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马寨白楼7
书名:西门吹雪花满楼 作者:沧浪客 本章字数:9601字 发布时间:2024-08-06

两只小老鼠已经死了。
龙氏兄弟歪倒在褐色宅墙脚。
猛一看,真以为是两只鼠。
巨鼠。
不过,在红衣人面前,他们就只是两只小老鼠。猫一扑,立刻毙命。
两只猫呢?
也成了死猫。
两个红衣人倒在龙氏兄弟一丈远的地方。
眼中充满惊讶和恐惧。
自然不是龙氏兄弟的死让他们害怕。
是一把剑。
狭长古雅。
西门吹雪的剑。
西门吹雪不见人影。
当红衣人的双掌拍倒龙氏兄弟时,一个白衣人便出现在他们面前。
无声无息地看着他们杀死对手。
神情就象一个小孩遇上了一场热闹好戏。
红衣人看见这白衣如雪、古剑斜背的剑客,立刻就明白了。
他们遇上了西门吹雪。
剑神西门吹雪。
红衣人的心中涌上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换一个地方,换一个时候,遇上西门吹雪,也许他们还能理清自己的心绪。
他们多半会生出景仰之心。
现在却不可能。
一件事将要发生。
必然发生。
西门吹雪那冷峻的神情说出了这一切。
他不关心红衣人杀死了谁。
不关心该不该杀。
他也不关心红衣人是什么人。
连问都不会问。
那冷漠的脸只在说着一件事。
西门吹雪要进那白楼里去。
不是要红衣人同意。
只不过是一个人正要进屋时,打量一下门外偶遇的陌生人而已。
两个红衣人心中暗暗叫苦。
西门吹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谁让他来的?
究竟哪里出了毛病?
红衣人不知道。
也不开口问。
他们本来是说话很少的人。
西门吹雪更少言语。
双方只是沉默地相互打量。
西门吹雪也看懂了两个红衣人的脸色。
他向宅墙脚看了一眼,立刻就明白了。
那两个死人就是因为想进楼去,才变成了死人。西门吹雪的眼睛闪了闪。
迈步向院门走去。
几乎在同一刹那,两道红影向他扑来。
一听半空中传来的声响,西门吹雪就明白这两人是真不想让他进去。
红衣人使出了杀招。
致命的招数。
西门吹雪眼瞳一缩。
空中两股劲风直拍西门吹雪的后脑。
西门吹雪眼一闭。
暗夜中一道亮光划过。
两股热辣辣的东西在空中喷洒。
“咚!咚!”
两声闷响。
两个人跌落在地上。
红衣人。
无头的红衣人。
两具红衣尸体的肩部光秃秃的,只有两个碗大的血洞,“嘟嘟”往外汩汩涌血。
西门吹雪冷冷地看了一眼,又转身面对宅门。
阻拦他的两个人已不能再阻拦他了。
死人的唯一本事就只有一样。
一动不动。
任你怎么呼叫拍打,死人是永远不能动一动了。当然也无法去阻拦一个大活人。
西门吹雪这样的大活人尤其不行。
就是大活人也阻拦不了。
谁要阻拦西门吹雪,就是天下头等傻瓜。
有人偏偏要做这样的傻瓜。
不止一个。
四个。
宅墙上出现了四个人。
无声地站在墙上,一动不动地望着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的脸肌忽然动了一下。
四个人守立在宅墙上,留着宅门不守。
他们要让西门吹雪进去?
从宅门进去?
错了?
宅门早有人守着。
只一个人。
这个人让西门吹雪心头一怔。
女人。
守宅门的是个女人。
她靠在宅门上,两眼幽幽地望着西门吹雪,一声不响,似乎在等待后者动手。
西门吹雪想从宅门走进去,就绝不会再去跃墙。那就不是走,而是飞了。
即使墙上连半个人也没有。
想定的事,他从不会改变。
不然他就不是西门吹雪了。
他没料到门口站立的居然是个女人。
要走进门,就必须杀死她。
那女人脸上的神情就如此告诉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仰脸看了看天。
星斗满天。
天空暗蓝。
他抬起了右腿。
他不会让任何人来阻挡自己的决心。
女人也不行。
女人也许是弱者,当宽容。
但守在门口不让他进门的女人,就已不是弱者。恰恰相反。
她是强者。
强者中的强者。
敢阻挡西门吹雪意志的人,能是弱怯之辈?
即使是须眉男子,也会明白此举是以卵击石。
几乎没有人愿意做这种傻事。
这女人也不愿意。
但她又必须阻挡西门吹雪!
她不愿以卵击石,又要拦住这可怕的剑客。
这是天下头等美事。
简直比坐在屋里就不断有人献财贡宝的事还美。做梦当皇帝,想的好事。
这种好事没人做得了。
天下偏偏就有一种人,别人认为做不成的事,他偏偏就做成了。
何况她是一个女人。
女人?
是的。
这女人绝对敌不过西门吹雪的功夫。
连半根指头都敌不过。
但她有心眼。
有心眼的女人,能胜过成打的鲁夫。
你不信?
守在门口的那个女人会让你信。
她没让西门吹雪进去。
自己也毫发未伤。
连动都没动一下。
她只说了一个名字,西门吹雪怔了一下,想了一会儿,转身就离开了。
那名字显然足以镇住西门吹雪。
天下谁人的名字就能如此?
只有一个人。
谁?
陆小凤。
不是陆小凤的武功令西门吹雪敬畏。
他俩从未比试过。
陆小凤曾对西门吹雪说过一句话。
“要是说天下有谁发一招我陆小凤最没把握能不能接住,那这人就是你,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不是怕这个。
而是另外一种东西。
信任。
对友情的无比信任。
假如陆小凤认为不该做的事,他西门吹雪偏偏去做了,会后悔的。
后悔一辈子。
假如那女人骗了他,他是来得及教训人的。
虽然将教训的是一个女人。
不管是谁,只要西门吹雪知道自己被骗了,他会变得分外冷酷。
他的剑也会变得格外无情。
当他作为受骗人回来时,就不可能有谁再阻挡他。那时陆小凤来劝阻他,也会没有把握的。
但如果他进去了,却是无法补救的。
西门吹雪很清醒。
很久没与陆小凤见面了。
一听见这个名字,他心里就不由一热。
他该先去见见陆小凤。
这是那女人告诉他的。
当看见西门吹雪的身子动了一下时,她依然靠在门边,轻轻道:“你进去可以,这里是没有任何人能挡住你的。”
西门吹雪仍冷冷往里走。
女人仍一动不动,道:“但是,有一个人会认为你不该进去。”
西门吹雪停住。
冷峻的眼睛突然放光,好象一个小孩听见有人要送自己一件稀罕的玩具一样。
女人道:“陆小凤,陆小凤会对你说不该进去的。”
西门吹雪两眼亮亮地盯住那女人。
女人叹了一口气,道:“他已经来马寨了,你立刻就可以找到他。”
她看了看西门吹雪,道:“他会这么告诉你的。”
西门吹雪又仰头望着夜空。
女人继续道:“你回来时,这里依然没有任何人能够挡住你的剑。”
女人也望望天空。
忽然,夜空划过一条亮光。
晶莹灿烂的光芒。
一颗彗星。
女人的眼中露出一种恐惧,又看着西门吹雪道:“啊,这样的夜晚,但愿你来的时候,他在你身边,”顿了顿,“陆小凤。”
西门吹雪久久盯视天空中那彗星扫过的地方。
一言未发,他转身就走了。
古剑斜背。
白衣如雪。
慢慢隐进夜幕之中。
小河在星空下暗亮亮地流淌着。
河床中心不时发出“扑扑”轻响。
一圈一圈的水波慢慢漾开,又慢慢消失。
鱼跃夜水。
水很清。
有密密的水草。
这样的小河本来就有丰美的河鱼。
如果在白天,一只斗笠一条小凳一杆鱼钓,会在这河边享受到快乐。
可惜是夜晚。
夜晚不会有垂钓者。
可惜凡事都有例外。
人本来都是要吃饭的。
不吃就会饿死。
这是连三岁小儿都明白的道理。
但偏偏就有这么一种奇特的人,他不吃饭也能活。他吃土。
土不是饭。
土要是饭,就不会有人种庄稼养牛羊了。
人还要睡觉。
一个人不让他睡觉,想方设法让他一直醒着,那么也只会有一种结果。
这人某一天突然睡了。
一睡不醒。
永远睡下去。
死了。
世界上唯一没有例外的,就只有死。
凡是活人都会死。
没有例外。
没有谁能找出一个不死的人。
假如能找到一个人,活了亿万年还没死的人,也不能证明他就是例外。
即使他真的活了无法计算的亿万年,他也无法保证再过无数亿万年他还不会死。
他一定得死。
道理很简单。
有生就有死。
无死就无生。
一旦说到生,说到活,必然就有死。
这就跟有白天就有黑夜一样。
小河边的人没死。
还活得很好。
他就在做一件例外的事。
夜钓。
钓得很出神。
眼睛盯着水面的浮标,一眨不眨。
那神情好象他钓的不是能吃的鱼,而是另外一种鱼。
不能吃的鱼。
金鱼。
浑身长金子的鱼。
那盯视河面的眼光太贪婪。
你会在有一种有钱人眼中发现那种神情。
守财奴。
家有万贯却仍在大路上收拣废纸烂草干屎堆的那种守财奴。
这夜钓者是猫胎转世?
不是。
即使现世为猫,也有不爱吃鱼的猫。
夜钓者连猫都不是。
差得很远。
但有一样他却跟猫一模一样。
要他四肢着地爬行,并且把身子缩小几倍,人们都会认定他是猫不是人了。
一张猫脸。
短得不能再短的脸庞,长了一圈连鬓胡,上唇的胡子向两边张成八字形,弄得本来就很窄的下巴窄得快没了。
那双眼睛在夜色中发光。
蓝莹莹的光。
跟猫眼一样。
猫脸人很古怪。
鱼钓投入河中后,没见他拉过一次杆。
即使浮标已沉入水面没再冒出过头,他也丝毫没有要起杆的意思。
他不是在钓鱼。
他在钓什么?
不知道。
有人问他了。
世上总处处有好事者。
猫脸人的背后飘来一个声音道:“好潇洒的人!你在这夜河边做什么?”
猫脸人头也不回道:“钓。”
那声音道:“钓什么?”
猫脸人道:“钓想钓的东西。”
那声音道:“鱼?”
猫脸人道:“错了。”
那声音道:“钓人?”
猫脸人点点头,缓缓道:“这次说对了。”
那声音道:“我怎么没看见有人?”
猫脸人道:“我看见了。”
猫脸人仍盯着浮标沉没的地方,道:“嘿,你这人倒是少见的聪明人。”
那声音变成几声笑,道:“你不会是在钓我吧?”
猫脸人道:“先得说你是谁,才能看钓不钓得。”
那人从暗中走了出来。
脸上带着微笑。
猫脸人看了那人一眼,道:“是你。”
那人道:“是我,陆小凤就是我,我也就是陆小凤。”
猫脸人道:“久仰大名,只是有一样没想到。”
陆小凤站在猫脸人旁边,边望着河心,边笑道:“没想到啥?”
猫脸人绿莹莹的眼睛瞥了陆小凤一眼,道:“没想到这么酸。”
陆小凤道:“要是钓了半天,只钓到一个酸人,是不是不带劲?不过你不怕。”
猫脸人道:“为啥?”
陆小凤道:“你也是酸人他孙子,一路货,怕什么?”
猫脸人道:“酸人都到马寨来了。”
陆小凤道:“不酸不来,你也是不酸不钓?”
猫脸人道:“你这酸人也是来马寨找人的?”
陆小凤道:“是的。”
猫脸人道:“肯定是找他。”
陆小凤道:“对。”
猫脸人叹道:“何君也太酸了。”
陆小凤道:“在这么偏僻的山沟里也酸得满江湖酸人都闻酸而来。”
猫脸人道:“错了。”
陆小凤道:“我这人最喜欢打听别人说得对的是什么。”
猫脸人道:“不是满江湖酸人都来了。”
陆小凤道:“只是一些?”
猫脸人道:“只是一些,一些有资格的酸人。”
陆小凤道:“看来何君还酸得不够,还没冲天。”
猫脸人道:“你还嫌来的酸人少了?”
陆小凤道:“那就是说你还嫌多。”
猫脸人点点头,道:“是的。”
陆小凤道:“多点不是更热闹?”
猫脸人道:“热闹是热闹,只是一杯酒有那么多酒客来抢,却不怎么有趣了。”
陆小凤道:“你只想留下自己一个人做酒客?”
猫脸人的绿眼骨碌碌一转,道:“我一个人的本事还没那么大。”
陆小凤点点头,道:“如果我是你,也一样要找几个帮手。”
猫脸人道:“人一多,事情总要好办些。”
陆小凤道:“我也想做回酒客。”
猫脸人道:“你好象不是头一回,好象你从来就是酒客。”
陆小凤道:“这种酒客还没做过。”
猫脸人道:“你可以做酒鬼。”
陆小凤道:“我也一直是个酒鬼。”
猫脸人道:“这一次也不一样。”
陆小凤道:“新花样?我这人总喜欢新花样。”
猫脸人道:“那你就做一个酒鬼吧,想喝酒的死鬼!”
陆小凤道:“那就做个大死鬼吧。”
猫脸人道:“大死鬼小死鬼都是死鬼,有什么不同!”
陆小凤道:“你错了。”
猫脸人看着河心,没吭声。
陆小凤道:“大死鬼有一样毛病,是小死鬼不会有的。”
猫脸人道:“啥毛病?”
陆小凤道:“大死鬼在临死前,总要吃掉一堆小死鬼才心满意足去死。”
猫脸人道:“那死鬼就不怕撑坏了肚子?”
陆小凤道:“他的胃口特别大,大得能吃下一座山。你不信?”
猫脸人冷冷一笑,道:“我信,”声调突然一变,“我信你不吃就会成死鬼!”
“啊—嚏!”
河边响起一个响亮的爆响。
喷嚏。
猫脸人的喷嚏。
一仰脸,猛然一低头,那爆响就从他浓须中的鼻孔里喷射出来。
随后他就紧盯着河心,好象鱼一听他打的喷嚏,就会中了魔一样去咬他的钓钩。
没动静。
河面很平静。
平静极了。
岸边也很平静。
陆小凤也不说话,跟猫脸人一样专心地看着河心,好象真会有大鱼自己上钓似的。
过了一会儿,有人笑了。
笑得很开心。
是陆小凤。
他笑着看看猫脸人,又看看河心。
猫脸人脸色骤变。
绿莹莹的眼中霎时充满恐骇。
无可名状的恐骇!
陆小凤却依旧很平静,叹了一口气,道:“唉,你那个喷嚏太响了,震得鱼都变成了死鱼。”
猫脸人脸更见白了。
陆小凤道:“你的内功实在不坏,可惜陆小凤不是鱼,自然更不想做死鱼了。”
猫脸人的绿眼忽然盯着陆小凤,眼中满是惊疑。陆小凤摇头道:“你还不谢别人?”
猫脸人的绿眼闪闪烁烁。
陆小凤道:“你那几个伙伴虽然是帮手,但你们终究还是会去争那杯酒的,有人替你免了许多麻烦,你还不道一声谢?”
猫脸人惊疑道:“你?”
陆小凤道:“错了,我这人喜欢听人道谢,可惜这件好事不是我做的。”
猫脸人绿眼一闪。
突然呆如泥人。
河边又出现一个人。
这人从暗中无声走出,又无声立住。
一柄古剑斜背。
一身白衣如雪。
西门吹雪!
猫脸人的两只绿眼发直。
可怕的剑客。
没听见一丝响动,那伏在暗中四名高手就死了。猫脸人的喷嚏是信号。
动手的信号。
可是没有动静。
那四个人没听见。
他们不聋。
耳朵很正常。
他们却没有动手。
死人是听不见的。
响炸雷也听不见。
更不用说听那猫脸人鼻孔的爆响了。
死人动不了手。
连嘴皮都动不了半下。
猫脸人的脸已泛绿。
不用去看,那四人绝对已死。
没有一点疑问。
西门吹雪走出来的地方,不会有活人。
如果他不想让他们活着的话。
本来猫脸人想碰碰运气。
在陆小凤面前。
可惜碰都没碰陆小凤一下。
陆小凤也没碰一下那些江湖人,他们就变成了死鬼。
猫脸人骇惧已极。
脸绿得跟眼睛一样青幽幽的。
陆小凤道:“你不去喝那杯酒吗?快去吧,不就只有你一个人做酒客了么?”
夜色中响起一阵大笑。
一个人张着大嘴,浑身抖动。
脸上带着恐惧,却又大笑不止。
猫脸人。
他恐惧已极。
因为太恐惧,他反而忘了恐惧。
暗夜中,一声极轻微又极飞速的“咝”响。
一条极细极韧的东西飞向陆小凤。
钓线。
猫脸人手中的钓鱼杆舞成车轮。
飞转的车轮一般圆。
钓线一下飞直,象一条笔直的钢丝飞击陆小凤的面门。
猫脸人一动手就是绝招。
他无法不使出看家本事。
面前立着的不是别人。
谁也没有猫脸人那么明白。
但谁也没有猫脸人那么不明白。
他加上那四位高手,也还只是个卵。
击石之卵。
而他现在孤单单一人,连卵都不是。
只是吹向石头的一口气。
猫脸人已经绝望。
绝望的人往往都会有同样的举动。
很愚蠢又很勇敢的举动。
垂死一击。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道:“钓了半天鱼,连鱼的影子都没见到,岂不太亏?下河去捞一捞,可能还有点戏…”
钓钱蛇芯般吐向他的脸。
陆小凤的眼睛已感觉到那线头刺来的锋利之气。钓线没沾着他的眼。
钓杆已经换了主人。
新主人是陆小凤了。
“扑通!”
猫脸人已下水。
他真的到河里去了。
不得不去。
不过不是捞鱼。
现在就是鱼跳到手掌里,他也不会动它们一下。他只想捞一样东西。
性命。
暗夜中的河里,一个人在水中拚命地扑腾。
他一下水时就下到了河心。
两岸离得很远。
他的水性不太好。
不知他能不能在河中将自己的那条性命捞起来。没有人关心。
河里只有不绝的水响。
岸边两个人已经不见了。
但还有另外两样。
两双眼睛。
不过不是看着河里。
在看自己。
眼睛望着眼睛。
一双很平常。
一双是杏眼。
平常的那双长在一张方方正正的脸庞上。
方正人。
他打量着那双杏眼。
它是一个女人的。
紫衣女人。
方正人道:“马雅雅,你又在想什么?”
马雅雅想了想,道:“我在想一个人。”
方正人脸一变,道:“何掌门?”
马雅雅点点头,杏眼瞥了他一眼。
方正人沉声道:“你想怎样?”
马雅雅道:“我想他一个人在那幢白楼里呆了那么长时间,怕寂寞得要命吧?”
方正人脸色严厉,道:“你少胡说!”
马雅雅淡淡一笑,道:“我很想去把这个美男子从寂寞中救出来……”
方正人道:“你别梦想打何掌门的主意,我方正人不是吃素的。”
马雅雅道:“你当然不吃素,你又不是和尚。”
方正人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马雅雅道:“没啥事。”
方正人有些不耐烦了,道:“来了半天,你原来是在拿我开心?”
马雅雅又一笑,道:“何掌门的大弟子,谁敢拿他开玩笑?”
方正人道:“没事我就告辞了。”
马雅雅道:“我的确没事,只不过今晚我想去看看何君。”
方正人阴郁地看了她一眼,道:“我方正人是不会放任何人进去的。”
马雅雅淡淡道:“不见得吧?”
方正人道:“你不相信?”
马雅雅道:“有三个人要进白楼,你方正人是挡不住的。”
方正人道:“你也算一个?”
马雅雅道:“不是。”
方正人道:“是谁?”
马雅雅伸出三个白葱似的指头,在方正人脸前晃了晃,道:“一个长四条眉毛的,一个白得象冰雪的,还有一个一”
方正人道:“一个瞎子。”
马雅雅道:“看来你还是个明白人。”
方正人道:“陆小凤、西门吹雪,花满楼,三人天下,无敌,但我并不担心他们。”
马雅雅道:“因为凌波已说动陆小凤?”
方正人点了一下头。
马雅雅道:“万一何君那里有动静呢?”
方正人道:“他们还是不会进去的,我想。”
马雅雅道:“为啥?”
方正人道:“他们不知道何掌门做的事。”
马雅雅道:“那三人不是天下大傻瓜,连小傻瓜都离他们有十万八千里远。”
方正人道:“不用你操心。”
马雅雅道:“怎么了?”
方正人沉默不言。
马雅雅望了望星空,懒懒道:“反正我是要进楼去。”
方正人冷静道:“反正我方正人是不会放任何人进去的。”
马雅雅晃了晃头,长发在暗夜中飘荡,慢声道:“走着瞧。”
方正人点头道:“好吧,走着瞧,我方正人不是吃素的。”
说完人就消失在夜色中。
马雅雅望着他的背影,一脸古怪的神情。
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一会儿,河边空无一人。
河面很平静。
山间很平静。
天地之间很平静。
平静的夜晚。
一切都很平静。
会永远平静下去么?
有平静就有喧闹。
一如有男就有女,有明就有暗。
如此简单。
如此玄妙。
没人能真正懂。
即使能真懂,也没有时间。
对有些人来说,剩下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了。
很不多。
性命只能以分钟来计算了。
至少白楼周围的人是如此。
十几条黑影正在宅墙下窜来扑去。
飞蛾一般。
看守何家白楼的四个人已与这些飞蛾绞杀在一处。
四人是何家的仆人。
每人手持长剑,与急得红眼的夜客厮杀。
黑暗中不时有哼哼闷吟,不时有黑影倒在地上。再也没爬起来。
四把长剑有无穷的威力,吞噬着一个个生命。
夜客中有人急眼了。
一个瘦子。
他是这帮夜客的首领。
何家四仆人的长剑象铁墙一般遏止了众人的攻势。瘦子夜客先是在后面观战,现在却不由冷笑几声。耐不住了。
瘦子夜客往地上蹲了蹲。
夜空中掠起一道飞影。
“嚓!嚓!”
两声脆响。
何家两名仆人手中长剑断为两截。
没人看清那瘦子夜客用的甚么兵器。
只见他在空中双臂一张,饿鹰般扑向两个仆人。两声闷哼。
两个仆人的口中喷出一线红色。
鲜血。
另外两名仆人一见,剑光闪了几闪,几名夜客倒下。
刚要纵过来,没死的夜客又涌向宅墙下。
这两名仆人急忙一退,又接住了夜客们伸来的奇刀怪器。
受伤的二仆身子晃了晃,两人在夜色中相互望了一下。
突然一高一低。
半空中飘起两道影子。
瘦子夜客蹲在墙下,正要飞身而起,忽然空中飘来两股血风。
他心头一懔。
两只手筋骨暴绽,一缩一伸,向头上两边电闪般拍去。
低空中爆出一声闷响。
甚么东西碎裂了。
三颗头颅。
几乎同时碎裂。
瘦子夜客的两只铁掌拍到二仆脑袋的同一霎那,对方的四只大手也一齐拍在他的头上。
头骨在夜色中脆响。
令人胆寒!
另外两个仆人一听那响声,脸色变得异常苍白。长剑霍霍划出一道道雪亮的光芒。
黑暗中传出阵阵闷哼。
夜客们抵挡不住了。
有几条黑影偷偷逃进暗夜中去了。
剩下的几名夜客,很快就做了剑下鬼。
两名仆人抬头望了望身后的白楼,同时吁出一口气。
脸色依然苍白。
可怕的夜晚。
刚才的血战,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不过一两个时辰,这许多的人就成了夜鬼。
只有他们两人还活着。
可惜也没活多久。
两名仆人刚喘了一口气,就有一个黑影从暗处走出来。
走得很慢。
慢得象一个夜游的盲人。
两名仆人却立刻看出了不妙。
那黑影是冲他们来的。
二人眼睛一亮,手将长剑握得更紧。
那黑影在离他们一丈远的地方立下,一声不响地看着他们。
两仆人也沉默地注视着那黑影。
死寂。
充满他们之间的,是死亡一般的寂静。
黑影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对他还是那么忠心?”
两名仆人浑身一颤。
脸白如纸。
想要张口说话,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黑影巨蝠一般扑向两名仆人。
暗黑中只听见两声轻响。
很轻的响动。
轻得象利刃透纸一般。
黑影从暗中出现,慢慢消失在夜中。
两名仆人的胸膛上都插着一把剑。
自己的剑。
当然不是他们自己插的。
黑影人。
他让仆人用自己的剑杀死了自己。
两名仆人摇晃着身子。
其中一个轻轻嘟囔道:“是他……”
只吐出这两个字。
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
随后一头栽到地上。
两人再也没有一点声息。
夏夜的天空。
星汉浮游。
远远的山峦们沉默着。
隐隐绰绰地立着的白楼,如暗夜中的一个惨白的故事。
的确有人在讲说故事。
一幢楼的故事。
在屋里。
不在是白楼。
在山上。
那座小小的敲钟人住的小土庙里。
讲故事的是老伯。
敲钟人老伯。
屋里两个听故事的人。
陆小凤很专心。
眼神却有些古怪。
不住地打量另外一个听故事的人。
这人他认识。
不仅是认识。
比认识还要多得多。
那人是花满楼。
陆小凤就是被花满楼带到这小土庙里来的。
在河边上人下河捞鱼之时,陆小凤就知道花满楼也已经来了马寨。
找到花满楼没费一点功夫。
半点也没有。
花满楼就坐在路口等着他们,似乎早就知道他们要走那条路。
见着陆小凤,花满楼就要他去小土庙。
去听故事。
楼的故事。
陆小凤吃了一惊,道:“听谁讲?”
花满楼道:“马老伯。”
陆小凤道:“敲钟人?”
花满楼微笑了一下,道:“不错。”
陆小凤道:“你怎么会知道老伯有这个故事?”
花满楼又笑了一下,道:“这是秘密。”
陆小凤道:“不能说的秘密?”
花满楼道:“至少我不说。”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道:“秘密当然不能说,说了就不秘密了。”
花满楼道:“秘密也会变成不秘密的。”
陆小凤道:“但有些却是永远的秘密。”
花满楼道:“有些却恰恰相反。”
陆小凤喜欢听故事。
所以最后还是坐在了小土庙里。
但他仍暗暗惊奇。
花满楼怎么知道敲钟老伯的?
这份惊奇并没有维持多久。
的确,秘密一旦被说出来,就不再是秘密了。
这是小孩子也懂的道理。
老伯说出了那个秘密。
第一句话就说出了。
老伯看着花满楼,道:“你就是江南花家七童?”
花满楼道:“是的。”
老伯叹道:“我与令尊相识之时,你还只是个六岁小童,很安静的小孩子。”
花满楼含笑点点头。
陆小凤也不由点点头。
花满楼的话应验了。
老伯道:“没想在这么多年后,我们在此处相见。”
花满楼道:“人世间说来广大,其实有时也很小。”
老伯道:“不错。”
沉吟了一会儿,他又道:“你既然知道老伯,也该知道何家的故事了。”
花满楼道:“离离派很神秘,家父知道你和何君的父亲都是离离派中人,其他也不太清楚……”
老伯伯点点头,道:“令尊是极有涵养之人,从不打听别人的秘密,何况离离派本来就是江湖中神秘的一支....”
花满楼道:“家父很敬重你们的为人。”
老伯伯点点头,道:“我也敬重他,这是我们不问身世都相往来的原因。”
花满楼道:“友情实在是动人的东西。”
老伯却陷入沉思,过了很久,才叹道:“友情有时实在又是一种重负。”
花满楼道:“因为责任感?”
老伯道:“是的。”
花满楼道:“老伯是个太真诚的人。”
老伯摇摇头,道:“真诚的人是不该把友情当作负担的。”
花满楼道:“不真诚的人,就不会将友情当成一回事。”
老伯伯想了一会儿,道:“也许是这样吧。”
花满楼道:“我敢肯定老伯的确是这样。”
老伯道:“为啥?”
花满楼道:“老伯是在为何君操心,而且一直是如此。”
老伯的脸上顿时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缓缓地点了点头,道:“他父亲辞世前,把他托交给了我。”
花满楼道:“照看那么大的人,实在是很累的事。”
老伯道:“这孩子天资不错,可惜性格有些古怪,我常常摸不清他的心思……”
花满楼叹道:“了解一个人,是一件比杀死一个人还要困难得不知多少的事。”
老伯点点头,缓缓道:“这可能跟何家的祖先有点关系。”
花满楼道:“祖上?”
老伯道:“何家并不是汉人。”
花满楼怔住。
陆小凤眨了眨眼。
他听得实在有趣。
看那副神情,花满楼和老伯的谈话使他很开心。
一种心领神会的开心。
老伯继续道:“何家祖上是很远的南方的白族中的一支,在他爷爷那一辈,就北迁到汉人居住的地区生活…….
花满楼道:“听说他祖上就有修楼拆楼又修又拆的习惯。”
老伯道:“是的。这是离离派的掌门人必须会做的一件事。”
花满楼道:“不停地修楼?”
老伯道:“是的。”
语调变得很沉郁。
夜色沉沉。
小土庙外的那口古钟沉沉地悬在那棵巨人般的古树上。
悬在沉沉的黑暗中。
它似乎知道很多故事。
却一个也不说。
它知道一幢楼的故事么?
不知道。
不知道它知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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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吹雪花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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