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深垂。
风雨急骤。
整个大地,陷入混沌恐怖之中。
一座建筑雄伟,但却久无人居的庄院,屹立在夜色中,任由风雨凌虐。
然而,一条模糊人影,有如幽灵鬼魅,出现在这座庄院的屋脊上。
隔着雨幕,依稀似见他向院中扫视。
一道强烈的闪光,划过夜空,一现即隐,经过的时间极为短暂。
但,房上人的面目,却已清晰的显现出来,而院中景象,也已尽入这人眼内。
这个人,正是心急母难,赶回来探寻线索的宋玉。
这座庄院,也正是父亲遇害之后,他和母亲暂时避难的地方。
院心里,他所看到的,是几具横躺竖卧的尸体,狂风大雨,依然冲刷不尽刺鼻的尸臭,他尽量屏止呼吸,跳落院中,一具一具翻检着尸体。
每翻检一具,他都感到一阵心惊肉跳,生怕这些人中,有他的亲人。
一共七具死尸,他已经翻检了六具,俱都陌不相识。一颗几乎跳出口腔的心,开始稍稍安定下来。
然而,不幸的事,终于呈现在他的眼前。
当第七具翻过来时,他只觉双腿一软,情不自禁的跪了下去,热泪如断线珍珠一般,顺着两颊,流了下来,哽咽的道:“舅父,我们母子,连累了你!请你瞑目安息吧,一息尚存,两家血仇,玉儿矢志必报!”
呜呜!咽咽!他不知哭了多久,最后,牙根一咬,在舅父的尸首面前,磕了四个响头,拭了一下眼泪,向后面搜查过去。
大厅里,也有几具陌生人的尸体。
书房,更被翻得零零乱乱。
后宅,啊!一副惨绝人寰的血洗图,老弱妇孺,死亡一地,连四岁的表弟,都没有幸免。
一阵天旋地转,他便晕绝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风雨也已止息。
翻身坐起,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非常诧异,范遽、风岚、宇文雷是否来过?
这么重的尸臭,邻居何以一直隐忍不去报官?
还是地方官置之不理?
这是通衢闹市,滨临太湖的大城无锡啊!出了这等灭门惨案,何以无人过问?
不,他的马快,应该比自己早已到了才对!
风娟的下落,又是如何呢?
一个接连一个的问题,困扰着他,没有一个问题,能够得到适当的答案。
终于,他有了一个决定,从后门悄悄退了出去。
他先在估衣店,买了一套合身的衣服,然后,找了一家客栈,蒙头大睡,醒来之后,沐浴更衣,饱餐了一顿之后,才又走出客栈。
他按照死亡的人数,搜购了大小二十一具棺材,跟着棺材店的老板,一起送到他舅父的家里来。
二十一具棺木,排成了一条长龙,穿过街市,这种现象,实不多见,立刻招来了一群好奇好事的闲杂人,自然也惊动了地方官。
就在棺木到达不久,宋玉正督饬工人,帮着装殓死尸的时候,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役,也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为首一人,横眉瞪目的,走到宋玉面前,阴阴问道:“朋友,你贵姓?”
“宋。”
他正有一肚子烦恼,无处发泄,衙役的态度,又令他不满,因而没有好气的只答了极为简单的一个字。
“怎么呼呼?”
“玉。”
“死的人,你全认识?”
“只认识一部分。”
“那几个?”
“于文祥。”
“跟你是什么关系?”
“甥舅。”
“怎么死的?”
“我正要请教你呢!”
“请教我?”
“你可是地方官?”
“本县捕快李忠。”
“你身为捕快,人是几时死的,被谁所害?难道还不知道?”
“当然知道。”
“人死几天了?”
“今天第八天。”
“八天,真难得,就任令暴尸庭院,不加闻问?”
“凶手尚未就逮!”
“凶手是谁?可有线索?”
“凶手已经自行投案!”
“谁?”
“就是你!”
“放屁!”
“刁狡蛮横,不是你,还有谁?”
“瞎了你的狗眼!”
“岂觎舅父产业,图财害命,朋友,你就认命打这场官司吧!”
话出,人动,大擒掌,直扣腕脉,劲力、备头、手法、身法,竟然全都不俗。
“劈!叭!”两声脆响。
捕快李忠,欺宋玉文弱年幼,苦头吃的不小。
拿腕右掌,放宋玉一手拍开,直似中了一块铁板,右颊,也被宋玉反手一掌,掴了一下重的,踉跄几步,鲜红的血,已自嘴角汨汨流出。
吃亏事小,丢人事大,李忠明知看走了眼,箭在弦上,却不得不发,脚步一稳,大声吼道:
“杀官拒捕,形同造反,兄弟们,抄家伙!”
“呛啷”声中,单刀出鞘,四个衙役,分从四面,包围而上。
宋玉击伤捕快,颇为后悔,线索点滴未得,惹翻了捕快,今后办事,不免碍手碍脚,而且目前,无锡便不能再耽搁下去……
念头还没有转完,四柄单刀,已挟风扑到。
这种花拳绣腿,自不在宋玉眼中,身形一晃,便自冲入刀幕,双掌伸缩之间,便已将四把单刀,夺过手来。四个衙役,顿被这出奇的手法,吓呆了。
捕快李忠,也惊得楞住了。
宋玉脸色一寒,正容斥道:“缉凶捉贼办不到,欺压善良本事倒不小,姑念初次犯在少爷手里,责成你们料理此事善后,人就暂时埋在这花园中,俟我捉到真凶,还要祭灵拜奠,如敢故违,小心你们的脑袋!”
话罢,随手一扬,四把单刀,带着骇人的寒光,飞插在衙役面前,乘着夜幕已临,翻上房顶,只一闪,便自失去了踪影。
他聪明得很,知道再不离开,必将惹来更大的麻烦,目前要办的事还多,那有余力和时间,消耗在这种无谓事件上。
虽然,他已离开了现场,却并不曾离开无锡,翻过几道长街,又已置身在一座酒楼的雅座里,点了几样酒菜,顾自吃喝起来。
反正天已经黑了,他想再等一夜,看看何全会不会赶来。
候到深夜,他又回到舅父的家里。
许多工人,正自漏夜工作,挖坑埋人,他心下稍安。这一夜,他又白等了,何全还没有赶到,不用说,必也发生了波折。
一个念头,倏然浮现脑际,在大厅的墙壁上,留下自己的去处,飞身出庄,消失在夜色中。
什么事使得他匆忙的离开无锡呢?
营救母亲,是他目前心目中第一件大事。
虽然,风娟也在危难之中,也极需救援。
但,两者权衡,营救母亲,毕竟比营救风娟,来得重要,而且,也刻不容缓。
因为,营救母亲,需要有利的线索,根据这个线索,能找出真正的对头,才能策定营救的方法和步骤。
然而,这种有利的线索,是极具时间性的,随着时间递延,极易淹灭消失。
据他的揣想,母亲的被掳,十之八九与白阳图有关。匪徒屠杀舅父满门,与掳走母亲,显然在无锡,他们必然无所获得,也说明了他们不会就此甘心。
自己的家,在东洞庭山,在太湖东岸,与无锡相隔,没有多远。
在无锡,匪徒没有得手,咫只之隔,很有可能,又去了他的家。
有利的线索,既易淹灭,母亲被掳已经九天,此时赶回家去,是否有用,已很难说,如再耽搁,以致把原可得到一丝线索,竟尔失去,因而误了母亲的性命,岂不要抱恨终生。
这就是宋玉,狠下心来,不去营救风娟,而急急回家的主要原因。
太湖三万顷,七十二峰,罗列其间,其中以东西洞庭马迹山峰,为最著名。
在东沿庭的山腰上,背山面湖,有一座庄院,只有两进房屋,规模不大,但却幽静宜人,这就是宋玉的家。
日正中天,宋玉满身大汗,赶到了这阔别已将四年的家。
庄院依旧屹立在山腰上,庄内蛛网尘封,草长没胫,荒凉一片。
蛛网破损了,草上也有践踏过的痕迹,满地积尘,更呈现着零乱的足印。
这种现象,证实此间,不但确曾有人来过,而且,还经过了打斗。
前进正厅,这座往日接待亲友的地方,如今,正停着云里金刚宋烈的灵柩。
宋玉睹物思人,不禁悲从中来,匍匐在父亲的灵柩前,号啕大哭,声嘶力竭,泪尽以血。
“爹,您死得好不明不白,凶首究竟是谁,您怎么不说话啊?爹!您知道吗?母亲又被匪徒劫走了,求求你,给玉儿托一个梦,指示仇人的姓名和行踪,好叫玉儿,救回母亲,替您报仇!”
语声断肠,闻之鼻酸。
空山寂静,无人劝解,一任悲声,播散空中,传出户外。
昏沉中,似乎听到父亲的声音,叱责道:“孩子,哭,是弱者的行为,于事丝毫无补,起来,去面对事实,天下无难事,只要你用心去找,必须能够达到你的愿望。”
他惊的跳了起来,睁着模糊的泪眼,急急唤道:“爹!您在那里?”
但,艳阳高挂,那里有丝毫人影?
莫非真有神鬼?
抑或是自己的心声?
他这样在暗暗地问着自己。
可是,神鬼无凭,话声清晰,似乎现在仍萦绕耳际,又不像是自己的心声。
噢!是了,必是有高人经过,见自己哭得可怜,出言点醒。
他认为这种想法,比较接近事实,跳到庭院,飞过院墙,转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什么?
回到正厅,面对灵柩,庄重自语道:“爹!您说得对,哭,没有用,从今以后,玉儿不再哭,天涯海角,也必定要救回母亲,给您,给舅父一家报仇!”
他虽已发誓不再哭,但辛酸的泪水,却情不自禁的,又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他竭力克制着自己,开始找寻他所需要的有利线索。究竟什么才是他需要的有利线索呢?
遗留现场的,特殊兵刃暗器,重要信物,与独门武功所留下的痕迹。
这些东西,任何一样,对他来说,都有大用。
前进、后进、庄里、庄外,找了一个下午,他只从蔓草中,找到两块云石。
所谓云石,约有围棋子大小,扁圆,上面有彩色纹路,一望而知,是一种独特的暗器。
在于文祥的家里,宋玉也曾找到一块,证明持用这种暗器的人,两个地方,都曾经来过,并且,还参与过战斗。
所不同的,在于文祥的家里,还多一把蛇形剑,于文祥便是先中暗器,后被蛇形剑贯胸而死。
于文祥所中的暗器,似为椎形物,已被人取走。
什么暗器?虽不可知,绝非云石,则可断言。
暗器被何人取走?范遽?还是暗器的持有人?他也无从断定。
他把云石,揣入怀中,回到正厅,把灵柩上的积尘,拭抹干净。
这才发现,棺盖似乎是被人开启过。
他也很想打开棺盖,再瞻仰一下父亲的遗容,又觉这么做,对于父亲,乃是一种大不敬,终于没敢动。
取出来时即已备好的香烛纸马,用火点燃,又哭拜了一阵,便就灵侧,席地坐了下去。
此时,天已将暮,一整天粒米未进,他也不觉饿,取出临别下山时,无名老人所赠的疗伤益气丹丸,服了一颗,便瞑目调息起来。
他显然没有离去意向。
他不走,并不单纯是陪伴父亲的灵柩,稍尽孝思,而是想以逸待劳,希望万恶的匪徒,贪心未戢,能够去而复来。
仇人自动送上门来,岂不比踏遍江湖,去寻访仇踪,要省事得多。
经过两次痛哭,觉得连日以来,累积在心中的郁闷悲苦,松散许多,一个周天过后,心境空朗,精神陡振。
灵前香烛,已经燃尽,窗纸上,透出了一片惨淡的月光。
夜,静极了,连喜欢聒噪的青蛙,似乎也不忍再烦扰他了。
宋玉不言不动,跌座如故。
风声轻掠,一条人影,出现在窗纸上。
正厅的门,被推了来。
一个瘦长老人停在门口。
“咦!有人祭奠过了!”
瘦长老人,诧声自语,两只鬼眼,一阵搜索,已有所见,喝道:“什么人躲在屋梁上?”
宋玉暗责自己糊涂,由于打扫祭奠,引起瘦长老人的注意,进而发现自己藏身的位置,否则当可看到此人进一步的鬼祟行动。
不过,他并不后悔,祭奠亡父,乃是作人子的,应尽的孝道,这是自己的家,这个瘦长老人,无端痛了进来,居心不问可知,微觉遗憾的是不知此人,是否初来?”
他飘落来人面前,怒声问道:“你是什么人?夜入民宅,想干什么?”
瘦长老人,一阵嘿!嘿!冷笑,讥讽的道:“黄口小儿,听你的口气,仿佛就像此间的主人?”
宋玉灵机一动,出言反讥道:“难道你是?”
“既然谁都不是,目的自然相同,我问你,什么人曾在这里打扫祭奠过?”
“没看见!”
“真没看见?”
“嗯!”
“你可以走了!”
“我走?”
“老夫不忍伤你,不走何待。”
“没这么容易打发!”
“真要老夫超渡你?”
“反正这里只能留下一个人。”
“有胆气,院子里来!”
话声中,瘦长老人,后飘两丈,迅捷轻灵,显示修为极高。
宋玉从容走出正厅,与老人保持相当距离,岳峙渊亭。
“先试试你,配不配小爷用剑,看掌!”
身动招随,出手如风,双掌交挥,荡起波澜狂飙,涌向瘦长老人涌去。
由于飘退身法奇速,宋玉只觉老人武功甚高,故一开始,便用出了全力。
瘦长老人,身形左移右晃,如迎似避,双掌亦同时展动,拆解还击。
强烈的掌风,呼呼!轰轰!划空生啸。
娇捷的身影,、穿梭飞走,飘忽玄奇。
一动上手,便为制敌取胜,各尽所能,抢制先机。霎时之间,便是十七八招。
复仇的怒火,支持着宋玉,愈攻愈猛,表现得神勇无匹。
瘦长老人,虽非弱者,亦为宋玉气势所慑,暗感心惊。
庭院内,蔓草飘舞狂飞,积尘弥漫。
皎洁的月色,亦为浓重的战云掩蔽,显得黯淡无光。仇恨弥天!
杀机盈臆!
双方皆有制敌于死的意图,然而,谁也未能得手。恶战在激烈的持续中。
一百多招,飞快的过去了。
宋玉渐渐感到焦灼起来,他怕还有匪徒要来,因而急于求胜,掌力愈发加强,招式亦愈出愈快。
瘦长老人,脸色亦愈见凝重,打了这么久,也还没有看出宋玉的武功家数。
一百多招,宋玉没有用过一招重复的式子,各派的招式都有,却又都有了修正与变化,尤其掌力之重,实已超出宋玉年龄一倍不止,能和他四十年的修为抢攻拼搏,毫无逊色。
一丝狞笑,突然闪过瘦长老人的面颊。
他久历江湖,大上阵仗,不知见过多少,经验毕竟老到得多。
宋玉急切求功,攻得愈猛,防守自愈见疏忽,以致空斗不时呈露,这种情形,自逃不过他如炬双目。
但了并不立即乘隙进击,出招换式,反而更加谨慎起来。
宋玉尚还不知危机顷刻,重重掌影,犹如狂风骤雨,兀自狂攻猛袭不已。
蓦的,“砰!砰!”两声,猝然传来。
瘦长老人卖了一个破绽踉跄奔出几步,几乎栽倒。
在着掌同时,瘦长老人,反手一掌,却按在了宋玉的左胸上,一口血箭,冲出三尺,人也蹬!蹬!的反退好几步。
表面看来,似乎是两败俱伤。
但,瘦长老人,出于蓄意,拼着一掌换一掌,事前已经行功相抗,故这一掌,伤得并不太重。
宋玉初遇强敌,不免神情一滞,便被瘦长老人所算。
不过,瘦老人,虽是有心算计无心,但是,他却是先中掌,而后反击的,时间上虽然相差极为有限,由于他中掌之后,身形已然向前扑出,故反击宋玉的一掌,劲力也未用实。
即使如此,因为中掌部位不同,宋玉伤得较重,却也不如瘦长老人预计之甚。
宋玉站稳桩步,左手抹去嘴边余血,右手却已掣出一把奇形宝剑,双目喷火,瞪视着瘦长老人,厉声喝道:“老贼,你好狡猾,掌招不分彼此,小爷还要在剑法上,领教高招!”
瘦长老人看清宋玉手中宝剑,不由一怔,急声阻止道:“且慢!”
“还有什么话说?”
“这把剑,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宋玉还只十七刚,但因迭遭凶险,已使他思想,猝然成熟,闻问,灵机触动,神色不变,冷冷笑道:“一位前辈送的。”
“这人长像如何?”
“你认识他?”
“嗯。”
“什么关系?”
“本教教主。”
“什么教?”
“教主没有告诉你?”
“我遇见他时,他已受了严重的内伤,只把剑送给我,教我替他去办一件事。”
“什么事?”
“你还没有答覆我?”
“灵蛇教。”
“教坛设在何处?”
“大娄山,巡蛇谷。”
瘦长老人,心里虽已起疑,但因宋玉手中宝剑,正是灵蛇教教主信物,他是灵蛇教教下弟子,见剑如见教主,不敢不答。
“你在教中职司何事?”
“总坛护法。”
“什么名字?”
“项成。”
“好,现在我一齐答覆你。”
“赠剑老人,秃头白髯,瘦长和你差不多。”
彼时,他急于觅地疗伤,匆匆交代过托办之事,即别我离去。
当我请问姓名宗法,只说见到认识此剑的人,一问便知。
至于托我代办之事,项护法,今天能够遇上你,再好没有,就烦你传谕教中稍有职司地位的人,三个月后,在贵教总坛相候,届时本人必到,再当众宣布。”
“台端遇见敝教主时,是在什么地方?”
“太湖北岸,接近无锡,一座树林中。”
“教主去了何处?”
“他没有说,依在下付度,伤势极重,走必不远。”
“何不随同项某,再去看看?”
“不,我还要在此地,等一个人,噢!项护法,你看,此处似乎有人打斗过,白阳图如果真在此处,也必早已被人得去,你认为我这种想法对不对?”
项成没有置答,看看院中景象,又再看看宋玉神情,半晌始道:“项某先走一步了。”
“别忘了我告诉你的事。”
“忘不了,三个月后,在大娄山恭敬侠驾。”
“本人准到。”
“再会了。”
话声中,项成双手一拱,越墙而去。
宋玉也走入正厅,隐于棺后,急忙取出疗伤丹丸,服下两颗。
一片鬼话,居然把一个老江湖骗过,宋玉何常不提心吊胆。
自然,他的沉稳镇静,使他获得意外的成功,一记掌伤,使他的气色变坏,无形中,也掩去了不少破绽。
其实,下山之时,无名老人并没有给他什么兵刃,在路上自己也没有买,适才,他所用的那把剑,正是刺杀他舅父的凶器,也就是灵蛇教权威信物蛇形剑。
自从得到母亲被掳的噩耗以后,到今夜,已整整十天。
在这十天中,他真是席不安枕,食不知味,整天都在恍忧悲伤之中,被愁云惨雾笼罩着。
如今,总算凭着一份机智,在千头万绪中,揭开了一个谜团。
杀死舅父的,是灵蛇教主。
但,灵蛇教主本人,也已战死当场,这是由他身上带着灵蛇剑的剑鞘,得到证明。
如果说人死不记仇,舅父的仇,就无法再报?
值得推敲的问题,是掳走母亲,与杀害舅父全家的人,究竟是不是灵蛇教的教徒?
如果是,何以灵蛇教主的尸体,无人过问,还有,该教视为无上权威的灵蛇剑,也无人拿走?
他愈想愈觉事情,还有蹊跷。
最后,他作了这样的一个假定。
灵蛇教主,是偶然得到消息,来不及通知手下教徒,单身参与的,现场必还另有他人,掳走母亲,与杀害舅父全家的,也必是另外的人干的,甚至灵蛇教主,以及其他在场的人,也是这个恶徒,为了灭口,一起杀死的。
他虽然认为,这个假定,比较接近事实,但在没有得到确切证明以前,灵蛇教仍不失为一条有利的线索,还不能放弃。
中掌处,隐隐作痛,打断他的思路,摒除杂念,专心一致,疗起伤来。
一轮明月,逐渐移上高空。
清凉的湖风,驱走了日间的燠热。
宋玉头上,冒出缕缕白色的雾体,凝结不散,玉面也渐由青转红,显然的,疗伤已经到了紧要阶段。
就在这个时候,两条人影,捷比猿猱,轻如落叶,掠进院中,略一顾盼,便向正厅走出,脚下没有发出点滴声音,看似行云流水,实人速异常。
月光中,两人身形面貌,看得毕真。
那是两个中年,中等身材,像貌极为相似,不问而知,当然是一对同胞兄弟,从所展露的轻功身法,可知修为颇有根底。
三五丈在他们来说,可能是举步就到。
就当他们踏上台阶,即将入室的瞬间。
“笃”的一声,门楣上出现了一张纸条,被一枚映月生光的金属物件,牢牢的钉在门楣上,随风飘摆,上面点点斑斑,似乎还写得有字。
两人倏然止步,看清门楣上所钉物件,面容骤变,如遇蛇蝎,双足一点,比来时不快,仓皇走,片刻也不敢停留。
月华皎洁,波平如镜,远近峰峦,被一层似有若无的薄雾笼罩,愈显得模糊隐约,风景幽绝。
但,东沿庭山在洞湖一角,却弥漫着神秘与杀机。
多时,先后又出现了几批夜行者,来到庄院之内,但都被门楣钉牢的物件吓走。
那枚钉牢在门楣的金属物件,究意是什么东西呢?
一条淡淡的白色人影,轻似飘风,一划而过,门楣上的东西,霎时消失,从此,又成了一个谜。
白影是男是女,也没有看清。
宋玉矫健的人影,终于出现在正厅门口,望着西斜的落月,喃喃的道:“今夜大概不会再有人来了!”
对于适才发生过的事,他似乎还一无所知。
他抽出蛇形剑,在月光下下仔细的端详。
剑长二尺四寸,较长剑短了三分之一,份量却较常剑尤重,剑身有盘曲纹络,鳞光闪闪,很像两条银蛇,盘结在一起,蜿蜓向上,到了尽头,因而呈现两个剑尖,锋刀极薄,十分犀利。
他挥舞了两下,觉得十分称手。
“人夺我取,就权用它,诛仇索恨吧!”
第二夜,没有事故发生。
第三夜,依然如故。
宋玉徘徊庭院,时而长吁短叹,内心异常焦躁。
觊觎白阳图的匪徒,没人再来。
他所期待的何伯伯,仍未赶到。
莫非何全也已出了事?
风娟的遭遇,又是如何呢?
母亲是自己的,有人帮忙固然好,没有人帮忙,也得要设法营救啊!
踏着晓风残月,宋玉重又独自一人,悄然离开这使他伤心泣血的家。
两个地方,自己的家和舅父的家,所得到的证物,是那么有限,总比毫无所得,要多了一线希望。
他茫茫然的,循着来路,傍湖而行,不久,隐没在林木深处。
一个时辰之后,山道上出现两个人,左面是一个,眉发如银,右面一个,正当青壮。两个人都是一脸病容,直向半山腰上走去,脚下虚浮,似乎是大病未愈。
在快接近山腰那座庄院之前,蓦闻身后蹄声甚急,不由回头展望。
马上是一黑衫老者,年龄介于先见两人之间。
马行甚急,瞬间已隔两人不远,彼此都已认出对方是谁。
“风老,我四弟呢?”
“何老弟,你怎么这等狼狈,两个孩子何以没有和你在一起?”
两个几乎是同时开口,都急于想知道,自己心中的问题,都在发问,都没有答覆对方的问话。
从他们彼此关切的问话,不问可知,地面上的老人,是风娟的祖父风岚,马上人,自是何全,另外一个,必也是铁风帮帮主宇文雷无疑了。
造化似是有意的这样作弄人。
宋玉如果能再等上一个时辰,却可与这两批人,会合在一起,知道一些更多的消息,然而,他却早走了一个时辰。
一个还未成年的大孩子,身怀父仇母恨,饿着肚子,等了三天,还能说他没有耐性么?
何全翻身下马,道:“一言难尽,我们先进去看看再说!”
三个人翻墙而入,看到打斗痕迹,心中都是一懔。
何全更迫不急待的,唤道:“玉儿!玉儿!你在屋里么?”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答话。
三个人急忙步入正厅,一眼看到侠案上,用香炉压着一张便笺,纸虽陈旧,墨迹犹新。
何全一步跃到近前,取出看时,只见上面写道:
“伯父,两处都没见到四叔,等您三天,也不见来,内心焦灼万状。
灵蛇教护法项成,曾在此处现身,与侄交手百余合,科中一掌,嗣侄取出得自舅父尸身上的蛇形剑,始将项成驱走。
另外,在两处,搜出云石三块,供您参考,线索仅此而已。
伯父,玉儿急于救母,不克久候,此后行踪,亦难预卜。
娟姊系为一双快船劫掳,船身漆有上白下蓝两种颜色,侄泅水追去,半途为一客船,误认为浮尸,因而结识敖宏父女,彼亦我辈中人,极为仗义,得悉原委后,即回航协追匪船,赶抵镇江,亦无所获。
嗣后,敖氏父女,详如玉儿遭遇,即挺身允代营救娟姊,侄即转道来此。
呜呼苍天,何残酷乃尔!
玉儿匆草”
风岚从信上,阅知孙女被劫,心痛如绞,又见何全,黑衫破碎,身上且有剑伤,反倒不好开口询问了。
何全似已察知其意,长叹一声,始将浦口所遇,补述一遍,最后恨声道:“风老,我实在没脸再见你,贼船已在焦山被我追到了,娟姑娘确在船上,我也看到了,可是,搏战的结果,虽然我杀死了几个小贼,风儿却被首要带着人逃走了。
为首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武功极为怪异,不像中原的路子,身法尤其滑溜,当他发现我会毒功时,却叫手下人峰拥而上,等我把这群虎伥杀尽,他的船已经到了江心。
夜晚雇船,本就不易,再像这等凶杀的事,更没有人敢出头,不得已候到天亮,乘渡船过江,在对岸才雇到了船,追出二十多里,发现贼船停在岸边,却是一条空船。当时,还以为贼子,业已弃船逃走,那知却在附近一处荒僻的地方,约好了人等着我,说来惭愧得很,匪徒只多了一个帮手,也是一个青年人,以一敌二,竟然不是对手,并且,还连续负了几处伤,毒掌毒指,打到贼人的身子,亦不见效。
娟姑娘没有救回来,纵然死在那里,我也不能退走。我不走,两个小贼地似发现了什么,反而逃走了。
我刚上马要追,却被人从后面唤住,回头看时,却是一男一女。
一经攀谈,始知这两人,即为敖氏父女。
东海虬龙敖宏告诉我,两个小贼他知道去处,是海上行宫里的恶徒,叫我赶来接应玉儿,娟姑娘由他去向海上行宫要人。”
“风老,你想想看,孩子在我身边,被匪徒劫走,我还有什么脸再见人!”
风岚也很感慨的,叹了一声道:“何老弟,不用再说了,我们都栽到家了!”
“什么,这边也出事了,我四弟那里去了?”
“范老弟的事,等会再说,你先看看,棺材里可有人?”
此言一出,何全大诧,不便多问,三步转到棺侧,揭开棺材,棺材里连根骸骨都没有。
四年的时间,一个死人,肌肉早已腐蚀精光,骨骸绝不会化得这么快。
何全愕然自语道:“难道老三没有死?”
“他的发妻和范老弟,亲视棺殓,怎会没有死?”
“骸骨呢?”
“被人移走了!”
“移走了,移走有什么用?”
“借此处隐身!”
“什么如此可恶?”
“人,我们是看到了,只是都不知道他是谁?”
“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那里看到的?”
“那一天,我们到达这里已经很晚,刚穿过左边那个树林,便见一条人影,翻进庄院……”
“就是这个人?”
“你听我说嘛!”
“事情逼的我一点耐性都没有了。”
“咳,彼此心境都差不多!”
风岚叹了一口气后,续又说道:“幸好当时我们三个谁都没有出声,悄悄欺近,跃到门外树上,注意向里面查看,却见此人,站在院心,曲伸食中二指,虚虚的向棺木,点了三点。
每一点,都荡起一股阴风,及棺而止,三指点完,棺盖立时自动开戾,里面徐徐坐起一人……”
“黑白双煞?”
“一点不错,范老弟虽然双煞的厉害,却忍不住他们借棺毁尸之痛,立向院中白煞扑去。
“他一动,我和宇帮主,惟赅他鲁莽有失,即刻奋身而出。”
“我四弟遭了不幸?”
“我三人出手不差先后,那知白煞理都未理,噗!噗!噗!三声如击败革,他手都未回,我们三个,全被阴功反震所伤,瘫软在地。”
“何以我四弟没有同来?”
“他啊!”
“他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