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 左宗棠舁榇出关 曾纪泽重开谈判
正当野马滩众英雄欢度春节之际,萨海青接到紧急军情报告,说有一支千余人的俄国骑兵,已越过婆罗科努山峡口,有向精河进犯的模样,因而和辛思亮匆忙赶回兵营。青荷和玉桂就留在野马滩暂住,一时间营寨里流满了紧张备战气氛。
原来俄国人舍不得伊犁这块到口了的肥肉,一方面制造事端,拖延谈判,另外却采取各种险毒措施,企图即使交还伊犁,也只是一座空城,打算把伊犁的人民财富都驱赶到俄国去。一个办法是强迫四千多陕甘回民家属迁入俄国境内,胁迫这些陕、甘回民替他当兵卖命,另一个办法是诱骗当地回民加入俄国籍,以便在归还伊犁时,把这些回民带走。
回民中不少人深明大义,不上俄国人的当,纷纷起来抵制反抗。熙春一带的陕甘回民,在马大贵的宣传鼓动下,组成一支两百多人的队伍,由一个叫杨虎的领头,带领家小逃入婆罗科努山中。
这杨虎年方二十五岁,生得虎背猿腰,膂力过人。他从小在兵戈战乱中长大,学得一身武功和一手好枪法,更兼仗义扶危,很得回民拥戴,他们流落到伊犁后,早就看不惯俄国人的残暴统治,只是没条出路,不得不忍气吞声,马大贵见杨虎是个人物,倾心和他结交,把马凤莲在艾比湖的消息告诉了杨虎,劝他有机会带一伙人投奔马凤莲去。杨虎原对汉人有很深的成见,听马大贵说野马滩的人如何仁义,老鹰岩崔正达、金佟旺都归服了野马滩,杨虎才转过弯来。正碰上俄国人要驱赶陕、甘回民到俄国去,杨虎这才下定决心,把周围的乡亲们发动起来,摆脱俄国人的束缚。
杨虎他们进入山中后,俄国人派了一个中队的骑兵入山搜捕,被杨虎率众据险截杀,折了不少人马。所以俄国人趁春节之际,又派了近千人马进入婆罗科努山围剿,杨虎得到马大贵送来的情报,早率领部众远远地躲进深山老林去了,俄国人扑了个空,在山里折腾了两天,只好丧气地回去了,萨海青得的报告就是这么回事。
在这种情况下,野马滩这一年也格外紧张。虽然有萨海青驻守在精河,俄国人不敢越境侵犯,但逃难过来的难民越来越多,未免鱼龙混杂,有些俄国人派来的奸细趁机捣乱,而且汉声他们还要支援伊犁地区的回民抗俄斗争,因此事务比往常多得多。
这年夏天,艾珍生了个童孩,取名天曙,一个月后,蓝惠英也生了个女孩,取名素秋,这样,野马滩的日常工作,就落到了汉声和宗维孝的身上,他们也没有时间出门了。好在李立功米永忠、马旺诚等已经相当干练,武功也各自不凡,都可以独当一面,有事可以由他们前去处理,倒减少了汉声宗维孝不少辛劳。
萨海青和辛思亮常来野马滩看望,因为军务倥偬,青荷和玉桂干脆就住在野马滩了,汉声的小院更增加了浓厚的家庭温馨气氛。
徐学功在四月尾来过野马滩一次,带来了高步云和孙振光捎来的书信。信中说,大营准备移驻哈密,高步云可能在秋后先来哈密粮台,为大营打前站,届时孙振光也将同来新疆看望大家,这消息给众豪杰带来了兴奋和期待。
徐学功的屯务开展得颇为顺利,原先新疆发生暴乱时,北疆一带为祸较烈,居民星散,汉民死亡更多。经过两年多的经营,各地户口逐渐增多。加上左宗棠很注意兴修水利,扶植农业,因此不论兵屯、民屯都很兴旺。徐学功本来不喜欢官场那一套钻营吹捧的搞法,对满洲官员尤不存好感,所以和金顺、英翰之辈只是一般应付而已,只埋头屯垦和练兵。而和他一起办民团的孔才却善能交接应酬,因此孔才的军功威望虽远不及徐学功,官却升得比徐学功快,已经保举到提督衔了,徐学功也不以为意,他倒非常羡慕汉声他们逍遥自在的生活,在野马滩和大家欢聚了儿天,才回驻地。
八月初,孙振光带着儿子孙承祖到了野马滩。随带来大批绸布、茶叶,孙承祖自从去年见到汉声后,就经常缠着父亲要去找三叔学剑。这回孙大嫂见儿子已长成了半大小伙子,又听说这里的气候比西安也冷不了多少,就同意他跟父亲来了。小伙子初到边疆,对一切都感到新奇有趣,对,三叔尤其崇拜得了不得。他眼里的三叔和婶婶,就和传说中的剑仙侠客一样。一见到汉声,趴下就磕头拜师。三叔不答应,他就不起来。汉声笑道:“傻孩子,你不拜师,三叔就不教你了么?快起来。”
孙承祖倒有主意,说道:“各位叔叔婶婶都会教我,不过我总得跟定一个师傅啊!,孙振光道:“这孩子从小就念叨着要跟三叔学,三弟你就收下他做徒弟吧。”汉声见他们父子一片深情厚意,就高兴地答应了。从此孙承祖就留在野马滩跟汉声练武,以后也成了一代名家。
这次孙振光是和高步云一家同来新疆的。高步云在哈密帮办粮台事务,不能前来,宾玉珠捎信叫汉声一家带着孩子去哈密团聚些日子。因为艾珍生孩子不久,玉姣也将近临盆,都不能前往。汉声事务繁多抽身不开,只好在孙振光回转关内时,托他带了封信去。
孙振光是八月二十离开野马滩回关内的。过了五天,玉姣就生了,也是个男孩,取名天洪,大寨里少不得又热闹了几天。
在天洪满月的时候,传来了刘锦棠大破入侵的安集延人的捷报。那个原先自立为王被伯克胡里赶走的艾克木汗,纠集了两千多人马,企图卷土重来,大举侵入我国境,被刘锦棠杀了个全军覆灭。当时外国报纸误以为是俄国和中国开战,俄国大败,纷纷刊登这项消息。这消息给小天洪的满月酒增添了无限的欢乐气氛,大家都说小家伙有福气,做父母的更是满心欢喜。
正当边疆军民欢欣鼓舞,庆贺血战赢来的胜利的时候,那个派到俄国去的崇厚,却被俄国人糊弄,签了个辱国丧权的条约。按这条约俄国只给中国一座伊犁空城,伊滩城以西的伊犁河谷都划归俄国,连伊犁通南疆的穆扎尔山口以及整个那条通道特克斯河谷都划给俄国去了。另外丧权赔款,难以尽述,引起全国舆论大哗,朝臣也纷纷上书弹劾崇厚,边疆军民更为气愤。
萨海青和辛思亮听到这个消息,气不打一处来,忿然道:“这兵还有什么带头?前方出生入死,流血捐躯,得来的胜利,却被这些蠢猪一样的官老爷断送了,走!回家抱孩子去。”
两个人把军营事务交代给副将,就骑马奔野马滩而来。蓝惠英和汉声他们见萨海青和辛思亮脸色不好,神气黯然,忙问发生了什么事?辛思亮愤愤地说:“我们都给人卖了!”
“卖了?”
“是怎么回事啊?”人们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蓝惠英分开众人,说道:“到屋里慢慢说吧,天塌下来也有长子顶住呢。”
众人拥簇着萨、辛二人,先朝大厅里走去。一路上萨海青简单述说了崇厚订的卖国条约的事,到大厅上时,青荷和玉桂听到丈夫回来的讯,都抱着孩子赶来了。孩子快一岁了,认得爸爸,先后欢快地投入了爸爸的怀抱。
萨海青抱起女儿,在小脸亲了又亲,把她高高举起,这才驱散了脸上的愁云,高兴地说道:“爸爸这回可真的是回来抱我的娇娇女儿啊,你该高兴吧!”
这时,艾珍、凤莲、玉姣也都赶来了,问是怎么回事?萨海青才把孩子交给青荷,呷了儿口茶,然后把崇厚订约的事详细讲了一遍。
大厅顿时充满一片怒骂声,艾珍柳眉一竖,大声道:“这条约,咱们不认账,官兵不打,咱们约了徐大哥,把这伊型夺回来!”
“对!咱们自己夺回来。”厅里轰然响应。
汉声朝大家挥手道:“都静一静,静一静!”等大家都静下来了,汉声才不紧不慢地说:“大家不要急啊!惠姐不是说,天塌下来有长子顶着吗?咱们先看看左宫保怎样对待,再做计较吧。”
“左宫保能顶住么?”
“能顶住的!”陈兴断然地说。
老头子在众人中是挺有威信的,他和左宗棠是多年的死对头,相信左宗棠决不肯中途退缩的。陈兴既然这么说,其他的人都不嚷嚷了,只有汉声皱着眉头说:“这事左宫保也难啊,谁知道是个什么结局,要是左宫保说了算,伊犁早打下来了。”
人们在焦虑不安中过了一段日子,但在这历史的变乱时代,野马滩的英雄们不可能有安闲的日子过的,几天以后,佟金旺带了两个亲兵,飞马跑到野马滩来了。说伊犁如今是一片混乱,俄国人加紧运走财物,诱骗威胁当地人加入俄国国籍,准备把他们带走。最恶毒的是收买各民族的败类,放肆散布谣言,说官兵收复伊犁后,要严办参加过叛乱的人,不分从首,一概杀头。闹得乌烟瘴气,人心惶惶。他们老鹰岩的人也都受到影响,大家心里没个底,不晓得怎么办才好,特地到野马滩来请示,讨个主意。
不汉声和蓝惠英等当然好言安慰,并把马凤莲做例子,说刘锦棠将军曾亲口向汉声说过,他很敬佩马小姐,还要我们好好照顾马小姐呢。再说董福祥、张俊崔伟都是造反的人,他们现在就在新疆做提督,当总兵,还有官兵里的旌善营,不都是曾经当过反叛的回民子弟吗?谁见一概杀头来着?
佟金旺道:“小人是明白了,可我一张口也向许多人说不过来啊。”蓝惠英笑道:“你家兄弟既然来了,就休息两日,放心回去吧。我们随后就来,总不会让俄国佬得了便宜去。”
佟金旺这才放心,但他也安不下心来休息,只歇了一夜,第二天就告辞回老鹰岩去了。
蓝惠英和汉声觉得伊型局势这么混乱,不能不管,就召齐大家商议对策。说来说去,还是陈兴拿主意道:“我看这次主要靠马小姐,她在回民中最有号召力,有她去现身说法,对稳定人心是大有作用的。”
马凤莲笑道:“我去是义不容辞的,不过我一个人能挑得起这么重的担子么?”
艾珍不待她说完就抢着说:“凤莲妹挂帅嘛,我们保驾!”
蓝惠英道:“也不能光让凤莲妹去,我看,兵分两路,我去老鹰岩,一面安定人心,一面组织老鹰岩的人,劫夺俄国人运送出边境的财物。凤莲妹带几个人去婆罗科努山,找杨虎和马大贵,选一些精细的人去各地惩治叛徒内奸和那些造谣生事的人,人由你挑,怎样?”
大家都赞成这个意见,马凤莲也认为这样很好。可临到挑谁和她同去时却只要了艾珍,米永忠、马明诚,就再也不开口了。
蓝惠英笑道:“你还得有个军师啊,把汉声也给了你吧,还有红梅。”
红梅在一旁飞红了脸,低声道:“我还是跟妈在一起吧。”
原来红梅跟马明城早好上了,这事蓝惠英当然知道,以此把她派给马凤莲,让她和马明诚在一起。蓝惠英见她忸忸捏捏的,嗔责道:“能老跟妈在一起吗?已经叫你去就去呗。”红梅才不做声了,却高兴得飞快瞥了马明诚一眼。
蓝惠英自己和宗维孝、宋公望、李立功、白兰做一路,他们到了老鹰岩还有帮手,就这些人也够了。家里由陈兴拿总,留下王宗汉、张友义、丁猛、张克基、唐本方等协助守寨,此时玉姣、青荷、玉桂都有小孩,就让他们和秋云、马兰协助玉姣管理寨内事务,照料孩子。
此时马凤莲已经老练得多了,回到自己营里把一应事情交代给了马有和马兰,第二天,就带着马秀、马芳和米永忠、马明诚过汉声这边来聚齐,红梅早已经在艾珍处等候了。艾珍和汉声有玉姣在家,不用怎么担心,抱着天凤、天暎、天曙亲了亲,玉姣少不了叮嘱了汉声和艾珍一番,大家就启程出发。
杨虎的老营扎在婆罗科努山深处的一个峡谷里,这里米永忠和马明诚都来过,从山脊上翻越过去,不多远就到了。这回是去各地安定人心,制裁叛徒,大家都不骑马,各人施展轻功,大半天功夫就到了杨虎的老营。
这是一个幽邃的山谷,汉声他们走到了山梁之上,米永忠说前面就是杨虎的老营了。大家却看不到一间茅屋一个草棚,都很感到惊异,待至走近一点,才看到树林稀疏处有人影走动,隐隐传来鸡鸣狗吠之声,却不知人住在哪里,及至到了跟前,才发现他们都是住的地窝子,窝棚大半在地面下,上面盖的树枝茅草,因此从远处很难发现,地窝子又最蔽风寒,确是山居的好住所。
由于汉声他们由山北而来,而且都是轻功极高的人,所以到了哨棚跟前才被发现。哨兵猛一下子见来了七、八人,慌得就要鸣枪,米永忠已到了他跟前,喝道:“慌什么!不认得我么?”哨兵见是米永忠,后面还有马明诚,才定下神来,尴尬地笑道:“真吓我一跳呢,你们从哪里冒出来的?”
马明诚道:“活该!要是来了俄国人,你这小命完了不要紧,老营都要毁了,能这么大意的吗?”
哨兵哭丧着脸道:“俄国人哪能从山后来啊?他们的大皮鞋连前山都爬不上呢。”说着,怔征地望着马凤莲艾珍汉声他们。1交
米永忠笑道:“你知道他们是谁?是马小姐呀,金积堡的马小姐!”
哨兵惊喜道:“真的?!”
马凤莲微笑着走拢去,说道:“兄弟,我就是马凤莲,你们都好哇。”
哨兵定睛看了看,扑翻身拜倒在地,激动地说:“马小姐,可真把你盼来了!”
这里马秀和马芳见哨兵下拜,待向前搀起,马凤莲双手把他扶了起来,说道:“好兄弟,快别这样,我消受不起啊!”
哨兵仍然处在兴奋之中,喃喃地说:“当得的,当得的!你就是我们的教主。”说着,又深深地看了马凤莲一眼,拔腿就往营地跑去,一面欢快地叫喊:“马小姐来了!马小姐来了!”
喊声在山谷里回荡,顿时,象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人们都从地窝棚里跑出来了。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摸约有两三百个,带着满脸的惊喜,相互询问着。很快,他们发现了正向营地走来的马凤莲一群人,就不约而同地飞快朝马凤莲跑来,马凤莲也快步迎了上去。
人群中有人认得马凤莲,老远就叫起:“马小姐!”率先跑到马凤莲跟前,扑地跪倒,声音也哽咽了。马凤莲慌忙向前搀扶,后面赶上来的也相继拜倒在地,山坡上黑压压地跪满了。
马凤莲感动得热泪交流,也跪了下去,叫道:“兄弟姐妹们,折煞马凤莲了,大家都起来吧!都起来吧!”
汉声和艾珍等见了这个场面,也深受感动,给马明诚、米永忠打个招呼,向前去把一些年长的先搀起来。马秀马芳也各自向前相帮,这里红梅已将马凤莲扶起,后面的见前面已经站起,也都站起来了,纷纷围了拢来,和他们想念已久的马小姐相见。
杨虎个头不大,却慓悍健壮,两道浓眉下一双虎目,甚是精神。不用介绍,马凤莲就问他道:“是杨虎兄弟么?”
杨虎惊喜地答道:“马小姐认得我?”
马凤莲笑道:“他们回来说过你的模样,所以我一猜就中了。”
马凤莲亲切随和的态度,一下子缩短了她和人们之间的距离,人们都从刚才的庄严气氛中解脱出来。杨虎把几个长者和重要的头目一一跟马凤莲和汉声介绍了,马凤莲也把汉声艾珍介绍给大家,人们知道眼前就是名震天山南北的苏公子和陈小姐时,顿时欢呼起来。马小姐来了,还有苏公子和陈小姐,他们心里可踏实了。
马凤莲一行被人群簇拥着来到了营地中,杨虎叫人搬出凳于来,请大家权且在外面坐,派人去打扫几间较宽大的窝棚,安排客人住宿。一面抱歉地对马凤莲和汉声他们说:“这里真不象样子,也不知有贵客来,一点准备都没有,真不好意思。”
汉声笑道:“这就很好嘛!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等把俄国人赶跑了,还愁没有好房子住吗?我们都是在山里露天睡惯了的,有窝棚住就很不错了呢。”
马凤莲挪过条长凳,拉艾珍一起坐了,叫大家都坐下说话。除汉声外,其他的人都垂手站立,汉声知道米永忠和马明诚因为辈份低,不敢失礼,就对他们说:“你们都坐呀!客人不坐,主人哪能坐?”这样,大家才依次坐了下来。马凤莲慰问了杨虎他们一番,询问他们的处境和附近一带的情况。杨虎和头目一一答了,问起马大贵,杨虎说他仍在惠宁,营里靠他做眼线,供给情报,一般不上山来,伊型的情况大体和佟金明说的差不多。
马凤莲又问了些营地生活给养的问题,杨虎苦笑道:“凑合着过吧,夏秋天山里有野果子,也有野味可打,冬天就困难了。去年还是靠带来的一点存粮度过的,眼下正为过冬发愁哩。”
艾珍笑道:“这回你们不用愁了,什么都会有的。”
杨虎和头目们都欣喜地望了望马凤莲和汉声,见他们都微笑地点头,高兴地说:“我们都盼着马小姐来呢,你们来了,就有了主心骨啦。”
窝棚打扫好了,里面侄干。底下铺了层厚厚的干草,上面铺着席子,倒别致舒适。马凤莲和艾珍等女的住一个大窝棚,她把杨虎叫来,马秀捧出五百两银子和一些金银首饰,叫杨虎收了,派人下山去买粮食和衣服,顺便打探消息。艾珍补充道:“还要告诉大家,说马小姐就在伊犁,叫大家不要听俄国人的话,千万不要离开祖国。”杨虎唯唯答应,态度非常恭谨。马凤莲知道杨虎在她们面前感到拘束,就告诉他,她们此次来伊型的目的,主要是安定人心,其次是锄奸。只在老营住一晚,明天一早下山。叫杨虎挑选出五、六个精细能干的人,听她的指令。杨虎问道:“我们的枪不多,是不是趁马小姐和苏公子在这里,借你们的虎威,收拾几个俄国哨所,弄些枪支?”马凤莲道:“这是个好主意,下山后见机行事吧。”杨虎欢喜地告辞出去了。
杨虎做事很干练,当下就挑了六个熟悉伊犁各城情况的人,叫他们听从马凤莲的吩咐下山办事,自己也做了安排,准备大干一番。
马凤莲趁着天色还早,带着马秀马芳到营地各处走了走,慰问大家。米永忠和马明诚也各自找熟人闲聊,汉声和艾珍就在附近转了转,他们这次才亲眼见到马凤莲在回民中的威信和地位,无疑,在这人心惶乱不安的日子里,这些有着虔诚信仰的回民,是多么需娈和渴望马凤莲这样的人来做他们的精神支柱啊!
第二天,马凤莲、汉声他们下山,朝惠宁出发。将近惠宁时,为了不引起人们的注意,他们分成几拨进城。马凤莲带着马秀、马芳径直去马大贵的客店,汉声、艾珍和红梅稍后一点,也装做住店的,到马大贵店里住下,米永忠和马明诚各带三个人分开住在邻近的客店里。
马大贵见马凤莲她们来了,真是喜同天降。张罗款待,诉说衷肠,不在话下。他这一年多来四下活动,认识的人也
多,情况也非常熟悉。马凤莲把此行的打算跟他一说,马大贵就懂得了这次行动的重大意义,进行了周密的考虑安排,然后请马凤莲和汉声最后决定。
锄奸活动进行得很顺利,以汉声他们的武功,只要情报准确,除掉几个小毛贼自不在话下。他们分头行事,半个月光景,把伊犁大城、金顶寺、惠宁、熙春、宁远等地的罪大恶极的叛徒,处死了十多个,使那些卖国求荣的家伙大为胆寒。马凤莲也四处去和陕甘来的回民见面,安抚大家,忍受着暂时的困难,不要离开祖国,回民见马小姐果然就在伊犁,又听她说可以屯边垦荒,安家立业,大家都安定了下来,不再人心惶惶了。
伊犁地区突然发生十多起无头命案,联系起来一分析,这些被处决的都是叛徒走狗,俄国人当然大为震怒,大肆搜查,弄得鸡犬不宁。这样一来,更为马凤莲做了宣传,扩大了影响。马凤莲和汉声他们一则是干的干脆利落,行动谨慎,没留下什么可疑之点,最主要的还是得到广大群众的支持拥护,即使遇到危险也能安然撤出。
俄国当局出动大批军队、走狗搜捕爱国志士,给汉声他们夺枪造成了极好的机会。夜晚,碰到了三、五个巡逻的俄国兵,米永忠和马明诚足可收拾了。有时也配合扬虎带下山的小部队去袭击俄国人的哨所,收缴了不少的枪支弹药。俄国人大为恼火,却又束手无策。弄得三、五个人根本不敢出门,虽然抓了一些无辜的嫌疑犯,也只能激起群众更高的愤怒和反抗。
蓝惠英和宗维孝那一路也大有收获,他们是千的大买卖,接连在边境截夺了好几批俄国人劫掠来的财物,还消灭了几支俄国的押运部队和巡逻小队。俄国人不得不加强这方面的兵力,这样一来也减轻了马风莲的压力,两路人马互相配合,搞得俄国人狼狈不堪,疲于奔命。
经过马凤莲、蓝惠英两路人马一个多月的活动,伊犁地区的百姓逐渐认清了形势,识破了俄国人的阴谋,人心大定,马凤莲的威望也大为提高,看看局面已经打开,两个月后,马凤莲和蓝惠英等先后回到了野马滩。
当野马滩众英雄奔走于伊犁地区时,朝廷上为了崇厚签约大起风波,尽管李鸿章等怕得罪洋人,主张承认这条约算了,但朝廷慑于全国上下的舆论,还是在这年的十二月把崇厚召回北京,革职下狱,刑部判为“监斩候”(即关押等候处斩),所议各款,交六部九卿各大臣集体讨论。左宗棠在这段时期,一方面上奏朝廷,据理力争反对崇厚的卖国条件和李鸿章等的投降言论,一方面积极准备用武力收复伊犁,调兵遣将,计划兵分三路,直指伊犁。
汉声他们是第二年正月间才比较详细地知道这些情况的。新年过后不久,徐学功来到野马滩,带来很多令人振奋的消息。一是崇厚革职下狱,朝廷另派曾国藩的儿子曾纪泽去俄国谈判,一是朝廷下诏,命左宗棠统筹南北战守,左宗棠决定分三路进兵,北路金顺,据守精河一带,阻敌东进;中路张曜由阿克苏从经商大路直扑伊犁城下,西路刘锦棠出乌什城,经布鲁特游收地,直插俄军后背,断其归路。考虑到新疆西北角塔城阿尔泰一带兵力薄弱,特调徐学功部去塔城增强防务。徐学功率部去塔城,路过艾比湖,特来看看众英雄。同时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并请汉声他们在必要的时候,去塔城支援自己。蓝惠英、汉声他们一口答应,同时盛筵款待,徐学功高兴地率部到塔城去了。
徐学功去塔城后不久,又传来了左宗棠已决定进驻新疆前敌指挥作战的消息。可是也有从北京来的人说,李鸿章把英国将军戈登,就是那个帮清廷镇压太平军的洋枪队头子,也特地请到北京来作说客,恐吓清廷,断言中国决无力量和我国开战。其他德国、法国、美国等也对清廷惩办崇厚提出议,使得清廷举棋不定。汉声、蓝惠英等不禁深为担忧,怕左宗棠兵伊型,并藉此收复帝俄历来霸占去的土地的举,终究难以实现。
六月间,野马滩得到了左宗棠带兵出关,已于五月初进哈密的消息。众英雄十分振奋,传这消息的人还说,左宫是命人抬着棺材跟随着大轿后面出关的,这说明了左宫保复国土的决心和不可动摇的意志,更令人感叹不已。
汉声是个极重感情的人,他想象左宗棠出关时,在旗帜风扬、仪仗整肃的队伍中间,赫然抬着一具漆黑的棺材,前后拥簇着甲马鲜明的亲兵武士,刀矛耀日,战马嘶风,这是可等悲壮的图景!
他是了解左宗棠的,伊型之战,关系到今后国家民族的命运,他知道左宗棠此行的目的不仅是伊犁之战,而是打算收复康熙以来所有被我国侵占的土地,所以舁榇以行,不顾年屈古稀多病之躯,毅然甘冒风沙暑热,出关指挥作战,这则全军将士是个多么巨大的鼓舞啊!当汉声把自己的心情感受和大家交谈时,连艾珍和马凤莲都深深地被感动了。
然而,朝廷终于受主和派的蛊惑,突然于七月间下诏,命左宗棠进京以备朝廷顾问,同时命曾纪泽启程赴俄,和俄国重开谈判。
不用说,这道诏旨是如何使左宗棠和广大军民震惊的了。将土们的愤懑是不言而喻的,左宗棠十年的苦心经营,终究功亏一篑!然而君命难违,只好举荐刘锦棠督力新疆军务,张曜帮办军务,让他们继续完成自己未完成的事业,一想到收复伊犁还有许多事要做,不禁想起一个人来,就示意幕僚,让高步云邀苏汉声到哈密来一趟。
高步云的信是由驿马送到精河,由萨海青收转送来野马滩的。官兵将士对左宗棠进京这事的反应极其强烈。他们发涉万里,横绝大漠,无非是为了立功于边疆,扬名于后世,如今大功垂成,却要放马南山,卸甲归田了,哪能不大失所望呢!
一出准备得非常充分、场面宏伟壮观的好戏,马上就要开锣了,却突然被人把主角弄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眼看朝廷是一意主和了,除少数丁壮改编为制军(常备军)外,其他将士都得遣散各回家园,辛思亮早就有这个打算的,约好萨青海,索性和妻小一同回野马滩大家欢聚几天,散散心里的闷气。萨辛两家回来,毕竟是件喜事。不打仗了,对义军来说,倒少去不少麻烦,所以野马滩仍然为欢迎他们而充满欢乐气氛。
提起去哈密的事,因为天洪还不满周岁,颇为犹豫,玉姣道:“孩子再过二十天就满周了,我早就想绘他断奶呢,趁着去哈密,让天洪离开我些日子,给秋云带着,断奶更好一些。”
艾珍道:“孩子就不带了,反正去年他们都去过哈密,这回我们轻轻松松去玩玩岂不更好。”蓝惠英也赞成就他们夫妇三个人去,来往行动方便得多,同时也希望汉声趁这机会了解一下上边的打算,野马滩今后怎么办心里也有个底。汉声见艾珍、玉姣兴致很好,便欣然同意。第二天就各骑了自己的快马,向哈密而来。
此时天山南北已恢复正常秩序,人烟相望,商旅通行。而且正当秋高马肥,是最适于驰骤的时候,三骑马疾如流星,沿着整修好了的大道兼程而进,这年玉姣和汉声已三十岁,艾珍也已经二十九岁了,但他们从外表看去仍然非常年轻,所过之处,路人望若神仙,艾珍没有孩子在身边,又回复了十年前初入新疆时那种活泼愉快的心情,一路纵情谈笑,大家回忆起十年来的战斗生涯,不觉豪情激荡,感慨万千。
艾珍对汉声道:“你平日喜欢吟呀唱呀的,眼下没事,何不吟几句让我们听听。”
玉姣也高兴地凑趣道:“古人写的边寨诗,大半是怀乡愁苦之音,虽有些雄豪慷慨之句,也无非是立功奏凯,报效君王那一套,你何不另辟蹊径,吟唱点新的东西,好让我们这些以边疆为家的人扬眉吐气,高兴高兴。”
汉声道:“对!我正这么想哩,只怕作不好,不能把这意思表达出来。”
艾珍道:“管它好不好,只要讲心里话就行了,讲究那么多干什么,快念出来罢!”
汉声道:“我又没有七步之才,哪能说作诗就作出来了?不过意思倒有了,先凑合着,再推敲罢。”说罢鞭影一扬,鸟骓马撒开四蹄,得得得地跑开去。艾珍、玉姣也催马赶上,小跑了一会,汉声笑道:“有啦!”就在马上朗吟起来——“飞骑连翻出玉关,扬眉谈笑斩楼兰。
挥戈大漠蜃烟紫,驻马天山月色寒。
万里边噩悬汉帜,十年风雪瘁朱颜。
伊犁犹在胡尘里,宝剑龙吟血未干。”
玉姣赞道:“诗前面写实,却毫无萧飒之气,‘万里边疆悬汉帜,十年风雪瘁朱须’,把征战的豪情,将士的劳苦出之以自然浑厚,命意不错。结句‘伊犁犹在胡尘里,宝剑龙吟血未干’,余意不尽,的确是好句。”艾珍也心领神会地点头道:“‘宝剑龙吟血末干,亏他想得出,这句话把我们的事业还未了结,宝剑跃跃欲动的情景都写活了,我就喜欢这两句。”
汉声高兴地道:“艾妹真是聪慧过人,这诗经你一解,意思更明白了,你要是写诗,包管写得很好。”
艾珍笑道:“你又来笑话我了,我还能写出什么诗来?”
玉姣打趣道:“近朱者赤,你跟他这么多年,熏也熏熟了啊。”
艾珍啐道:“真不害臊!你自己熏得更多呢”。
汉声道:“要说熏染,我得你们的好处更多,艾妹的刚强磊落,玉姣姐的精细执着,都使我得到启发,获益非浅,要不是你们的帮助,我能做得出什么事来。”
艾珍笑道:“说来说去,竟夸起自己来了,算了吧,被人家听见了多不好意思。”
汉汉道:“自己说说家常话嘛,人家听了又怎么的?古人说‘妻贤夫祸少这倒是至理名呢。”
玉姣斜了他一眼道:“真变得油腔滑嘴了,脸皮也越来越厚啰。”
夫妻一路谈笑,路程容易走得多。
高步云夫妇见汉声三人都来了,欢喜无限,高步云此时已是候补道四品官衔,帮办粮台事务,甚得上司器重,宾玉珠贤淑宽仁,善于调理人事关系,是高步云的贤内助,他们的大女儿高秀鸾已经九岁了,长得秀丽轻盈,十分娇艳,玉姣和艾珍非常喜欢她。
宾玉珠说:“你们喜欢她就收她做徒弟吧,让她跟你们两位表婶学点本事,免得象我一样,随便到哪里都担惊受怕。”
艾珍笑道:“表姐舍得的话,我们就把秀鸾带走啰,将来长大了再还给你们。”
宾玉珠道:“有什么舍不得的,两位表婶肯收她就是她的造化了。”
高步云的意思是很想汉声带他一个男孩子做徒弟,汉声见大孩子高翔文弱,老二虽然只有三岁,骨相眼神却是个练武的材料,就说:“高翔是高家长子,气质又宜于学文,表姐留在身边也放心些。老二高捷虽然小些,但学武最好从小时候练起,他和我们天曙正好一起学,孩子们在一起学,互相争竞,兴趣会高一些。”
说话间,高翔高捷欢蹦乱跳地跑了进来,老远就叫表叔表婶,亲热得不得了。汉声一把抱起走在前面的高捷,玉姣抱起高翔,宾玉珠笑着责怪孩子道:“看你们一身脏的,把表叔表婶的衣服都弄脏了,表叔表婶走累了呢,还不下地来!”
高翔老老实实下来了,高捷却顽皮地叫道:“表叔不累,表叔不累!”赖着不肯下来,宾玉珠上前说道:“捷伢子听话,表叔还有事哩,待会再抱你吧。”这才把高捷抱开了。
高步云笑道:“这孩子和你有缘,看来这徒弟不得不收啰。”
汉声道:“姐夫舍得,我们就把秀鸾和小捷一起带去吧,我也挺喜欢这孩子哩。”
哈密的天气很热,这时虽已是八月下旬,午后仍然暑气蒸人,宾玉珠拿出三把摺扇来,笑道:“这几把扇子是大营一个师爷送的,说是杭州带来的,做工式样还不错,你们各拿一把玩玩。”
玉姣拿起一把扇子,见一面画的是仿唐寅画意的秋江垂钓图,背面却是空白的,对汉声道:“这把扇子不错,你把路上作的那首诗写上吧,也留个纪念。”
高步云听说汉声写得有诗,忙拿出笔砚来叫汉声写上。汉声的字本来潇洒劲秀,写在扇面上更别有风致。高步云看了赞不绝口,说字好,诗更好,又拿出一把扇子来,请汉声也给他写上了这首诗,高兴地反复吟诵。
汉声在第二天下午四时许才去城西凤凰台大营晋见左宗棠。高步云说左宫保通常是上午批阅公文,接见属下,中午稍事休息,继续批阅公文。到五点过后,就去菜园督看兵勇种菜浇灌,这天公务较忙,未敢惊动,和中军说好,下午去晋见。汉声来到大营,见警跸森严,自有一种凛然肃杀之气。和十年前在平凉府所见的比起来,似乎更显威严。张宏此时已调任安西总兵,中军是裨将升调的,却认得汉声。见军士来报,忙迎了出来,笑道:“苏公子远来辛苦,快请进,钦帅早在盼望苏公子了。”说着,吩咐军士把汉声的马牵去照料,自引汉声朝大帐而来。
汉声留意看时,见军士精神饱满,大多是湖南口音。营中却也有不少戴白帽的回勇往来,旁边马队营中,竖着“旌善营”的旗号,汉声知道这旌善营尽是回民子弟,心下十分敬佩。左宗棠平定叛乱,不招怨而树德,使回民感激拥戴,转而为国家效力,确是难能可贵。而左宗棠一视同仁,置之于左右而不疑,这种推诚布公的胸怀也就不逊于古之名将了。
左宗棠闻报苏公子前来晋见,非常高兴,忙传命请进。汉声见左宗棠这一年又老了许多,双鬓皤然,精神虽矍烁如昔,眉宇间却隐隐有忧虑之色,知道老头子是为了不能贯彻收复失地的主张为国事担忧所致,心中也十分感动,忙抢上几步,行礼问好。
左宗棠笑道:“别客气,快请坐。我正在盼你来呢,这几年贤侄为收复新疆辛苦奔波,毅斋(刘锦棠字),朗斋(张曜字)每次来信都曾谈及,我还没有好好谢你呢。这次来哈密,早就想征询贤侄对收复伊犁的高见,不料中途发生变故;贤侄来得正好,老夫奉诏进京,西征的重任也就卸肩了,可得和贤侄多聚几日,好好谈谈。”
汉声道:“小侄草野匹夫,为国家效点奔走微劳,是份内该做的事,何劳挂齿?钦帅的道德文章,武功吏治是小侄极其敬慕的,能亲聆教诲,就是平生幸事,钦帅但有差遣,小侄一定遵命。”
左宗棠哈哈笑道:“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贤侄一言,老夫荣于华衮,不过贤侄如果太客气,我们就不好说话了,还是随便谈谈吧。”汉声微笑起身应诺,等候左宗棠说下去。
左宗棠喝了口茶,接着说道:“和议之事,贤侄想必已经听说过了,谟谋诸公,不能仰慰忧勤,虚张形势,殊为慨然。但今后要保有新疆这一片国土,要做的事还很多,很想听听贤侄的高见。”
汉声谦逊了一番,才把自己的看法说了。他说:“这次原可重振国威,收回俄国原先所占去的一切失地,可惜被主和派误了,和谈一成,裁军节饷,这支久经战阵的劲旅不久就会撤散,以后要想再练成这样的精兵也就不容易了。权臣误国,非必奸佞,恐怕如此一来,中兴大业也就到此为止。”言下喟然慨叹。
接着,汉声谈到和谈后的工作,说道:“钦帅许多措施都是适应善后的要务,各地已见成效,继任的毅斋将军如能认真贯彻,新疆正式建省,边疆可保长治久安,百姓也就有福了。小侄愚见,凡事能以安民保民为念,胜如构筑万里长城。安民保民之外,教民尤为要务,毅斋朗斋将军如能象钦帅一样,兴办学校,选聘良师,使边疆百姓得蒙圣化,与中原成为一体,则边疆可以永固了。”
左宗棠掀须大笑道:“对极了!对极了!老夫正是这样想的,不过这些事总得有人做呀!贤侄这样有见识的人又不愿做官,毅斋他们读书终究少了点,好在你们之间相处很不错,老夫已经嘱咐他了,望贤侄今后多多协助他,老夫就放心多了。”
汉声道:“小侄不过是从亲身体验中,知道一些百姓的疾苦罢了。边疆回民风俗习惯和关内不同,语言各异,只有让他们读书识字才能和汉民沟通感情,和官府互通声气,不致被回官伯克所壅蔽愚弄。说到读书,小侄惭愧得很,只是一鳞半爪的剽学到点皮毛罢了,还称不上读书人三字呢。”
左宗棠笑道:“‘万里边疆悬汉帜,十年风雪瘁朱颜,伊犁犹在胡尘里,宝剑龙吟血未干。’如此胸襟,如此抱负,还称不上读书人三字么?只怕一般咬文嚼字的读书人,一辈子也写不出来呢。”说毕哈哈大笑。
汉声道:“小侄一时高兴,胡乱打油,有污钦帅的法眼,不知钦帅在哪里见到的?”
左宗棠道:“令表兄很喜欢贤侄这首诗,给营里一些喜爱此道的朋友看了,师谷们竞相抄写,老夫午饭后见师爷们在传抄,见诗句风流潇洒而又豪情激越,甚为激赏,后来一问,才知道是贤侄的大手笔。这‘挥戈大漠,驻马天山’,毅斋朗斋亦可当之,不过‘飞骑连翩’,与朱颜并辔,笑斩楼兰,却只有贤侄有此佳遇了。英雄美人,千古佳话,难怪贤侄不愿做官啰。”
汉声道:“小侄两个荆人都会点武功是实,这和小侄无意功名却没有关系,小侄倒不是自命清高,不过认为官身不自由,想无拘无束地多给百姓做点事而已。”
左宗棠笑道:“老夫不过说句笑话而已,其实我当初也是不愿做官的,我四十岁入湖南幕,五十岁才正式出省带兵,到今天这个样子都是时势逼出来的,如今是欲罢不能了。”
汉声道:“钦帅身系天下安危,乃国家之柱石,当年谢太傅隐居东山,犹有‘谢公不出,如天下苍生何’之评议,钦帅平定陕、甘,收复新疆,功勋德业,远胜谢安,这句话对钦帅来说才是恰当不过。”说着拿出在伊犁宁远城得的汉玉狮子,双手捧给左宗棠,说道:“这玉狮子是班定远用过的故物,晚辈去年在伊犁无意之间得到。此乃稀世之珍,只有钦帅才能克当用此国宝,小侄谨代表野马滩义民奉献给钦帅,作为收复新疆的纪念,万望笑纳。”
左宗棠听说是班超遗物,不禁也为之心动,拿起来鉴赏了一番,见果系珍品,笑道:“老夫平生不受馈赠,况此物价值连城,老夫如何能受?贤侄与各豪杰的心意,老夫领了,这玉狮子还是贤侄自己珍藏吧。”
汉声道:“班定远开西域于先,钦帅收全功于今世,德泽功勋,炳耀千古,足可与班定远前后并美,这玉狮子除了钦帅是没有第二个人能用的,这不比平常礼品,乃是边疆百姓一片心意,钦帅还是收下吧。”
左宗棠踌躇道:“这总不大好,要不,由老夫转献给朝廷如何?”
汉声笑道:“前几年小侄给太后献过一对玉马,已经表达过心意了,朝廷广有珍宝,如果再献上去,一看之后,藏在大内与世隔绝,又有何意义呢?而且这玉狮子之可贵,完全在于它是班定远的故物,如果在他人手里,也就不见得出色了,钦帅还是赏脸收下吧。”
左宗棠想了一想,说道:“我如果不是身膺重任,这东西倒也喜欢收藏,马伏波薏茨明珠之谤,贤侄是知道的,贤侄何必让老夫为难呢?好吧,玉狮子算我收了,我再转送给毅斋,这边的事今后全靠他了,这总可以了吧。”
汉声见左宗棠高风亮节,十分钦敬,忙道:“恭敬不如从命,钦帅之威德定然流芳千古,原不以区区微物为贵,倒是小侄所见太浅了。”
左宗棠为人最为自信,年青时常自称为“今亮”,即当今之诸葛亮,所以他的好朋友胡林翼曾笑话他是“豪杰胸怀,痞子口吻”,汉声的话虽是恭维,却很符合实际,极对他的口味,所以十分高兴。这天左宗棠和汉声谈了一个多小时,谈得兴起时,滔滔不绝,完全没有旁人置喙的余地,直到戈什哈(侍卫官)禀报开晚饭了才打断谈话,汉声起身告辞,左宗棠道:“贤侄别走,我给你介绍个外国朋友,就一起吃顿便饭吧。”
正是:朝廷不用平戎策,异国偏来景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