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和狗子来到一所官舍。
因为据说这里有段真的线索。
这消息是赵八太爷让人来告诉楚留香的。
楚留香相信赵八太爷的话一定是真的,所以他来了。.
狗子说这里可能有危险,可是楚留香坚持要来这儿。
危险是不怕的,怕的是找不到段真公主。
这官舍三进院落,一共有两座花园,大得令人们直皱眉头。
对于豪富人来说,这种房子算不了什么,但是对于楚留香来说,这么大的宅第,只住他与狗子两个人未免大了一些。
大得使人感到空洞,感到孤独。
奇怪的是,这官舍配置了四名门房听差,两名厨师,六名杂役。
还有六名年轻貌美的侍女。
据说在这里等着会有人来提供段真的下落和踪迹。赵八太爷派来的人说得很肯切,令人无法产生怀疑。
楚留香即使不相信,也不能不试上一试。
在这里住着,楚留香并不感到荣耀,也不感觉舒坦。恰恰相反,楚留香无缘无故地只感到一种无形的威胁。
仿佛十六双眼睛,随时在一旁监视着自己的一言一行。
这种地方,呆久了会让人发疯的。
楚留香坐在大厅上,等这些人一一上来见过礼,不胜其烦地挥挥手,命他们退下。他转目望着一直侍立在房的狗子,问他道“你怎么不说话。”
狗子一直保持着沉默,此刻才叹口气道:“我现在是奴才的身份,怎能随便开口,今后一切,都要靠你自己的智慧和力量。”
楚留香苦笑着。
有人来访。
楼梯上一阵环佩之声。只见两名女子已移动莲步,三步并作两步拾级而上。
走到一半,前面的女子已向楚留香盈盈一福:
“奴家韦飞飞与侍女菊儿恭迎楚公子”
韦飞飞有修长高挑的身材,穿着一袭鹅黄长袍,扎着一条鹅黄丝带。这女人脸如鹅蛋、乌发如云,年龄不会很大,却透出七分艳丽三分成熟与世故。
她绝对称得上是个绝世美人。
就连那小丫头菊儿也美得能吸引任何男人。
她们究竟是谁呀?
楚留香心中充满好奇,狗子心中却充满了警惕。
韦飞飞道:“赵八太爷恐楚公子等生活不便,特派我等为公子烧火做饭,铺床叠被。”
楚留香笑道:“难为赵八太爷想得这般周到,而且竟能猜到我的心意,只是我有管家作伴,并无不便之处,所以……”
韦飞飞笑着接上话头,说:“公子的意思,奴家明白,楼下还有空房,正好做管家的卧室,难道要粗手笨脚的管家来做粗肴果腹?”
她的话臭了狗子一下。
狗子并没有吭声。
楚留香笑道:“天下名厨,都是男人,你如何知道我这位管家不会做菜。”
韦飞飞抿嘴笑道:“不是奴家自夸,尝过奴家的料理,就连西天瑶池的仙桃,公子也不想吃了。”
说到这里,韦飞飞又道:“公子不信,何不稍坐片刻,奴家已为公子备下酒菜,待与菊儿取来,让公子品味,菊儿,咱们下楼把酒菜端上来。”
说完,她姿式美妙地道了一福,转身下楼而去。
楚留香这时转头对狗子苦笑道:“本想图个清静,如今还是无法清静,看来,想赶她们走,恐怕不容易。”
狗子心中一凉,说道:“我到楼下厨房去看看。”
楼下厨房在后面一角,空间不大。
狗子进去的时候,菊儿正蹲在灶口添柴烧火。
韦飞飞正在弄一只什锦拼盘,似乎忙得很起劲。
她一见狗子走进来,招呼道:“菜是现成的,加把火烧了就好。”
言下之意,已不用别人来帮忙。
狗子进厨房并不是想帮忙。
他只想看看饮食安全问题。
他不能不防范别人在菜肴中下毒。
他笑嘻嘻道,“姑娘操劳,公子过意不去,特命小的来做下手,看看有没有代劳的杂事。”
“那你就先取碗筷布置桌面吧!”
韦飞飞随口吩咐。
她似乎对狗子很客气。
“是”
狗子在碗柜中取出碗筷,发现竟是银碗银筷,俗称银桌面。
再一看,所有食皿都是银子打造的。
这在富贵之家,也只有喜庆宴会才拿出来摆摆场面。
这儿却当作日常之餐的器皿。
狗子的第一感觉,就是全身如释重负。
他要防的,就是下毒。
银质器皿,碰到毒药,就会变黑。
担心的问题已不存在。
他拿了碗筷,上楼去了。
楚留香正发呆。
莫非他又想那段真小姐了。
狗子把桌面布置好,招呼道:“公子,酒莱快来了,你放心食用,没问题。”
韦飞飞也与菊儿端着盘子,联袂而入。
一共四菜一汤。
一道鲈鱼羹。
一只拼盘。
一盘虾仁三鲜。
加上一盘鸳鸯笋。
真是红绿鲜黄,色彩鲜明,而且菜香诱人,果然不错。
“来,来,来,奴家小试身手,算为公子接风,管家也请坐下来喝一杯。”
韦飞飞已正在为楚留香斟酒。
狗子恢复了呆板的面孔,道:“二位先请食用,奴才不配上桌,等主人食用完毕,奴才吃些残羹就是了。”
韦飞飞并不客气。
她与楚留香相对而坐,举杯道:“奴家先敬公子一杯。”
楚留香一饮而尽。
“来,尝尝我的手艺。”
韦飞飞殷勤相劝。
楚留香吃了一口鲈鱼羹。
果然入口鲜嫩,爽口无比。
他不禁真心赞美道;“果然是一品佳肴,好极了。”
他一辈子没吃过这般精美的菜肴,食欲不禁大动。韦飞飞又频频劝酒,二人吃得逸兴勃发。
韦飞飞在楚留香吃完第四杯时,又娇笑道;“不该让人时常为往事伤情,如今由奴家侍侯,包管你能忘却一切烦恼。”
楚留香一怔,道:“真的?”
韦飞飞娇笑道:“当然,岂不闻,一醉能解千古愁,再醉能解万古忧。”
楚留香却笑了。
他淡淡道:“我喝酒一向适可而止,绝不想醉,岂不闻醉醉无路不堪行?”
韦飞飞的目光倏变得锐利狡黠起来,道:“那是你的酒,喝我的酒就不一样。”
“怎么?”
楚留香含笑而问。
“我的酒包你一辈子不会忧愁。”
楚公子怔怔道:“为什么?莫非你的酒有什么特别之处?”
韦飞飞看着楚公子的手,缓缓道:“因为喝下我这怀酒后,只要一用真力,酒里的毒就立刻要发作,全身化为一滩血水。”
狗子神色已变。
楚公子笑了,那么坦然无惧。
“你岂不也喝了酒?”
韦飞飞娇笑道:“我的酒中无毒。”
楚公子有些不解道:“同样壶中酒,何以你未中毒,我却中毒,而银杯的颜色也没变呢?”
韦飞飞大笑道:“你岂不闻当今江湖中,施毒的圣手除了蜀中唐家,更有‘毒观音’么?”
“毒观音?”
楚公子摇摇头,他确实不知道。
他跻身江湖的时间才半年,不知道的事情可就太多太多了。
韦飞飞继续说道:“你大概更不知道,毒药中的毒药,只有‘无相消魂散’能使银杯不变色,而且中了毒也毫无感觉。”
楚公子这次真是张嘴结舌,似已呆了。
狗子一声暴叱,向韦飞飞扑去。
韦飞飞长身起立反手一掌却把狗子击退了三步。
她口中笑道:“凭你这种奴才,也敢跟我动手,你还是好好为你主子准备后事吧!”
狗子急得满头大汗。
狗子道:“我实在未料到她就是江湖中人闻名变色的毒观音,更料不到在不可能中毒的情形下,还是着了这毒婆娘的道儿。”
韦飞飞大笑。
楚公子微微笑道:“你也不必自焚,富贵由命,生死在天,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楚公子顿了一顿,问道:“我只是不明白,她用什么方法下的毒?”
狗子想了一想,又掀起酒壶看了一看。
酒壶中并没有所谓的夹层。
狗子叹道:“我明白了,毒一定是在她指甲之中。她是在为你斟酒时原指下毒,所以……所以……唉!现在……现在……”
楚公子道:“果然高明,果然不愧于称毒观音,我算又学了一招。”
狗子急急道:“楚公子,你现在感觉如何?”
楚公子道:“全身懒洋洋的,舒服得很,我只想睡上一觉。”
他眼睛微闭,似真要睡了。
狗子道:“千万不能睡,一睡就醒不过来了,你千万镇定,我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找人为你解毒。”
楚公子怔怔道:“你要去哪儿?”
“我去通知驼子,只有他能救你。”
楚公子苦笑道:“你走得了么?”
韦飞飞在一旁笑道:“你家公子倒是个聪明人,可惜..
楚公子道:“可惜什么?”
“可惜奴家今天受人之托,不得不置你于死地。”
韦飞飞眼中竟掠过一丝温柔。
狗子苦笑,心中想,要是这毒观音爱上了楚公子就好了。
楚公子对韦飞飞道:“你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呢?”
“因为我受人之托”
“受何人之托?”
楚公子又追问了一句。
韦飞飞摇摇头,不肯说了。
楚公子长叹一声道:“看来我是犯下了十恶不赦之罪了,所以才有人派这么美的女人来杀我呀!”
韦飞飞听了眉头跳了一跳,嘴角有一丝微笑掠过。楚公子道:“你的手艺的确不错。”
韦飞飞道:“是不错。”
楚公子坐在桌旁,又拿起了酒杯。
这个动作,不仅让狗子吃惊,连毒观音韦飞飞也忍不住现出了吃惊的样子。
反正要死,不吃白不吃。
不过独酌的滋味,却充满了寂寞与孤独。
唉!刚才还认为生平第一次尝到这等佳肴,如今却变成了人生中最后的午餐。
刚才还是两人对酌,现在变成了一个人等死。
人生的变化,也未必太大了。
楚公子忽然转过头来,对韦飞飞道:“我已经中了你的毒,但是你还是怕我的。”
毒观音韦飞飞忍不住点了点头。
她来此之时已听说,楚公子之剑奇快无比。
她说:“我知道楚公子之剑奇快无比。”
楚公子微微一笑,道:“你大概不知道我能用骰子杀人,比出剑更快。”
韦飞飞听呆了。她虽见多识广,也未听说过有人可用骰子杀人。
韦飞飞道:“奴家只听楚公子掷骰子极准,是个赌场上的大赢家,但并不知道楚公子还能用骰子赌命。
楚公子微微一笑,扬手一粒骰子出手。
一道白光闪过。
一只苍蝇落了下来。
韦飞飞这下信了。
她的脸已经变白。
楚公子微微一笑,他已觉察出韦飞飞的内心变化。韦飞飞怕了。
楚公子笑道:“我不会出手杀死你的,绝对不会的。”
“为什么?”
韦飞飞不禁失口叫起来。
“你为什么不杀我?”
楚公子笑道:“我若杀了你,谁来解我的毒呢?”
韦飞飞默然了。
“我并不想解你的毒。”
韦飞飞说道。
楚公子笑道:“你现在也许还不想,过一会儿就想了。
“你有把握?”
韦飞飞对这个年轻人的自信心感到不可思议。
“没有把握,我一点儿把握也没有。”
“为什么?”
“因为主动权全在你的手里面。”
韦飞飞一笑:“你倒挺乖觉。”
楚公子道:“既然我活不了,你也走不了,我们何必这样僵在这里。”
韦飞飞笑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楚公子笑道:“佳肴在桌上,余酒在壶中,你我何不坐下来谈谈,再干一杯!”
韦飞飞道:“你真是个怪人,想法跟别的人完全不一样。”
楚公子道:“我怪吗?其实我不过将心比心而已,若我换成你,心里不通,岂肯便宜拿出解药。”
毒观音不禁动容。
她久于江湖,阅人可谓多矣。可如此坦然自若的人还是头一次见。
她显然已深深受到了震动。
这样的男人不可能不使她受到震动。
这种震动是空前的。
她娇声道:“说得好,我应该陪你喝一杯!”
说着,她已到桌边坐下。
她斟满两杯酒,高举酒怀,道:“来,楚公子,我敬你。”
楚公子手已颤抖起来,握着酒杯,低头一口喝光,却仍有一半酒洒在外面。
转目看见狗子紧张兮兮,如临大敌,不由笑道:“狗子,你先把菜热一下,再找壶酒上来,也好陪韦姑娘喝一杯。”
韦飞飞心都有点醉了。
她已深深被眼前这个男人折服了。
“我……我……但是你……”
狗子张口结舌。
他此时此刻真有些怀疑楚公子有神经病。
不然楚公子为什么不关心毒已渐渐加深,却与毒观音尽说一些无聊的话。
韦飞飞突问:“楚公子,现在你的骰子还能掷得准么?”
楚公子看着有些发颤的手,摇摇头,叹了口气:“恐怕不能了。”
狗子想,完了,把老底儿都交给了人家了,只有死路一条了。
毒观音一笑如银铃。
她又问:“你知道自己刚中毒之时,是否能出手无虚发呢?”
楚公子道:“绝对没有问题,没有任何问题。”
韦飞飞又问:“可是你为什么不在那个时候置我和菊儿于死地呢?”
楚公子笑了。
笑得那么坦然、自若。
笑得那样无忧无虑。
笑得那样天真烂漫。
他笑道:“姑娘怎么忘了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韦飞飞道:“哪件重要的事?”
楚公子道:“一件与你与我关系都很紧密的事情。”
“什么事情?”
韦飞飞让他说得有些不知所以然了。
“这件事就是只有你才能为我解除这弥漫全身的毒。”
“所以你才决定不杀我。”
“是的,所以我决定不杀你!”
毒观音咯咯一笑,似乎感觉很幸福。
她问:“我若解了你的毒,你能放我走么?”
楚公子摇摇头道:“你若解了我的毒,我也会把你留下来的。”
毒观音神色变了一变。
“为什么?难道你已跟我结下了仇怨了吗?”
楚公子含笑道:“无仇何必结仇。”
韦飞飞问:“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楚公子道:“我留下你,只希望以后能常常吃到你亲手烹饪的佳肴而已。”
毒观音一怔。
她怔证注视着楚公子。
她想看穿他的话是真还是假?
楚公子笑道:“你怎么不信?”
她没说话,她心中此刻发生了极其深刻的变化。这变化之大让她自己也有些无法承受。
楚公子道:“何况我还要拜你为师,学这门毒技功夫呢。”
毒观音狡黠的眼波流动,着眼地眼神竟渐渐变得温柔无比。
韦飞飞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是发自她生命深处的叹息。
韦飞飞柔柔叹道:“我怎么会碰上你这种小冤家……快去,快去楼下厨房拿过点酒来,给他送去。”
一只米砂色的小瓷瓶已送到楚公子面前。
正是“无相消魂散”的独门解药。
狗子,忠心不二的狗子这才松了口气。
他发现楚公子确是个了不起的男人。
一个能不动音色地征服女人的男人,的确是位了不起的男人。
他匆匆下楼去拿酒。
他心中不得不佩服楚公子。
居然让毒观音心甘情愿地拿出了解药。
这招万比强取硬逼,高明得不知多少倍。
不过,看样子,楚公子好象又多了一个女朋友。可提醒他一下,莫忘了段红姑娘正在养伤呢……
这些自然是狗子心里的想法,等他拿酒上楼,只见楚公子正与毒观音谈笑风生。
好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毒观音娇声道:“大管家,你也来喝一杯,庆祝咱们真正成了自己人。”
狗子狐疑地看着楚公子。
楚公子含笑道:“我决心请韦姑娘留下来,每天有这么好的佳肴可尝,我当然舍不得她走。”
“但……但雇佣你的人可能不会给你。”
狗子说出自己心中的顾虑。
韦飞飞格格笑道:“你放心,吐蕃国的人我可不怕他们。这次拿了他们一万两银票,我立即归还他们就是了。我与你做朋友,关他们屁事,假如他们硬要与你们过不去,没关系,我就再露一手下毒的功夫,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楚公子听了哈哈一笑。
“听见没有,还不向韦姑娘敬上一杯。”
狗子呐呐道:“韦姑娘的毒酒,我还是有点怕。”
毒观音娇然一笑道:“今后我对任何人下毒,也绝不会对你们二位下毒,这行了吧!要不要我起誓?”
狗子这才举杯向毒观音致酒。然后自己也一口喝了下去。
狗子有一件事忽然想了起来,便又问韦飞飞道:“你与苏州的‘赌王’赵八太爷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任何关系。”
韦飞飞道:“那来送信的人并不是赵八太爷的人,是吐蕃国的人假装的。”
楚公子这才松了口气,他也料到赵八太爷不至于对他下此毒手。
暮色渐浓,鸟雀归巢。
黄昏的景色总使人有股宁静温馨的感觉。远处的田庄,有三五个老农,也在辛苦了一天之后荷锄而归,谁不想回家享受一顿温馨的晚饭呢?
突然,马儿悲嘶,车厢倾斜。
车夫惨叫之声,传入耳中。
坐在车中的楚留香、苟二爷、毒观音、菊儿大惊之下,都从车中窜出。
随之,二辆马车都已倾倒。
突袭来得无声无息,而且来势凶凶,似乎有很多人。
毒观音一拉菊儿,与苟二爷暂以倒下的车厢,作为避难处。
他们发现楚公子正趴在车旁,目光向四下搜索。“楚公子,你没伤着吧?”
毒观音韦飞飞招呼楚留香。
楚公子一把把她拉到身边,道:“先别出声,我要先听听敌人在哪儿?”
两人共处已有数日,即从未如此接近过。韦飞飞索性就倚到他怀里,微眯双目,感到无比的满足。
她此刻面对的杀机相反倒不太害怕,希望这么相依相偎下去,倒也很不错。
菊儿也在凑趣。她也夹在两个人之间,似乎也要分享一些楚公子男性的气息。
楚公子看了半天,听了半天,始终没发觉敌踪在哪儿。
大路前后四周,空荡荡,静悄悄,没有半个人影。这阵突袭,来无踪,去无影,毫无踪迹可循。
狗子一直趴在地上,用他的长长,耳朵贴在地上,静静地听。
一会儿,他悄悄地说:“有两个家伙,轻功至少跟钩子差不多,往东方逸去。”
楚公子问:“附近有没有人?”
“没有。”
楚公子轻轻推开毒观音韦飞飞,道:“咱们起来看看吧!”
毒观音这才如春梦初醒,懒洋洋站起来,对楚公子道:“是哪个王八羔子,竟撒野到咱们头上来了。”
狗子早已窜到车外,先去看两名车夫。
两名车夫分别倒在地上,身上至少中了七八种暗器。
这些暗器,有见血封喉的铁蒺藜,有顽箭、袖箭。狗子道:“暗器虽多,发暗器的最多只有两个人。”
楚公子问道:“哪两个?”
狗子道:“其中一个必是霉气星朱梅,他一身暗器,令人防不胜防。”
楚公子问:“刚才你说他们的向东方逸去?”
“是。”
“走,我们往东追。”
几个人向东疾奔,反正车马已毁,找不到霉气星,至少也找个歇宿之处过一夜。
越过一片高梁田,一片丛林中,露出一角红墙飞檐。
竟是一间庙宇。
进丛林可看到庙上的横匾。
“清虚道观。”
庙门敞开着,却没有人。
隔着空荡荡的广场,大殿中却烛火通明,有一老道土正跪在三清殿上诵经。
一切是那么幽静。
偶然一两声钟磐,敲碎了满天的静寂。
走在前面的狗子倏然停住了脚步。
太安静了。
静得使他不安。
楚公子追了上来,淡淡道:“有什么不妥?”
狗子道:“庙里太静,似乎有股肃杀之气,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毒观音笑道:“有什么好怕的,附近没店,正好借此庙歇一晚。”
她说着挺胸进了庙门。
楚公子和狗子没有了二话,跟在后面进去了。
广场中落叶在晚风中起舞。
毒观音已高声叫道:“庙住持吗?”
老道士背影忽转了过来。
他白眉白袍,手执佛尘,缓缓走出了大殿。
“你们果然来了。”他道。
楚公子还搞不清这句话的的意思。
毒观音失声叫道:“原来是武当白眉真人。”
“老施主好眼力,贫道正是白眉。”
楚公子心头立刻一震,知道麻烦大了。
白眉是武当掌门。
他曾杀死了武当派中人。
看样子老头是找他来算帐的。
武当白眉沉声道:“毒观音,今日之事,你最好不要插手。”
白眉佛尘一挥,大殿两边出现十个道士。
这十个道士个个手执长剑,一个接着一个,鱼贯而出,每个人脸上象凝结了一层寒冰。
毒观音虽然吃惊,却不知武当与楚留香竟有一段过节,她回头看看楚公子。
楚公子微微一笑,对旁人说:“韦姑娘,你们与狗子都不要插手,武当老道找的是我。”
狗子倏拉着毒观音与菊儿迅速往后退。
毒观音讶然道:“你这是干嘛?这紧要关头,怎可以不帮他?”
狗子沉声道:“他只要有骰子在手,武当掌门也动不了他一根汗毛,最忌的就怕自己人在里面搅和,咱们在旁边看着,等要帮忙的时候,再出手也不迟。”
所有的声音都似在杀气中凝结。
只有武当道士脚步沙沙之声。
脚步一停,武当名闻天下的“璇玑剑阵”已布置好了阵脚。
剑芒在灰暗的苍穹下,犹如刀山剑林。
楚公子全身都仿佛已被冻结在一层寒霜里。
这森严的天地,骤然充满了杀机。
白眉真人沉声道:“武当门下,自开派以来,还没有让人无端残杀过,今天本派要讨回公道,你还有何话可说?”
楚公子淡淡道:“没有。”
因为此刻说话已是多余,辩说未必能动白眉之心,谈又何益。
白眉真人道:“若你知道错了,贫道还是给你忏悔的机会。只要你放弃反抗,束手就擒,贫道就带你回武当,在列代祖师灵前审问。”
“何必这么麻烦。”
楚留香道:“反正我杀了武当门下,就是罪,你们武当若杀了我,也是活该。江湖上就是这么回事,说了岂不白说?”
白眉真人厉声叱道:“到了此时,你还要逞口舌之利,以为贫道杀不了你?”
楚留香冷冷道:“你最好不要乱动,因为你绝不是我的对手!”
这番话不但有力,而且肯定,连狗子也听着有些惊奇。
他知道,若在往日,楚公子绝对没有这份自信。而对天下数得着的大派之一的武当派,谁敢说出这种近乎自负的话?”
此时楚公子的语调和神态,就象私塾里的老夫子对学生说话:“你书绝对没有我读得多,读得好。”
楚留香说得那么一本正经,那么自然,使人以为是理所当然之事。
白眉真人大怒,拂尘一摆,身体方待作势扑起,突见楚留香衣袖一翻,右手握成莲花,似乎也待扬起。白眉真人忽然被钉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了。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一动,楚公子的骰子就会飞出,捅穿他的咽喉。
老道士心虚色厉地大声道:“你在武当剑阵之中,难道还想作困兽之斗?”
楚公子道:“听说武当剑阵从来没有人破过,这并不表明,永远破不了。我虽不才,却想试一下。”
有人冷笑:“你手中骰子虽然从不虚发,但你又有几颗骰子,能杀得了几个人?”
楚留香嘿嘿一笑,笑完了竟什么话都不说。
他知道此刻不说话比说任何话都有力量。
白眉真人目光一直盯在楚留香手上。
这位功力已高得无法想象的方外道人,年龄至少是楚留香的三倍,吃的盐巴,比楚留香吃的饭还多,他实在不愿相信,楚留香那只手真的那么可怕。
他倏然道:“好,贫道就领教领教你挥手无情的骰子。”
长袖飘动,大步走出。
有个白须道士大声道:“掌门人千万不可出手!”
“为什么?”
“这小子手中的骰子,直到现在,还没有人能避过他出手一击!”
白眉真人道:“真的没有人能避开?”
“的确,的确没听说过!”
白眉真人道:“贫道即将入土,死又何惜,能试你出手一击,死也瞑目。”
黑须道士道:“掌门人,你身系武当安危,岂可轻身涉险。”
楚留香道:“反正武当门下人多得很,送死的自然也不少。”
黑须道人冷冷道:“武当师兄犯不上和你这种人拼命,但你难道还想走得了吗?”
楚公子笑了笑:“谁说我想走了?”
黑须道人道:“你不想走?”
楚公子道:“今日若不了断恩怨,武当早晚还会找我的,老道士,你说是不是?”
白眉真人双眉轩动,道:“不错,武当做事,恩怨一向清楚。”
楚公子道:“我做人做事,也一向清楚,所以今日一战,无论胜败,恩怨都可一笔勾销,掌门人,你说对不对?”
白眉道人狂笑:“只要你能出得了武当剑阵,当然一笔勾销。”
黑须道人叹道:“掌门人,果然豪气冲天,江湖上谁不知道,少林的罗汉阵,武当的剑阵,丐帮的打狗阵,都是天下武学之最,到今年三百五十年,还没有人能破阵生还的。”
狗子突然对毒观音说:“这话姑娘信不信?”
毒观音冷笑道:“这话不但是马屁,而且是狗屁。”
狗子道:“马屁是没错,怎么又是狗屁呢?”
毒观音道:“少林罗汉阵和武当的剑阵,三百五十年来虽然没人能破阵生还,那是没人轻易去惹是非,若说真的破不了,我姑奶奶就第一个不信!”
菊儿接口道:“这剑阵吗,拿我的眼光来看,并不怎么样嘛,说无人能破,鬼才相信。”
狗子笑道:“菊儿姑娘,你年龄还少,岂能懂得此阵之奥妙。此阵前七后七,左七右七,四个北斗七星阵连环,相生相克,一经发生,七剑并出,无论在哪个方面,你永远要力拼十四位剑术高手、以一博十四,任何人都会败落的。至少并不是嘴巴说说这么容易的。”
菊儿似乎在生气,你是说我年幼无知?
狗子赔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武当威名天下,自有他在武功上的量,不可轻视。”
菊儿格格笑道:“我师父其实早有破阵之法。”
毒观音微微一笑,道:“场中一共有五十位武当道士,我袋中却有一百零八只毒蜂,要破阵,易如反掌,白眉老道,你敢不敢先把楚公子放出来,让我师徒二人破阵!”
白眉真人神色一变,又气又急,连手中的拂尘亦轻轻颤动起来。
人与蜂斗?
这玩笑开大了,他实在不敢冒这个险。
狗子在偷笑!
他就是要在旁边给武当道士一份压力,使他不敢轻举妄动。
充满杀机的场面,本来就有点相持不下了,现在更是僵持的局面。
武当白眉,更不敢轻易放人了。
毒蜂是不认人的,困住楚公子,多少能让毒观音投鼠忌器,不会轻易放蜂。
毒观音格格笑道:“只要他没危险,我就不出手。”
楚公子这时候叹息一声,道:“韦姑娘,你若尊重我的人格,就不要插手。”
毒观音格格笑道:“只要你没危险,我就不出手。”
楚公子道:“我的恩怨,我自己的,你这是何苦?”
狗子突然大声道:“只要武当愿求公平,我绝不让韦姑娘出手,你可以放心。”
白眉精神一振道:“这公平二字,楚施主要用什么角度来解释?”
楚公子淡淡道:“在下就破你这武当剑阵。”
白眉隐有喜色,道:“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不错。”
楚公子:“怕只怕你们谁也不敢先动,剑锋虽快,却没有我手中骰子快,谁想先送死,你就先动手。”
楚公子这番话,说得武当的白眉做声不得。
他本想挥动拂尘,发动剑阵,可现在拂尘拿在手中,却像有千斤之重,想挥也挥不起来了。
楚公子的话起了作用。
天已完全黑了下来。
殿中的灯光,照得每个广场中的人都拖着长长的黑影,似乎每个人都有一只长长的包袱背在身上。
包袱中装的,就是声誉、威望、道义与责任,压得每个人都透不过气来。
这场生死之战仿佛一直要僵持下去。
本是一触即发,立刻可以比出武功高下,现在却在比耐力,看谁先沉不住气。
就这么,大家一起耗下去了。
这已是第二个晚上了。
五十名道士仍旧象木偶一般,个个眼帘低垂,双手举剑屹立着。
楚公子只是负手而立。
有时他比武当这些道士舒服一些,可以动动双脚,移动一下位置。
这是因为他没有把剑拿在手中,反而减轻了不少负担。
最难过的却是毒观音师徒俩。
本来狗子身上带了些干粮,现在都已吃完,再熬下去就要饿肚子了。
她恨不得将匣子里的毒蜂放出去,蜇得这些道士抱头鼠窜而逃。
但是碍于楚公子也在当中,虽然受伤后有解药可救,到底不妥。
还有狗子在一旁一直安慰她,阻止她冲动。
毒观音已经有点儿不耐烦了,菊儿更忍不下去。
“喂,大管家,你一再拦着咱们出手,难道就这么坐着干瞪眼。”
狗子道:“只要能把这段过节作个了断,时间再长些也没关系。”
毒观音一哼,道:“拖下去能了断吗?”
狗子道:“总有拖不下去的时候?”
毒观音道:“你的意思是说熬下去楚公子一定会胜?”
狗子道:“他非胜不可,一败就无葬身之地。”
毒观音道:“我可以帮他一把,让这局面早点结束啊!这样做难道也不行?”
狗子道:“不行!”
菊儿插话说:“为什么不行?”
狗子道:“咱们这边,只要有一人插手,这一天一夜就算白熬了,不但这段过节仍没有了断,反而又添了一桩冤仇,这是何苦?”
说到这里,叹息一声,道:“他所以能熬,一定也是为了以后着想。趁这机会,一了百了,以后不再纠缠没完,若不是顾虑到以后,我早就想好办法了。”
毒观音讶然道:“你早就有解决的办法?”
狗子含笑点点头。
菊儿跳了起来,说道:“为什么不用?”
狗子悄声道:“还没到时候。”
毒观音急急道:“那要到什么时候?”
狗子望着绿黑的长空,喃喃道:“快了,黎明之前,总会有段黑暗的。”
毒观音笑道:“大管家,能不能将你的办法先告诉我?”
“不能。”
“干嘛这么神经兮兮的卖关子嘛?”菊儿使出棉花糖功夫,死缠着狗子不放。
狗子笑道:“说穿了就不稀罕了。”
菊儿听了把嘴一撇。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
初更天了。
狗子禁不住毒观音一再催促,站起来说话了。
他首先向武当白眉打招呼。
“掌门人,是否能听我一句话?”
武当白眉也在伤脑筋,闻言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狗子道:“如此熬下去,实在不是了局。”
武当白眉鼻中一哼!
狗子道:“武当剑阵,威名震天下,我们公子想脱阵而出的确不能。”
武当白眉一听面带得意。
毒观音一听,心中却恼火了,她觉得狗子不是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只听狗子接下去道:“但我们公子手中的骰子,不发则已,发则没有活口,这是一个两难之局。”
武当白眉一哼:“武当门下皆不是怕死之士,必要时,只有牺牲一拼。”
狗子微笑道:“纵然牺牲,也是白白牺牲,不妨想个办法,另外想个办法。”
武当白眉道:“你倒很知理识趣,好,贫道就听你的,看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武当出一口怨气?”
狗子道:“素闻武当不但剑术高明,而且掌门人一身修行已臻化境。”
“不敢,但只贫道颇有自信而已。”
狗子又问道:“不知我们公子杀了武当几个门下?”
“三个。”
狗子道:“公子杀了贵派三人,而道长又对本身玄功颇有自信,我看这样吧!我请公子挨你三掌而不还手,掌门人总该消消怨气了吧?”
武当白眉双肩耸动,冷笑道:“只怕他挨不起贫道两掌,就会命归阴曹。”
狗子道:“若是如此,我们公子也只有认命,绝不会怪掌门人出手无情的。”
武当的白眉道:“你这话也作不了主,他会答应吗?”
楚公子微微笑道::当然答应了,只是掌门人打了这两掌后,也该有个表示吧!”
武当白眉狂笑。
“你若能受得起贫道二记玄天神掌,武当与你所有仇恨,一笔勾销,从此不入江湖一步。”
楚公子道:“好,一言为定。”
武当白眉大声喝道:“撤阵!”
四十九名道士立即收剑鱼贯退入大殿,精神一松,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倦容。
但他们却又挤在大殿门口,想看看掌门人神威大发。
他们也想知道,楚公子是否能忍受掌门人致命一击。”
毒观音此刻却在骂狗子道:“你真会出馊主意,可知道这要让楚公子冒多大风险?”
狗子淡淡道:“不妨。”
“狗屁!”毒观音更恼火了“掌力是武当的专长,一百零八招绵掌,从武当祖师张三丰就创传下来,绵中夹动,中人无救。而玄天掌更在绵掌之上,足可开山裂石,比少林寺的‘韦陀杵’隔山打牛神功,毫不逊色,你懂还是不懂?”
“懂。”
“懂还出馊主意?你岂不是害了楚公子?”
狗子道:“我计算过,一天一夜下来,至少已耗掉老道士三成功力。”
“楚公子也耗了一天一夜,你难道没计算进去。”
“我当然算过,但他比老道士年轻,精气神都比他足,何况据我所知,他练了丐帮的‘降龙十八掌’,阳刚真气十足,其锐难挡。”
“可是老道士用七成真气,楚公子也爱不了啊!”
“不,老道士最多只会用五成真力。”
“为什么?”
“老道士一定希望楚公子死,又不希望他当场死,最好回去后十天半月后才死,他一点责任也没有。”
“嗯,好象有几点道理。”
狗子笑道:“只要老道士有这点想法,楚公子就可以过关了。”
这番话说着,武当白眉已经动手了。
他的一切想法,几乎全被狗子料中。
他第一掌击出,只用了五成真力。
武当掌门人的五成真力,就已非同小可了。
楚公子运足了真气,还是真被铁锤在肚子上猛敲了一记。
幸亏他有所准备,白眉一掌击出,他身形就借着掌力往后飞,故意嘭地一声,撞在墙上,又滑落地上。
他爬起来,摇摇晃晃走到原来位置,喘着气道:“还有一掌!”
看到他那种狼狈的模样,白眉高兴极了。
白眉心想,这小子离死已经不远了。
他嘴里露出一丝狞笑,缓缓又推出一掌。
这一掌打在楚公子胸口上,却只用了三成真力。
因为他觉得再用上五成真力,楚公子一定会当场毙命。
狗子计算得一点不错。他只想楚公子回去后再死,而用三成力是恰恰好。
楚公子的身形再度飞起,第二次背撞到墙上
楚公子再度跌跌撞撞爬起来,脚步踉跄地走回原地,道“现在是否恩怨已了?”
白眉大笑道:“贫道说话算数,只希望你以后长命百岁。”
这当然是句反话。
他已确定楚公子活不过十天,两记玄天神掌,已够送他终的。
白眉说完话,拂尘一挥,道:“今后武当门下,再碰上这位小施主,不得再提以往恩怨,此刻就回武当。”
“是。”
五十名道士合什鱼贯出了清虚道观,每个人经过楚留香身边时,还稽首行个礼。
自古以来,中国人就有以人死为“大”的传统。
这些道士觉得对一个将死的人,不妨先拜一拜。以表示宽恕之心。
毒观音怔怔望着他。
她的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
楚公子硬硬挨了两记神掌,他是不是真的安全过关了。
楚留香和狗子、毒观音、菊儿一行,又行了数十里,找个地方住下。
他们准备休整几天。
正午,楚公子在陵子里发呆。
他又想段真公主了。
可是段真公主在想他么?
他想来想去,苦笑几声。
身后倏有人道:“楚公子有人来看你来了。”
竟是狗子的声音。
是谁会来看我?
他恍恍惚惚回过头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娇小的身影。
她穿着红色的衣裳,可是眼神中却盈含着无限的温柔和坚强。
只见她幽幽道:“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我,忘了我这位大姐……”
“啊,是段红大姐……”
他感到一份意外,一份惊奇。
两人迅速跑到一起,突然紧紧拥抱起来。
象迷失的伴儿,彼此见到亲人一样。
“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了……”楚留香喃喃道。
段红也紧紧拥着他。
这刹那,她感到那一剑没白挨,现在不但满足,而且欣慰。
以往对他说过:只要有情有意,何必朝朝暮暮厮守。
其实那时只是生命垂危,在安慰他。
现在两情相悦,谁又不想朝朝暮暮,长相厮守。她的眼眶,因激动而湿润。
她轻轻抚着楚留香的背,使得他感到犹如春风拂过一般,他终于渐渐清醒。
转头一看,发现狗子不知什么时候已悄悄离开了。楚留香轻轻推开段红,展露出真正的笑容来说道:“你脸儿红红的,好象胖了一些。”
段红道:“我天天吃补品,就想早点把身体养好,好来看看你。”
楚留香牵着她的手,道:“那你腰部的伤势完全好了吗?”
“完全好了,练功打仗,做什么都不会有妨碍。”
段红低下了头,心头的甜蜜,似一泓春水。
突然一阵尖叫冷笑,在前面不远处响起。
“谁胆敢蛊惑楚公子,莫非你不要命了?”
两个人同时吃惊地抬头望去。
只见毒观音脸色铁青地跟着菊儿站在一棵树下。
楚留香脸色立即变得苍白。
他不知道如何解释。
段红吃惊地看了看毒观音,问楚公子道:“这是谁啊?”
楚公子苦笑。
毒观音上前几步,冷笑道:“你用不着问他,我可以自己告诉你。江湖上人称‘毒观音’就是姑奶奶,你听清楚了吗?”
段红笑笑道,“原来有这么大的头衔,我失敬失敬。”
或者是心情好,或者是她觉得已抓住了楚公子的心,所以她表现得相当平和,并没有生气。
可是毒观音就不一样了。
段红愈是如此,她愈感到恼怒委屈,当下冷笑,道:“你已知道我是谁了,现在我要知道你又是哪棵葱,从哪儿冒出来的,到这儿来干什么,跟我一一说个明白,若有半点含糊你就死定了。”
楚公子忍不住叫道:“韦姑娘,你……”
段红接口道:“没关系,初次见面,免不了有点误会。我叫段红,在边关人称铁娘子……”
“什么铁娘子,鬼娘子,……在江湖上姑奶奶从没听说过,这算是哪一流的?”
菊儿接口道:“不入流。”
段红还可以忍,楚公子又忍不住了。
狗子过来在毒观音耳边说了几句,这才使毒观音转身离去。
楚公子安排段红先住下。
毒观音又来了。
“我对你是很认真的,你不要骗我。”
“我不会骗你。”
楚公子一字顿道:“段红大姐是我的生死之交,她为了我几乎丢了性命,直到现在才康复。”
“生死之外没关系。”
毒观音脸上似乎蒙上了一层寒霜:“我说的是感情,男女之间的感情。”
楚公子叹息道:“我还没考虑过,但是谢谢你提醒我。”
“那么我呢?是否考虑过。”
毒观音紧盯着问。
她已经全心全意投入,不能不问清楚。
楚公子也紧盯着她眼波:“你一定要我现在回答吗?”
“是。”
“我也没考虑过。”
“好,这表示地位是对等的。是不是?”
“是!”
毒观音脸上的寒霜消失了。
“我很满意。”
楚公子很惊奇。
毒观音却道:“只要我与她在你心中的地位是相等的,我至少有一半机会。”
楚公子只有苦笑。
他倏然感到,与段红在一起,自己可以想什么说什么,没有任何顾忌。段红象春风、象平静的湖水,徜得其中,有一份温馨,一份平静。
然而毒观音呢!却如熊熊烈火,当寒冷孤独之时,固然需要这份暖意,但当盛夏时,就吃不消了。
门倏然开启,进来的却是段红。
楚公子一怔。
豹子对上了豹子,他发觉头更痛了。
毒观音并没有刚才那份泼辣劲儿,反而向段红笑道:“你来得正好,请坐。”
段红微微一笑,道:“没打扰你吧!”
“不会,不会。我正想去找你,去个地儿。”
毒观音的神态落落大方。
楚公子虽惊奇,心里的石头却已放下了一半,但是他知道,好景不会太长的。
他想,是该离开这些男朋友、女朋友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