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
春天无疑是位受人欢迎的少女。
春天脚步袅袅地走来。她已脱去了冬天时人处于冬眠状态的呆板、麻木、迟钝和臃肿。
春天是一位十分可人的少女。
草儿生芽了。
花儿开了。
树叶长绿了。
爱春的人开始踏青。
文人墨客文思泉涌,吟诗填词作赋。
许许多多春天的色彩。
许许多多春天的声音。
许许多多春天的故事。
春天里的故事,有的非常可爱,有许多优美和柔和之处。
春天里的故事,有的壮烈而令人振奋,令人感动。春天里的故事,有的却是悲剧。其中既有正义和真理,也不乏险恶和卑鄙。
你在春天里能够遇上什么样的故事,这要看你的机遇。
有的还是因为你是象春天一样生机勃勃,纯朴而向上,或者你象冬天一样严酷而无情无义。
春天里的世界,是斑澜多色的。
楚公子走在去少室山少林寺的路上。
他开始一直步行,后来觉得乏味,有时又遇上缠绵不已的春雨,所以他又想骑马代替步行了。
于是他骑马。
他用银子买了一匹四蹄如银的好马。
有好马代步,他行走更方便了。
他就这样越走越快。
离少室山少林寺只有一百多里了。
傍晚,他停马在一个路边小店里。
吩咐店小二给马好好添料之后,他随手赏了小二几钱银子,在店小二忙不迭的道谢声中,他出了店门。此时已是日薄西山、黄昏时刻了。
有南宋的词人李清照一首《永遇乐》词道尽黄昏好处,又兼有不少离情别绪在其中表述得淋漓尽致。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
染柳烟浓,吹桓笛怨,春意知几许。
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
来相招,香车宝刀,谢他酒朋诗侣。
中州盛,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
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清楚。
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
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话。
此时此刻,正是词中所描绘的“落日熔金,暮云合壁”的美景,而楚公子心中确也惦记着段真公主一人在何处。
他正触景生情之时,忽见远处有一匹马奔驰而来。此马既快又得得从容不迫。马上之人是个年轻人。在一刹之间,楚留香恍然出现了幻觉,他恍惚中觉得段真公主正骑着骏马向他奔来。
段真公主在马上扬起手来,冲着他又惊又喜地喊道:“楚公子。”
这幻觉很快打破了。
马上之人骑马疾驰而至,马上之人是个少年。
哪里是什么段真公主!
楚公子苦笑一声,意欲折身回去。
背后响起一个又惊又喜的声音。
“哎——”
楚公子觉得声音耳熟,转过身来,自己也不由得发出了又惊又喜的一声“哎——”
原来骑在马上的少年是旧相识。
马上的少年疾忙下马。
“你怎么在这儿?”马上的少年喜出望外地问楚公子。
“我有事去少室山,你怎么来这儿了呢?”楚公子也反问。
原来来人是楚公子在少室山上曾并肩对付过所谓“乌合帮”的那位少年。
这少年正是慕容仇。
两人相认之后,不免叙起旧来。
楚留香问:“后来那‘乌合帮’怎么样了,丐帮有什么危险吗?”
慕容仇摇摇头道:“那‘乌合帮’本即是一帮乌合之众,既无共同的宗旨,也没有公推众认的掌门人,那次被我们两搅和了一阵之后,当即飞鸟各投林,四散而去,要与丐帮为难的事也就成了泡影。”
楚留香这才放下心来。
丐帮既平安无事,丐帮郝帮主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楚留香放下心来。
“哎,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武林之中传诵一时的名家了。”
慕容仇带着一些不由自主流露出的羡慕向楚公子说道。
“什么什么?”
楚公子一时没明白。
“你掷骰子把把都是至尊豹,三个六,又能以骰代剑,挥手之间即能取人性命,江湖上都快把你传得跟神仙一样了。”
“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楚公子听了有些惭然。
本来他对自己飞骰伤人的独技有些自得,可自从不久前与玉竹先生相遇,才知道武林之中大师高手的水平是那么高,根本不是他所能想象得到的,所以他已对自己掷骰伤人的神功大不以为然了。
“小技?江湖上不少修练终生的人都很羡慕你呢?”
慕容仇很正经地讲述:“有不少内功深厚的人倒不怕你飞骰伤人的神功,他们羡慕的是你掷骰赌钱的本领。掷骰把把都是三个六的至尊豹子,这是许多赌钱的人追求了一辈子也追求不到的至高无比的境界呀!”
楚公子听了哭笑不得,原来武林高手是看中了一个作为赌徒的楚留香。
慕容仇说:“我父亲说,以你的领悟力之强,出手之快,可称青年人中的佼佼者,二十年后武功第一或许非你莫属了。”
“你父亲?”楚公子有些奇怪地问:“你父亲是哪一位呀?”.
“我父亲,”慕容仇迟疑了一下道:“恕不能相告,我父亲不肯让江湖上再知道他还存在于江湖之上。”
楚公子“噢”了一声。
他理解,这位旧日相识的父亲他是个遗世而独立的高人,不愿参与武林和尘世上的纷纷扰扰,只去过那与世无争的清静无为的日子。
他便不再问。
他哪里知道慕容仇的难言之苦。
两人都沉默了,屋内一片静寂。
似乎仅仅为了打破这静寂的局面,似乎仅仅为了这一点,慕容仇又开口问起问题来。
“江湖上传闻你正在寻找段真公主,所以四处打听段真公主的下落,还折了不少人,其中包括‘赌王’赵八太爷。”
“是的”。
楚公子听了,有些不太自然,就躲过了慕容仇的目光。
他不知道,慕容仇也在躲着他的目光。
两个人躲来躲去,目光反而碰到一起去了。
目光中丰富的内涵碰撞之中忽然显现出来。
两人忽然明白了对方许多。
至少都已明白,对方也象自己一样,与段真公主有着不同异常的关系。
楚公子主动地说:“我已找了整整一年,只是毫无任何成果。”
慕容仇在心里说,岂止是你,我也找了整整一年了,你找到他的目的一定是要保护她,爱她,诸如此类。我却是奉父命,要在找到她之后,把她抢走,抢不走就把她杀死,然后提着脑袋向父亲慕容报交差。
“你也见过段真公主?”
楚公子问,他现在已经坦然得多了,慕容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在心中说,我见过,我岂止见过,而且见过她美妙的裸体,见过她那不可言传的胴体,见过一个纯洁的少女洗浴时的神圣情景。我为此而坠入一种不能自拔的温柔和软弱之中,使我一次又一次丢失了杀死她的良机,使我一次又一次违背了生我养我的父亲的心愿,使我一点又一点地越来越远离那父亲,使我一天甚于一天地陷入孤独之中而难以回复。
“你觉得段真公主会有危险吗?”
楚公子很信任地问慕容仇。
这个问题让慕容仇的心不断地往下沉去。
公主不会有危险。可公主时时刻刻都生活在危险之中。慕容仇自己的使命便是杀死公主,而父亲慕容报也在煞费心机地,四处寻找段真公主。父亲若找到段真公主,他看来绝不会象自己那样心慈手软的。那一次在少室山上,父亲看见段皇爷和他的妻女时的仇恨与疯狂让他慕容仇留下了永远难以忘记的印象,那次如果不是祖父慕容客出手相拦,也许段真公主如今已命归黄泉,早已不是活生生的段真公主了。而父亲慕容报还在锲而不舍地追杀段真公主。
“段真公主会不会有危险?”
慕容仇不自觉地重复了这个问句。
他很迷惘,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这个问题的确很难以回答。”
楚留香自己又取消了这个问题。
过了一会儿。两人兴趣自觉地转移,两个天赋极高的武林新秀切磋起武艺来。
楚公子在“僵尸”处学过其快无比的剑法,又学过降龙十八掌”。
而慕容仇所学极杂极博,曾在草堂之人跟吴老夫人一起领悟过极其高妙的剑法之精奥,又得到了父亲慕容报的悉心指点,武学在楚留香之上,只是他刻意跟随父亲向大理国段皇爷段家寻仇,所以不能光明正大地在江湖上行走,去挣一份响当当的名声。
他现在很希望跟楚公子比试比试。
楚公子执意不肯。
过了一阵子,楚公子耐不住慕容仇盛情相邀,只得与他比试比试。
两人商议先比剑法。
比剑法不可比相击,恐伤人,于是两人商议将两根头发抛向空中,以剑断发以分胜负。
两根头发从慕容仇头上揪了下来,这两根头发一般长短。
即使不是一般长短,燕容仇也会把这两根头发弄得一般长短了。
两人开始比剑。
两根头发抛向空中,两人挥起宝剑。
银光闪过。
两人即收势,把剑置入鞘中。
两人数头发。
两人都把一根头发断成了十二根。数目相同。
两人又比步走。
出门之后。两人各自放开腿走。
走在前面的楚公子开始是这样。
后来慕容仇渐渐赶了上去。
楚公子已经明白,这少年的内力在他之上,比了两次之后,当分不出胜负。
还要第三次。
慕容仇忽然提议:“比掷骰子。”
楚公子想表示反对,可是转念又一想,那就等于认定慕容仇的骰技不如已,似乎不太礼貌。
于是他就同意了。
两人找出一个挺大的青瓷碗,擦洗得很干净。
慕容仇执意让楚公子先掷。
楚公子不便推辞,从身上拿出三颗骰子,随手往碗里一放。
他知道自己掷出的肯定又是三个六的至尊豹子。
果不其然。慕容仇看着青瓷大碗,自己忍不住惊喜地感叹。
“真是不得了,三个六点,真是少见。”
慕容仇笑道:“我绝掷不出三个六的至尊豹,这次是我输了。”
楚公子道:“公子温文而雅,实在太谦虚了。”
“哪里哪里”慕容仇道:“你才是罕世奇才不得了呢。!”
两人聊得很晚,当晨曦出现的时候,两个人才真正合上了眼睡一会儿。
慕容仇在睡着之前记起,父亲曾在少林寺门前,回手凌虚一点,伤了楚公子一次。
当时他们父子都未以真实面目出现。
这件事能告诉楚公子吗?
如果父亲知道楚公子在自己身边,他会不会对他速下杀手。
想到这个问题,慕容仇心里不由得一阵阵发冷。
早晨,楚公子起床吃了饭,准备上路,却忽然拉起肚子来。
俗话说得好,铁打的汉子也顶不住三泡稀。
楚公子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了。
慕容仇过来看他,发现这一情况,急忙出去给他抓药,然后熬药喂他。
楚公子感激地望着慕容仇。
慕容仇冲楚公子微微一笑。
两人的感情得到了沟通和交流。
楚公子身体已经显得有些虚弱,吃了药之后,药力上来,楚公子被一阵阵倦意奇袭,朦朦胧胧进入睡乡。楚公子睡着了。
慕容仇看着楚公子,有些发呆。
就是这个同龄人么?一年之前曾在少室山少林寺下一起与乱七八糟的‘乌合帮’相周旋,相互助了一臂之力。
就是这个少年么?父亲曾毫无道理地凌虚一点,把他击伤。
就是这个少年么?一年来在江湖之上四处奔走,不遗余力地寻找失踪的段真公主。并在寻找的过程中成长为武林之中人人称羡的能够飞骰杀人的新秀。
他寻找段真是为了保护她,自己寻找段真却是为了奉父命杀了她。
然而自己能忍心下手杀那美丽且纯洁无瑕的少女么?
慕容仇一闭上眼睛,就有那花一样开放的段真站立在自己面前。
这是一尊洁白无瑕的美神。
这是一段天上才有、人间罕至的精美音乐。
这是一幅精美绝作的图画。
慕容仇一想起这一幕,心中总不免怦然心动,他觉得自己似乎偷吃了一枚禁果。
从此之后,这枚果实成为他生命中最清新而营养丰富的食粮。
这幕情景成了他灵魂深处最洁净而美丽的一幅图景。
这幅图景似乎是一个极其阔大的空间,能够让慕容仇置身于其中。
这个空间,新鲜美丽、魅力无穷,又能够包容一切。这已成了慕容仇灵魂的避难所。
当慕容仇确知父亲慕容报生存一日就要与段真公主和她的整个家庭,所有亲人为难时,他的心都要碎了。是这幅图景给了他以源源不断的信心和勇气。
慕容仇在灵魂深处相信:自己决不会出手杀死这个可爱的少女,自己决不会破坏自己赖以生存的精美图景。决不会。
可是父亲会。
想到这一点,他的心都要碎了。
如果父亲有朝一日真地出手毁灭了这美的一切,自己会怎么样呢?
自己也不能阻止父亲,更不可能与父亲对抗。
他自己唯一的选择就是让自己的心碎裂成两半。
除此以外,别无任何出路。
段真公主神秘地失踪了。
这件事让慕容仇怅然不已,但也让他放下心,松了一口气。
也许她躲藏到了一个极其秘密因而非常安全的所在。
但愿如此。
但也可能段真已被同样与段家有仇有怨的高手掠走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他的心不由得一沉,沉入了深渊。
但愿不如此。
现在,有了一个矢志追寻段真公主、保护段真公主的少年。慕容仇心中又喜又悲。
喜的是,多了一位以保护这位美丽公主的护法天使。
悲的是,这位少年理直气壮、毫不掩饰地追求段真,也许他会得到这位天仙般的少女、出类拔萃的公主。
慕容仇不曾想到要拥有段真公主,他更愿意远远地静观这幅美丽图景,然而如果别人要把这幅美丽图景拥为己有,也就意味着毁灭了慕容仇心目中的这尊偶象,那也是他所绝不肯轻意答应的。
所以他对楚公子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复杂得不得了。
然而这一切都掩盖不了一个少年对生命、友谊、爱情的爱意和对未来的向往。
所以慕容仇对着床上沉沉睡去的楚公子由衷地露出了微笑。
“段真公主、段真公主,”
一阵急切的呼喊把慕容仇自沉思中唤醒。
段真公主?段真公主在哪儿?
一刹那间,慕容仇一下子紧张起来,他环顾四周,并把手下意识地按在剑柄上,如果别人问起他这个动作的意思真不知他是要拔剑保护段真公主呢,还是要拔剑杀死段真公主。
四周杳无人影。
屋子里只有他和楚公子两个人。
楚公子睡梦中脸色焦躁不安,似乎有一些不祥的梦魔在压迫、折磨着他。
慕容仇豁然开朗。
他明白了,原来楚公子在梦中呼喊心上人的名字呢。
他叹了口气。
他不知不觉中叹了口气,这让他自己也感到十分奇怪。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地叹了口气。
他走了。
一个中年男人赫然坐在屋内床前。
慕容仇见了一缩,不过他还是非常高兴地去招呼道:“父亲。”
中年男人点点头,此人正是慕容报。
慕容报似乎对儿子亲热的称呼没有什么反应,只冷漠地点点头而已。
“你见到了段真公主了么?”
慕容仇摇摇头,自己哪里能找到段真公主呢?
“我母亲好么?”
慕容仇关切地问。
“好。”
慕容报淡淡地答了一句,看得出他对自己仇人的关心甚于对自己的亲人。
慕容仇心中怅然若失。
“我爷爷好么?”
“他?好。”慕容报不经心地答了一句,嘴角却神经质地跳了一下,似乎有一种被掩盖的感情在那里不由自主跳将出来。
这种感情绝对不是爱。
这种感情也许是恨。
这一年里,慕容仇已隐隐约约知道了爷爷慕容客在二十年前曾因挑拨而使江湖上酿成一桩奇冤大案,致使数十名武林高手奔赴黄泉,而父亲慕容报也在那一段时间里因为日思夜想兴复大燕帝国而不得,致使富贵梦日深一日而至于梦迷心窍,精神失常。
后来还是遁入空门的慕容客想方设法把儿子从黑洞般的精神深渊之中拉了回来。
父亲回来之后,光复大燕之心未消,又新添了报复大理国段皇爷的新想法。
这一年里,慕容仇在江湖上萍水相逢的好汉那儿一点一滴地了解了这一切,他的心也一天天浸入了冰窖之中。
幸亏有段真公主。
现在,父亲来了。
父亲能够带给他什么呢?
他忐忑不安地期待着。
慕容报开口了。
慕容报是背对着儿子而立的。
慕容仇看不见父亲的表情。
“吐蕃国已经向大理国开战了,知道么?”
慕容仇听得出父亲话中有一种明显的幸灾乐祸的意味。
“是么?”慕容仇漫不经心地应道。
“吐蕃国与大理国交战,谁能取胜?”慕容报忽然这样问。
似乎战争的胜败是由慕容仇所能决定得了的。
“儿子不知。慕容仇老老实实地回答。
慕容报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头去。
“吐蕃国兵多将广、地大物博,大理国是个小国,兵少将寡,自然不是吐蕃的对手。”
慕容报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向儿子表述。
“可是大理国与西夏国关系非同寻常地亲密,吐蕃国攻击大理国之日,也就是西夏国救助大理国之时。西夏国是北方强国,兵将都在大理国之上,西夏国大理国合力抗抵吐蕃国,吐蕃国也就未必能够占了上风。”
“何况”慕容仇忍不住插言道:“据说大理国段皇爷、西夏国驸马爷玉竹先生都是当今武林顶尖圣手,远非吐蕃国武士所能比拟,以段皇爷和玉竹先生与吐蕃武士相斗……”。
慕容仇停住嘴不说了。
慕容报回过头来,眼睛盯着儿子,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儿。
慕容仇意识到,父亲绝不愿听到别人称赞自己的仇人、对手的武功。
慕容仇猜对了,慕容报尤其不愿听到自己的儿子对自己的仇人称赞不已。
一阵沉默。
其等令人感到不舒服的沉默。
慕容仇被这种沉默压得透不过气来。
他极想打破这沉默。
不知为什么,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在迅速往下沉去。
“仇儿。”
慕容报打破了这沉默。
慕容仇抬起头来,他看见了父亲的笑容。
久违了的笑容。
这笑容象春风化雨,融化了慕容仇心中的坚冰。父亲毕竟是父亲。
慕容仇心中顿觉温暖。
“仇儿,这几天你都干了什么?”
“我遇上了一位朋友。”
“谁?”
“江湖上盛传可以飞骰杀人的楚公子。”
夜晚。
楚公子从床上爬了起来。
慕容仇所煎的药起了作用,可以说药到病除。
他神清气爽,感觉到饿了。
他找店小二要了一大碗粥,几个素菜,又弄来了一只鸡,三下五除二,风卷残云般统统吃进了肚皮之中。立即感觉体力开始恢复。
他想起玉竹先生所授四功要诀,立即上床端坐,入静练起内功来。
现代科技研究表明,内功是将人的潜在力量发掘并加以悉心培养的一种有效手段。
古人似乎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所以他们更多地赋予内功修练以一种十分十分神秘的色彩。
故才有“太神功”,“北冥神功”等一流看似高深莫测的神奇内功。
楚留香所悉心修练的便是这样一种神奇的“北冥神功”。
对于“北冥神功”,各位看官想必也已多有所知,这是逍遥派一门聚敛内力真气的不二法门,大理国段皇爷就靠“北冥神功”吸入不知多少绝世高手的内功修行,而一跃为举世无双的内功高手,西夏国驸马爷玉竹也是在尽得逍遥派前掌门人的积有七十余年的修行之后,奠定了坚实的逍遥派“北冥真气”的基础,而经天山童姥的锤练而成了绝顶高手的。
现在楚公子所习练的也正是“北冥神功”的内功。
初练时,楚公子有时不能全神贯注于此,当心神刚刚滤尽杂念归于天人合一时,忽然一丝情绪偷袭进来,就象一泓清水中忽滴入一滴污水,从而破坏了整个一泓清水的清澈和美丽,他意识到之后方收神,并弃脑中杂念,再入定。慢慢地,他能够很快地进入纯净的境界,脑中似乎闪出了一片大海,又恰似一张湛蓝无云的天空,继而化作空空如也,一切全无的梦的境界。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变清变清,变轻变轻,似飘飘然人于云端与群鸟相伴,忽又翻身潜入大海深处,与鱼儿嬉戏。自己生命深处似开掘了一条河,无穷无尽的内力自远处源源不断涌入内心深处。
就这样,他整个夜晚都没有入睡,而自己倒似乎精力更加充沛。
窗外鸟儿啼叫,他吃罢早饭,牵起马儿出店上路。马行到中午,至一个险要处。
两边奇峰冲天而起,中间极其狭窄。可谓一夫当失,万夫莫开。
楚公子正驱马前行,忽见前方有一人盘腿坐在狭路当中。
楚公子勒住马勒,然后拍拍马头,让马缓缓向前走去。
离那端坐马路当中的人只有一丈左右。
那人仍然端坐,连头也不抬。
“喂,这位朋友,请让让路,让我的马儿走过去。”
那人理也不理。
楚公子只得下得马来,手中已暗暗捏上一粒骰子。“掷骰杀人的少年果然时时不忘自己的本行。”路中央的人忽然冷笑道。
楚公子心中不由吃了一惊,自己把骰子捏到手中,这本来是极迅速极隐秘的一个动作,对方居然眼皮也不抬就能“看”穿自己的意图,可见其修行实在不浅。
想起自己急于赶去少室山少林寺找那神僧,不便在路上过多耽搁,楚公子忍住涌到嘴边的少年盛气话。
他毕恭毕敬向路中央那人躬了一躬,极其谦逊地说道:“晚辈不识前辈尊姓大名,本该洗耳聆听尊长教诲,只是今日晚辈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改日专门向前辈请教。”
他说了这么一大篇好话,对方仍毫无任何反应。他有点沉不住气了。
“你说的要事,是去找段真公主么?”
路中央那个人说话了。
这句话一出口,又让楚公子吃了一惊,自己去少室山少林寺倒不是专为了寻找段真公主,但自己何尝不是无时无刻地在寻找段真公主么?这个人居然一语说中。他为什么知道这一点?显然他是知道自己是谁,既知道这一点,楚公子在江湖上四处托人打听段真公主的下落,想必这人也风闻此事了。
想了一想,楚公子又放宽了心。
楚公子坦率地回答:“晚辈此去并非为了寻找段真公主,不过晚辈倒一直是在刻意寻找段公主的下落,不知关于这一点,前辈有什么指教没有?”
“指教?”
路中央的人冷笑两声,忽然站了起来。
他站起来的速度极快楚公子都没有看清楚他是如何站起来的。
看来此人功夫之高也简直匪夷所思了。
“指教我倒也没有,我想问你要找段真公主目的何在?”
楚公子沉吟了一下,道:“这是晚辈的事情,恕不告知?”
“哈哈”路中之人忽发奇笑道:“如果我一定要知道。”
“前辈既然不愿以真实面目示人,晚辈也不必以真实原因告知。”
楚公子的意思很明白,因为路中央的人面部表情僵硬,显然是不肯以真实面目示人,因此根本没有权力要求他讲出实情。潜一层的意思是,在这种情况下,楚公子如果回答了,那也定是一个假的答案。
“真的不回答?”
“当然真的。”
“果真不回答?”
“当然”。
“你确实不回答?”
“千真万确。”
“你居然不回答?”
“我不回答。”
“你愿为你这句话付出代价么?”
“我说一不二。”
戴假面具的人缓缓走过来,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的死期已经到了。”
“未必!”
楚公子冷笑道。
他手中的骰子已经在握,此刻握得更加紧了。
他随时准备把手中的骰子掷出去。
现在他手中的骰子已有两粒。
这两粒骰子准备打在对方的眼上。
楚公子已料到,以此人的修行,并不及真气鼓荡足以护体的玉竹先生,但真气之充足令楚留香完全望尘莫及。
如果楚公子的骰子以对方咽喉为目标,很可能会失手。
楚公子知道失手之后的结果的可怕。
他这次绝不能太冒险。
他知道,如果以对方眼睛为目标,把握大得多。因为据楚公子所知,眼睛是人的最软弱可欺的一个部位,一般很少有人将眼睛也能用真气保护住。
所以攻击眼睛的把握性最大。
对,就以对方双眼为攻击目标。
他主意已定,掌心又多了一颗骰子,现在手中有三粒骰子了。
第三颗是备用的骰子。
楚公子期待着那戴着人皮面具的男人动手,对方先动手,他就能看准对方的破绽,迅速出击,一举得手。戴人皮面具的男人忽然冷笑三声,说道:“我让你先击三掌,你看如何?”
“什么?”
楚公子重问了一句。
“让你三掌”戴人皮面具之人又重复了一遍道:“如果你在三掌之内能让我离开原地,我就让你过去,如果不能,就别怪我出手无情了。”
楚公子沉吟了一下。
让人三掌,这是对武林中同行的极大蔑视。
楚公子是个年轻人,正所谓年轻气盛。
以楚公子的年龄和他以往的习惯,绝不肯忍受让三掌之辱。
可是楚公子听了对方之言,却平静地点了点头。这就算是答应了。
因为楚公子心里盘算了一下,对方只提让三掌,并未提让三掌之后有什么条件。
如能三掌之内能将这骄横的对手逼离原地,倒也不失为一种脱身之计。
不能将对方逼离原地,也没有什么大的损失。
“前辈承让,却之不恭了。”楚公子朗声说道。
对方闻声,若无其事地站立原地,毫不在意似地。楚公子暗暗将自己的力气达到了掌上。
他将以“降龙十八掌”对敌。
他一运气,掌上似乎凝聚了千钧之力。
他尚不知道,自己近日来依虚竹先生所传授的不二法门修练内功,内功已在短短时间内有了突飞猛跃的进步。
他一掌击出。
“亢龙有悔。”
对方身体明显地晃了一晃,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惊讶之色。
楚公子一掌击出,顿感自己体内有真气源源不断涌出,全身震荡不已。
他一掌击出,又是“亢龙有悔”。
未等对方有所反应,另一掌也击出。
“飞龙在田”。
蒙面之人似乎吃不住劲了,已拔剑在手,向楚公子刺出。
楚公子立即拔剑在手,两人以剑敌剑。
这蒙着人皮面具的人是谁呢?
正是慕容报。
慕容报早已要找楚留香打问段真的下落,听慕容仇一说,心中不免大喜过望,我找你还找不着呢,这下你送到手边来了,别怪我不客气。
所以他先来到必经之途上,等着楚留香。
他并不想杀楚留香,只想让楚留香心服口服地把所知道关于段真的事情和线索告诉他,所以才有让三掌之说。
三招让过。慕容报发现对方不可小觑,所以撕破诺言,拔剑斗了起来。
楚公子一开始也是学剑,又且以快剑快得无比闻名。
但他遇上高手中的高手,却立即发现剑术上也是境界万千了。
斗了一会儿,楚公子已渐渐力不从心了。
慕容报步步进逼。
楚公子步步退却。
正在这时,一声断喝自山上传来。
“慕容报,是你么?!”
这一声断喝,竟发生了奇妙的作用。
慕容报当即抽身而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楚公子呆呆地站立原位,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不知所以然了。
他不知道这一声断喝来自何处。
他永远也想不到,这声断喝乃发自慕容报的亲生儿子慕容仇。
慕容仇失口把楚公子的下落告诉慕容报之后,自己立即后悔了。
他已料到,父亲绝不会轻易地让可能知道公主下落的楚公子离开。
果不其然。
一大早,父亲不声不响地出门,不告诉正梦中遨游的儿子自己的去向。
其时慕容仇早已醒了,只是假装熟睡而已。
父亲一出门,慕容仇就在后面跟了出去。
当父亲端坐路中央时,慕容仇正端坐悬崖之上,静观事态的发展。
当父亲以凌云娇馄逼得楚公子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时,慕容仇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办法来。
父亲不是一直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吗?如果喝出他的名字,他一定会大吃一惊,不肯再恋战。
果不其然。
父亲走了。
慕容仇叹了口气,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