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时节。
春天本是万物滋生、万物生长的季节,不是秋天的收获季节,也不是冬天的萧条时分。
但春天里也会有秋天——战争就象死神手持一把镰刀,来收割生命,怎的不是“秋天”?
这种战争带来的“秋天”同时就是最严酷的冬天。
在段真公主失手以“六脉神剑”杀死了吐蕃国王子格来之后的一年,战争终于在吐蕃国与大理国之间爆发了。
吐蕃国王宫内,正举行盛大宴会。
怎见的好宴,有诗为证。
香焚宝鼎,花插金瓶。
拮虾须织锦帘栊,
悬翡翠销金帷幕。
武英宫里,屏帏画舞鹤飞鸾;
文德殿中,御座描盘龙走凤。
屏开孔雀,列华筵君臣共乐;
褥隐芙蓉,设御宴文武同欢。
珊瑚碟仙桃异果,玳瑁盘风髓龙肝。
鳞鳞脍切银丝,细细茶烹五蕊。
七珍嵌筋,好似碧玉琉璃;
八宝装匙,有如红丝玛瑙。
琉璃碗,满码乳嫩羊羔;
琥珀杯,浅酌瑶池玉液。
合殿金花翠叶,满筵锦绣绮罗。
仙眉喜听唱新词,教坊司吹弹歌曲。
几多食味烹金鼎,无限香醪泻玉壶。
黄金殿上,君王亲赐紫霞杯;
白玉阶前,臣子承恩治御酒。
将军边塞久芳心,今日班师朝圣主。
佳人齐贺升平曲,画鼓频敲得胜回。
正是一片歌舞喜庆、君臣共欢的祥和欢乐气氛。大殿正中端坐的国王宗赞却闷闷不乐,眉头紧锁。旁边的几个妃子知道他自格来王子不幸遇难之后便经常经常这个样子。于是有一位特别得宠的妃子上前,以柔软修长的手指搭在宗赞国王的肩上,轻轻地痒痒地往下划,不是骚情胜骚情,此时无声胜有声。
这动作是宗赞国王与那个宠妃每次上床之前的习快动作,或可称之为上床序曲。多少次多少次,只要这宠妃使出这个招数来,准保国王眉头舒展,喜笑颜开。可是如今这个“上床序曲”也不灵了。
宗赞国王依然是眉头紧锁。
宠妃只好退下去。
宗赞国王性子暴躁,只怕再骚情下去,会有杀身之祸。
歌舞宴乐之间,有人来报,前去刺杀楚留香的人马都回来了。
宗赞不耐烦地挥挥手。
宫女太监忙把宴乐之类撤了下去。
“叫他们进来!”
太监把命令传了出去。
十几个人进来了。
十几个人跪在宗赞面前。
宗赞一看,皱起了眉头。
“楚留香那小子的人头呢?”
十几个人都不吭声了。
他们都在发抖。
这并不是因为冷的缘故。
虽然北国春月依然十分寒冷,但是这宫中却温暖如春。
为首那个绿衣长者抬起头来,诚惶诚恐禀告:“大王,臣等罪该万死。”
宗赞一听,立即明白了。
他随手摸起一个玉狮子,甩了下去。
一声脆响,玉狮子在台阶上化为碎片。
十几位武林高手感觉自己的身体已化为碎片了。
一位太阳穴高高凸起的中年人道:“不是臣等无能,是那楚公子太过厉害,似有神功。”
“他怎么厉害了?听说他能飞骰伤人,你们都怕他把你们用骰子在咽喉上打一个眼儿对吗?”宗赞压住怒火,冷冷问道。
那太阳穴高高凸起之人回道:“那楚留香年轻不足三十岁,一身神功却盖天斯地,他一甩手,数尺外的臣下就象一片树叶一样轻飘飘飞起来,飞出了十来丈方停,而且又不受一点儿伤。”
“噢。”宗赞一听,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个人太厉害了,比起二十年前的萧峰还厉害十倍。
想起萧峰,宗赞便想起了二十多年前,他到西夏国去抢驸马时所受的屈辱。
当时西夏国比武招驸马。
天下豪杰尽来一试运气。
慕容报为光复大燕、置王小兰的一片痴情于不顾,也前来应试。
段皇爷迫于父亲之命,硬着头皮前来应试。
宗赞王子也来诚心诚意应试。
宗赞至今清清楚楚记得,西夏国宫女出面代公主提了三个问题,要众人回答。
这三个问题分别是:
第一问:你一生之中,在什么地方最快乐逍遥?第二问:你生平最爱之人,叫什么名字?
第三问:你最爱的这个人相貌如何?
当时,宗赞王子的回答是这样的,“我一生之中,最快乐逍遥的地方,乃是月后做了驸马,与公主结为夫妻的洞房之中。
我平生最爱的人儿,乃是银川公主,她自然姓李,闺名我此刻当然不知,将来成为夫妻,她定会说与我知晓。
至于公主的相貌,当然象神仙一样,天上少有,地下无双。”
他满以为自己的回答尽善尽美,会抢到这个驸马爷的位子,谁知却被刚还俗不久的小和尚玉竹把驸马爷之位抢了去。
当时玉竹被公主召了去,他的结义三弟段皇爷在外面等着,正担心,一名宫女走到他的身边,道:“玉竹先生有张书笺交给段王子。”
段皇爷接过,打了开来,上写道:“我很好,极好,说不出的快活,要你空跑一趟,真是对你不起,对段老伯又失信,不过没有法子。字付三弟。”下面署着“二哥”二字。
宗赞王子远远望见那宫女拿了一张书笺交给段誉,认定是公主邀请他相见,不由得醋意大发,心道:“好啊,果然是给你这小白脸占了便宜,咱们可不能这么便算。”喝道:“咱老兄不容你。”
他扑向段皇爷,左手把书笺一把抢过,右手重重一拳,打向段皇爷胸。
段皇爷正在思索玉竹信中的言是什么意思。宗赞这一拳打到,全然没想到闪避。
“砰”,一拳正中段皇爷前胸。
段皇爷体内充盈鼓荡的内息立时生出反弹之力。
“砰”!宗赞王子直飞出数步之外,摔上一张茶几,几上茶壶、茶杯打得片片粉碎。
宗赞“哎哟”一声叫过,来不及站起,便去看那书笺,大声念道:“我很好,极好,说不出的快活!”
时至二十年后的今日,宗赞想起那件事,对段皇爷内息之充盈鼓荡记忆犹新。
听武士之意,那个新近出现的与吐蕃国为难的楚留香公子,其功力更远远在当时段王子之上。
怎么办?
以单打独斗,吐蕃国的每位武林高手均不是段皇爷“六脉神剑”之敌手,也难与楚留香公子的超凡神功相对敌。
时至今日,唯一能为儿子报仇雪恨的办法,便是发兵攻打大理国了。
吐蕃国兵多将广,是个大国;大理国兵少将少,虽有高人相助,料也不堪一击。然而吐蕃国王宗赞已料到,西夏国驸马爷与大理国段皇爷乃是结义兄弟,必定出兵相助,只是由西夏到大理,须经过大宋的国土,只要大宋皇帝不同意,西夏国一兵一卒也难到大理国去救援。
想到此处,宗赞王爷即修书一封,命令火速递与大宋皇爷。信中写道:吐蕃国即将兴兵讨伐大理国,为吐蕃王子报仇,恳请大宋国务阻西夏国救援大理国的队伍。事后吐蕃国敬奉黄金十万两,白银一百万两。
宗赞想,等大宋国回音一到,他就发兵攻打大理。忽闻有人报:“大轮明王求见。”
鸠摩智二十年前在西夏国安排一个枯井里被段皇爷卷吸去了多年的武功修为,却陡然悟道,从此又成为心情淡泊的高僧。
当时段皇爷道:“大师要回吐蕃国去么?”
鸠摩智道:“我是要回到所来之处,却不一定是吐蕃国。”
当时鸠摩智来西夏是为了宗赞王子向西夏公主求婚之事。
段皇爷便问道:“贵国王子向西夏公主求婚,大师不等此事有了分晓再回?”
鸠摩智微微笑道。
鸠摩智早已不是功力尽失之前的鸠摩智了。
他道:“世外闲人,岂再为这等俗事萦怀?老衲今后行止无定,随遇而安。心安乐处,便是身安乐处。”
说着他拉着绳索,试了一试。
知道上端是缚在一块大石头之上,便慢慢攀援着爬了上去。
这一来,鸠摩智大彻大悟,终于真正成了一代高僧。
此后他广译天竺佛家经作而为藏文,弘扬佛法,度人无数。
其后天竺佛教衰微,经律论三藏俱散失湮没,在西藏却仍保全甚锅。
其间鸠摩智实有大功。
当时,他离开西夏国去了哪儿呢?
当时他离开西夏,被一种灵感的吸引,蜿蜒南行,来到了天竺国。
一种平淡然而却坚定不移的信念引导着他,他奔天竺国而去。
西夏国北去天竺国万余里,这需要何等的勇气和精神。
请别忘记,他已完全失去了武功,成了一个平常的人。一个只庇护无边佛法的人。他处至河南开封时,遇上了一个人。差点送了命。
这是一个夏天。
骄阳似火。
他轻装简行,烈日下缓缓而行,面带微笑。
路人观之,俨然一位高僧,忍不住赞不绝口,耳听众人的赞誉,他只浅浅而笑,合什当胸,然后继续前进。
忽然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抬起头,此时已到一个峡谷之中。
两边悬崖陡峭,直上直下,疑似即将倾倒过来似的。
面前的这个人,手持一柄大刀,面带怒愤之色。“鸠摩智,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十年了。”
鸠摩智定晴一看,这是一个少年,约有二十多岁。他不曾见过这个年轻人,但又似乎觉得此人非常面熟。
“少施主,你找老衲有何事?”
“鸠摩智,你少装蒜,十五年前,你杀了我的父亲,撇下我母亲和我孤儿寡母两个人好不凄惨,我母亲总是要我牢记有朝一日为父报仇,现在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了。”
十五年前。
鸠摩智忽然想到,十五年前,他确乎在河南开封附近失手杀了人。
自从他放下佛法,一心沉醉于武功之后,所杀之人何止数十上百人。
由此可见,自己罪大恶极,虽万死亦不足以赎罪。他抬头看去,那少年虽满面悲愤之色,但在勇气之下似乎掩盖着无法抑制的恐惧和悲哀。
这少年肯定从父亲那里知道,这个鸠摩智武功高超得不得了。
少年肯定以为自己绝不是鸠摩智对手。
少年奉母命报父仇,所以不能不拚命一博而已。少年心中肯定充满着寂寞和悲哀。
他还刚进入人生旅程。
他渴望着爱情、生活、幸福,他渴望得到人生的一切。
可是他似乎永远也得不到了,因为他不得不为一个力量比他大得多的人挑战。
他的责任是杀死这个武功比他强不知多少倍的男人,这等于他自己恳求对方杀死自己而已,他不得不如此做。
为了尊严,他将牺牲自己的生命。
鸠摩智如果此时耍个小小的手腕,定能骗过少年,全身而走。
可是鸠摩智根本想也不想应该这样做事。他合什当胸,低声念一个号。“阿弥陀佛”。
他平静地说:“老衲自从习练武功之后,沉浸于武功之中,不思佛法,不求超脱,倒是执着于凡夫俗子的追求,已犯下了大得无比的罪孽,万死不足以谢世,请少施主上前来取命吧。”
少年一听,却愣住了。
他呆立在原地,脸胀得透红,他一定是以为鸠摩智自视武功高超无比,根本不屑于与他正式动手,专等他动手之时一举取了他的性命便了事。
他这么想着,竟呆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了。
鸠摩智似乎已看出了他的心思,嫣然一笑,道:“少施主尽管来取我性命就是,我绝不作任何反抗。”
少年一听,脸胀得更红了。
他必定料想,鸠摩智无非在取笑他没有勇气上前。他肺都气炸了,“老匹夫不要以我武功不如你就瞧不起人,土可杀不可辱。”
鸠摩智摇摇头道:“少施主不要误会,我的武功已尽失,纵有还手之念,也绝无还手之能。少施主尽管放心大胆地前来取我性命,为乃父报仇雪恨即可矣。”
少年将信将疑,走过来,举起刀,一刀砍了下去。毕竟是少年,也许是初次杀人,举刀之后,手发抖,在鸠摩智脖上蹭了一下,偏到了一边去了。
“想让我可怜你,不杀你,没那么简单容易的事情。”少年气哼哼地说着,又举起刀来,闭着眼睛砍下去。
等他睁开眼睛,只见鸠摩智满身是血,躺倒在地上。
他伸手一试,鼻息全无。
少年若有所失一—竟这么简单地报了仇。
他呆立原地,似乎想说点什么,想做点什么,可是不知该说该做什么。他看见远远有几个人过来,便慌慌张张地丢下屠刀,一溜烟地跑了。
来的人正好是开封府的几个捕快,他们看见地上躺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人,不由得都大吃了一惊。
“快快!”盯住前面逃跑的那个小子!”
一个捕快拔腿就跑,追赶那逃跑的少年。
其余几个捕快伫足原地,看这个鲜血淋漓的人。“这不是中原人呀?”
一个捕快看看鸠摩智的样子,有些吃惊地咕嘟。“这是契丹人。”
另一个捕快道,被第三个捕快打断了他,第三个捕快道:“这似乎是个……吐蕃人。”
“一个吐蕃和尚,”第一个捕快道:“他跑到中原来干什么?”
“别管他干什么不干什么了,先看看是死是活罢!”
第三个捕快有些不耐烦了。
“对对对。”
第一个捕快蹲下身来,在鸠摩智的鼻孔那儿放下手来,反复试探着,一边试,一边摇头,忽而又点头。“有没有气?”
同伴见他半天也没有任何动静,又不耐烦了。
“有还是没有,干嘛这么磨蹭,又不是叫你生孩子!”
“好象有……不对,好象又象是没有,”第一个捕快迟迟疑疑,吞吞吐吐,“我也说不好。”
“快快快,闪开”第三个捕快好不耐烦,伸手把同伴拨拉开,自己伸过手去,一边还不满意地嘟嚷:“就你办事最慢,慢得让人能急死!”
他咕嘟完了,自己站起来,一甩手道:“死了!”
第一个捕快道:“真可怜,这吐蕃和尚一生忙于超度别人,自己却客死他乡了。”
第二个捕快道:“咱们把他收敛一下吧。”
三个人正议论着,天上“轰”地一声响雷,大雨继之倾盆而下。雷鸣电闪之后,大雨真是铺天盖地。
“好呀,这么响的雷,要打死人了!”
三个捕快抱头鼠窜了。
鸠摩智被泡在了大水之中,血由浓变淡,在他身子四周散开,象一朵巨大无比的花朵盛开。
大雨,继续倾盆而下。
浇灌着这朵硕大无朋的生命之花。
鸠摩智在开封府,走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脸色还有些苍白,步履倒已经很稳健。
脸上依然是那活佛一样的微笑,仿佛更超脱更虚无了。
他怎么又活了?
这也许全得归功于那场惊心动魄的大雨。
在大雨猛浇之下,鸠摩智终于醒了过来。大雨依然下着,他感到全身都疼,略一转动身子,胁下竟火辣辣地钻心地疼。
他知道自己还没有死。
他不知道是自己多年习武,虽内力尽失,但多年积累的定力犹在;还是因为神仙在保佑自已。
“我佛慈悲”他低声念叨,虽身疼无比,内心却充满了欢乐和喜悦。
那大雨,仿佛是对鸠摩智的一场洗礼,他顿感自己重又获得了新生。
可是他却一动也动不了。
一个少年路过这里,把他救回家去了。
几天后,他神速地恢复了。这一赖于那少年一家人的精心照顾,也与鸠摩智的惊人毅力有关;同时也少不了那几种鸠摩智随身所带的独门伤药的功劳。三者合一,鸠摩智很快就复原了。
鸠摩智从床上爬起来,若有所思地踱起步来。
“神僧,你这么快就下地了??”
那少年自地里干活回来,放下锄头,安顿好鸡鸭,走过来,他发现老和尚竟没事人似地在地上走来走去,不禁又惊又喜。
“多谢少施主相救。”
鸠摩智合什当胸,向少年谢道。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少年眉开眼笑,诚心诚意地说道。
鸠摩智微微一笑:“老衲乃出家之人,四大皆空,福即是空,祸也是空。倒是少施主宅心仁厚,一片向善之心,佛祖一定会是保佑的。”
“多谢神僧”少年满心欢喜地谢过鸠摩智。
少年道:“对了,听说那个杀人凶手,已经给捉住了.”
“杀人凶手”鸠摩智微微变色:“可我没有死呀。”
他在昏迷之中,自然并不知道曾有几个捕快前来骚扰过他一番,并把张惶而逃的少年捉住了。
少年供认不讳,并甘愿伏法。
“听说那个杀人凶手明天就要上法场了。”
“什么时候?”鸠摩智急问。
“中午,太阳正当中的时侯。”
鸠摩智一听,当即对那救他命的少年一拱手,并深深一揖:“佛祖保佑少施主全家平安,老衲就此告辞了。”
第二天。
鸠摩智出现在开封府。
城里人多得要命。很多人都是闻知此杀人讯息后来的。这些人一边议论着这个迅速传播开来的杀人故事,叹息着,感慨着,品味着,既在同情、又在欣赏。许多不可能去杀人,永远也不想杀人的人在这杀人故事里得到心理的满足,更有不少从未见过杀人的人今天纷纷拥上街头,准备一饱眼福,一睹盛况。
“老张,你听说了吗?”
“老李,你说的是那件杀人的事吗?”
“对。”
“听说了。”
“老张,我曾听说那杀人凶手是个小伙子,才十八九岁,平常老实巴交的,没想到一动手就把个老和尚给杀了,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呀。”
“唉!这你就不明白了,你没看隔壁王二小子,见人面笑嗬嗬的,谁知却偷看人家女人出恭,叫人抓住,打了个半死!”
“真是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
“小三,你听说没有,那个杀人的小子硬说和尚一动不动等着他来杀的,你说这能有这回事吗?”
“要是换上我,别人来杀我我是肯定不会挺着脖子等着别人来杀的。”
“我也不会!”
“难道偏偏那个老和尚就会?难道那老和尚活腻了还是怎么的?”
“那杀人的小子纯粹胡扯乱道。”
“喂,看呀,看呀,那小子过来了,那小子过来了。”
众人抬头一看,果然囚车推过来了。
兵丁在前面吆喝着,用枪矛把人群分开来,然后招呼囚车过来。
一个普普通通的木头囚车。
囚笼中站着一个人。
正是那个为父报仇的少年。
囚车后面跟着几个刽子手。
监斩官在囚车一行的前面,策马而行。
众人起劲地往前挤,看那囚笼中的少年。
囚车在监斩官、兵丁的引导下,缓缓前行。
一个老和尚拦住了去路。
老和尚合什当胸,低头念着佛号。
监斩官下了马,把马鞭一扬,气势汹汹地喝着:“老和尚,你要干什么,为何拦住囚车的去路。”
“弥陀佛”鸠摩智抬头道:“施主请刀下留人。”
“刀下留人?”监斩官把眼一瞪,“你要干什么,要劫犯人吗?”
“弥陀佛”鸠摩智道:“囚车中的少施主并非犯罪,为何又送他去刑场?”
“他没犯罪,”监斩官把眼睛瞪圆了,“他没犯罪那么你犯罪了?”
“弥陀佛”鸠摩智道:“囚车中的小施主所杀之人就是老衲,老衲并没有死,所以少施主也就没有死罪了。”
围观之人顿时喧嚷起来。
这下说什么的都有了。
“咄咄怪事,自己被人杀了,差点没死,自己却为杀人凶手求情。”
“八成这老和尚是来骗人的,不是有捕快明明看见杀人凶手把人杀死了,他是杀人凶手自己也承认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这时,从人群中挤出两个人,他俩把鸠摩智围住,上下看了又看,其中一个人伸手把老和尚衣裳掀开,看了看上面新鲜的伤疤和包扎着的伤口,然后双手一抱拳,向监斩官道:“禀告大人,此人确是被杀之入。”
这下人群中更加热闹非凡了。
监斩官道:“老和尚大命不死,但这死囚杀人却也是实情。”
鸠摩智合什当胸,道:“施主,老衲是自愿受戳的。”
这下人群可都炸了。
监斩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和尚你活得不耐烦了吗?”
鸠摩智合什当胸:“依老衲之见,先把少施主从囚车中放出来,然后容老衲细细禀告上去。”
监斩官一想,也对。横竖这个死囚犯的命算是已经保住了。
“回去!”
两天之后,鸠摩智从开封府衙出来,开封府尹亲自相送。
出门之后,府尹毕恭毕敬拱手道:“愿神僧常来我敝府,多为下官指点迷津。”
“为官为民,我佛自知,施主不必再送了。”
开封府尹毕恭毕敬地等那鸠摩智身影已不见,才自己回到府中。
鸠摩智大步流星往天竺方向而去。
一个少年跪在路中,拦住了他的去路。
正是那劫杀他的少年。
“少施主请起。”
少年跪在路中央,恳求收录为弟子。
自此之后,鸠摩智不知超度了多少迷途知返的人。现在,他等在吐蕃国王宫门口,等候召见。
吐蕃国王宗赞陛下传旨请大轮明王鸠摩智进来。这个时候他来干什么?
是来献计献策?还是来阻挠出兵?
宗赞正猜疑间,转眼看见鸠摩智移步入殿而来。“国师,多年不见了,一向可好?”
宗赞仍以国师相称,却忘记了鸠摩智于二十年前,不辞而别。后来才听人讲起,大轮明王功力尽失,已不复是武功盖世的武林高手。
“陛下一向可好?”
鸠摩智一见之下,二十年前护卫宗赞王子的旧事一下子涌上心头,眼中浮现出几丝暖暖的人情情意。
说来,鸠摩智与宗赞国王还有旧日师生之谊呢。
“一向忙于国务,碌碌无为,不似国师闲云野鹤,仙踪佛影。”
宗赞此言语之间,似乎对鸠摩智不辞而别,而后又一去杳无踪迹,有些颇不以为然,但也是只在淡淡言事之中稍加一二而已。
“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日日为黎民百姓操劳,老衲深表敬佩。身为一国之君,当如陛下一样,救黎民于饥馑,而不添百姓于水火之中。”
宗赞闻听此言,心中不免一震,当即振身正言问道:“国师一向不来王宫凡俗之地,今日登门,有何见教,愿闻其详。”
他想大轮明王虽武功尽失,但思维缜密,智慧过人,一直谈下去,或不免上了他的圈套,于出征大理国之事无益有害,故尔直言相问。
鸠摩智果然说道:“闻听陛下要发兵东征大理国,可有此事?”
宗赞道:“国师之说甚是,确有其事?”
鸠摩智缓缓道:“老衲祈陛下三思而后行。”
宗赞斩钉截铁道:“子仇不报,我誓不为人,国师不必多说了。”
鸠摩智低头不言,然后缓缓退出宫殿,转身而去。他走出宫门,仰天长叹:“我佛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