”
“你有这份自信?”
“少爷不但有这份自信,还要叫你说出,夜入武当,有何图谋,强迫那个牛鼻子,想做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嘿!嘿!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既是不愿自己动手,就由道爷超渡了你吧!”
道人心如其面,阴狠绝伦,话声未落,右臂已然探出,露出一只枯如鸟爪的手掌,如风似电,当胸疾抓而到。
“你也配!”
宋玉连诮带打,亦猝然还击。
“好小子,果然有两手,你将死得更惨!”
道人不料宋玉还击恁快,掌风如削,劲力绝强,迅疾撒招换式,拍点同施。
宋玉也不示弱,亦放手抢攻起来。
两个人都是以快打快,互争先机,霎眼之间,便是二三十招。
道人武功之高,犹在冷面神魔与马元魁等人之上,无怪他敢口出狂言,全没把宋玉放在心上。
但,宋玉这时的成就,比道人犹胜一筹,他虽然煞可取胜,却不急于求胜。
一则,他虽已断知,道人绝非善类,但究竟是什么道路,以及勾结武当之人,所要图谋的又是什么?他却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便想生擒道人,逼问口供。
但,道人并非易与,久经大敌,搏斗的经验,尤为丰富,宋玉取胜容或不难,但欲生擒活捉,却不见得容易办到。
大师的指点,还有,半年以来,行踪所至,所遇名人逸隐,一两式精绝之招,不传之秘,实在多得不可胜计。时间既短,他究竟领悟了多少,自己也不清楚,难得碰上了这么一个恶道人的正好拿他来试手。
他内心念念,都在父仇,时时刻刻,都在打熬自己的武功精益求精。
他这么一存心,便不肯立施煞手,功力招式,也都有了保留。
表面看来,两个打得生龙活虎一般,激烈非常,实则,宋玉已立于稳胜不败之境地。
道人虽还不知道宋玉有这种存心,但就眼前实况,已经觉出面前,这个毫不起眼的汉子,是一个难于应付的劲敌了。
先前所打的如意算盘,杀人灭口,现在已经发生了动摇。
招式随着时间的伸延而增多。
宋玉愈打,精神愈发振奋,奇招异式,层出不穷。
道人愈打,愈为懔惊,虽然,他还没有露出败象,却已感到压力渐增,胜利的希望,也离他愈远。
两三百招匆匆的过去了。
一轮明月,已向西天移了好大一截。
宋玉振声喝道:“你来武当山,究竞有什么企图?再不实说,少爷活活把你累死!”
“呸!”
道人恶狠狠的呸了一声,但却色厉内荏的答道:“小子,少要卖狂,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好,接我这招倒转乾坤!”
双掌扭合,施出一股疾锐劲风,向道人兜胸撞了过去。
这股劲力,怪异非常,好象平起了一阵疾旋风,又象是两股不平衡的力量,搅和在一起,旋卷着骤涌而出,声音刺耳,骇之人极。
道人提功聚力,闷声不响的也推了一掌。
这一掌乃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威势之强,衡诸武林,亦不多见。
两股掌风,瞬间揉合,暴出一声惊心动魄巨响,碎石激飞,合抱大树震折了四五棵。
道人翻滚出去三四丈,挟着凄厉至极的长啸,疾步逸去。
宋玉如痴以呆,怔在当地。
这一招,并非得自前述诸人那一个传授,乃是他揉合几种招式,并合为一,偶然想到,猝然施出的,没有想到,竟会有这样的大的威力。
如果问他,究竞揉和了那几种招式在一起,恐怕连他自己,也不一定说得清楚。
大体说来,这一招是以百补拾遗中的“横扫五狱”与鲍刚乾坤八掌中的“乾坤立判”为主,其间,似乎还有紫竹神尼的一招无相掌。
紫竹神尼,他虽然见过,却没有亲聆教益,无相掌,乃是由幼妹小燕转传的。
“横扫五狱”与“乾坤立判”都是至刚之学,而无相掌,则为至柔。
三个招式,如个别施展,他都娴熟得很。
三掌揉和为一,还是他偶触机灵,新奇发现。
他呆怔,他寻思,便是在继续深思这三掌的巧妙配合。
但他由这一发现,却产生了一种奇异思想,从而进入了另一个新境界。
血海深仇,罪魁祸首,在他想,毫无疑问的,必是那个魔踪一现的神秘客,否则,不会连二连三,派人追杀自己母子,必欲得而甘心。
虽然,神秘客到底是谁?长得什么样子?由于身形太快,他还没有看清。
但是,也从神秘客那一瞥即逝的快速身法,和那威力绝伦的一掌,已可窥知,武功已高达化境,深不可测,当时,如非紫竹神尼恰巧赶到,怕黑白双煞都难幸免于难。象这样一个强仇大敌,手下还驱策着若干武林枭雄,积年恶寇,一日不除,自己母子,便难安枕席,当然,更谈不到雪报父仇了。
自己母子,仗着眇大师神奇的化装术,时时变幻形貌,侥幸的躲避了半年的追踪,象如此天涯亡命,是不是能够长久不被发觉?实在大有问题,而玉璧之中必,更不知何时,方能揭穿。
即使揭穿,能不能成就高深武功,也还是不可知。
如今,有了这一发现,无意之意,创出了一武威力极强的新招,实不啻给他开启了一个新希望。
他决定揉和各家之长,再多创研几招,甚至,把所知所学几家内功心法,也并合习练,融合而成一体。
晚风拂面,震露沾衣,他向从清新冷湿的空气里,惊醒过来。
“又一天开始了!”
他喃喃的叨念着,趁着朝霞,踏向前途。
恶道,武当,早已抛诸脑后。
从这一天开始,他的心情,日渐开朗,坚毅奋发,已经代替了忧郁沮丧。
他没有固定的方向,他并不急于赶路,大部时间,都消磨在名山大川之间,由巫山、巴山,而进入陕西境界。一面探索玉璧之秘。
二面则又沉浸在所学诸家武功、勤修、深入,融合贯通,而创造新意境。
他似乎又有新奇的发现。
这一天到了长安,在太白居——这个长安最大的一家酒楼上,选了一个临街的位置,点好了菜,他的思维,又逐渐沉入他那许多未完成的构想。
蓦然,“啪”的一声大响,把他拉回现实。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魁梧大汉,不知为了什么?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
大汉的位置,与宋玉隔着两张桌子,同桌还有四个伙伴,似乎都是武林中人,这时正有人在低声劝解他。
宋玉方将视线收回,即听大汉吼道:“你不觉得纪万死得可惜。”
“纪万”这两字,宋玉最是熟悉不过,那是他父亲生前的好友,刎颈之交,也是他的准岳父,在这种地方,听到这个字,不由心弦一动。
但,随即想到,下山之后,第一个前去探望的,便这个父执前辈,意外的却尝到了闭门羹。
这件事,是他毕生难忘的耻辱,如今纪万既死,必头余恨,也就消去不少,至于纪万是怎么死的?便也懒得去听。
他转头窗外,浏览街景,想把精神转移开去,但大汉吼声,又清晰传来。
想是同伴劝解的话,措词不当,把大汉激怒,只听他又大声吼叫:“什么叫不自量力,宋烈与他,交非泛泛,宋烈被害,他始终未忘替故友复仇,现在探得仇踪,义无反顾,与仇人同归于尽,象这种人,才称得起是热血汉子,响当当的大英雄,值得可钦可佩,都象你这么说,交朋友还有个屁用!”
这几句话,象一声焦雷,轰击得宋玉,几乎昏厥了过去。
他现在方才了解,当初纪万拒不见他,必是已经探得了仇踪,已存必死之志,不愿再把他一并葬送,而是故示绝决,并不是真的把他忘掉。
他为纪万的壮烈赴义,感到无比悲恸。
这时又听右一个人叹道:“老三,这是什么地方?少说两句成不成?”
“怕什么,太行五虎怕过谁?”
“哼,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太行山不过出了几只野猫,、那配称什么虎!”
太行五虎,闻言勃然大怒。
宋玉也霍然转过头来,见讥讽五虎的,是一个干老头,两只鼠眼,隐射精光,神情冷傲,语意刻薄,显然是有意找事。
果然,他的话声一落,五虎中那个魁梧大汉,首先就飞过来一个酒杯,骂道:“老杂种,大爷们是猫,你就是耗子!”
几声哄笑,刚刚响起,倏然的又静止下来。
你道为何?
原来五虎老三,飞掷出动的那只酒杯,腕力十足,破空生啸,恍如一道闪光,出手击干瘪到老头面前。
那知干瘪老头,全没把飞来酒杯当作一回事,仅在酒杯距离面前不足一尺的时候,漫不经意的,擎起一根竹箸,便将酒杯沾住,一点声响,全没发出如果了用两根竹箸,将来杯夹住,劲力,准头,就已惊人了。
然而现在,他用的只是一根竹箸,酒杯竹箸,都是光滑无比,他仅漫不经意的,擎起竹箸,轻轻一探,竟然将酒杯牢沾在竹箸之上,看似轻松,如无上乘内功,又那能做得那么神情自若,俐俐落落。
干瘪老头露了这一手上乘内功,立刻把太行五虎镇住。
但这也就是霎眼间的事。
五虎明知干老头难惹,当着楼上那多酒客,这个台何塌得起,何况楼上酒客之中,还杂坐着不少武林人物,如若传扬出去,以后便难再在江湖立足,是以,一呆之后,老三又发作了。
“老杂种,你可是终南山的走狗,报个万儿,让大爷们听听!”
干瘪老头哼了一,不答反问道:“我老人家是谁?你们还不配问,先说说你们来到长安,可是准备给纪老找场的?”
“纪大侠为友全义,除非全无心肝,谁不推崇?就算我们太行五虎是来替他找场的,又有什么不可?”
“终南山高手如云,就凭你们太行五虎,才是真正的不知自量!”
“哗喇喇”一声暴响,桌椅全被太行五虎推翻,五个人全都霍然而起,老三更是形同疯虎一般,扑向干瘪老头。
“老杂种,先吃三太爷一拳!”
他人本魁梧,这一飞而起,宛如凶神下降,拳挟劲风,自上而下,直击干瘪老头的头顶。
干这么些老头恍如未睹,似然自顾吃喝。
其余四虎,已知不妙,深恐老三吃亏,亦同时展动身形,齐向干瘪老头扑去。
“砰!砰!咕冬!哗喇!”一阵连声的暴响之后,桌倒、人跌,楼上秩序,乱成一片。
太行五虎,摔倒了两个,其余三人,也被掌力震退。干这么些老头也离开了原位,面色铁青,在他面前,多了一个年轻人,黑袍黑脸双眼暴射煞光。
很显然,迫得干瘪老头离开原位,并不是太行五虎,而这个年轻人。
年轻人正是宋玉所乔装,他已经看出太行五虎,不是干瘪老头的对手,也恨士瘪老头狂傲欺人,这才含愤出手。
全楼酒店,并没有走掉几个人。
群众心理,就是这样盲从的。
主要的原因,是酒店之中,间杂着不少武林人,希望看个起落,所以没有动。
一些普通而大胆的酒客,见有人不动,他们也跟着没有动,想看个热闹,这时,已自动将桌椅搬开,让出中心一片空地。
干瘪老头打量了宋玉一眼,搜遍枯肠,也想不起江湖上,什么时候出了这一个年轻高手,当时非闪躲得快,还几乎伤在这个年轻人的指风之下,自己的人虽然躲开了,坐椅却被强劲的指风,穿了一个洞,洞口如刀削钻凿,光滑匀整,劲力之强,实足惊人,似较佛门金刚指,尤具威力,老头儿神情一肃,沉声问道:“尊驾何人,是终南八俊中的那一位?”
“终南八俊是什么东西,也能与少爷相提并论?姑念你似非终南走狗,还不与少爷快滚!”
干瘪老头不但没滚,意外的脸色反缓和了许多,不过,不没有容他答话,旁边已经有人搭了腔:“哼!好大的口气!”
宋玉霍然转头,见紧傍楼窗,坐着两个年轻人,楼上那么乱,他们始终没动。
“那一个说的,站出来!”
他因为背着身子,没有看清话是那一个青年说的,故有此一问。
“不知死活的东西,话是少爷说的,怎么样?”
靠里边坐着一个,随着话声,已徐步向宋玉走来。
宋玉斜退一步,这样正好与来人和干瘪老头,成鼎足之势。
太行五虎,并没有人受伤,这时也聚到一块,虎视眈耽注视着场中形势的发展,由于宋玉曾经帮了他们一个忙,已暗中存心,必要时也助宋玉一臂之力。
宋玉待青年来到近前,怒目喝道:“莫非你就是终南八俊里面的狗腿不成?”
青年面露杀机,阴沉的喝道:“小子,你简直是找死!”
话声中,掌出如幻,劲气如涛,宋玉胸前大穴,尽罩在对方掌影之中。
这个时间的宋玉,已非初出道儿时的宋玉,连经剧战,经验大增,尤以身瘘数家之长,终日钻研,融会贯通,身手之高,已不在三仙八宿之下。
青年掌到,他亦双掌同出,左翻右拿,不离对方腕肘。
两人拆解进击,快同电光石火,身形游离,亦是飘忽如幻。
矫捷处,不让猿猱。
灵巧的,更胜穿云剪燕。
一上手,便交换了十七八招。
太行五虎,眼睛睁得大如铜铃,兀自看不出招式变换。
干瘪老头亦是凝眸不瞬,面上神情,极为严肃。
激战中,宋玉朗声喝道:“快说,你是否终南八俊中人?”
青年傲然答道:“少爷桑福,八俊排行第五。”
一抹杀机,自宋玉脸上划过,厉声喝道:“为虎作伥的东西,纳命来吧!”
一招“风狂雨骤”自创绝学,倏告施出,掌力如雷,劲疾重叠如浪。
“不见得!”
桑福亦推出一股强猛劲风,急架相迎。
轰然一声震响,砖瓦齐飞,椽木滚落,酒楼被击塌一角,整坐酒楼,亦吱吱轧轧,摇摇欲倒。
桑福被击飞三丈,撞在墙上,瘫痪如泥,鲜红的血,洒染了前襟,兀自从口腔中,狂涌如注,显见是活不成了。
宋玉也退了两步,英目射光,环扫楼中动乱。
二三十条人影,已穿窗飞出。
一众普通酒客,也吓得屁滚尿流,仓皇逃命不迭。
桑福同桌青年,率领十几个狰狞恶汉,已恶狠狠的向宋玉扑来。
太行五虎与十几个身份不明白的江湖客,也都兵刃出鞘,跃跃欲试。
一场混战,眼看即将难免。
干瘪老头舌绽春雷般的喝道:“且慢!”
喝声震耳嗡呜,众人俱都一滞。
青年怒视干瘪老头一眼问道:“你想干什么?”
干瘪老头扬声说道:“老夫只想提醒你们双方一声,酒楼年久失修,不堪再受强烈震荡,要打,最好另外找个地方。”
“祸由你这个老东西而起,想要置身事外可办不到!”
“有什么话,雁塔去说,老夫奉陪!”
嗖!嗖!连声,二三十条人影,穿出窗外,瞬即没于夜色中。
楼上楼下的酒饭帐,大半没算还不说,桌椅家具,毁了一地,连房子都震塌了一角,这个损失,少说也得二三百两,闹事的人,全已走得一个不剩,太白居的老板,只有自叹倒霉,还算好,那个死了的,已被同伴带走,不然还得打人命官司,退一步想,他倒也心定了。
下弦月清冷的光辉,照在雁塔古刹之前,枯枝撑空,显得倍加凄冷。
二三十武林健者,分作数拔,鹰瞬虎视,互相防范。青年首打破沉闷道:“凡属终南友人,请到这边来。”
他因见随来之人,有几个曾是少山主婚礼席上的贺、客,又困宋玉与干瘪老头,都非易与,故有拉拢帮手之意。
出乎他意料之外,几拔人都没有挪动一步,连他认定的几个人,也都没有表示。
“凡无意参与插手今天是非的,请后退三丈。”
拉拢帮手不成,不得已只好退而求其次,在目前不利的情势下,减少几个敌人,也不失为一着好棋。
这一次,应声退后七个人,他心略为感到一丝安慰。这个青年,约莫二十四五,比桑福要小,显见颇富机智。
这时场中敌对的,只剩下了宋玉,干瘪老头,与太行五虎。
经过适才一出奔驰,他已分析清楚。
太行五虎,是被干瘪老头用话挤的,不能不挺身而
出,而干瘪老头也是被自己最后说错了一句话,硬给扣住
了,都还算不得终南山真正的敌人。
真正敌视终南山的人,只有一个,便是那个黑衣黑脸的年轻人。
他究竟是谁?
为什么对终南山敌意这么深?
“尊驾何人,那一个门派,为何对敝师兄下那等辣手?”
他开始向宋玉试探了,想先知道宋玉姓名来历,再作对策。
宋玉既已伪装,那会暴露身份,哼了一声,冷冷答道:“我叫索命无常,无门无派,动手过招,我不伤人,人必伤我,你说对不对?”
“对得很,等一会咱们再算帐!”
“等会可以,先告诉我你是八俊老几,有没有姓名?”
“少爷彭彤,排行第七,够不够?”
“还有什么后事,快作交代,免得误了上路的时辰!”
“哼!”
彭彤哼了一声,转向干瘪老头气愤愤的问道:“尊驾何人,与终南是敌是友?”
“我老头子无名无姓,与终南说不上敌人,也谈不上朋友。”
“为何适才唆使太行五虎,与终南为敌?”
“唆使可不敢当,道理也非常明显,上天有好生之意,我老头子总不能看着那个浑小子,狂言惹祸,只不过略尽心意,叫他知所警惕,如果因此开罪终南,我老头子也只好认命了。”
“既是如此,请尊驾退场外“
“我老头子还有个牛脾气,既已伸手的事,就要管到底。”
“这么说,尊驾要与索命无常,并肩对抗本山了?”
“索命无常,听来刺耳,我老头子,还不大愿意跟这藏头露尾的人打交道。”
“尊驾究属何意?”
“那个浑小子,颇对我老头子的胃口,只要终南的人不为难他,我老头子可以不管!”
,彭彤暗骂一声:“好狡猾的老东西,错开今天,以后有找你算帐的日子。”
他心里虽然这样在想,但衡情度势,却忍下了这口气,又向太行五虎问道:“你们现在怎样说?”
五虎老大深恐老三出言莽撞,把事弄僵,抢先答道:“太行五虎,与终南山,井水不犯河水,谈不上什么恩怨,只是今天情势不同,只要那位朋友,安然离去,我们兄弟,亦无意招惹是非。”
宋玉已知彭彤心意,且不愿太行五虎,为自己的事,结下这个强敌,遂严词拒绝道:“在下行事,一向不喜别人插手,朋友好意心领,请退出场外,静作壁上观。”
老三还待不肯,却被老大强行拉走。
干瘪老头也跟着五虎,退出场外。
宋玉面容一沉,恨声说道:“彭彤,牵掣已去,可以放心一搏了,不过,我先警告你,一经动手,少爷是绝不容情,最好你与那众爪牙一起上!”
彭彤狞声笑道:“朋友,我还希望你在死前,说出真实的姓名好!”
“彭形,你太罗嗦了,你我之中,必须有一个需要倒下,知不知名,又有什么关系,你再不动手,少爷可要不客气了。
他真是说打就打,双掌双击,便向彭彤与众恶权横扫过去。
强敌当面,彭彤亦指挥手下,合围而攻。
霎时之间,掌风雷动,刀光剑影,散射寒辉。
这一场,比在太白店楼上,可惊险紧张得多了。
在武功修为上,彭彤比较师兄,还要高出半筹,而心计之工,思维之密,更在八俊之中,首屈一指,有了前车之鉴,打起来他非常谨慎,何况还有十多名终南高手,在场助阵,以兵刃对空手,声威情势,全都十分有利。
宋玉得知真情,新仇旧恨,齐聚心头,恨不得立把终南踏成粉碎,对于在这些为虎作伥的爪牙,自然不会再留丝毫余地。
呼呼掌风,卷起漫天沙尘。
森森剑影,布成重重剑幕。
人影飘忽,闪晃有如鬼魅。
奇招异式,修新整个江湖。
轰轰发发,杀声远震十里。
砰砰噗噗,掌掌可裂金石。
三五十招之内,宋玉还稍显得顾此失彼。
三五十招过后,应对群殴,已逐渐发现了新的契机。一声撕肝裂肠的惨呼,倏自场中传了出来。
一具庞大的死尸,已被甩出场外。
一招见功,宋玉愈加精神抖擞。
肱股折翼,彭彤则愈发胆颤心虚。
战志消连,扭转了全盘情势。
指戮掌扫,先后结束了两贼性命。盘弓射鸟一脚又踢飞了一具残尸。
血溅荒郊,残断的肢体,逐渐增加。
两百回合下来,贼党方面,只剩下彭彤和三个手下,犹自浴血奋战。
场外群豪,已看得目眩神摇。
干瘪老头也在不断的摇头叹息。
蓦然间,彭彤发出一声暗号。
三个恶汉,却答应了一声:“勿为瓦全!”
宋玉还未悟出贼徒意旨,是战抑逃?
而彭彤与三个匪徒,攻别却然猛烈,几乎已不再顾及自身防守,使用拼命的打法了!
胜券在握,宋玉自不顾与贼同归于尽,行动不免微微一滞。
殊不知这正是彭彤以进退的如意企图。
高手过招,那容有丝毫犹豫与顾忌,宋玉攻势一顿,四贼立刻分向逃逸。
宋玉陡然震声豪笑道:“彭彤,暂留你一条性命,带个信回去,少爷上山之日,即终果南报之时。”
“小子,只怕你不敢来!”
话声落尽,人已消逝无踪。
场外群豪,一个没走,这时全都向宋玉凑拢过来。
宋玉环拱一揖,谢道:“多蒙各位关怀,在下永铭不忘。”
“小子,你到底叫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吧?”
话是干瘪老头说的,但却代表了群豪的心声。
宋玉微泛苦笑歉然道:“在下有难言之隐,恕不便奉告。”
“师承呢?”
“没有师承,不过曾蒙几位前辈,悉心指点,确是不假?”
“老头子相信你,看你出手,有瞎尼姑的降魔式,有鲍老儿乾坤掌,还有各门各派精绝招术,又多少有所变化,怪!怪!老头子跑了大半辈子江湖,却看不出你究竟艺宗何家?”
“无师之学,自不足以当法眼,前辈既识眇大师,不知是八宿中那一位?”
“小子,咱们是两免,谁也别问谁,看你刚才出手,似乎对终南含恨甚深,老头子如果猜得不错,你和纪万,必定有个认识吧?”
“那是我远房叔父,如何死在终南?还望前辈能予赐知。”
“老头子也不大清楚,这几位大概有知道的,你不妨请教他们。”
干老头所指的,正是最初退出场外的七个人,也就是在无肠公子婚宴,曾为座上客的几个人。
宋玉遂又向这几人,重施一礼,诚恳请教。
七个人俱都愤然作色,事情原委,却由桐柏大豪汤宗武,叙说出来。
一点不错,纪万拒不相识,把宋玉拒之于大门以外,正是想为故友,保留一线宗兆。
在那个时候,他已得到了仇踪,证明无肠公子谢南溪,确与杀害盟弟宋烈血案有关,恰巧当时谢南溪,不知听谁传闻,得知纪小兰,秀外慧中,美绝天人,展转托人,前来求婚,纪万乃将计划就计,征得妻女同意,答应了这宗婚事,以此为近身之阶,由纪小兰代玉哥哥,亲刃父仇。
宋玉到达纪府,事情已成定局,只好背个不义之名,忍痛将他摒诸门外。
洞房之夜,纪小兰虽然刺中谢南溪一刀,她自己却也被谢南溪,击了一重掌,纪万、朱萍,则于事发之后,被贼党乱刃分尸。
一场喜宴,化成血腥,自是不欢而散,至于纪小兰与谢南溪死迅,到现在不足旬日,消息还没有传扬出来。
听了这段痛心往事,两滴英雄虎泪,再也难于控制,自宋玉眼中流出。
一瞬之间,群豪似乎猜出宋玉的真正身份,无不代他感悲恸。
而在宋玉,更是侠肠百折,心痛难宣。
不是么,两个儿时伴侣,全都为了他的仇,香消玉殒,一丧荒山,一沉碧海,此恩此德,怎能不令他感到红颜,心碎肠断。
悲与恨在胸中煎熬,泪和血眼中涌出。
他很想痛哭一场,但神志似清,还能顾及在群豪面前,不过份失态。
谢别群豪,悄然折返客栈一转,取出衣包,迳自奔终南。多日苦闷的积压,使得他必须找个机会,一为发泄。
慈母的严训,眇大师的亲切叮嘱,在目前,对他已失去了约束的力量。
他要直上终南,为父仇,为妻恨,为死难的纪万夫妇一雪冤屈。
又是一个夜晚,一钩残月,更见消瘦了。
一条幽灵似的魅影,突然出现在终南上。
他便是含恨而来的宋玉。
穿林渡涧,最后他终于找到一处可疑的建筑。
这座建筑,墙高四丈,设有碉楼箭垛,依山凭险,占尽形势之利,但,可疑之处,却在堡门上方的两个径尺大字——“囚庐”。
顾名思义,囚庐应是办禁犯人的所在,除去官家,谁又能这么作威作福呢?如是官家监狱,似乎也不应该设在这种荒山险地里,如是人家,亦尽可选用一些“山庄”或是“别墅”之类的幽雅名称,又何必故弄神奇,怪癖若此?
然而堡门之上,刻的径尺大字,一笔不差,正是“囚庐”。那么,主人是谁?建堡的目的又何在?囚禁别人?还是囚禁自己?
这一些,可以说都与宋玉无关。
他来终南的目的,是报血仇,而所要找的对象,则是无肠公子。
除非囚庐就是无肠公子居处,否则,两者无法联结在一起。
但,他踏遍终南山,只发现这一处建筑,此外再无任何发现,还有一点,便是终南山在近十年中,凶威特著,黑白两道,无不闻名侧目,自己杀死了终南八俊之一,以及七八个高手,彭彤已经逃回,决不会善罢甘休,更不可能畏惧自己,隐迹潜踪。
但,入山以来,已在半日,并未遇到阻击,也没有见到一个碍眼的人物,又是什么原故?
他停在堡外,想了一阵,觉得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但却想不出一个道理出来。
蓦的,他飞到堡墙,向里面展望。
他仔细打量一下形势,轻登巧从,便向堡心扑去。
无论与自己有无关系,他要把这座神秘的建筑,探查一个水落石出。
当他甫在一座高楼顶上,停下身来。
一阵铃声影动,四面八方,灯火齐然。
高楼四周的房脊之上,每一面站着两个人,不多不少,正是八个,那个败军之将,掌下游魂的彭彤,赫然也在其中。宋玉至此,始知敌人算是自己必来,预设陷井,以逸待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