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不用骰子
书名:香帅外传 作者:沧浪客 本章字数:15979字 发布时间:2024-08-09

季节已是春寒。
烟花江畔,一线夕阳斜照,江上映得一片灿烂,象一幅金亮的画,画里有很多人物走过去。
原来这江水因积雪未融,仍结着一层薄薄的冰,但大部分冰已消融,所以薄冰浮在水上,映着夕阳,发出与波光同样的炫丽颜色。江里伸出几枝不知名的水草,草端还开了小花,在不知名的岁月里默默开着。
江上浮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钩子与驼子也在江畔。
钩子痴痴看着夕阳流水,他魁梧的身材却有多愁善感的心思。
钩子在想,这么美的江畔,为什么我身边不是在水一方的伊人,或百媚知娇的少女,而是那个不好看的驼子呢?
他侧过头去看看驼子,驼子依旧眯着眼,歪着塌鼻子,在想什么。他也许是怀念楚留香了。
楚留香每当他的朋友有难,就会神使鬼差地出现在朋友们眼前,可是事情一完,就不见踪影。
就在这时,驼子的眼睛亮了一亮。
不知是因为夕照的光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驼子给震住了。
一个小个的女孩子,或许因为他长得模样太可笑,或者因为什么别的,对他善意地笑了一笑。
一刹那间,驼子眼中没有了浮冰、波光、舟子、夕阳,楚公子、段红、毒观音、菊儿、人世间、天地间只有这一笑。
这一笑真好。
这少女大概只有十三四岁,长得十分清秀,笑起来两颗特大的门牙,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羞涩,大概她是看着驼子的样子有些可笑才笑的吧?
这女子很小,身材匀美,白净羞涩,头发很长,这是驼子对她的第一个印象。
这女孩子似乎发觉自己失礼了,她感觉到自己的无礼,羞怯地垂下了头,玩弄着衣角,希望这位有些可笑的不太老的老公公不要责怪她。但她不知为什么很喜欢这位老公公。
可是那位驼背老公眼光还是看着她,她心里有些害怕。
她奶奶跟在她身旁,知道她闯祸了,便佯作大声喝斥她:“没规矩的,笑,笑什么!也不怕人家笑话,”
小姑娘红了脸,却知道奶奶不是真地骂她。
驼子真想过去叫老妇不要斥喝小姑娘,他喜欢看她笑。
由于心里渴望着,他认真的走过去了。
忽然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这是一只奇怪的手,这是一条“钩子”。
他霍然回首,只见钩子两眼瞪着他。“你没发烧吧?”
驼子生气道:“你才发烧呢!”
钩子仍不敢相信他没事儿,“那你为什么陆上不走,要到水里去?”
驼子低头一看,原来水已淹到膝盖上来。原来自己只图直线走到那小姑娘的面前,而不知河水就在前面。当下他不好意思起来,便说:“我……看到一尾,一尾很大的鱼。”
钩子瞪着他,半响才道:“美人鱼?”
驼子又听到那小姑娘那顺风飘来的笑声。
这时候摆渡的舟子已靠岸,一行人已挤上船去。驼子也想挤上船去。
钩子一把揪住他:“你上船去作什么?”
驼子搔搔头:“我要过对岸啊!”
钩子这次觉得驼子不只头上长了两只角了,简直是鼻子上长了一粒香石榴:“你几时变得这么虔诚?”
驼子道:“你说什么?”
钩子摇摇头,叹了口气:“过对岸去的人,都是去拜祭那石寺的·洛神娘娘’,你去做什么?”
这时舟子已撑橹离开了码头。
原来小姑娘叫小冰。
她跟老奶奶上了岸,岸上杂草丛生,只有一条路。路通向数百道石阶,石阶的上边就是灵石寺。
她跟着老奶奶随着虔诚的人群,一直往寺殿走去。那一级又一级的石阶,象走不完似的,每道石阶都因青苔的生长而布成不同的图案。
小冰用手一摸,那青苔还是软的,微湿的,老奶奶心里是为了替小孙女拜神许愿来的。
听说这神寺是专保佑女孩儿家。
她这把年纪,小孙子是她唯一的希望和依靠。
她正为孩子操心,孩子见她走得不方便,停下来扶持她、等她。
老奶奶叹口气说:“小冰,你就别等奶奶了,先上去许个早愿吧,奶奶途中还要歇几次呢……”
小冰开心笑道:“好。奶奶,我先上去给您老许愿、要菩萨保佑您长命百岁。”
小冰先去了,老奶奶累了,坐下来,正要吐一口痰,忽然瞥见石阶上凹陷的水畦上倒映着几个人影。
她吃了一惊,吃力回头看去,原来是四个尼姑。“哦,四位女菩萨。”
可是那四个尼姑神色木然。
一个道:“我看是最合适的了。”
另一个道:“既是这样,何不动手。”
老奶奶正听得莫名其妙。
一个尼姑问她:“你孙女除了你,还有没有别的亲戚了。”
老奶奶下意识摇摇头,一个女尼向她也摇了摇头。老奶奶还不知是什么意思,那女尼脸色苍白如刀,一手夺了她挂在肘上的篮子,抛下石阶去。
香啊烛啊等祭品都撒得一石阶了。
老奶奶吓呆了。
女尼从侧一脚,把她踢了下去,咕噜咕噜一直滚落。
老奶奶一声悲鸣哀呼,已落下百来阶石级,额上都是血。
四个女尼互觑了一眼,正待往石阶上走。
老奶奶在石阶上一声低声呻吟,四个女尼中的一个,急窜而下。
老奶奶微睁着眼,因为眼球染了血迹,又因夕阳照在她脸上,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只低声唤她孙子的名字
女尼冷哼一声,一脚踩了下去,踏在老奶奶胸前。老奶奶呕了一口血,立即身亡。
此时小冰正在追蝴蝶。
她久等奶奶不上来,等她下去找奶奶时,奶奶已只是一具死尸。
“不会的,不会的,”她抱着奶奶的尸体大哭起来,嘴里却不愿承认地说着:“不会的,不会的。”
旁边的香客纷纷发出怜惜的议论来了。
“可怜啊,一个老婆婆……
“可怜啊,这小姑娘孤苦伶仃的。”
“可是小姑娘还有亲人吗?要有人带她回家,叫人来收殓啊!”
小冰听到周围的人声,可她心中依然顽强地响着一个声音:不会的,不会的。
忽然一个冷静的女声说:“她无亲无故,这丧事,就由我们来料理好了。这小姑娘,我们会照顾的。”
小冰听得很奇怪。
她怎么会知道我孤伶伶一个人呢……
又觉后背有人轻抚,不禁盈着泪眼,回头望去,只见四个灰衣女尼,正慈祥地望着她呢!
旁边的香客听了都道:
有神寺的女菩萨照顾这小女,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放心了,……咳,实在可怜。”
“小姑娘不要太伤心了。”
“灵石寺又作了一件善事。”
那脸色如刀的女尼道:“应该的,应该的,阿弥陀佛。”
说着用手抚摸小冰的后脑。
小冰发觉自己莫名其妙就被交给几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了,心里好伤心。
她大声地哭了起来,希望老奶奶能被她凄凉的哭声唤醒。
“我奶奶是怎么死的?”
“石阶上青苔,也太多了。”
女尼幽然叹了口气说:“你奶奶是跌死的呀。”
小冰想,这些石苔青绿得这么可爱,怎么会害死老奶奶……但却不敢说出来。
一个女尼拉着她的小手,想把她从老奶奶尸身上挪开。
“小姑娘来,我带你上庙沐浴吃斋去,你奶奶,我们会遣人来收葬,为她超度的。”
小冰还是哭得象个泪人儿似的,不住地问个不停:“我老奶奶怎么死的?”
“跌死的。”
“老奶奶怎么跌死的?”
“老人家一失足,就会跌死。”
女尼的脸上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我也是老了的,为啥我没有摔死。”
女尼霍然回首,看见两个奇怪的男人。
一个是钩子。
一个是驼子。
钩子与驼子之所以会来到灵石寺,主要是驼子放心不下。
本来驼子先编了一大篇理由,说如何如何应该到灵石寺走上一遭。
钩子听了,不住点头,过后,他停住。
“我有一句话问你。”
“你说。”
“你如果想过烟花江去看那小女孩,为什么不直接说,而要拐弯抹角说了这么一大篇废话?”
钩子拢着手问已经笑不出来的驼子。
驼子说不出话来。
二人登上下一次摆渡,上了岸来。
他们上岸的时候,已经近暮,天空一片沉紫,野花开在山壁。
他们赶到通向灵石寺的石阶,就看见了死人、血泊和散落一地的香箔铴宝。
当然还有小女孩。
看到小女孩,驼子的心顿时感到踏实起来了。
女尼瞅着这两个人,冷冷道:“老施主是站在平地上说这话,当然摔不死了。”
驼子笑了一下,大步往石阶走了上去。
众人见他健步如飞,走了百台阶,背向众人、蹲低了马步,笑道:“哪,我已站着这么高,还是没摔死。”
女尼冷冷道:“这可难说。”
驼子故意一跃,半空拧身,膝不弯曲,落回原地,笑道:“难道我没摔死,你出家人反道不高兴呀!”
说着驼子表演似的,又是一跃,跃出数阶,背向下面诸人。
这是有意卖弄,气气这几个女尼。
其中一个女尼,沉不住气,双肩微微一动,四颗铁莲子,就在驼子将落未落时,打向他的小腿后关节四个要穴。
驼子忽然一屈后蹬,一脚二颗,象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将暗袭的铁莲子都踹到不知哪儿去了。
“佛门洁地,你们想干什么?”
女尼纷纷拔出明晃晃的剑来。
驼子反问:“这儿清静么?”
这些香客、路人对灵石寺十分虔信,见驼子二人无礼,纷纷骂道:“可恶。”
“真是无法无天!”
“连出家女人也胆敢冒犯,快报官去。”
钩子百口难辩。
驼子冷笑着,一掠而下。
旁人见他轻功这般好,都给吓住了。
驼子微微笑着,摊开手。
四颗铁莲子赫然就在他手心。
“若是清静的出家人,为何要暗算我老人家?”
女尼冷笑道:“我几时偷袭过你这种铁莲子,我根本手无缚鸡之力,你少血口喷人。”
驼子笑道:“若不是武林中人,你又怎能一眼认出这玩意叫铁莲子?”
那刀脸女尼冷冷道:“这暗器有什么希罕?认出来也不见得是她发出的呀?”
钩子沉声问女尼:“你真的不肯承认是你偷袭?”
女尼冷笑。
“我是佛门弟子,难道你敢搜我的身?”
钩子道:“不敢!”
话未说完,女尼白脸色变了。她身体如同触电般一阵颤抖,只听一阵格格落落的声音,十数粒铁莲子,自她双袖中滚跌了出来。
原来钩子用内力逼出了她身上所藏的暗器。
驼子捡起两颗铁莲子,跟掌心的一对照,笑道:“你们还不承认?”
路人香客见真有其事,都不作声维护女尼了。
刀脸女尼道:“她年龄小,跟您老开开玩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驼子笑嘻嘻道:“要是我摔死了,便不知怎么样了。”
他指指地上的老奶奶道:“你们为什么杀了她。”
刀脸女尼道:“我们出家人,怎么会出手杀人?”
驼子道:“她不是自己跌死的。”
“何已见得?”
“她自己摔死在这头,那些香箔蜡烛篮子,散在石阶那头。”
驼子说着,一沉身,捞起了刀脸女尼的脚。
布鞋底下果有血溃。
“你怕她不死,还加踩了这一脚。”
刀脸女尼怒啸,另一足飞踹出去。
驼子往后一个斤头避了开去,叫道:“哎呀不得了,尼姑发威,和尚要逃!”
小冰自从驼子二人出现后,一直哭着,此刻她向刀脸女尼扑过去:“你为什么要杀死我奶奶,你为什么要杀死我奶奶……”
刀脸女尼冷哼一声,反手打出三枚飞镖。
一射驼子。
一射钩子。
一射小冰。
驼子喝道:“小心!”
他用掌风拍开飞镖,滚到小冰身前,右手揽住她的纤腰,止住她的去势,左手拽下飞镖。
他原本可以用指弹开飞镖,或用内力震开也行,但因恐伤及小冰,所以便拽下飞镖。
他这么一接,机伶伶全身打了个冷战,连忙扔掉飞镖。
他冷得哆嗦了一下。
被他护住的小冰也抖了一下,鲜红的唇色刹那全白。
原来飞镖上传来了一道寒气。
驼子虽然被镖上的寒气所袭,但内力充沛,立即护住要脉,逼出寒气。
但驼子体内所承受的部分寒气,却已传到毫不会武功的小冰身上。
驼子此惊非同小可,忙封了小冰穴道。并以几十年真功交熬的内家罡气,传入小冰身中,替她逼出寒气。以体内罡气护住心脉不难,但替中毒的不会武功的人迫出寒气,可是件大耗内力的事。
钩子闪身避过飞镖。
打空了的飞镖,射向人群。
钩子大喝一声,回身疾追那飞镖。越到前面,一脚踢出,“飕”地那飞镖被踹到不知哪里去了。
他这一追逐,回过头来时四个女尼已不知去向。
他恨得牙嘶嘶地道:“下次再要我看到这几个妖婆…
驼子此时正为小冰悉心疗毒。
小冰脸色苍白,汗已湿透衣服。
在她而言,中毒为属轻微,但奶奶的死,对她打击太大。
钩子仍怒气冲冲。
他大步走向灵石寺。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去找她们算清楚这笔帐!”
他魁梧的身躯直奔上台阶。
他坚信有驼子在,必能保护小冰。
何况安慰小女孩,埋死人,他都不在行。
不如趁这个时间让他把害人的灵石寺铲平了了事。他这么想的时候,便那么做了。
很多人都是想做就做的个性,无疑是很有性格的人。
但是,这种人闯祸,闹事不在话下。
灵石寺的主持是司寇小豆,她属下的幽灵三十,武功奇突,以蛊成名,何况今晚还是灵石寺的春祭!
钩子迎着灵石寺愈渐高大的石阶大步走去,心里生起了一种悲壮的感觉。
他总是觉得:一个人,一条命,一双拳头,为义赴义,实在是很悲壮的一件事。
他喜欢这种感觉,而不惜拼掉这条性命。
他走到这寺中去的时候,心中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这寺是一座古寺,皆为白色巨岩砌成的,蔓藤攀爬得满石岩都是。
他翻过几栋石岩砌的寺院,越走越幽深,但却没发现什么。
钩子本待要走了,这时忽然一丝空洞的琴声传来。钩子立即象狸猫一般闪了进去,飞越几个禅房,落了下来。
声音是从一座特别斑驳的房中传出来的。
孤寂的琴声忽然停了下来。
钩子真想为了这种蚀人的寂静大叫起来。
这时那琴声又微微响起来了。似远似近。
钩子身上每一分肌肉都在感受那声音。
他迅速穿过几间打坐修练的禅房,到了一座小小的,漆得漆黑的禅房前,肯定了琴声系从里面传来,心想:无论如何,这次总不让逃得了。
这时暮色全浓,钩子的黑衣,已渐跟夜色浓得分不开来。
他凑过眼睛,往里面一张望,只见里面一盏小灯,灯旁有一个人,身穿玄衣,脸色焦黄,静得象一尊雕象。
他的琴古老漆黑。
琴韵很缓慢很古老,仿佛一个女子,在缓缓陈述她的身世。
室内还有一个舞着的女子。
钩子本来最讨厌人跳舞,如今一看见女子,便被吸了进去。
他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舞,——那女子的头发高起。他从来没看过那么秀气而高傲的鼻子,昂扬着脸,以及高挑浮幻的身姿,系一头高傲的风凰,顾盼自怜。在古琴那么慢的节拍里,她舞出那么轻盈的动作,那么轻盈,却又挟带千军万马才有的杀气,如此矛盾的东西被她合而为一了。
这是谁呢?
钩子已看得忘记了一切。
忽听一个人大叫:“钩子,你在哪里?”
这声音不知有多远,但依然鼓荡着,传入耳中,钩子一听,知道是驼子的声音,忍不住扬声回答了一声。等他回头看时,面前的人已不在了,只有一张古琴,琴身焦黑。
那人呢?
那人去了哪里?
夜色愈来愈浓了,钩子揉揉眼再看,依然是半个人也没有。
——难道刚才所见,不是真的,只是自己幻觉?难道驼子一声呼唤,把自己从梦境中拉了出来。
可是那女子呢?那舞蹈的女子,是真是幻?钩子多希望那不是梦幻,而是真实!
而此时,钩子却沉浸在梦中—那逝去的美境被留在他的想象之中。
他被一声冷哼唤醒。
他乍醒的时候已被人包围。
这些包围他的人也如梦幻一般。
这些人穿着白色的袍子,在黑夜里象一片雪——她们手中的剑,也漾着雪一般的寒光。
“施主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钩子被问住了,他真的有些恍恍惚惚不知自己身处何境。
只见那为首的女尼盯着他问:“你是谁,为什么到这儿来。”
钩子道:“这儿是……灵石寺……”
那女尼鲜红的唇象接吻似的:“你知道就好……灵隐寺是不容外人胡闹的地方,你居然也胆敢闯到禅院重地来。”
钩子记得这女尼自己曾经见过,但却又不记得在哪儿。
“我……好象在哪里见过你。”
他这一句话说出去,其他的女尼纷纷大怒,指着骂道:“猖狂!你胆敢这样对师父说话!”
“无耻之徒。”
“大胆的登徒子,还不自打嘴巴!”
钩子被骂得也有些火气:“她是你们师父,又不是我的师父。还有,你们把舞者收到什么地方去了?另外,老奶奶的性命,就是你们这帮人害的,那四个杀人凶手躲到哪里去了?”
他越说火越大,把舞者失踪、杀害老妇的帐一齐算下。
那些女尼也呆住了。
“这个人说什么?”
“看来他是神经汉。”
“把他撵出去算了!”
钩子也觉得这班尼姑不可理喻,大声喝道“你们的主持是谁,叫她出来跟我说话。”
那为首的女尼冷笑一声,一双翦水般灵妙的眼睛瞅着他,道:“我早已在你面前了。”
钩子愕然了一下,“你……你……,你就是……”
那女尼点点头,有点啼笑皆非地看着钩子道:“我就是幽灵三十的大姐,也是灵石寺的主持……”
“我就是司寇小豆。”
隔了半响,钩子才恍然大悟:“你……就是司寇小豆,我正是要找你!”
他这时望定司寇小豆,只觉得那一双翦水的瞳孔,如一口古井,他竭力想不去望它,但偏偏还是要望定下去。
司寇小豆笑盈盈问道:“你找我有事?”
钩子想回答,但舌头好象打个结似的,答不出来了。他只觉自已象是坠进了一口古井,身体明明是虚浮着的,但一直往井内沉下去,沉下去。
司寇上前一步:“你找我定为了向我臣服,是不是呀?”
钩子想说,不是的,不是的……但他那一股气壮山河的男子气概,却似被打入了地窖,发作不出来。
她柔声道:“既你来唤我是为了向我俯首称臣的,为什么不先跪下来……”
钩子只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大力,要他跪下去,他脑里命令他:跪跪跪。
另一份心却告诉他:不跪,不跪……
所以他双腿一直抖着,就是没跪下去。
她脸色微变。
她用蛊第一次遇到了意志力极强的对手,所以她立即改换了一种方式。
“如果你不跪,就是违抗了我的命令,你既然来了是为要拜服我的,而又触犯了我的教条,你还活着做什么……不如死了吧?”
她虽然柔声说话,但缓缓上前去,右手举至胸部,那只手象雪一样白,好象在掌上结了一层冰一般。
钩子此时心中有着极大的矛盾,跪下,跪下吧;不能跪,不能跪;不如死了吧。
“不如死了吧”时意气一起,他举起了右掌,正准备向自己天灵堂拍下去。
她脸上发出了欣慰之色。
钩子此时脑中如被马车辗过一般地喊道,死了吧,还是死了吧……但心中还有一丝清醒,在翻滚着、矛盾着,挣扎着。
正是千钧一发之际!
忽听半空中一声大喝:“钩子,你要干什么呀!”
中间夹杂着一个小女孩的清叱:“你不要死呀,大哥哥。”
钩子一听,如焦雷乍然,一只手也僵在半空之中。只见半空中落下一个驼子,背负着一个小女孩。那小女孩柔顺得象只猫,但甚乖巧灵秀。
司寇怒叱:“你又是谁?”
驼子旁笑道:“是你老了!”
他一脚身正要冲过来的司寇腰部踢去。
来人正是驼子和小冰。
原来驼子替小冰逼出身上所中的寒蛊,化了好一会工夫。
小冰身心舒畅,因为驼子已将一部分功力转移到了她身上。
小冰见驼子累得气呼呼的,心中很不安,她知道眼前这老公公对她实在是很好的。
她因为驼子驼背,因此认为他老得很,却把年龄与驼子差不了多少的钩子称为大哥哥。
这也是小孩的天真可爱之处。
待到驼子运气停息告一段落,睁开眼便看见小冰泪痕未干的看着他。
他心里便感到一阵安慰。
驼子对她笑笑。
他尽使自己笑得好看一点儿。
“你叫什么名字啊,小姑娘。”
“我叫小冰。”
“哪个冰?”
“结冰的冰。”
“你姓什么?”
“以前我爹爹姓刘。”
“那你就是刘小冰了。
“嗯。”
“名字很好听呀。名字这么好听的人,就不要伤心难过了。来我背你和你奶奶的遗体,上去找我那钩子朋友,咱们把你奶奶葬了,然后把这座坏庙,一把火烧了,好不?”
“嗯。”
小冰头仍垂得低低的。
驼子背负小冰,双手捧着老奶奶尸首,上了灵石寺。
他找钩子很费了一番功夫。
他终于找到了钩子。
正是那千钧一发之际。
驼子后蹬一脚,可谓巧妙至极。
司寇小豆本来扑过来的身子,等于撞在他这一脚上。
她前撞的身子,忽然转薄如纸,半空飘起。
驼子一脚踢空。
她人已在半空,拂尘自上而下,散作一蓬纱网,直罩了下来。
驼子可前跃或后挪,避开这道杀手,但他生恐背上的小冰受伤,故而他一伸手,生生把拂尘扯住了。
驼子忽然团团转着,把司寇小豆也甩得呼呼地转。
司寇小豆飞出的身子虽然急,但身子一上一下,一沉,一升,象飘送一般,然后溜溜一个转身,不但把大力都消掉了,而且掠到了驼子的身后。
驼子立即将旋转的身子硬生生止住。
此时,他忽觉背后一道急风。
若在平时,他可以回身硬接。
此时小冰在他背上,他转动时的身形,已不及平常灵动。
司寇小豆十只手指,直刺驼子背后左右胁。
她十指指甲涂满了丹寇似的鲜红,长及半尺,直似十片刀锋般利落!
她这指甲,却不是用来杀人的。
如果驼子经她刺着了一下,虽不会死,但比死还难受。
因为驼子已被她下了蛊。
这蛊毒可足令任何男人为她效劳一世。
可是今天不同了,她刚刚把手伸出去,却被一张黑布包裹住了。
然后有两只强有力的手握住了黑布。
司寇小豆一时痛得眼泪鼻涕都送了出来,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手骨折裂的声音。
钩子赤精着上身,他脱掉了上衣,兜裹着对方的手,然后用手抓紧了黑布。
这手是两只钩子。
司寇小豆没有哭,也没有叫,她只是向钩子吹了一口气。
钩子闻过很多种花香。
从紫罗兰到辛夷花的香味,他都闻过。
此刻空气里荡漾的香气,比所有花香加起来都香。是可谓中人欲醉。
钩子没醉。
他立刻松手,身座后一翻,翻出八尺。
司寇小豆笑了,格格地笑着,象一只母鸡刚生下了蛋。
驼子那边已被那三十个女尼包围住。
那三十个女尼包围住他,无法脱身。
司寇小豆笑声猛一歇,闭着双眼,如一尊神像。她忽然念念有词起来。
那三十个女尼,也猛然止住了攻击,肃立如泥像。她们各诵字诀,紧闭双目。
专注得好象被点了穴道了一般。
驼子与钩子都呆了一呆。
此时,驼子背后的小冰忽然微微呻吟了一声。
这呻吟很轻。
但小冰正竭力忍受强大的痛苦。
这一声低低的呻吟还是惊动了两人。
两人心中一凛,心中都觉得一阵压缩,如一块铅,塞在心田,而且逐渐膨胀。
驼子二人想吐,但是吐不出。
他们同时发觉自己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好象一面大鼓,正在心中擂着。
节奏慢慢加快,鼓声更加强烈。
司寇小豆和三十个女尼,脸色透白如纸,脸上的静脉,全凸浮可见。
她们的身子抖动,好象也不胜负重似的。
驼子、钩子、小冰三人的心跳,愈来愈强烈。
小冰已倒在地上。
就在这时,一阵清幽的笛声响起。
本来天地弥漫着巨大的杀气,三人的心跳如有人一拳拳击在心口。
这笛声一起,如流水冲走了落叶,暖阳驱走了阴霾的云朵,一切都重回生机。
这笛韵象远方故人,仗剑远去。
象妇人等郎书信,终于鱼雁传来。
象阡陌山水间,雨后的天气。
笛韵一响,驼子、钩子、小冰心跳都平和了下来。三十个女尼的身子,却是越抖越厉害。
司寇小豆睁开了双眼,她绝不容让这三人回复功力。
她十指一扬。
十根手指迎空向着驼子、钩子二人喉咙插去。
这下虽然极快,但半空中忽然掠来一人。只听一阵卜卜连声。
司寇小豆一摆。只见自己双手十指,已是秃秃半片指甲也不剩。
那人微微一笑,把半尺长绿玉般可爱的小竹笛一倒。
竹孔里哗啦啦落几片东西,倒在她手心里。
司寇小豆一看,却不是原来长在她手指头上的指甲又是什么?
她这一吓非同小可。
抬头看那人,那人微微笑着。那人象一个常人一般看着她,完全没有任何敌意。
他微微笑着,道:“在下心急救人,如有唐突冒昧处,当请前辈恕罪。”
只听驼子吃吃笑出声来:“是楚公子。”
驼子一巴掌打在钩子背上。
钩子一拳捶在地面,直打了一个小肘的大洞。
在他们这些江湖汉来说,有什么比忽然见到思念已久的朋友更令人高兴呢!
此时司寇小豆忽然发出一声尖啸。
同时,她双目中发出一种罗刹似的厉芒来。
那些颤抖中的女尼这时才如梦初醒,宛似寒雪中赤裸着没穿衣服似的,脸色苍白,牙齿打颤,双手环抱于胸前,踉跄退了几步,互助扶持着才能没有萎倒下去。楚公子笑道:“前辈施‘扣心术’而不摧内息,实是炉火纯青,深不可测。”
司寇小豆妙目向楚公子扫了一下。
“也不及公子齿边的一支笛。”
楚公子道:“我以为荒山古刹,吹韵得以自娱,不料骚扰了诸位雅兴,可真罪过了。”
司寇小豆道:“楚公子这荒山之笛,可奏得甚是时候啊。”
驼子禁不住骂道:“妖妇,用这种不三不四的蛊术来暗算我,真是无耻之尤。”
钩子道:“得了。”
驼子怒气冲冲道:“我是说,你功力再强,要不是那楚公子及时吹那根横着响的东西,你我早已‘得了’,”
驼子一时没有声响。
过了一会儿,驼子突然奇怪地问:“楚留香,半年不到,你怎么又学会了吹这种笛子了?”
楚公子听了,微笑着说:“我四处寻找段真小姐,无意中学到的这种玩意儿。”
“无意中学会?哼!”
驼子又高兴又气愤地道:“你若不是无意中学会了这个,我们岂不没命了。”
钩子道:“别尽说这些没有用处的话。”
他转向楚公子问道:“你找到了段真公主没有啊?”
“唉,别提了。”楚公子一听提起这事,立即丧气起来。
楚公子面带倦色道:“不仅没有一点儿正经信息,反倒遇到不少人来找我的麻烦!”
“那些找你麻烦的人呢?”驼子突然问道。
“大都被我迫于无奈,出手杀掉了。”楚留香又叹了口气道:“真是罪过。”
司寇小豆问:“你就是那用骰子杀人,从不失手的楚公子么?”
楚公子道:“说的正是在下。”
司寇小豆问:“那你为什么不用骰子来杀我呢?”
楚公子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我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我要加害你的朋友啊!”司寇小豆倒干脆利落,毫不避讳。
“可是我不杀你,不也阻止了你加害于我的两个朋友么?”
司寇小豆道:“这倒也是。”
她抬头看见楚公子一双大眼中是清澈见底的一汪水。
“你倒是个好人……”
她又吸了一口气,幽怨道:“你们来干什么,先是他们两个人,也不入屋叫人也不入庙拜神,就闯进敝寺重地来,我们好言相问,这位好汉还出言不逊,说我们寺里窝藏杀人凶手,然后闯进来脚赐拳打,……我们荒山野寺几个皈依佛门的妇道人家,自不是诸位的对手,诸位不讲理胡闹一通,可有您大公子罩着,咱们又敢奈何呢……?”
说着她又叹了一口气。
楚公子望着驼子与钩子。
钩子骂道:“谁叫你们寺里的尼姑杀了人?”
司寇小豆“哦”了一声。
她眼光象一片刀锋似地扫了全场一眼。
“那杀人的尼姑在这里吗?”
驼子把一个个女尼看遍,就是那石阶下杀老奶奶的四个人不在。
他搔搔头皮:“好象不在,”
他随即又发现了什么似的叫道:“必定躲藏在寺里。”
司寇小豆幽怨地望着楚留香:“公子,你看是不是?”
“什么?”楚公子问。
司寇道:“咱们灵石寺,上上下下只有三十个尼姑,江湖人给我们一个难听的雅号,叫做‘幽灵三十’,从来不多一人,也不少一人。而今我三十个弟子都在这里,你这位朋友还要硬诬赖我灵石寺,我也没有法子,惟有请他搜搜这破寺旧塔了。”
驼子索性耍赖:“你们吃斋念佛的出家人,为什么这样说话举止一点也不象出家之人。”
钩子忍不住道:“我看这房中,有一男子击琴,有一女子舞……”
司寇小豆微有讶异之色:“这倒奇了,我们这里决非舞诵之地,怎会有……”
说到这里,她好象想起了什么事,所以连十分镇定的她也不禁脸上现出了一抹震疑之色。
钩子又向漆黑的小屋张了张,的确里面已没有什么人。
他想一想,沉思道:“是我莽撞,有得罪处,请多多包涵。”
司寇小豆强笑道:“那也没有什么……”
钩子一向为人一是一,二是二,既觉得自己有不足之处,也不记仇怨,当即认错。
司寇小豆神色之中,也有不安之处,她匆匆说了几句场面话,又问:“那两人……你真的看见了?是什么模样?”
钩子道:“可能是我一时眼花。”
司寇小豆还想再追问下去,楚公子便拍了拍驼子与钩子,向司寇道:“今番是我们无礼鲁莽,骚扰了贵寺……幸蒙诸位见谅,我等就此后退。”
司寇小豆也客客气气道:“谢过不杀之恩。”
楚公子顿了一下,道:“如果司寇小姐愿帮忙,请一块儿打听一下段真公主的下落。”
四人离寺,回对岸必须坐船。
上了船,驼子和钩子、楚公子三人齐给小冰讲笑话,为的是让她忘却失去老奶奶的悲痛。
隔了半晌,楚公子忽的:“艄公,你想撑我们到哪里去?”
这一句话,倒使驼子,钩子二人惊觉。
这江水已不是来时的江水。
那舟子停了橹,慢吞吞地将桨停扣在木筏的滑轴上。
他象沉思什么似的,这简简单单几个动作他都做得十分缓慢。
“谈笑制敌于无形的楚公子,名不虚传,但你何至于到现在才发觉我把船弄到了这个对你们大大不利的地方?”
舟子缓缓解开了蓑衣。蓑衣下,有一柄剑。
这剑甚为奇特:粗、宽、大。
挂剑的姿态,更为诡异:通常人都把剑悬在右腰侧,或腰背、甚成背负,但此人的阔剑,却往腰带中一插,亦即是说,剑鞘直贴胸腹鼠蹊,而剑柄几乎顶着下巴。
这种挂剑形式,无疑是拔剑最难的方式。
驼子看到他这样子的挂剑方式,左瞧不顺眼,右瞧也是不顺眼。
驼子笑眯眯道:“你这剑不好好挂着,挂在喉咙下,象肚兜兜一样。”
他话未说完。舟子猛一仰身。
他这一仰身,姿式奇特,后脑几乎触及地面。
“呛”黑暗中虹芒乍起,厉芒射向驼子。
就在这一刹那间,这舟子已拔出兵器,闪电般快攻了一招。
但那人一出手已绕过钩子、小冰,飞袭驼子。
因为驼子那句话,先得罪了他。
驼子陡地离开,身形落地倒飞了出去。
只见灰衣宽袍在江面上一晃而回。
驼子又落回船上。
厉芒已不见。
厉芒已回到鞘内。
剑鞘依然挂在蓑衣人劲装内,上顶咽喉,下齐膝。驼子一晃而回,但脸上戏谑的神态已不见。
他侥幸躲开了这一剑,背上已惊出了一脊冷汗。楚公子忽然发话了,冷冷地。
全不象他平时的温柔敦厚。
“你做什么!不要命了吗?”
任何人不讲理而欺凌他的朋友,他就会跟对方毫不客气。
黑暗中,舟子道:“我叫章手,是一个杀手。”
楚公子道:“我只知道你是一个人。”
章手停了停,缓缓道:“我来的目的,”他顿顿道:“是为了杀你们。”
楚公子道:“杀我们?”
章手道:“我可以说不是杀人。”
驼子道:“那又是什么?”
章手道:“买东西。”
楚公子问:“用什么买?”
“一艘采莲船,一把切梦刀,一百颗猫儿眼,外加孤山断桥方圆九十里。”
采莲船又名销金窟。采莲船上美女如云,是千金难买,万金难求一宵的。
一艘采莲船,等于三十锭黄金换不到的国色天香的女子。
而一把切梦刀,更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贝。
因为谁有了切梦刀,不但功力加倍,而且还有极少绮丽的传说:谁有了切梦刀,便能拥有挥刀斩不断寸寸柔情。
天下多情的美丽女子都会向切梦刀的主人表示自己的爱慕之情。
猫儿眼是宝石中的精品。
往往十分名贵的宝石,换不到半颗猫儿眼。
而今却有一百颗。
至于方圆九十里的地业、田宅、永远是财产的象征。
何况这块地方所处是孤山断桥,这风光明秀的苏杭胜地,如在此处置家,足可令世人羡煞。
如在此处兴业,则可成五图霸业。
采莲船、切梦刀、猫儿眼、孤山断桥。
楚公子笑道:“是谁出得起那么大的价钱?”
章手瞪着他,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孔。
“你一定要我说?”
“采莲切梦猫儿眼,外加姑苏胜地断桥孤山,这样的价钱,听来象梦幻。”
“你们就不想知道我要关心的是什么?”
章手问,这时才开始露出自己的真实意图。
“你要买的是什么?”
“一个人。”
“谁?”
“她!”
章手用手一指。
小冰吓得向后一缩,躲在了驼子背后。
章手指的正是她。
楚公子笑了:“她?”
“怎么?你把她送上船来,立刻就把采莲舟、切梦刀、一百颗猫儿眼,孤山断桥送给你了。”
楚公子道:“谢谢你,再见。”
章手怒道:“什么意思?”
“就是不卖了的意思。”
章手的手慢慢搭上了剑柄,用了一种出奇的慢、但谁都知道他抑制着愤怒的声音问道:“你跟她有什么关系?”
楚公子道:“非亲非故,只是她是我朋友的朋友,她就是我的朋友。
驼子笑道:“我卖鱼卖虾,有时也卖鸟,有时卖卖力气,大的小的男的女的会武功的不会武功的,都不卖。”
钩子看着章手。
他只说一句话:“你滚吧。”
章手冷笑。
这时江风甚劲,他也只说了一句话。
“你不卖朋友就得卖自己的一样东西。”
他是向楚公子说的。
“什么?”
“头。”
驼子听了大笑。
他笑得如此开心。
似乎听见了天底下最可笑最可乐的一件事情。
驼子道:“这里的人中,楚公子武功最高,你买了他的命,也就等于买了我们所有人的命,这道理你自己知道么?”
“是的。”章手的声音洪亮得象一口十丈高一丈厚的铜钟。
“我正要取你们的命,你们全部人的性命。”
楚公子听了也不由得微笑起来。
楚公子道:“这世上没有活着的人可以买别的活着的人的命。命是自己的,谁都有理由活下去。”
章手冷笑走来。
他道:“如果你是耗子,我是猫,我一口咬死你也可以,逮着了、抛着、弄着玩也一样可以的。弱肉强食,成存败死,是自古亦然的道理。”
驼子冷笑道:“只怕你才是耗子,我们是猫。”
话未说完,章手猛一仰首,“睁”的一声,剑已出鞘,化为刀光,直袭驼子。
刀势如一片极其灼热而速度又极其之快的厉芒。霎间此刀已到了驼子的胸膛。
这一刀比前一刀更快何止十倍。
驼子身形甫动。
刀锋已侵衣襟。
就在这时,“啪”的一响,刀断为二。
楚公子右手出击,疾敲在刀身上。
他用的是“降龙十八掌”中“亢龙有悔”的变种。
章手的刀,象冰棒遇到了火焰,自行折断。
章手楞了。
他手上只剩下了半截刀。
他看着自己的刀,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驼子笑了。
驼子脒起眼睛道:“就算你是猫,这回也遇上了狗——头上等猎犬了……”
楚公子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调侃下去。这时,只听章手张喉唱起一首歌。
歌声雄迈、有力、低沉,余哀无尽,象古之鲁人,对大江东去、岁月无常的洪荒天地,所唱的哀悼一般。钩子忽然道:“小心,他唱毕就要自尽。”
钩子知道世上有一种人,是杀手也好,是义士也好,宁死不败,一击不中,则是他灿烂流星之芒已先终结束,他只好以最后一刀燃尽自己的生命来回复黑暗。驼子忍不住道:“要是世间的猫凡是给狗儿咬了一口,就没面目见江东猫老,自杀去了,世上的猫可就要绝种了。”
章手没有理会他,继续唱下去。
他的歌声已至一半。
楚公子忽道:“要他不死,只有一途。”
驼子道:“什么办法?”
楚公子道:“擒下他的主人——既然主人也一样不敢,座下刺客又何须要死。”
楚公子的这几句说得声音很大,故意说给章手去听。
章手仍没有反应。
楚公子看章手仍没有任何反映,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你一定要死,我就助你一膀之力吧。”
说着,一粒骰子已到了他手掌中。
驼子见了不免大吃一惊。
“你,你真的要杀他嘛?”
“不是真的,难道还是假的不成么?”
话未说完,楚留香的手已挥出来。
一道白光闪过。
章手闷不作声地倒在了地上。
驼子走过去,看了看,觉得很奇怪。
“他没有死呀?”
“是没有死!”楚公子道:“干吗要他死呢?”
钩子叹道:“你手中骰子不仅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了。”
楚公子道:“骰子可以击中喉咙而致人于死命,也可以击中穴道而致使人昏睡,道理是完全一样并无二致,只是骰子掷到的方位和力道都不大相同而已。”
钩子道:“他现在昏睡了,醒来以后呢?”
楚公子道:“他醒来之后就会明白,为此一死实在并不太值得。也就不会狠巴巴地去死了。”
他们正议论着,忽然一艘大船迎面驰来。
楚公子看了一眼,口中发出一个简洁扼要的口令:“上。”
驼子、钩子化身一跃上了大船。
楚公子携着小冰上了大船。
大船上涌起几道极怪异的幽风。
驼子、钩子毕竟是饱经阵仗的好手,瞬间一声低吼、一声怒叱,都旨在提醒对方一个字:
“蛊!”
“蛊”字一出,驼子、钩子已闭住呼吸,运功全身罩满真气,急扑向船舱内。
船舱甲板还有丈余距离。
驼子、钩子已先拔起丈余。
可是两人身如同大石落井一般,不住下沉。
原来甲板上,既没有木板,也没有任何着力之处,只是一个极大而深的黑洞。
驼子二人平空提气,意图力拔而起。
但身形已经下沉,力已用竭,加上闭气在先,一口真气调换不继,刚要吸气;
不料黑洞里所发出的一阵腐霉之气,迅即吸入二人鼻孔内!
饶是两人功力高深,一闭之下,好象肺里塞了一堆海藻,全身酥软乏力。
黑洞里,不是海水,而是比洋海更可怕的死水!楚公子此时已吐气扬声,喝了一声。
这一声大喝,象一根大槌子,向他迎头击下,使他下沉的速度加快十倍。
他已下沉到驼子、钩子之下。
这时离船底死水已不足三尺。
楚公子忽翻掌腕,一手握住驼子足踝,发力一托,把他往上推去!
驼子刚往上弹起,钩子已落到他楚留香的肩上。楚公子再运力一顶。
钩子借力猛翻,向上窜起。
此时楚公子距死水不过一尺之遥。
楚公子倏地向下运袖力击,双袖所掷起的狂风击在水面上。
一股逆流使他轻如薄纸的身子,急升了起来!
他剧升如此之速,令激起的臭水仍不及溅在他身上。
他刚升到船头,足尖刚刚落地,“噌”地一声,一柄剑在黑暗中灼红如香焰,已指到他咽喉上。
楚公子身形陡地止住,僵硬!
那柄通红的剑,也油然而止,正在楚公子喉咙不到三分处。
双眼发绿的剑客笑道:“好功夫!”
楚公子一动不动,道:“好剑法。”
绿眼剑客哈哈大笑,剑尖却半点也不颤。
“我分文不需就买下阁下一条命。”
楚公子笑道:“绿眼剑客,在下总算领教了一次。”
“一次就够了。”
绿眼剑客哈哈笑道:“一次就够了,我宝剑一伸,只怕你求生也难。”
楚公子环顾左右,神色不变。
楚公子眉角一扬,“我不知道为何要杀了我?”
绿眼剑客道:“因为你太爱管闲事。”
楚公子笑道:“因为我太爱管闲事而要杀我而甘心的,也确不是你一家。只是,你本来要杀的,好象不是我。”
“哦?”
“你起初的意思,好象也不是要杀人的。”
“哼.”
“你开始是要抓人的,而且抓的是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可怜小女孩子。”
绿眼剑客半响不作声,只盯着楚留香看。
好象盯着看就可以把对方灼穿两个血洞来。
楚公子的笑意已到了嘴边:“你堂堂剑客,不干大买卖,还为了这个小女孩子不惜杀掉我们三个人。”
钩子在一旁怒吼着跳起来。
“放屁,谁杀得了我们!”
钩子说着挥拳就要向前。
绿眼剑客冷冷道:“你再上前一步,就算你还能放屁,楚留香也无屁可放了。”
只见他灵蛇一般的剑,又疾遴进二分。
此刻红如鹤顶的剑尖,离楚公子咽喉已不及一分。驼子立时象一根钉子被木槌打入木里去般僵住。钩子额上也渗出了冷汗。
绿眼剑客叹了一声道:“可惜我跟你们,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了。”
驼子激动得结结巴巴:“我……我跟你下跪也行,叫你老爸爸也行,只求你不要杀这个我的好朋友!”
绿眼剑客“哈哈”两声,怪笑道:“你一把年纪,我可没你这种龟儿子。”
钩子已亮出明晃晃的钢钩。
“你敢杀他,我宰你全船!”
绿眼剑客怪笑道:“只可惜我就要把你们的好朋友一剑穿了喉。”
楚公子忽然道:“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
绿眼剑客眉一扬,绿火一霎,禁不住问道:“听说过什么?”
楚公子笑吟吟道:“有一种武功……”
绿眼剑客不耐烦了起来:“什么武功,快说!”
楚公子道:“有一种武功能后发先至、以后发制人,以柔制刚……”
绿眼剑客没有听完。
他已听懂楚公子的意思。
楚公子的意思很简单:他没有死。一支剑指着他的咽喉不等于洞穿了他的咽喉。
绿眼剑客没有再让楚公子说下去。车
他立刻刺出那一剑。
剑离楚公子的喉管不到一分,他要楚公子永远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的剑刺出,只有一分的距离。
可是在那一分的距离间,忽然多了一件东西。
楚公子的指尖。
“叮”地一声。
剑刺在指头上。
剑尖折,断刃飞。
绿眼剑客怒吼道:“五指点将,千刀万剑化作绕指柔……你,你已练成了点石成金?!”
楚公子微笑道:“可惜点是点了,石还是石,金仍是金。”
正在此时,船舱里走出两个人来。
一个身着玄衣,脸色焦黄,却夹了一张火焰一般的赤琴。
另外一个人,钩子一见就呆住了。
他只觉热潮自心跳涌至脸上,双颊热烘烘地涨了起来。
那古服轻装的女子姗姗而至,在暗处仍是那么白皙,美目流盼的高贵令钩子竟不敢与她对视。
那女子问:“什么事?”
绿眼剑客一见那女子出现,答声道:“我们的计划,都给这几个小子搅得一团乱,他们今天在灵石寺出没,八成与幽灵三十有关。”
那女子看看楚公子,笑了,笑得露出一些倦意,有一些骄傲,有一些看透世情的典雅味道:“江南侠客,楚留香。”
楚留香笑而不气。
那女子抖起衣袖,发起进攻。
楚留香展身道:“得罪了。”
他衣袂袅动,闪至那女子面前,处处抢得先机。
那女子却象一个飞天的仙子,就如敦煌壁画上的天女一般,周游灵动,舞态曼婀。
楚留香的攻势仿佛正好可以配合她舞姿的拍子一般。
钩子看了一会,脸色渐渐沉重起来,双拳紧握,额上也冒着汗。
如今的局势于楚留香大大不利。
楚留香原本灵巧而适时应机的变化,完全变成了与女子的舞姿的配合,好象一个舞者,舞出了春花和月。而楚留香只是一个搭配,一幕布景而已。
仿佛那女子是舞者,楚公子只是她的舞衣。
一飘一扬,全是舞者的舞姿与心意!
就在这时,这对翩翩起舞一般的人儿忽然起了一种变化。
楚公子猝然倒退,把那只焦尾琴,拿到了他的手上。
楚公子夺了琴,也没有做什么事。
他只是每过几招,即弹响几下琴弦。
那几个琴韵在旁人听来,倒没有什么。
那女子耳中听来,却起了极大的震动和变化。
原来楚公子的拨之琴韵,正是她的舞化作武功,以武功融者入舞蹈中之曲子。
且楚公子又捏准她舞蹈的曲子的节拍,恰巧弹中那一段那一小节,内力又深入琴音震荡之下,令那女子情不自禁,和起了节拍。
琴韵每次不差厘毫地响起,那女子的舞姿显然有了变化。
但楚公子所拨之琴鸣或更改了其中一二个音符,或加速了节奏,或忽昂扬了调子、或故意少弹一个音节。这一来,那女子舞姿大乱,心绪大乱,处处露出了破绽。
到后来楚公子并没有抢攻,只是挪动身形,一曲接一曲地奏鸣。
那女子在乐韵中起舞,但已威胁不到楚留香,因已完全被楚留香的琴声所控制。
曲终。
良久。
月映江水,波粼万道,往万古洪荒千古寂流去。那女子幽幽道:“原来公子弹得一手好琴。”
楚留香道:“我初学弹琴,技艺粗疏……”
女子悠悠道:“在舞的时候,你要是杀我,早就得手了。”
楚留香笑了:“我如何要杀你?”
那女子想了想,道:“能弹出这种谦和、温良和煦如风的乐曲,这种人决不是居心叵测之徒……”
楚公子道:“我们只有一个要求!”
女子道:“什么要求?”
“放我们四个人走。”
这四个人显然是指楚公子、驼子、钩子、小冰四个人。
女子叹道:“你们是胜者,当然得放你们走。而且还要谢你们不杀之恩呢。”
驼子道:“那倒不必了。”
钩子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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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帅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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