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高台县边将虐民 嘉峪关名臣题句
汉声他们有了米永忠作向导，一路更为方便，天水城注西第一个县城是甘谷，两地相距一百一十里。大路循渭水上行，这时河中水势甚小，但见一片流沙，道路尽在山谷中前进，从谷中望两边黄土高原，有如两列高山，都是千万年来被河水切割而成，土原时有间断，中有小溪流入渭水，小溪又把高原切割成坌道，这种坌道最宜伏兵。汉声说起三国演义中诸葛亮和司马懿交战，常用伏兵战术，大家觉得和这一带的地形大有关系，很感兴趣。
约莫走了三十多里，前面又出现了一条小溪，汉声他们正选择水浅处涉过去，突然“叭”地一枪，子弹从对面坡上飞来，在汉声身旁呼啸而过，接着又打过来几枪，所幸均未伤人。
米永忠叫道：“快冲！自己猛加一鞭，身子紧贴马背，唿啦啦奔过溪去。汉声四人也相继伏下身去，一腿离鞍，全身偏到向渭河外的一侧，隐在马腹的一边。当对面打第二枪时，汉声、艾珍都已出枪还击，对面草丛中两个伏击的枪手被打中，枪撇在一边，再不动了。
说时慢，那时快，米永忠已冲上河坡，和对岸埋伏的人交起手来。霎时间，草丛中跳出三十几个黑布包头的匪徒，有的使刀，有的使长矛，围住汉声他们厮杀，其中一个满脸虬须的大汉和一个马脸汉子最为凶狠。他们各使长矛，专刺戳汉声他们的下三路和马腿马腹，身手甚为快捷，汉声他们的坐马转动不灵便，使的又是短兵器，一时也奈何他们不得。
原来这一伙人就是那天被汉声打落了刀的黑头勇的朋友。他们打听到汉声他们到了董福林家中，震慑于董福林的威名，不敢在天水动手报复，却埋伏在这里，他们一是为了报仇，但更主要的是垂涎于邓玉姣的美色，所以放枪时只对汉声下毒手。因此大家未在排枪袭击下受伤，双方一接近交手，黑头勇显然就吃亏了。
米永忠的一把厚背宽刃单刀，重二十四厅，他一马当先，上坡就劈翻了两个挡在前面的黑头勇，他身材魁梧，刀重力猛；凶神一般，所至披靡。艾珍、玉姣、宗维孝也不手软，一上手就各自杀伤数人，但黑头勇仗着人多，见汉声等在马上受到限制，武功施展不开，以为在长矛围攻之下定可将汉声等戳下马来，所以舍命向前，毫不退缩，有的却躲在草丛里打冷枪，马上目标大，对汉声他们非常不利。
汉声紫电剑枪转如风，削断了几支刺到跟前的长矛，冷枪枪子不断朝他射来，有一枪擦臂膀而过，衣袖被打穿一个洞，忙招呼大家叫道：“下马！”自己从马上一个飞纵，扑向虬须大汉。那大汉长矛一抖，挽起斗大的枪花，迎着汉声刺来。汉声人在空中，也不闪避，待长矛堪堪刺到胸前，身躯一侧，剑身贴着矛杆一拨，矛尖从胸旁刺过，剑尖却顺矛杆刺向虬须的面门。虬须大汉闪身跃过一旁，调转矛头，以矛当棍，横扫汉声的双脚。这时汉声脚尚未着地，见来势凶猛，半空中躬身一个前滚翻，收腹屈膝，头下脚上，翻身让过这一杀着。他脚刚点地，长矛又早刺到。汉声大怒，身形一闪，从右侧刺到虬须大汉身前，剑似游龙，环绕着大汉的头颈部一疾攻了七剑，饶那大汉左闪右挪，肩头手臂连连中剑，长矛也拿不住了，把长矛一抛，就地一滚，窜出剑围之外，负痛狂奔而去。
此时宗维孝和马脸汉子正杀在一处，艾珍从侧后猛攻了过去，出马脸转身迎敌。艾珍已迫近他的身边，顺矛杆挥剑一抹，削掉了马脸四个手指，宗维孝赶上透心一剑，取了他的性命。邓玉姣杀得性起，刀光如练，腿似旋风，刀砍脚踢，黑头勇纷纷中伤毙命。米永忠更是疯虎一般，吼杀连天，他那把厚背单刀，刀碰上刀被磕飞，矛碰上矛杆折断，黑头勇被杀得七零八落，四散逃命，汉声叫大家不要追赶，放他们走算了，邓玉姣指着一个跑出了十多丈远的匪徒道：“不要放走那个家伙，他就是那天闯祸的那个坏蛋！”
米永忠道：“我赶上去抓住他！”
艾珍笑道：“抓他干什么？还懒得问他呢，叫他回姥姥家去吧！”掏出手枪，砰地一枪，那家伙后心冒血，身子晃了两晃，扑地倒了。
玉姣高兴地道：“艾珍妹妹这一手啊，刚才怎么不拿出来？”
艾珍道：“使剑使惯了，一打起来就忘了掏枪啦，不过手枪子弹也难找，还是省点好。”
这一枪提醒了米永忠和汉声，他们从黑头勇的尸首边，找出了几支枪，选了两支较好的，米永忠拿一支，汉声拿一支，把自己那支小马枪给了邓玉姣，艾珍也送给她一支枪，玉姣不肯要。艾珍笑道：“你也不会使暗器，用手枪最好了，我还有呢。”玉姣感激地收下了。五个人重新上马赶路。
经过这一场厮杀后，艾珍他们每经过一道坌路口时都小心翼翼，然而一直到甘谷，再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第二天由甘谷向武山出发，沿途风景甚美，大道南面，是连绵数十里的大石壁，高达数十百丈，极为壮观。出城不远，就可看到一尊高八丈多的大石佛，还有一个侧卧的观音，都是依着岩山雕凿而成，栩栩如生，异常壮丽。从这些雕塑工程来看，这一带几百年前的人力财力都是非常富裕的。
远看石壁上许多地方还凿有石洞，米永忠说，那都是汉民避回民暴乱时的藏身之所。崖壁陡如斧削，攀登不易，真是极好的避难场所。
河洲人勇悍好斗，乡俗不耻为盗，只要不在本乡活动，一个人赤手空拳外出，一年半载回来，骑了马，带回很多财物，大家恭维他是好汉，受了伤或是残废了手足都没关系，最可耻的是一无所得，或在被人捉了受刑而归则认为最不光采，所以这一带土匪特别多，一旦暴乱发生，人民受祸也最深重。
过了武山，再沿渭水进到渭源县境转向北行，原先是经过临洮以至兰州的，现在临洮被叛军占领，只能在荒野间找路绕往兰州，其中三、四百里间，人烟断绝，田地里长满蓬蒿杂草，时有零星散匪出没。汉声他们有五支枪，远远发现游骑散匪，鸣枪示警，匪徒就仓皇逸去，倒是无意中打了几只野兔，美美地吃了两顿。
他们在兰州没有耽搁，这里自从回民暴动以来，几乎成了孤城，曾经两度遭到围攻，街市至今犹残破凋敝，常处于戒严状态，城内粮食奇缺，四年前标兵叛乱时，粮价每年卖到三四十两银子，以后有好转，粮价仍比其他地方高出几倍，百姓困苦不堪。
由兰州过黄河后，景物大异，黄河以南，草木蕃茂，黄河北岸，山上草都不易生长。诗人李涣曾写过一首《甘泉道中即事》——
“一渡黄河满面沙，只闻人语是中华。
四时不改三冬服，五月常飞六出花。
海错满头番女饰，兽皮作屋野人家。
胡笳惯听无凄惋，瞥见笙歌泪转赊。”
汉声给大家朗诵这首诗，大家觉得虽然有点夸张，倒确写得生动感人，确实由兰州往西往北都靠近少数民族聚居之地，已有很多异乡风味了，我国历代保有由兰州经武威、张掖、酒泉出玉门关的通道，都必须巩固西宁一线，西宁古称河湟，汉代大将赵充国曾在西宁屯兵开田，卓著成效，所以汉唐时期，去玉门至新疆以至阿拉伯、欧洲的商路畅通，古称丝绸之路。唐末以后，河湟被吐蕃所占，北宋时期兰州武威张掖被西夏占领，丝绸之路也就衰落了。
从武威以至玉门，西面是绵延不断的祁连山脉，高峰入云，盛夏犹积冰雪，东面是断续的长城，长城外是沙漠和草地，形成一条长达二千多里的通道，中间宽的地方有两百多里，狭的地方只有十几里，通称河西走廊，也就是古来有名的丝绸之路。这一带因有祁连山的雪水灌溉，又有充足的阳光照射，士地肥美，沟渠纵横，物产丰饶，故古时有金张掖，银武威之称，然而汉声他们眼中的河西走廊，却是田地荒芜、沟渠堙毁，城乡残破，民不聊生的惨象，大家嗟叹不已。
汉声他们感到惊异的是，武威和张掖的城池宏伟壮丽，和居民的穷困极不相称，这些城市的建设规模反映了我们祖先开发边疆的雄图远略，令人感激奋发。
他们发现另一个令人惊异的现象是，流入居延海的黑水河，并不象以前想象中那么荒凉寒苦，却意外地风光如画，中中国有句俗话，“世间无水不流东。”黑水河流经张掖，向西北流注数百里然后折向东北，流入居延海，所以明代郭登写的《甘州即事》——
“黑河如带向西来，河上边城自汉开。
山近四时皆带雪，地寒终岁不闻雷。
牦牛互市番氓出，宛马临关汉使回。
东望玉京将万里，云霄何处是蓬莱。
汉声觉得这首诗把张掖的风光形容得非常恰当，就念出来给大家听，大家同声赞好。
邓玉姣道：“‘山近四时皆带雪，’这句极妙，下一句‘地寒终岁不闻雷’，就费解了。”.
米永忠解释道：“这一带靠近沙漠，极少下雨，而且就是夏季大热天，晚上也是寒冷的，所以说‘地寒’，一年到头不下雨，也就听不到雷声，所以说‘终岁不闻雷’了。”
他又解释了，牦牛是青海西藏的长毛牛，宛马是玉门关外的大宛马，牦牛驮东西到这里来做买卖，大宛马从关外络绎而来，朝廷的使臣也回来了，这两句诗说明了当时这地方人来人往的热闹情况。大家从这首诗的记载中，想象当初丝绸之路的繁荣富裕，觉得张掖武威城池的宏伟壮观也就无足怪了。
汉声他们离开张掖后，过了两道数十里杳无人迹的沙梁，在临泽住了下来，这里距高台四十里，说是县城还不如内地的市镇，城里有许多官兵，是乌鲁木齐提督成禄的部下，那种骄横的样子，比天水的黑头勇还要坏。汉声怕惹事，进城就找了家清洁的客店住下，正问店主人当地的风土人情，外面进来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妇人，容貌端庄，衣着朴素，虽然形容憔悴面带泪痕，但举止大方，显然是有身分人家的眷属。
店主人见妇人进来，忙迎上去问道：“秀才娘子，事情有希望么？”
妇人摇了摇头，神色黯然地道：“诚斋老爷说省里穆总督不会管这个事的，去兰州也白搭。我再三求他老人家，才给我写了封信。”又叹了口气道：“信是写了，又没人到兰州去，看来只有我自己去了。”
店主人劝道：“秀才娘子，这里去兰州千多里路，路上极不好走，你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去得？还是另想想办法吧”
妇人悲咽道：“我若是不去，我丈夫不是冤沉海底了吗？”说罢，泪珠簌第地掉了下来。
艾珍同情地问道：“大嫂有什么事一定要到兰州去啊？说说看，也许我们能帮你一点忙。”
玉姣走近妇人，安慰她道“大嫂有什么有难的事，告诉我们，我们帮着想想主意也好啊。”
妇人道：“谢谢各位的好意，小妇人的命太苦，说了也是没用的。”
宗维孝道：“听大嫂的口气，好象是有什么冤枉要到兰州去告状，是不是？”妇人点了点头，宗维孝接着说道：“兰州城里的官，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连城外都管不了，哪能管到这里来了？大嫂有什么冤枉，说给我们听听，或许比告状还有用呢。”
妇人打量了他们一番，苦笑道：“我家的对头太大了，各位还是不要费心吧。”
汉声哈哈一笑道：“有对头就好说了，对头越大我们就越要管，不瞒大嫂说，我们是左宫保派出来的，不论什么人，我们都要管一管！”说着拿出大营的文书给妇人看。那妇人颇认得几个字，忙改容道：“原来是钦差大人的官差，小妇人失敬了，小妇人冤深如海，请差官老爷做主！以”说着跪下就磕头，艾珍、玉姣连忙搀起。店主人也看清楚了，确是钦帅大营的委任书，忙道：“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请里面坐吧！”
店主人恭敬地把汉声他们请到里间，那妇人才把她的冤屈详细地说了出来。
那妇人叫刘月娥，丈夫李吉元，是个饱学秀才，世居台县的李庄，为人甚有正义感，很得地方尊重。这年二月高初，成禄派人叫李庄出两万斤军粮，李庄是个小庄，才两百多户口，去年秋后，罄其所有，好不容易才把赋税和加派的军粮交齐，百姓已经上餐愁下餐了，到了春荒二月，那里还拿得出粮食来？村长跟派来的军官讲好话，请求宽限一个时期。那军官气势汹汹，给村长就是几个耳光，正好李吉元在旁，气愤不过，上前去讲理，那军官把李吉元也打了。村民平日最尊重李吉元，见军官如此蛮横，一声喊，拢来了二三十人，把军官和带来的两个官兵痛打了一顿。
那军官逃了回去，说李庄抗粮造反，成禄派了一营兵把李庄围了，打开庄门，抓住李吉元和村长，还抓去十儿个青年，诬说他们聚众抗粮造反，一齐把他们杀了。其他村堡见成禄这样凶残，只好变卖家俬，甚至卖儿卖女，尽力缴纳。有人计算过，成禄盘踞高台七年，仅在高台一县就搜刮了三十万两银子。他的味心钱就是这样弄来的，在这种贪暴的统治下无怪陕甘人民无法安生。只有铤而走险了，李庄的当事人都被杀害，剩下的都是些老实疙瘩的庄稼人，见了官就讲不出话来，满村子只是求神拜佛，呼天喊地。这血海深冤，如何报得？这刘月娥也是个秀才的女儿，她知书识礼，颇有见识，痛心于丈夫和村民的惨死，决心到兰州总督府去告成禄的状。
刘月娥的父亲有个同窗好友徐成斋，是临泽县人，举人出身，当过几任县官，曾在陕甘总督府当了几年师爷，官场熟人较多，去年才辞职回家。刘月娥想求徐诚斋帮忙，请他去总督府告成禄的状，帮丈夫和李庄人伸冤，徐诚斋虽然很同情刘月娥，但他知道穆图善庸碌无能。那成禄身为提督，是品级最高的武官，又是个旗人，料定穆图善不会受理刘月娥的状纸，所以劝刘月娥不要去告状。经刘月娥再三哀求，徐诚斋只好给总督府的一个师爷写了封信，请他帮忙受理刘月娥的案子，在穆图善跟前讲讲好话。刘月娥也明知这状不一定能告准，但冤气无伸，拚死也要争一争，想不顾一切到兰州去，也是她注定有救星，恰好碰到了汉声他们。
众英雄听了刘月娥的诉说，一个个怒气填膺，汉声道：“成禄这狗官贪生怕死，朝廷派他去乌鲁木齐平定叛乱，他死赖在高台不出关，到现在是五年了，这家伙冒领军饷，还要屠杀百姓，搜刮钱财，真是死有余辜。”
艾珍怒道：“大嫂报仇的事交给我们好了，我一定杀了这狗官给高台的百姓出口恶气！”
刘月娥和店主人见艾珍说得这样爽快，将信将疑。汉声道：“大嫂放心，杀这害民贼容易，我们自有主张。倒是大嫂自己要当心一些，怕他们加害于你，最好找个地方躲一躲，关于我们的事，千万不要泄漏消息。”
宗维孝问道：“大嫂写得有状纸么？”
刘月娥道：“有的。”说着从怀里拿出状纸来。汉声和宗维孝看了一遍，说道：“状纸写得还清楚，你抄一份给我们。另外你还要托可靠的人到各村庄堡寨联系，想法让大家联名告成禄的状。”
刘月娥一一答应，说道：“若是能告倒成碌那狼心狗肺的害民贼，我们李庄的人世世代代不忘各位恩公的大恩大德！只是以后若有什么事情，怎样才能找到各位恩公？”
汉声道：“你找我们是不容易的，这样好了，你告诉我们一个地方，我们会来找你的，你看好不好？”日同
刘月娥道：“我丈夫有个同年好友，叫仇玉林。这人最重仁义，住在祁连山下的红土窑村，离高台四十多里，我打算带着孩子到他家去避难，那里僻静，有事还可以逃到祁连山里去。”
众人都说如此最好，邓玉姣和艾珍见刘月娥家破人亡，甚为同情，送给刘月娥五十两银子，叫她好好抚养孩子，刘月娥辞让再三才收下了。
第二天，汉声他们启程向高台出发。路上研究了到高台后的行动计划，按艾珍和邓玉姣的意见，找到成禄的住处，夜间进去一刀杀了完事。汉声和米永忠认为不安，一是这样倒便宜了他，老百姓也不解恨，二是成禄被杀，势必多方拘捕凶手，高台百姓会更加遭受祸害。
汉声的意见是暂时惩治成禄一下，压压他的气焰，然后把情况反映给左宗棠，左宗棠嫉恶如仇，定然参劾成禄，绳之以法，既可大快人心，也可以警告其他的贪官污吏。
艾珍和邓玉姣认为这办法太迂缓，同时他们目前也不能到平凉去，所以还是主张能杀就杀掉成禄，不杀死他，至少也要闹个天翻地覆，除掉成禄一些党羽，让他胆战心惊，不敢再害百姓。
高台县城修得雄伟坚固，附近村堡也都高大结实，难怪成禄看中了这块地方盘踞起来的。他手下名义上按二十营人马领饷银给养，应该有上万人马，可实际上只有半数之众，不过有这么多的兵，在这小县城里就显得到处都是兵丁了。
汉声他们到达高台还只是前晌时分，见城内百业萧条，百姓穷困不堪，比沿途所过州县都要差得多，对成禄更加愤恨。他们找了家小酒店休息，托说要去成禄营中找个朋友，问明了成禄的住处和兵营的情况。留玉姣、艾珍在店里，汉声、宗维孝、米永忠三人去探明路经。
高台县城不大，成禄把他的标营和精锐都驻在这里，另一半驻在临泽黑泉镇等邻近的城镇，成禄自己住在一个大宅院里，周围警卫森严，百姓轻易不敢从他门前路过，好在米水忠曾经去过这所宅子，大致了解里面的情况，给汉声他们的行动提供了许多方便。他们三人在成禄住宅周围转了一转，看好了出入路径，便回酒店吃中饭、枯计到夜袭成禄之后，城内必然戒严，马匹出城不易，吃过中饭之后，在街上买了些干粮肉食，离城往西，在离高台二十里的方向堡住下。
这一带紧靠沙漠，夜间奇寒，汉声他们对客店主人说要早睡，入夜就关了房门，只留米永忠看家，汉声、宗维孝、玉姣、艾珍四人跃出窗外，施展夜行功夫，不消半个时辰，已到了高台城下。
城门天黑时就已关闭，汉声等走到白天选好的上城的地方，从城下望城上时，黑压压地，高约四丈，宗维孝取出一条带铁爪的绳索，一扬手，铁爪带着绳子飑地飞上城头，牢牢地抓住了城垛。宗维孝纵身腾起，缘索而上，转眼就上了城，汉声等相继跟上。却好城上无人巡哨，毫无阻挡，四人便迳扑成禄住宅。
此时是三月上旬，半弓新月将近衔山，夜空无云，繁星灿烂。汉声四人飞快到了成禄的住宅卜面，根据米永忠提供的情况，四人翻墙入内，很容易找到了成禄纵情声色的彩云楼。
那彩云楼建造在后花园之中，楼高三层，远望灯火辉煌，雕梁画栋，宛如琼楼玉阙浮在夜空之中，笙歌笑语隐隐可闻。汉声等跳入花园，借着树木假山的掩蔽，靠近了彩云楼。仔细看时，见楼下四周都有兵丁守卫，窗光笑语从一楼二楼的窗户里透出，三楼则只有几处窗子有光亮，估计成禄一定在二楼寻欢作乐，汉声他们准备攻袭二楼，如果成禄不在二楼就由楼上杀下一楼。
彩云楼大厅朝南，四周都有雕栏围绕。汉声他们兵分两路，汉声和玉姣由东南角上楼，艾珍和宗维孝由西南角上，汉声用梅花落瓣的手法，先甩去两把钱镖，打倒了楼下守卫的兵丁，和玉姣飞身而上，脚刚踏上栏干，暗器早已出手，把楼上的守卫也打倒了。那边宗维孝掏出毒砂撒向楼下楼上的兵丁，和艾珍也顺利地跃上了二楼。四个人从东西两面扑到大厅门口，脚未进门，暗器先发，寻向厅内惊愕的人群，人也跟着暗器扑了进去。
厅内摆为四桌酒席，几个艺伎正在演唱，席上大部分是成禄帐下的军官，还有少数幕僚师爷。厅堂正中，众多姬妾拥簇着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看来定是成禄无疑。汉声、艾珍便挺剑向胖子冲去。
这时，厅内军官纷纷站起。有的掏枪，有的想抄兵器。汉声的钱镖早已出手，只听得砰地一响，一个军官的手腕中了一镖，手枪打偏了，子弹射在墙上，另一个军官的枪还来不及放就被打掉了，登时厅内大乱，妇女的尖叫声和粗野的叫骂声闹成一片。
汉声和艾珍用剑拨开纷纷飞来的碗盏暗器，跃到了成禄身前，紫电清霜宛如双龙夺珠，剑笑抖出一片星芒，直扑成禄面门。
此时成禄身边的卫士先后大多被钱镖所伤，只有一个紫脸膛大汉和一个书生模样的瘦猴子上前迎敌。那紫脸大汉叫赵正荣，浑号铁胳膊，练成一身铁布衫功夫，刀枪不入，两膀有千斤之力，他身上中了两镖，毫无影响。瘦猴子名叫迟必显，浑号追云秀士，善能点穴，一把铁骨摺扇从不离手，自夸轻功天下第一。当汉声的钱镖打来时，他铁扇一张，把钱镖轻轻打落。赵正荣见双剑袭来，左手把成禄往后一推，右手却抓了个侍女当作盾牌，挡住汉声刺来的剑锋，那迟必显的折扇则迅速地点向艾珍的手腕，同时赵正荣的左手也从侍女后面伸出，击向汉声的太阳穴。
汉声、艾珍的双剑堪堪刺到成禄面前，突然被赵正荣抓来的侍女挡住，二人不肯滥杀无辜，生生刹住剑势，换步从两侧再刺成禄，恰好闪开了迟必显和赵正荣的攻击，双方捉对儿恶战起来。
那成禄是武将出身，本也会几手拳脚，官做大了以后，纵情酒色，荒废了武功，身体也发胖了。他正眯着一双色眼，出神地盯住女艺人痴看，猛听得叮当数响，迟必显的铁骨扇在他眼前晃过，刚来得及叫声“有刺客！”白晃晃的剑尖已指到他的面前，幸亏赵正荣把他往后一推，抓住个侍女在他前面一挡，才逃过了双剑的一击，吓得出了身冷汗，见来人厉害，就想从后面溜走。
此时宗维孝和邓玉姣早已紧跟在汉声和艾珍杀入厅中，不宗维孝刚让过一把砸过来的椅子，顺手一剑结果了那抡椅子的军官，见成禄想溜，忙纵身飞起，挺剑朝成禄刺去，人却封住了后门。追云秀士见成禄危险，虚镖一扇，撇开艾珍，美舍命去救成禄和宗维孝交起手来。艾珍且不去管迟必显，转身朝成禄杀去。
这边赵正荣见状大惊，拼着挨汉声几剑，双手箕张，十指如爪，饿虎扑食般向艾珍扑去。艾珍知道他有铁布衫功夫，不去硬接，使开蹑云步伺机专攻成禄。汉声也看出了这一点，一面闪避赵正荣的掌风，一面朝成禄猛刺。那成禄此时虽然也抓了一把刀在手，却哪能招架汉声和艾珍闪电般装来的剑锋？吓得只顾往赵正荣身后躲。那迟必显却被宗维孝紧紧缠住，根本无法过来保护成禄了，只苦了赵正荣，要从两方面招架对成禄的攻击，纵使他有铁布衫护身，可剑锋撞击到他身上的穴位，也使他一阵阵筋骨酸麻，十几招之后，他已完全没有回击的力量了。
此时邓玉姣已杀了两个军官，正和另两个持刀的保镖格斗。宗维孝和迟必显都以快捷见长，两人飞腾跳掷，斗得难分难解，半个大厅都被他们的剑光扇影罩住了。艾珍和汉声双斗赵正荣却恰好和宗维孝相反，赵正荣护着成禄不敢越雷池一步，艾珍和汉声则使开蹑云步移形换位围住赵正荣和成禄攻击，只见他俩身形飘忽，时远时近，乍合乍分，双剑有电光绕缭，不离成禄左右，弄得赵正荣疲于奔命。
汉声见赵正荣全身任凭他俩攻击，却小心护着双眼，知道眼睛是赵正荣的罩门所在，和艾珍打了个招呼，叫声“星垂平野！”紫电剑急攻成禄小腹，赵正荣忙俯身用手去拨开汉声的剑锋，艾珍应声“月涌江流！”清霜剑倏地朝赵正荣右眼刺去。赵正荣双眼盯在紫电剑上，听到剑风，忙把头往左边一偏，要是平常的刀剑，他这一偏也就躲过了，没想到清霜剑是软剑，艾珍的手腕微微一震，剑尖就抖开五、六寸仍然噗地一声，刺入了赵正荣的右眼。赵正荣罩门一破，伸出去抓紫电剑的右手嚓啦一声，被剑锋齐腕截断，大叫一声倒在血泊里。紫电剑余劲未衰，直挑成禄的小腹，剑尖在成禄的小腹下划开了一道四寸多长的口子，鲜血直冒，成禄眼前一黑，肥大的身躯朝后便倒。
这时，楼下响起砰砰叭叭的枪声，人声鼎沸，火把乱晃，一片声叫“拿刺客！”同时楼梯骤响，已有不少的人涌上楼来。汉声和艾珍不再去管成禄和赵正荣，双双朝迟必显扑去，使开紫电清霜剑的绝招，几个回合就结果了迟必显。同宗维孝、邓玉姣联手，把还在抵抗的保镖和军官都杀了，大厅里没有死伤的人，此时也都躲在桌子底下或是屋角里发抖，大厅空荡荡的，只剩下汉声他们四人。汉声叫声“撤！”一扬手梅花落瓣，打熄了壁上的四支巨大蜡烛，四人各提起一张桌子往厅外掷去。桌子飞越栏杆，朝楼下的人群砸了下去。兵丁发声喊，四散逃开，以为刺客朝这边来了，朝大厅门口和栏杆前乱枪齐放。汉声他们却从后门出了大厅，转到楼后，汉声甩出几串落瓣梅花，打熄了围在楼下的火把，宗维孝又撒出几把毒砂，在兵丁们的哭嚎奔窜中，汉声他们四人宛如四只巨大的蝙蝠，从竹丛头上飞掠而过，等兵士们开枪射击时，他们已越过院墙，飞驰而去。
成禄并没有死，他只是皮肉受伤，不过他手下两个武功最好的保镖，追云秀士、迟必显死了，铁胳膊丢了一只眼睛一只手掌成了废人。军官保镖死了七、八个，受伤的不计其数。
刺客来去无踪，武功神奇，在场的人都吓破了胆。当晚成禄府里闹腾了一夜，高台城里戒严搜查，毫无结果。成禄也不敢声张开去，自己堂堂一个提督军门，手下这么多强兵勇将，却被几个刺客杀了个落花流水，岂不是大失面子，只好吃下这个哑巴亏，心惊胆战了好几个月，手下兵丁凶暴气焰也收敛了许多。
汉声他们惩治了成禄后，当晚回到方向堡，次早即向酒泉进发。这条大路南靠沙梁，北临弱水，一望都是带盐碱的草滩，有时还要经过沙漠，当地人把粗沙漠称作戈壁，细沙漠称作沙窝，都是没有水草和人烟的地带，对旅人来说，戈壁地硬而平坦还比较好走，沙窝则高低起伏有如波浪，沙质又松，人马经行其上，甚感困难。戈壁滩的边缘是草滩，偶有村落人家，草滩上随处可见黄羊，这些黄羊奔跑速度极快，一般很难猎获。汉声和艾珍射击了几次也仅仅射中一只，把它带到前面村庄时，引起村民普遍的艳羡。
酒泉也叫肃州，是甘肃北方重镇，城郊到处都是不冻的泉水，泉水甘美，故名酒泉，这些泉水灌溉了大面积田园，附近不远又有盐池，遍地是盐可以随意采挖，所以富饶不下张掖，虽城垣不如张掖之广大，街市却更为整齐，战乱之后，仍有居民十万。这里回民势力很大，首脑叫马文禄，大家都叫他马四爷，酒泉的军政大权都操在他手里，此时他表面上受朝廷招抚，实际上是独霸一方。城里三、四万汉民都只有在他的统治下俯首听命。
汉声他们在酒泉只住了一晚，店主人是汉人，自称是李广的孙子李陵之后，李陵曾在酒泉练兵，曾以五千步兵力敌匈奴骑兵十万，转战千里，终以矢尽粮绝被俘，匈奴王见他是个英雄，不忍杀他，还把女儿嫁给了他，封他为右贤王。汉武帝却听信了流言，说李陵反叛，把李陵全家老少都杀了。太史公司马迁为李陵讲了几句公道话，也被降罪，受了腐刑。李陵本想逃回汉朝的，到了这步田地，只好死心塌地投降匈奴了。这是历史上有名的悲剧，店主人提起来还不断引起艾珍玉姣的慨叹。
店主人说，现在这里的汉人越来越弱，回民越来越强，说不定哪一天马文禄造起反来，汉民的处境就不堪设想，言下不胜忧虑。汉声等也为之黯然，果然第二年马文禄就反叛了。到了同治十二年九月左宗棠收复酒泉时，城里三万多汉人只剩下一千多人，不是死于屠戮就是死于饥饿，回民也死亡殆尽。
过了酒泉，戈壁越来越多，里面长了一种多刺的植物，冬季成白色，是骆驼喜爱的食物，俗名骆驼刺，唐诗云“酒泉西望玉门道，千山万碛皆白草。”白草就是骆驼刺。贝从酒泉西行七十里，进入广漠无边的戈壁，戈壁西面，两山环抱之中耸起巍峨的城楼，长城从北面山梁蜿蜒而来，穿过城楼，又向南面的山梁爬去，这就是有名的“嘉峪关”！
嘉峪关有小城一座，街市房屋矮小破败，居民也穷困得很，关口在城西，关上有雄伟的城楼，年久失修，破败不堪，关门洞中，写满过客的题诗。汉声、玉姣喜欢浏览，却很少见到可取之作，最后他们看到了林则徐手题的一首七律，胸襟豪迈，气魄雄伟，不觉精神为之一振。诗云：
“严关百尺界天西，万里征人驻马蹄。
·飞阁遥连秦树直，缭垣斜压陇云低。
天山馋峭摩肩立，瀚海苍茫入望迷，
谁道淆函千古险，回看只见一丸泥。”不范个
他们谈论林则徐焚烧鸦片，力战抗英的浩然正气，想起清廷的腐败，不胜愤慨。林则徐是为了焚烧鸦片而被贬谪去新疆伊犁的，但他题嘉峪关这首诗却毫无颓丧消沉之气，更加令人敬佩。汉声他们深深地为林则徐不顾个人利弊，一心只挂念着国家民族安危的伟大胸襟所感动了，此去新疆更充满了豪情壮志。
出了嘉峪关，西行约三百里到了玉门县。这里四面被戈壁包围，只有东面有一条狭长可耕的土地，属疏勒河流域，疏勒河发源于青海，流经玉门安西，然后流入戈壁，在沙漠中消失。汉声他们要寻找玉门关，当地人说，古代的玉门关还在敦煌以西的戈壁滩中，早已被沙漠吞噬了。现在入新疆的大道改由安西北行，再没人寻访古代玉门关的遗迹了。汉声想起“春风不度玉门关”和“西去阳关无故人”的诗句，问知阳关却在敦煌西南不远，越发体会到古人开发边疆的艰苦，也更向往他们那种勇于开拓进取的英雄气概。
由玉门往西二百多里，到了安西。这是由甘肃进入新疆的孔道，西北是去哈密的大道，西望二百七十里是著名的敦煌。唐代以前去新疆都走敦煌，由那边出玉门关或阳关，通过沙漠大戈壁至吐鲁番。吐鲁番气候炎热，唐僧取经过的火焰山就是这个地方，以后不走那条路，改由星星峡入新疆，穿过戈壁直达哈密就可以不经过火焰山了。汉声他们赶路心切，不去煌敦游览，只在安西住了一晚，就北去星星峡。
安西以北，尽是戈壁沙窝，越往北行，居民村落越少，原因是没有水源，无法定居生活。新疆叛乱以前，由安西至哈密一千多里，原有十一个军台驿站，可供行旅歇宿补充饮水。但乱后除安西城北四站马莲井还有泉水可以汲饮外，再也没有饮水和安歇的地方，就以马莲井来说，也只能供应一千人以下战马百骑的饮水，其他驿站废址旁，偶尔找到水泉，水量就更小了。这使汉声他们体会到，要率领一支大军进入新疆，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过了星星峡就是新疆了，有时整天看不到一点水草，除了沙漠还是沙漠，天地间茫茫一片，都是沙的世界。
汉声他们过星星峡后的那晚正是农历三月十五，一轮清冷的月亮，在天边升起。天是湛蓝湛蓝的，月光也显得格外皎洁明亮。汉声他们已经在沙漠里跋涉了两天，一个个风尘满脸，唇焦舌燥，他们水袋子里虽然还有能支持一天的清水，但他们以最快的速度也要一天多时间才可到达哈密，沙漠中气候说变就变，如果发生太风沙或者多绕点弯路，他们这点水就远远不够了，所以他们只能尽量地节省，连喝水都省着点，洗脸是谈不上了。.
这晚，他们在一处荒废的驿站旧址上过夜。意外地发现近旁有个古井，井架已经倒塌，轱辘也坏了。艾珍向井里投了一颗石子，居然激起叮咚的水声。众豪杰大喜，宗维孝忙拿出百宝囊中的绳素索，系到井台上，自己带了个水袋子，缘着绳子下到井底去，只听得他在井下高兴地大叫：“有水呀！水很甜哩！”不久，宗维孝带着一袋子清冽的井水上来了。大家这个欢喜自不必说了，美美地喝了个够，还都洗干净了手脸。可惜井水量不大，只有股极细的泉流沁出，要半天才能灌满一袋子水，不然，艾珍和玉姣真想洗个澡的。
月亮越升越高，夜凉如水，汉声他们都还不愿睡觉，围坐在井旁聊天。他们离开太白山一个月了，不知那里的情况如何？西安又怎样？王进贤夫妇回汉口去了没有？汉声念起唐人过戈壁的诗：
“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几回圆。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无人烟。”
宗维孝道：“天到底是没有尽头的，我们往西还要走一两千里才能到乌鲁木齐，乌鲁木齐往西两千里才是伊犁。据说俄罗斯还在以西一万多里。我们从南方到这里来好象已经够远的了。中国是多么大啊！”
艾珍问道：“二哥要找的张大叔是在伊犁吧？”
宗维孝道：“原来充军是去伊犁的，少不得要去那里找找，还有好多路要走呢。”
玉姣笑道：“那我们要把这首诗改一下了，——改一个字，‘明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无人烟。’岂不更好？”
米永忠道：“如果不发生意外，明夜是可以到哈密了的，也就不愁没地方歇宿了。”
正说话间，猛听得人语马嘶，一行人马出现在远处沙丘之上，正朝这里走来。人马的影子映在暗蓝的天幕上，非常清楚，大约有十五、六骑人马，都手持兵器。这条路上已久无商旅，官军目前是不会到这里来的，可以断定，来大不是叛军就是匪徒，大家都警觉起来。
正是：平沙万里无商旅，小队弓刀何处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