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滨一座小峰头上,众人去尽,黑白双煞,突然地大笑起来。
笑声听来是那么样的清朗甜脆,活脱脱象是两女孩子的音韵。
只听那个伪装白煞的少女说道:
“二姊,我真佩服你了,这一手,办得够绝!”
“五妹,别再奉我,捧得愈高,跌得愈重,我真担心,万一碰到双煞本人,那该有多糟?”
“那里会这样凑巧?”
“哼!老夫兄弟,居然也有人敢于冒充!”
二女循声回顾,月光下,突然出现的,谁说不是黑白双煞。
二女中那个年纪较小的一个,话犹未了,蓦声身后传来一声冷哼,苍劲低沉,恍似晴空暴出一声闷雷,接着说出上面一句话来!
二女陡感一震,霍然转身查看,立时有如木鸡,怔在当场。
原来发声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货真价实的黑白双煞,你道巧也不巧?
黑煞目射寒光,冷冷斥道:
“丫头们好大的胆,竟然冒充老夫兄弟,自己说,该如何处置?”
“冒充了你们能怎么样?又没有做坏事!”
年轻的一个,真的刁蛮得可以,冒充了别人,还要发横,不过后半句,口气似乎又软了下来,为自己姊妹的行为勉强作了一番解释。
黑白双煞敞声大笑起来,前仰后合,仿佛象非常开心似的。
两个少女,被双煞笑得极感难为情,由怯转怒,齐声娇嗔道:
“有什么好笑的?”
笑声顿止,黑煞道:
“老二,听到了没有?”
白煞阴声怪气的接道:
“怎么没听到,还有比咱们兄弟横的!”
“是呀!愈横愈不能轻饶,老二,你说是不是?”
“那是当然,不然的话,这个台可真塌不起!”
二女愈听愈不自在,终于,把心一横,又道:
“你们是想怎么样?”“既敢冒充我们兄弟,当知我们兄弟的规矩?”
“谁晓得你们的什么臭规矩!”
“当然不知道?”
“难道千面观音也没有告诉过你们?”“不知道就不知道?”“千面观音是谁?”
“将来问你们师父,自会知道。”
黑煞愈发断定,二女是千面观音之徒,否则,如果二女另有师承,她们的师父,定会将精擅化装易容的前辈人物,告诉二女,现观二女神情,似非做作,自是因为千面观音退隐已久,不愿再用这个江湖俗号,千面观音自己不说,二女自然无从知道了,因而黑煞也不予点破。
话题一转,续道:
“先把化装除掉。”
“除掉就除掉!”
二女心想,霎时如真动起手来,无论是打是逃,除掉身外宽大的化装,总要灵活得多,因此,不须黑煞催促,脱袍去靴,很快的便恢复了本来面当。
双煞推断的,一点都不假,二女年纪都很轻,大的一个,不过十七八,小的一个,不只十五六,但都美艳照人,骨格奇佳。
黑煞又道:
“现有三个问题,答得实在,有你们的好处,否则两罪并加处罚。”
“别倚老卖老,有话就快说吧!”
“好,丫头们听清了,你们可是紫竹庵门下?”
“不错!”
“看掌?”
黑煞身动如风,右掌幻出无数掌影,似拍似抓,已向年长少女肩头递到,寒飙刺肤,劲力千重。
年长少女,不料黑煞说打就打,仓卒中,急忙肩错步,左移右闪,险险的避开了这一抓。
黑煞并未跟踪追出,点头笑道:
“紫竹轻风,不错,确是紫竹庵门下。”
原来黑煞是在试招,年长少女芳心始定。
“武林知名之干,何止千百,为什么要化装老夫兄弟?”
“知名之士虽多,但足以威震群雄的,当推三仙八宿。”
“那也有十一个人啊!”
“别人不会在附近现身!”
“只怕你们没有看到罢了。”
“还有谁?”
“笑和尚与穷老道,都曾来到过。”
“秃顶戒疤,化装费事,百补仙长,已经去了江北,那能还在这里现身。”
“算你们有理,第三个问题,宋玉和你们,有什么渊源?”
“什么渊源都没有。”
“为什么要保护他?”
“奉命行事!”
“师命?”
“母命。”
“令堂何人?”
“女不言母讳”
黑煞碰了一个橡皮钉子,扭头看了老二一眼。
白煞点了点头。双煞早有默契,黑煞自是心领会,又道;
“看在紫竹庵主的面子,第三个答案,勉强也算通过了。”
“别忙。”
“还有什么事?”
“老夫兄弟,有一事相托。”
以双煞的声名地位,会有事相托,二女真是受宠若惊,忙的问道:
“我们办得到么?”
“办得到。”
“办得到?什么事?”
“老夫兄弟也不白托你们,这里一颗脱胎换金丹,二人分服,可增加三十年功力。”
“先说什么事,万一办不到,岂非有负重托!”
遂见煞嘴唇一阵嚅动,似乎是束气传听一类最高内功,在对二女,指示极宜。
二女边听边颔首,只是脸上神色,却喜忧不定。
约盏茶之久,黑煞语毕,立刻招呼白煞,相偕离去,看似从容漫步,其实却快得无以复加,只一霎眼间,已走得无影无踪。
二女望着双煞离去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也并肩掠下峰顶。
月落日出,朦胧晓色中,太湖又是一番风景,碧波粼粼,远山如黛,风帆点点,打鱼的人家,又已开始他们勤劳的营生了。
最初现身峰顶的两个青年,方自隐身处走了出来,只听其中一个问道:
“师兄,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大概与你一样,在黑白双煞现身的瞬间,就被人喑中点了量穴,以后的事,就不知道了,你是不是比我好一点?”
“我还不是跟师兄差不多,只是我看双煞现身时的身法,如非有病,便是修为并不如传说之甚,恐怕连师父还赶不上呢?”
“很难说,你快回山去吧,心里的怀疑,不妨说给师父听。”
“那是自然,师兄,我走了,一有重要消息,不要忘了,即刻回山。”
“我记下了!”
“师兄珍重。”
年轻的一个,话罢疾掠下山,身法之快,还在栖霞二老之上,想必他们的师父,也是一个厉害的人物。
年长的一个,浏览了一会湖景,也自走入一片松林之内。
就在这座小峰头上,向阳的一面,矮松掩映中,有个一人来高的山洞。
宋玉离开百补道士,路经此处,心里记住着老道长的叮嘱,深恐时间耽搁久了所服的空青石乳,功效便要消失。
这等旷世奇遇,别人梦寐以求,犹不可得,自己既已服下,理应善自珍惜,况寻母复仇,也需要高深的武功,岂可平白糟踏。
因而决定暂时停留下来,先把空青石乳炼化再走,找来找去,便发现了这个山洞,认为地势隐僻,不易受到干扰,极合修习内功之用,便走了进去。
洞口终年难见阳光,绿苔斑斑,野草丛生,极是潮湿阴暗。
—一他深恐有蛇虫潜伏为害,先投进几块碎石,久久不见动静,方始大胆走了进去。
浔径曲折幽深,愈走愈窄愈矮,光线也愈往里愈黑,阵阵冷风,从洞里吹出,令人有阴森恐怖的感觉。
宋玉在冰谷之时,常年以洞为家,无名老人又不用灯人,自然而然,养成他的目力,异于常人,尚能约略辨识道径,但无形中,速度便慢了下来。
蓦的,头部碰在一根倒垂钟乳上面,隐隐生痛,但也暗骂自己一声:“该死!”
立刻便从怀里,取出无名老人所赠小包,一经打开,毫光聚现,略一检视,证明内中只有一珠能够在黑暗中发光,遂把馀珠,又包好收起。
好在他此时,已进洞很深,不虞珠光外泄。
有了珠光归路,速度又快了起来,又转了几个弯,方到洞底,但也令他惊奇不置。
原来沿底,甚是宽敞,左右洞壁之上,还经人工开闭得有两间石室,石桌石榻,样样俱全,只是积土甚厚,证明此间,前曾有人住过,久已废置不用。
他将室石榻,打扫干净,收起明珠,毫不耽延,便在上面行功入定起来。
他本是练武的上乘根骨,既逢旷世奇缘,又得高人指教,心无杂念,一经施展,果觉一股奇强热力,自丹田升起,穿经走脉,透十二重楼,上达紫府,而后,回归丹田。
如此,一遍又一遍的施为,不知不觉,已渐入妙境,物我两忘。
也少在过了多久,当他自定中回醒,眼前景物,又令他惶惑惊奇。
石桌石登乃到地面上的积尘,已经被人清除净尽,石桌上,尚燃着一枝明烛,两个磁盘,一盘盛着熏鸭腊味,一盘放着雪白的十个馒头,另有一把磁壶,不知内装何物,一只磁杯,也擦拭得织净无尘,一双锡牙箸,压着一张字束。
他极欲明白究竟,步下石床,移开锡牙箸,就着烛光细看字柬,只见上面写道:
“君入定已三日,如有恶意,可取君性命易于反掌,故不须多疑。
窥伺于君之人甚多,但都慑于黑白双熬,不敢接近小峰一步,一离此峰,便步步荆棘,故在离洞之前,须将本身武功,重作一番检讨,以免慈母未见,先为宵小所乘。双煞对君,有护将之德,但因本身有事,不便随行识持,即在此间,亦不便久持,是以此间安全,亦俭短暂数日而已,望君能善加利用。
楼霞二老,本为百补道长谴来相助之人,现已经双煞谴走,代定十日之约,在宣城候驾。
另一玄衣青年,武功甚高,行踪诡秘,敌友难知,须对此人,特加留意。
桌上食物饮水,制办不久,虽略嫌粗糙,尚新鲜可食,希勿却。”
宋玉人当便知,字迹娟秀,又是出自女人之手,只不知这个女子是谁?
不过,他此时已无暇推敲这个问题。
辞意真挚,十分恳切,其中一点,他也想象得到,为了一张白阳图,追踪他的人,绝不会少,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样一张图,以及此图的此处及下落。
另一个问题,便是黑白又煞为了什么要保护他?
当然,这个问题,他是无从得到解答。
一摸磁壶,触手犹温,轻揭壶盖,缕缕清得,腾溢而出,竟是一壶上等龙井。
他此时并不觉饿,却甚感口渴,擎着壶把,嘴对嘴一口气喝了大半壶,清香满口,暗带苦涩,烦渴立止,重又把字柬看了一遍,已自有了主意。
在当前,唯一重要的,便是武功。
只要有高强的武功,才能冲破重重困厄,达到自己的愿望。当下,便在果前坐下,取出小册子,逐篇翻阅起来。小册子的封面上,最名“百补拾遗”,顾名思议,自是百补道长,拾掇录集而成,内中所载武学,当非完整,且非一家。
小册子仅有十多页,内容共分内功、轻功、剑术三篇,图象倒占去了一大半,字虽不多,却颇深奥难解,幸有百补道长批注,助益不少。
他知道内功虽极重要,却非一蹴可成,因此,略去不看。
轻功在他已有极好基础,学来较易,照着图上所描绘路线方位,参酌口诀及批注,只用了两三个时辰,便已心领神会,运用自如。
再看剑术,仅只三招,但却费了两天时间,方才练会,一经施展来,风雷俱动,洞璧石屑纷纷震落,威势至为惊人。
这三招的名称,是横扫乾坤、力劈五岳、摘心溅血,粗看似一劈、一扫、刺,其实精微变化,却不可方物,霸道之极,灵蛇剑配合高度轻功,施展这三分别,威力更增。
直待招式纯熟,宋玉方将宝剑归鞘。
这时,烛火早熄,乃以珠光照亮,两盘食物,也早被他吃光。
留柬之人,未再现身,知不会再来,略事屏挡,便循原路走出洞外。
其时,阴月高悬,夜色如洗,心念宣城十日之约,辨清方向,迳向西南飞掠而去。
月光下,但见一缕黑影,飘忽若电,速度之快,肉眼及乎难见,霎忽之时,已自无踪。
一口气,跑出来三十多里路,宋玉已自试出,身轻气足,内力充沛,心知功力,确已向前迈进了一步,寻找母亲,克服困难,又增加了一份勇气和信心。
这个时间,他已离开山区了,横亘在他面前的,是一条无尽长的道路,左前方峰峦隐约,右前方黑压压一片,不是村镇,便是密林。
他继续不停,向前奔进,希望尽快,赶到宣城,会一会栖霞二老,好从他们的口内探问一下,百补道长是不另有新的指示。
道路并不是直线前进的,尤其呈现在右前方的那片黑压压的东西,此时已移到正前,是一个很大的村镇,道路便是从村镇中,真穿而去。
仰望天色,三更已过,四更未到,正是村民午夜梦酣的时候。
他怕惊起村犬狂吠,扰及村民不安,相度了一下地形,正准备绕向村右,等越过村镇,再上正路。
那知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锣声响亮,村镇里立刻大乱起来,喝骂声、打门声、小儿惊啼声、夜犬狂吠声,交织成了一曲杂乱的乐章,静夜听来,格外刺耳。
宋玉闪身跃上路旁一株大树树顶,悄悄向村里展望,点亮火把,亮如白昼,及十个江湖人物,混战在一起,打得十分激烈。
为了什么?
掠劫?
仇杀?
他无从判断。
交战双方,武功俱非凡俗,看了一会,使他直觉的,认为后者的可能性较大。
他实在没有兴趣,卷入这种莫名是非的杀劫之中,再辨识了一下地形,疾行掠落,循着一条田间小路,绕向右侧片树林。
百数十丈距离,在他疾速跃进中,很快的便已到达林前。
此时,他耳目之灵,与数日之前不啻判为两人,霎那间,前进的身形,倏然停止,面向林内,低声喝道:
“什么人躲在林中,鬼鬼崇崇,想干什么?”
一阵磔!磔怪笑,起自林内,予人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笑罢,阴阴说道:
“娃儿,还不进来。”
“我为什么要进去?”
“老夫有话要对你说。”
“有话说,你为什么不出来?”
“真是少不更事!”
“我懂不懂事,与你何干?”
“你可知道村里为何打门?”
“我无须知道。”
“只怕与你正有着极大关系呢?”
“与我有关?”
“正是。”
“胡说,双方是谁我都不认识。”
林中人的耐性,似乎很好,宋玉一再恶声顶撞,他都不以为意,依旧从容说道:
“你不认识他们,他们却为你要争这个村镇。”
“这话我不懂。”
“那么聪明的孩子,这点道理都不懂!”
“谁有工夫跟你说废话,我要走了。”
宋玉作势欲走,却并未真走。
“还不停步,老夫只须一声口号,村里的打门,马上就会停止,人也立刻全是赶过来,你一个人武功再高,驰难冲出六七十人的包围。”
“你为什么不发口号?”
“老夫与你无怨无仇,与他们也非一路,为什么一定要发口号?”
“说你真正的目的?”
“你该知道。”
“老实告诉你,龙珠玉璧,已经给穷道人骗去了。”
“这个我知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
“你装糊涂?”
“腰里的钱还是背后的剑?”
“孺子可恶!”
林中人似已有怒意。
“除此之外,只馀满腔热血,项上人头!”
“老夫再声明一句,与你无怨无仇,无意取你性命,你也应该留意,勿一再触怒老夫。”
“这个我就不懂了,丢了的已无法可想,身上的你又不要,话说得那么好听,却又强人所难,成了名的人,竟是这样不讲道理。”
“你真的不知道?”
“谁还骗你作什么?”
“云里金刚是因为什么死的?”
“你是说白阳图?”
“不为白阳图,老夫何苦与你磨牙!”
“白阳图是有,却不能平白给你。”
“什么条件?”
“说出害死先父的凶手!”
“先拿出图来,老夫才能告诉你。”
“你真的知道凶手是谁?”
“当然。”
“你是谁?”
“拿出图来,一并告诉你。”
“图没在身上!”
“真没在身上?”
“穷道士也是三仙八宿中的人物了,白阳图如果在我身上,还轮得到你?”
“放在了什么地方?”
“穷道士虽然骗去了我两样东西,却也答覆了我三个问题,你岂能例外。”
一阵默然,林中人想必是斟酌,应不应该先行作答。宋玉也在期待奇迹的出现。
父仇不共戴天,如果他真有白阳图,而白阳图也确实如武林中传说得那么珍贵,他也定不会吝惜,以图交换害死父亲凶手的姓名,一如他用龙珠玉璧,换取母亲的消息一样。
半响,林中话声再起。
“娃儿,好聪明的主意,老夫不上这个当!这笔交易,到来得到确实消息,白阳图真的在你娃儿的手里,那时再谈,失陪了!”
“那里走!”
宋玉疾步入林,树影摇曳,那有说话人影。
窜上树顶,四周展望,如银月色,清辉满地,亦毫无所见。
他至感心惊与懊丧,如今功夫大进,咫尺之隔,依然耳声而未见人影,父仇母恨,弥漫心头,信心不免又大为动摇。
村镇中,打斗愈越激烈,他既已知道,这群人争斗的目的,也是为了白阳图,那还再管他们的死活,看清地势,敏从林缘,直取捷径。
有了这次经验,知道拦路拦劫的人很多,再不敢走上大道。
身后百丈开外,却有两条纤巧身影,远远跟踪,可惜宋玉历练不足,还懵然未觉。
天亮之后,到达一个偏僻小镇,百十来户人家,还有一家简陋的小店。
歇了一个上午,吃过面点,问清道路,继续行程。
运气还算不坏,薄幕时分,宣城已遥遥在望,竟然未同志发生事故。
但在宣镇的北门口,一个白髯老人,却不胜焦虑似的,注视着每一个远方来客,尤其是年轻的远客,从晨起至薄暮,满面忧愁,愈积愈重,站在那里,连地方都不曾移动过。
今天已是第十天了,天都黑了下来,大哥还不见赶到,不用说,自是还没有找到百补道长,不然,就是出了事!
宋玉何以也没有来?
莫非黑白双煞所言有诈?
卢润,这个已经退休了的老侠,碍于前辈之命,守在这里,想到种种不利的可能发展,真是忧心如煎。
薄暮行人渐稀,他的心,也随着落日,逐渐下沉。
远处,两条纤细身条,袅袅走来,看似弱不禁风,姗姗莲步,却比常人要快。
一阵香风过处,两个妙龄少女,已经身而过。
卢润刚暗道了一声“好美”!忽觉手上已经多了一件东西,低头一看,见是一张精致小柬,上面蝇头小楷,端端正正,写着四个娟秀小字:“宋玉已到!”
这四个字,不啻是一付清凉剂,对于卢润,确是无边妙,满天云霾,顿时一扫而空。
他虽知是适才两个少女,擦身经过时所留,却连头都
不回,急急向前方打量过去。
不错,迎面来的,确是一个英俊少年,与百补道长描述近似,但英华内蕴,以较百寂道长的描述,尤具一分超尘气质。
待得少年人逐渐走近,卢润走迎了过去,低声问道:“台端是宋玉宋少侠?”
宋玉急忙恭施一礼,答道:
“晚辈正是宋玉,敢问前辈是栖霞二老中的那一位?”
“老朽卢润,排行第二,承爱蒙同道戴公赠栖霞二隐,奉百补道长之命,在此登候侠驾。”
“前辈这么说,宋玉愈发愧不敢当了。”
“此间非谈话之所,请随老朽来。”
“前辈请。”
一老一少,并肩入城,瞬息没于街道转角处!
卢润所定的客栈,虽然谈不到豪华,但却是宣城最大的一家,窗明几净,布置尚颇不俗。留给宋玉的,是三间上房,堂屋中,此时已经摆上了一桌上等酒席,怀箸四副,尚未入席。
老少二人,似乎是均有所待,静在一旁,尽在品茗谈话。
半响,店伙匆匆走入,与卢润耳语片刻,老侥方嗫嚅问道:
“少侠,卢润老迈无能,竟然将少侠同行二位姑娘,疏于招待,派人出去打听,问遍各家客栈,都说没有见到人,这该如何是好?”
宋玉诧道:
“晚辈单身一人上路,并无少女同行,老前辈恐怕认错了人。”“这怎么可能,你看,这张小柬,便是两位姑娘亲自交与老朽的!”
宋玉接过小柬,看清上面字迹,“哦”了一声,道“晚辈知道了,我们不是一路,前辈无须介意。”
“此话可真?”
“确不假。”
“那么就请少侠入席吧!”
“老前辈盛意拳拳,宋玉却之不恭了。”
“行走江湖,理该爽快才好。”
老少二人,相对落坐,酒过三巡,卢润终觉不悻又旧话重提,惑然问道:
“少侠,老朽心直口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玉初历江湖,容有不周之处,前辈有话但请明言训练。”
“训教未免言重,男女相悦,本系人情之常,只要绳之以礼,事无不可对人言,适见少侠,看过字柬似乎已知二女,究为何人,且又前后到达宣城,分明同路,何以去讳莫如深,难道其中尚有隐情?老朽不屑一闻?”
宋玉笑意盎然道:
“老前辈,你真的误会了!”
随说,随将洞中留束,取了出来,递给卢润,说道:“请看这张便笺,核对笔迹,老前辈当可了然事真象。”
卢润看完便笺,默察笔迹,果与小柬相同,微含愧意的道:
“老朽见事不明,错怪少侠了,看来二女,似与双煞有关。”
“晚辈也是这样想,只是互无渊源,双煞何以要暗中保护晚辈?”
“令先翁已经见背,此事恐终将成谜了?”
“二女暗中护持,对晚辈应属有恩,庐山真面不识,姓名不知,这份恩情,不知将如何酬答?”
“老朽当时,只注意少侠来时身影,对于二女,仅得一莫糊印象,只觉得很年轻、很美,此时回想描摩,实难道出一字,将来如若碰上,或能当面认出,这件事包在老朽身上,来,再干一杯!”
“这一杯,算我回敬老前辈,宋玉从不饮酒,今天已经过量,务请前辈见谅。”
“酒能助兴,亦能误事,少尝辄止最好,菜可有得多,两个人绝对吃不完,少侠可要尽量检可口的吃!”
宋玉方要作答,院中已经有人接了话:“酒菜既多,我来凑一份。”
随着知声,宋玉卢润,只觉眼前一花,正面首席上,已经多了一个中年书生,一袭长衫,破旧程度,可以与百补道袍,互相媲美,不,却比道袍还要脏,一领儒巾,也微向左歪。脸孔微酡,双眸似睁还闭,显然已经有了几分酒意。
不待主人相让,竟然毫不客气的,自斟自饮起来,一副狂放不羁,旁若无人的气焰,座中二人,全都有了怒意。
宋玉不认来人,不便发作。
卢润看清来人,却不敢发作,强忍怒火,一指书生,向宋玉引荐道:
“宋少侠,待我替你引荐一位高人。这位是乾坤八宿中的落拓书生壮镛壮前辈。”
宋玉还以为壮镛与卢润有旧,忙改容起立,深施一礼,道:
“武林末学宋玉,参见壮前辈!”
壮镛礼也不还,狂饮如故,道:
“坐下,坐下,多吃菜。”
宋玉出身武林世家,本身虽然缺乏历练,耳闻目染,却知一些前辈奇人,大多都有一种怪癖,历而,壮镛的狂傲,他并不以为忤,依言坐下,顾自吃起菜来。
这一桌酒席,卢润原本是为接待宋玉以及二女的,菜虽丰盛,酒却准备得极少,壮镛一阵豪饮,早已壶底全干,眯缝的细眼一睁,身出两楼冷电寒光,喝问道:
“卢老二,真心请客,再来两坛,如觉心痛,干脆全别吃了!”
卢润心存顾忌的道:
“两坛酒能算什么,只要壮老有兴,二十坛卢润还请得起,我这就叫人拿去。”
“酒来了,不用再去拿了。”
话声苍劲,显非店伙,屋中三人,均暗感一惊,随着话声,进来一个红面魁梧老人,一手提着一个酒坛子,大步走入,形态不怒而威。
卢润赶快起身让座,白趋主位。
红面老人,即在卢润原来的座位上,坐了下去,放下一个酒坛子,空出右手,微微向左手提着的坛底一托,“噗”的一声,泥飞出老远,坛中酒却一滴也未溅出,然后,举坛就唇,一口气怕不喝了三五斤,这才把酒坛子放下去。
容得红面老人放酒坛子,卢润才又替宋玉作了一番引荐。
壮镛也依样葫庐,打开了另一个酒坛子,喝了一个够。“怎么样?鲍老儿。”
“讲喝酒,你穷酸可还差得远!”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会到九泉,鲍老儿,穷酸舍命陪君子,喝啦!”
“不服就拼到底!”
两个八宿中的成名人物,一见面二话不说,就开始拼起酒来!
卢润却趁二宿拼酒空隙,暗以传音入密,告诫宋玉道:“这两个人,来意可疑,少侠最好即刻就走,这里由老朽设法缠住他们。”
宋玉摇了摇头,表示不愿!
卢润以受命百补道长之托,再次发言催促,焦虑形之于色,情见乎辞。
宋玉亦以传音答道:
“老前辈无须为宋玉过份担心,到时候,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
卢润催促无效,又不能动手推拉,空自焦急,却是一筹莫展,但也暗暗心折,宋玉镇静逾恒,胆识超人。
两坛酒,各装二十斤,不消多久,便被鲍刚壮镛,喝得点滴不剩。
卢润这时,却已召来店伙,又送上来两坛,菜也一道一道的往上送。
鲍刚见一坛酒,竟然没把壮镛拼倒,再度挑衅道:
“穷酸,有胆的再来一坛?”
“再来十坛也拼不倒我,院子里里外外,站着那么多的高人,你好意思让别人喝风么?”
“穷酸说得对,几位常门还不请进来,何必叫穷酸说风凉话。”
“两位施主海量,老衲无法奉陪!”
少林掌门玄一大师,当先走进!
身后,陆续进来的,是武当掌门玄清,峨嵋掌门伏虎,华山掌门凌虚,水上霸主蓝猛,铁骑助皖北分舵主江苍,毒圣何全,灵舵教护法项成。
八个人,僧欲俱有,包括了黑白两道赫赫一时的知名之士。
宋玉见了何全,如同见了亲人,忙着迎了过去,悄悄依语起来!
最感尴尬与难处的,莫过于这时主人的卢润,壮镛鲍刚,喧宾夺主,气焰之高,固不用说,而不速之客,一个人接踵而来,分明不是好待,还不得不得不强作笑容,虚同委蛇,他哈哈一笑道:
“难得,难得,什么风使得各派掌门,联袂在一起,宣城将因此传出佳话,就是我这临时作主人的,也感觉得同有荣焉,请坐,请坐!”
“好说,好说,我等不速而至,卢二侠不必张罗。”
群侠一边作答,一边找寻适宜的位置,坐了下去。
玄一、玄清、伏虑、凌虚、二僧二道,濡都不酒吃荤,俱在旁茶几左右落坐。
宋玉把自己和卢润的位置,让给何全江苍,陪侍在二人身侧,在述说问讯别后的经过,对于其余的人,一概未加理会。
卢润却高声唤叫店伙,添设杯箸,补酒加菜,明明知道蓝猛项成,还没座位,却伪装糊涂,恍如未见。
他已看清势态,暴风雨即将来临,与其多受煎敖,不如早点引发,是死是活,求个痛快,他心知蓝猛脾气最暴,希望最好由这个粗暴的汉子引发!
这一着真用对了,蓝猛被晾在当地,没人理踩,进退不得,这个气,他如何受得了,左右略一顾盼,终于被他发现有利的目标,一声怒吼,便向宋玉合身扑去,但听一声闷哼,有人随之倒地。
屋内情况,顿时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