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一赌一诺
书名:香帅外传 作者:沧浪客 本章字数:17422字 发布时间:2024-08-08

楚留香来到扬州城。
此刻是傍晚,他正与一位朋友侃“赌”。
前不久,楚留香生了一场病。病得很“奇”,病得很厉害,病得一塌糊涂,简直动也不能动。
是这位素昧平生的朋友帮他渡过了这一难关。
这是一位老实巴交的男人,可也喜欢赌钱。
偏偏是那些老实巴交的人,也有这种不老实的人似乎才有的毛病。
你说怪不怪?
说怪也不怪。
现在这位朋友请教关于赌钱的学问。
楚留香不得不把自己悟出的“绝招”点拨于他。
楚留香道:“赌骰子要赢钱,首先要抓得住点子。”
“对,对。”听者不住点头称是。
楚留香接着又说:“要抓住点子,就要注意三件事。”
“哪三件事?”
听者有些急不可耐了。
“第一”楚留香说:“注意台面是什么?硬木料的台面与软木料的台面,在骰子丢到碗里后,弹起来的高度与空中翻滚的次数就不一样。出来的点子自然也不一样。”
“噢,噢,噢。”
听者已经听得入了神。
“第二”楚留香清清嗓子,又说道:“丢骰子时,手的高低要配合台面拿捏恰到好处。这两点要先捉摸个七天八天。”
听者叫起来了:“原来赌骰子还有这么大的学问,那第三呢?”
楚留香微微笑道:“第三就不那么简单了,以你的手来说,就是摸透了前面两点,仍旧捏不准点子。”
“为什么?为什么?”
听者着急地问:“因为你的手不稳定。”
楚留香笑着继续说道,他已发现自己的“窍门”确是很吸引人的。
“所以首先要稳定自己的手腕,就象练剑一样,不然,要想什么点子,就丢什么点子,那是永远也做不到的。”
“怎么稳定自己的手腕?”
听者更着急了。
“要把自己的手腕,举在空中,每次至少要两个时辰,不能有一丝一毫移动。练成了这点基础,下面的就剩技巧,便一通百通了。
听者也叹一口气,他想自己是永远也练不成那楚留香的神技了。
把自己的手腕举在空中两个时辰,不能有一丝一毫移动。这一点他是永远也做不到的。是的,永远也做不到。
朋友叹着气,走了。
楚留香在屋中发呆。
他也叹了口气。
几个月过去,段真公主一点影子也找不见,真是急死人了。
他想出门走走。
哪知右脚刚跨出门槛,一道白光迎面射来。
他心中一惊,伸手抄住。
入手一看,竟是一张纸。
这张纸条一看,上面写着:“外面杀机重”。
虽然有五个潦草的字,楚留香已体会到外面的情况。
但他并未接受这份来历不明的善意警告,依然向外走去。
他已感觉到阵阵杀气,自四面八方逼来。这似乎是来自第六感觉。
他转身回到房间,房中已赫然坐着另一个人。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段红。
我找段真找不着,段红倒自己找上门来了。楚留香苦笑着,似乎已经猜出了段红的来意。
当初楚留香用一把骰子给段红的“红宝”解除了灭顶之灾,段红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曾几何时段红舒舒服服地坐在软椅中。她脸上的怒容已经一扫而空。
外面场子里还是闹哄哄的,牌九声、骰子声。不停地传进来,听起都象仙乐。
这些声音,都代表着滚滚而来的银子。
她不禁想起了楚留香。
楚留香虽然比她年轻些,却是蛮有个性的。
而这种个性,正对了自己的胃口。
唉,想自己的模样,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段红倏地动了春思,她找把镜子,照一照自已的容貌。
一个开赌场的女人,爱上一个在赌场中能够立于不败之地的年轻男人,这件事本来也不值得大惊小怪。这甚至可以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门开了。
吕老二进来。
“老板,你找我有事吗?”
段红“嗯”了地声,半响没出声。
半响过去之后,段红道:“楚公子现在在哪里?”
“走了。”
吕老二回答。
“我知道走了,走到哪儿了?”
吕老二笑嘻嘻道:“老板从来没有对人这么关心过,嘻嘻,敢情‘鱿’意思?”
段红鹅蛋脸一红,抛过一道眼波道:“怎么,你吃飞醋?”
“嘻嘻,我吕老二从来不敢有这种歪念头,只……只是觉得楚公子的年龄不太般配。”
吕老二心中还在嘀咕,人家托咱们打听大理国公主段真的下落,那明摆着是钟情于大理国的金枝玉叶,你还来这么多情,到底该往哪儿摆呀!可他心里想,却不敢说出口,却只敢在年龄上打一岔子。
“呸!我就不信这年龄会起什么了不起的作用。”
段红瞪起他那双迷死人的眼睛道:“你没听说在城里的名角儿赵气太还喜爱上比他大十岁的虾合合呐。”
“是,是。”
吕老二到底是伙计,不得不见风使舵,拍拍马屁,并立即表示献殷勤。
“如果老板真‘鱿’意思,我来拉红线”
段红一哼道:“少来!我要嫁他还不用你当媒婆,你去把‘狗子’叫来吧。”
“狗子”不但是个人,而且是段红不肯轻易打出来的“王牌”。
“狗子”有一套绝活—盯梢。
“狗子”绝对不会失去目标。
因为他的嗅觉、听觉比狗更灵,所以大家给他这个不太雅的绰号。
吕老二一怔道:“叫苟二爷干啥?”
段红道:“让他搞清楚楚公子在哪儿,越快越好。”
“狗子”不愧是“狗子”,很快就弄清了楚留香正在扬州。
“狗子”还弄清了一件比这件事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楚公子正在吐蕃国雇佣的高手包围之中。
段红一急,就要到扬州来。
临行之前,她找了几个人做自己的帮手。
她这就去找帮手。
这帮手都是她多年供养的高手。
她走出房门,走过一个天井,一道圆门。然后又来到另一个圆门前。
圆门紧闭着。
圆门旁边还挂着一块牌子。
上面写道:“任何人非经准许不准擅自入内”。
这块警告牌是她亲手钉上去的。
不但‘红宝”上上下下的人遵此不渝,就是连她自己,除了一年三节,也从来不轻易进入此门。
现在是深夜子时,她却推门走了进去。
进了门是一个幽静的院子,完全是北方三合院的形式。正厅的门是虽然已深闭,却还有灯火透出,显然屋中的人还没有睡。
段红紧走几步,推开正厅的门走了进去。
厅中右边靠窗有张桌子,有两个人对面而坐,正在下棋。
这两个人的形状非常奇特,看过的人绝不会忘记。一个背突驼峰,把他的脑袋压得低低的,脑袋上的头发已经花白,一张脸却象猴子。
一个相貌普普通通,没有特别显眼的地方,但是却没有手。
双手已经齐腕折断,却装上了两只铁手。
不,敢不能算手,那铁把子上,只有一副令人不寒而栗的铁钩子。
他就是用铁钩子夹棋子下棋。
这就是段红的另外两张王牌:
一个是驼子。
一个是钩子。
此刻他们一见段红进来,都停止对奕抬起头来。驼子笑道:“红姑娘,请坐。”
段红的神态,却显得恭敬无比。
上前款款一礼,才说道:“深夜打扰二位老哥,不好意思。”
钩子道:“不用说这些废话,平日你不会进来,既然深夜来此,一定有什么紧急大事,说吧!要我们怎么帮你?”
驼子道:“我们吃了你这么多年的饭,也需要动动筋骨了。”
“二位老哥千万别这么说。”段红道:“否则我更开不了口。”
驼子目光在段红脸上一扫。
虽然这么轻轻地一扫,段红却感到如同刀割一般,情不自禁地低下了脑袋。
“说吧,你为了什么?”
“为了楚公子。”
“噢”那个救了‘红宝’的少年”钩子道:“他怎么了?他不是已经走了么?”
驼子道:“你知道楚公子那个人怎么样?”
钩子道:“既然红姑娘看得上,想必差不到哪里去。”
驼子道:“嗯,你说得有道理。大妹子,你说清楚一点儿。”
段红道:“楚公子大概与大理国有关系,所以吐蕃国正派人四处追杀他呢!”
驼子道:“吐蕃国与大理国结下深仇大恨,这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尽人皆知。可是这位以赌骰子见长的年轻人怎么与大理国结下了不解之缘,这倒新鲜了!”
钩子道:“听说楚公子临离开‘红宝’时,只留下一句话,就是要求替他打听段真公主的下落。”
“噢。”
驼子道:“原来是楚公子已钟情地大理国段皇爷之女段真公主,段真公主已于数日之前神秘失踪,所以楚公子四处留话,找寻段公主的下落,因此才让吐蕃国给找上了麻烦,可是这跟大妹子又有什么关系?”
段红脸色飞红,呐呐道:“因为楚公子是我的恩人,我不能见他去送死。”
钩子会心一笑,道:“大妹子,莫非你爱上了楚公子?”
段红的脸色更加红了,呐呐道:“我还没想到这一点,我只希望他不要出了什么事情。”
驼子道:“大妹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段红道:“我只想请二位老哥哥帮忙,跟我一起去,暗中一路上保护他,免他受吐蕃国所雇佣的人的骚扰。”
钩子道:“我现在才发现,感情这东西,实在伟大,它能使人进入忘我境界。”
段红的脸更红了。
现在她坐在楚公子的床上,脸也是一样的红,甚至红得更厉害。
“是你!”
楚公子握着剑柄的手本来铁紧铁紧,现在却陡然松驰了下来。
“是你?”
他又重复了一下这句话,不知下一句话该怎么说才好。
“是我”。
段红从床上站起来,脸上烧得厉害。连她自己也为此感到稀奇;自己并非头一次爱上男人呀,这次倒是怎么了!”
“你,来干什么?”
楚公子有些迟疑地问道,因为他自己已猜出段红的来意,只是仍不希望这是真的。
“是我。”
段红重复了一遍,尔后说:“快跟我走。”
“干什么?”
楚公子有些吃惊地问:“去哪儿?”
“离开这儿。”
段红情急地说:“你现在处境很危险。”
“有什么危险?”
段红叹息道:“你或许还不知道,你已变成吐蕃国所收卖的武士追捕的目标了。”
楚公子笑了笑。
他虽然不知道,可是他却早已料到了这一点。
然而,即使他早已料到,听了这消息心中仍不免一沉。他更孤独了。
他倏然感到,这个世界好残酷。
他身上好冷好冷。
他心中好彷徨。
正在此时,一双带着香气的手臂,轻轻地围住了他的脖子。
一阵温柔得能使婴儿沉睡的语声,在他耳中响起:“楚公子,无论有什么事,我这个大姐一定在你身边,不要伤心,也不要难过,有什么问题,有什么难题,到了我这儿,姐姐替你一样一样的解决。”
楚公子突然也抱紧了段红。
当一个男人正在失意彷徨的时候,怎么能抗拒一位女性温柔的情怀呢?
段红也有点儿激动了。
她虽然在混世面,却从没被男人这么抱过。
楚公子抱得她好紧好紧,几乎抱断了她的柳腰,但是她却感到好充实了高兴。
这两条有力的手臂,正是她日夜思念、梦寐以求的!
两人默默地相拥着。
楚公子感到一阵温暖。
他心中并没有什么他念,只是在彷徨之下,一种下意识的举动。
而对段红来说,她的心儿早已熔化了。她此刻的心思完全落在了楚公子的身上。
只要楚公子要的东西,她都可以给他。
当然包括她的心、情、身。
两个人虽然紧紧相拥,彼些所想的却并不一样。一个是一往情深,另一位却是另有所爱。
人生就是这么阴差阳错。
如果楚公子第一个遇上的是段红,必然被段红的真情所感动。
可是话又说回来,如果楚公子不遇上段真公主,心灵也就不会受那么大的触动。
如果他心灵不受那么多的触动,也就不会去学那僵尸的至快剑法。没有他学剑法时养成的手法,他也不可能学成那天下第一的掷骰的本事。
没有这掷骰子的本事,慢说不会遇上段红,就是遇上了段红,又能怎么样呢?
段红不然是因为楚公子是赌场上的大英雄而死心塌地爱上他的么?
看来世界就是这么回事。
看来人生就是这样一个过程,无法加以更改。
看来一切存在的,就都是合理的。
看来一切都无法更改。
就象现在,他们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但是心中所想的却并不一样。
这场戏,该如何才能演得下去呢?
果然,楚公子缓缓推开段红温软的身子,叹了口气,道:“大姐,你也知道,我要找的是段真。”
一个段红,一个段真。
同是姓段,却不同人。
一字之差,相去千里。
一个是皇家公主。
一个是赌场老板。
“段真……”段红脸上幸福的红晕慢慢地消褪了,渐渐被一丝凄苦的表情所代替。
“人家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我是个风尘江湖之中的女人,自然比不了人家。”
段红有几分凄楚地说:“可是你们的感情就这么深么?”
“感情?”
楚公子忽然楞住了:“感情?”
他跟段真公主有感情吗?有,还是没有?
他跟段真公主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其实也只有两次,仅仅两次而已。
两次的时间都不长。
第一次是段真公主女扮男装,与侍女玉灯到姑苏去游逛。他们相识,还糊里糊涂拜了天地成了八拜之交“结义兄弟”,事后有变故,才知道段真竟是女儿之身。第二次,在少林寺中,他与段真公主再次相见。他躺在床上,是为保护段真而被勿见我的毒药的迷。段真公主与他聊了一会儿。虽然双方都是又惊又喜,可是感情那是绝对谈不上的。
没有感情,也可以称作爱么?
不管你是否称之为爱,可是楚公子一想到段真公主就自灵魂深处震颤不已。
难道这不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更精神化的、更纯洁、更形而上学的爱么?
所以楚公子认定自已必须去找到段真。
找到她以后怎么办?
把没说完的话接着说下去。
然后呢?
不知道。
不过现在要紧的是找到段真公主。
段真公主下落不明,真叫楚留香焦急万分,放心不下。
所以他四处寻找段真公主。
不仅自己寻找段真公主,还要让别人也帮他来寻找。他真是奋不顾身,真是不避风险。
所以风险就找他来了。
现在段红不顾一切爱上了他,真叫他不知如何去办才好!
段红的一腔热情让他非常感动,他几乎想放弃寻找段真的努力。
可是他不可能放弃这个努力,不然他就不是楚留香了。
是段真的出现改变了他的生活,改变了他的命运。是寻找段真的努力,继续改变着他。
寻找段真是他生活中的努力方面,努力目标,努力的目标一旦没有了,一个人的生活就没有意义了。
而这意味着某种死亡。某种非常可怕的死亡。
甚至可以说是比真正的死亡还要可怕得多,不知要多多少倍。
所以楚留香不会放弃追寻段真的努力,这是他生命中不能回避的选择,他无法回避。他的灵魂已替他做出了选择。
他既然要继续追寻段真,就只能对不起段红了。
其实也谈不上对得起对不起。感情这东西本来就是自己情愿的,发自内心的需要。
“感情?”
楚留香又重复了一遍,愣愣地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段红叹口气,道:“情”这东西,最是伤人,你又何必太苦自己。现今之计,你应该好好住下,好好休息了阵子,我下面的人手多,先帮你去打听那位……你要找的人就是了。”
他们又默默无言对坐了一会儿,到了吃饭的时间,两人一起出了门。
此时天色已黑。
刚一出门,有人拦住了去路。
楚留香吃了一惊,伸手拉住段红。
面前四个是手拿长剑的道土,四个是黑衣汉子,也拿着四柄剑。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包围了这栋房子。
“阁下何人?找我何事?”
楚留香简短的问道。
他并不期望得到非常满意的答复,只是稍稍拖延时间,然后想想万全之策。
“在下八人是武当四剑、关中四义。”
对方倒是毫不避讳,似乎已有了绝胜的把握了似的。
武当四剑,关中四义?不正都是武当门下的高手吗?楚留香真正有些吃惊了。
江湖上谁都知道,什么人都可以得罪,千万别得罪少林武当,因为他们不但人多势众,而且名门正派,他们找上了谁,谁都逃不掉。
楚留香拳一揖道:“列位高人,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各位?”
一名黄衣道人说:“你没有得罪我们,我们本也不想得罪你,不过是受人之托,不得不把你除掉而已。”
话说得清楚明白,又冷酷无情。
楚留香朗声问道:“诸位莫非是受吐蕃王国之托么?”
八个人谁也不说话了。
那黄衣道人冷冷道:“听说你使一手好剑,独步天下,贫道正想领教神技呢。”
楚留香淡淡一笑,道:“道长最好不要试,我宝剑出手,连我也控制不住,失手伤了各位,我心中会很不安的。”
他临危不惧,心中所说自然也是实话,他只想尽快找到那日思夜想的段真公主并不想与任何人结仇。
尤其不想与名门正派的少林武当结下仇恨。
可是眼下的阵势,似乎想回避也不是可能的了。“好狂的口气,你自认能伤得了我们吗?”
老大长剑一摆,就要冲过来。
“不要动。”楚留香沉声喝道:“谁要动一动,休怪我不打招呼。”
他这么一声大喝,倒是把老大给震住了。
八柄长剑闪着光芒,却没有一个人敢轻易动一动。因为谁先动,谁就会先挨上楚留香的长剑。
楚留香长剑之快,天下第一。这传闻虽然没有目睹过,却是早已多次耳闻的。
气氛立刻变得僵持不下。
为首的镜虚道长道:“你是不是想把我们杀光?”
楚留香道:“不想。”
镜虚道长道:“但是贫道必须把你擒回武当以完成别人之托。”
楚留香道:“我不想去,各位最好不要逼人出手的好。”
四义老大厉声喝道:“那就生死一决。”
“请。”
楚留香屹立得如同岩石一般,语气简单而平静。镜虚道长冷笑道:“你为何不先动手?”
楚留香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镜虚道:“你愿意这样僵持下去?”
楚留香道:“你们若有耐心,我也有耐心,大家耗下去,我不吃亏。”
镜虚一呆。
他开始感觉到楚留香不屈不挠的意志,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动摇得了他。
于是八名武当高手互相交换眼色,他们虽然没说话,眼神中却在商量办法。
假如八个人困住一个人,竟不敢动,传出江湖,一定变成一宗大笑话。
如果真的动手,谁先动手?又是一个问题。而且有了伤亡,更加不好看。
情势还是紧张而僵持着。
楚留香竟象岩石一般,闭上了眼睛,似乎已忘却了八个人的存在。
只要八个人不动,他是绝对不会先出手的。
八名武当高手已挡不住深夜重重的寒意,有些不耐烦了。
这样等下去,不但毫无结果,而且还会受寒的。四义老大倏然向老二使了一个眼色。
两个人要一起出手了。
四义老大本就是冲动型的,此刻偏不信邪,碰上老二正有同样的心意,两人两支剑突然向楚留香扑去。楚留香双目倏睁,手中剑光一闪。
这一闪,比任何别的人更快。
四义老大和老二同时闷哼一声,两个身躯凌空跌在地上,一阵挣扎,都不动了。
其余六个武当高手个个脸色大变,呆若木鸡。
他们总算看到了楚留香近乎神化的天下第一快剑之“快”。
似乎又没有看到什么,看到的只是楚留香手中白光一闪,这么轻轻的一闪。
这虽然是轻轻一闪,却已让他们付出了代价。严重的代价。
这代价是两条人命。
第九章以骰代剑
1偷“梁”换“柱”
“偷梁换柱”,有时是一种肯定的说法。
譬如现在,就是这种时候。
楚留香和段红正在屋中。两人闲着无事,段红让楚公子跟她掷骰子玩,楚公子也就陪着她玩起了自己的拿手好戏。
随手拿一个青花碗。楚公子拿过一方丝巾,仔细在碗里擦了擦,然后又用手敲了敲碗口。
叮叮当当的声音传了出来。
随手拿过一把骰子。楚公子掂了掂,看来不会有什么假的东西在里面。
楚公子随手把骰子往碗里一丢。
“叮啷啷”骰子停了。
段红伸首一看,正是三个六。至尊豹子。
“你真行。”段红忍不住赞叹,然后情不自禁地扎到他怀里来。
这时一只苍蝇飞过来,飞过去,怪烦人的。
楚公子手里捏了一个骰子,他下意识地一挥手。骰子飞出去。苍蝇落下来。
段红又惊又喜,她伸手捡起了那只骰子,又伸手把那只苍蝇捡起来。她竟一点也不嫌脏了。
“你,你可以不用剑了!”她又惊又喜,竟有点儿口吃了。
“你用骰子照样可以杀人。”
“用骰子杀人?”
楚公子有些迷茫,他倒不是没领会段红的意思,他只是对于杀人实在并不感兴趣,因此他这样问。
“你可以用骰子打别人的喉咙。”
段红仍径自气冲冲地按照自己的思路往下说。
“干吗要用骰子打别人的喉咙。”楚公子仍然很不情愿承认自己又有了一门极厉害的杀人奇事。
“如果别人把喉咙遮拦走来了,你可以先打他的眼睛。”
“干吗要打别人的眼睛?”楚公子简直有些不堪忍受了。”好好地玩着骰子,你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
“用骰子杀人比用剑杀人更快!”段红有些不以为然地说:“用剑杀人与用骰子杀人不都是杀人么?为什么可以用剑杀人就不可以用骰子杀人?”
“为什么要杀人呢?为什么?”
楚公子似乎这一会儿变成一个哲人。
“为什么?”段红冷笑着:“别人不是正在追杀你么?你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来杀你,这不是明摆着的么?你要么把他们杀了,要么被他们杀死,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
“哦。”楚留香似乎突然从梦中醒来。
他从梦中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手中的骰子扔了出去。
一声惨叫。
一个男人从窗上掉了下来,倒在地上。这个人挣扎几下,不动了。
段红走过去,她在这个人身上,没有发现任何一处伤痕,只在喉咙当中发现一粒骰子。
不用说,这粒骰子正是楚留香掷出来的。
看来,骰子掷得好了,不仅可以赢钱,而且可以赢命。
这也可以说是一种偷“梁”换“柱”
“狗子”在城隍庙找到了一点线索,关于段真公主的。
他先说段红要独自闯一回城隍庙。
不管段红有什么反应,他转身就走。
现在城隍庙就在眼前,三更半夜,当然不会有人上香。
庙门紧紧闭着,庙里的庙祝似乎也睡觉了。
狗子身形倏然飞起,一跃就过了庙墙,转过身走入大殿,就敞开了庙门。
他这一手是颇有深意的。这一动作无疑是在告诉路过的人,里面有上香的人。
这座庙究竟不是一座普通的城隍庙。就在他在殿边卖香烛的架子上抄起一包香,凑着供桌上的长明灯要点燃时,殿后一个黑衣小道士走了出来。
小道士年纪很轻,是专门管前殿杂事的,这时他愕然,望着敞开的庙门,怔怔道:“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狗子冷冷道:“你问得真怪,门开着,我来上香,这有什么稀奇?”
小道士揉了揉睡眼,道:“半夜三更来烧哪门子的香?搅得人家也不能睡觉。”
狗子不理他,他点燃了一把香,这香冒起阵阵轻烟,又道:“把庙祝叫来。”
小道士警觉道:“干什么?”
狗子道:“我要求签,你叫庙祝来解释。”
站道士道:“庙祝刚睡下。”
狗子怒道:“快去叫他起床!”
一把香倏然捣出!
这招使得太快,烧得小道士大声惨叫,身子也飞了出去。
小道士倒撞在殿壁上,他吓得爬起来就逃。
“把你们庙祝叫来,否则老子就烧了这座城隍庙。”
狗子好象生酒疯,把点燃的香洒了一地,又把庙里的供桌一脚踢飞,供品洒了一地。
“住手”!
殿后突然响起了一声大喝。
狗子停了下来,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自然就停了下来。
狗子看着,前殿几乎打翻了一半,他很得意于自己的作品。
殿后出来一群人,竟有五个人。
为首的穿着八卦道袍的当然是管庙的坛主,旁边的人一看就知是乩童之类。个个面有怒气,目中精光闪闪。狗子一看就知道这些人的武功都不可小觑。
坛主厉声道:“你不问问这是什么地方,竟敢捣乱?”
狗子道:“就因为知道是什么地方,才敢来问问话,小道士不敢惊动你,我要不发怒,你们还不出来呢!”
坛主一怔:“你要问啥?”
狗子道:“我主子在哪儿?”
坛主道:“你到底是谁?谁又是你的主子?”
“我的主子是大理国公主段真。”
一惊之下的愕然表情是骗不了人的。狗子一看,今天大概是找错了地方了。
狗子说:“好,既然这样,我的话已经问完了。”
他说了这句话,转身就准备走。
人影急闪,有几个乩童已拦在门口。
坛主冷笑道:“你这样就想走?”
狗子不想多废话,转身就向门口的两名乩童扑了过去。
他拳脚同时踢打,招数中竟有四招变化,同时还张口咬了乩童一口。
这种招式不但怪异,而且速度之快,眩人耳目。
“砰砰”两声,夹着一声惨叫,门口两条人影飞起,两名乩童已被狗子打得满地找牙。
其中一个,膀子上还被狗子咬掉一块肉。
狗子想,这些家伙稀松得很。
正想跨出庙门,他身后劲风倏起,衣裤倏地被人提了起来,向后摔去。
他凌空提气翻滚落地。
停身一看,那坛主铁青着脸,已站在庙门口。
坛主冷冷道:“好功夫,一招化四招,这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狗拳’,出自昆仑喇嘛寺。”
好眼力!
狗子这才发现,这管庙的坛主不简单。
“你要怎么样?”狗子问。
坛主道:“你不趴下让我打一顿,我怎么挽回本庙的面子。”
狗子道:“你行吗?”
坛主道:“你试试。”
他人影突然飞起,一拳向狗子击去。
狗子身形斜窜而出。
狗子的跳跃本就灵迅已极,何况他早已有准备。哪知坛主铁拳虽变,却是幌子。
狗子明明看到已经躲过拳,却不知小肚子上倏然剧痛,痛得他真力消失。
却原来中了一脚,人被踢得飞起,撞在梁上又弹回地上。
他果真已痛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坛主冷笑道:“世上能躲过我这招天影神腿的,最多只有三五个。”
这三五个中,至少得包括段皇爷、虚竹子、萧山、慕容客、也许还得包括慕容报、慕容仇,也许还有不少人。
但是狗子不在这些人之中。
坛主冷冷道:“给我打,往死里打。”
打死狗谁都会。
几个站着的手下人早已抄起木棒,向狗子揍了过来。
狗子这时心中暗暗叫苦,身上早已结结实实挨了几棍。
可怜他连还手的机会也没有,一点也没有。
就在这时,庙门口人影一闪,一掌就向坛主击去。掌风如潮!坛主闻听大为惊骇,他不知,这正是“降龙十八掌”中的“亢龙有悔”。
坛主闪身正退,这才勉强站住,心中暗暗叫苦。
等他转过身来,已看到一个年轻人,象神像一样屹立在大门口。
那一对眼睛,闪着不怒而威的锋芒。
“住手。”
拿着木棍打狗子的几个家伙,停手不敢再打。他们有的棍子拿得老高,有的瞪着庙门口,可是一当接触到那双眼神时,不知怎么搞的,心中就会冒寒气。
坛主喝道:“阁下又是谁?”
“我姓楚。”
坛主神色动容道:“莫非就是四处寻找段真公主的楚公子。”
“不错。”
楚公子却目注地上的狗子,道:“苟二爷,我来迟了一步,你还能起来吗?”
狗子在地上蠕动,却没有回答。
坛主却厉声对手下喝道:“没人叫你们停手,你们为什么不再打?”
楚公子道:“他们识趣,知道一动手就会没命,你最好也识趣些,莫要逼我出手杀你。”
坛主狂笑道:“你若不出手,就休想把你这朋友带走,我就不信邪。”
楚公子道:“你真的想死?”
“要我死没那么容易。”
坛主话刚说完,人早已向楚公子扑去,只见楚公子的手一动。
这次他没出掌,也没击剑,出的是骰子。
那庙里的乩童高兴刚听得出神,倏见坛主发出“呀”的一声,人已踉跄坐地。
他一只拳头没打出去,反而捂住了咽喉,面目狰狞,就是发不出声音。
他瞪着楚公子,身子发抖,眼神中满是惊诧。
传说中出剑极快的楚公子居然不出剑也可以杀人。楚公子轻轻一叹,道:“我知道你绝不会相信这个事实,可是等你相信,却已晚了,你好好去吧!”
坛主还真听话,楚公子的话刚说完,他就仰天倒地,抽几下不动了。
楚公子目光一扫,对那帮呆若木鸡的家伙道:
“你们还不把苟二爷拉起来,莫非也不想活了?”
坛主死在瞬眼之间,他们已经吓呆了。
楚公子这么说了,他们立即摔了棒子,抢着去扶狗子。
哪知狗子突然跳了起来,三拳两脚,把那几个人打得个个四脚朝天,捂着肚子。
然后狗子一拐一拐走到楚公子面前,抱拳施礼道:“多谢出手相救。”
狗子又拱手道喜“祝贺你又学了一门绝顶的招数。”
楚留香苦笑道:“什么绝顶的招数,还不是掷掷骰子玩么?”
楚留香关心地对狗子说:“苟二爷,伤得不重吧?”
狗子笑了一笑道:“放心,死不了的。”
楚留香凄然道:“为了我的事,害得你如此受累吃苦。”
狗子道:“我贴两块狗皮膏药就会好,你不要这样说。”
说完他一拐一拐地跨出了庙门。
楚留香轻轻一叹,他觉得自己实在很幸运,碰上段红这些侠心义骨的朋友。
当今之世,这些人毕竟还是太少了。
一辆马车,徐徐而行。楚公子与段红相对坐在车中。
已经过去了两天一夜,路上平静无事,但二人说话的时候少,沉默的时间多,两匹骡子驮着两个人的行李在他们的马车前面徐徐而行。
两个地上走着的人都戴着很大的斗笠,几乎把整个脸都隐在斗笠中。他们象是落魄的单帮客,其中一个背上像驮了一个大包裹,头低得象在抓骡子背上的跳蚤。另一个连缰绳都不拿,两只手拢在袖里,任着骡子往前遛。
一个是驼子。
一个是钩子。
突然路前有个影子出现了。这人走路的姿式,远看象条狗,一拐一拐的,好象两只手变成了两只脚,但是速度极快。连走带爬转眼已到了骡子的前面。
竟是狗子。
两匹骡子慢了下来。
驼子低着头问道:“前面是不是有情况?”
“是,”驼子道:“看你的行动好象有些困难。”
“一点也不错。”
狗子似笑非笑:“我伤还没完全好,帮不上忙。”
钩子嘿嘿笑道:“侦察是你的责任,动手就是咱们的事了。来人是谁?”
“邙山五蛇。”驼子眉头一皱,喃喃道:“果然是棘手货,他们摆的是明桩?还是暗桩?”
“嘿,有意思。”钩子轻笑道:“知不知道他们的位置?”
“知道。”
狗子比手划脚地道:“过去一里,路边转弯处左边是个山岗子,右边有块平地,……”
钩子笑道:“邙山五蛇是杀手中的高手,明说办事从来没有失败的纪录。”
狗子迅速走了。
楚留香的马车突然停住了。
车上的楚留香立即发觉,探头问道:“怎么车停了?”
车夫已跨下车辕,懒洋洋道:“马蹄子蹶了,可能要修蹄子。”
段红笑道:“吃点干粮吧!这一路来我看你一直吃不下,这不是好现象。”
楚留香投以感激的一瞥,点点头,伸手接过段红亲送过来的烧饼与牛肉,却觉得难以下咽。
茶棚的布招在风中飘拂。
在这种天气,这条路上,行商旅客并不多。所以有人在这种地方设茶棚做生意,令人看了觉得特别惹眼。茶棚中有三五个歇脚的客人。
钩子与驼子到茶棚都下了牲口背。钩子依然拢着双手。因为他的双手不能霹相。
两个人很绝,把两匹骡子牵到水缸边,就把缰绳一放,任骡子吃草。
老板是个穿着一身白衣的瘦长汉子,身子细得象条蛇,却是干干净净的。
一眼就让人感到他的茶水东西一定很卫生,很安全。
谁会知道他这个人却是最不安全、最最危险的角色。
因为他就是杀手中的高手,邙山五蛇中的老大——白蛇。
驼子下了骡背,把两颗铁蒺藜丢在地上。
铁蒺藜象枚有刺的果实,掉在草地看也看不见。
骡子不知道人会给牲口摆下一个不小的陷阱,无论咬到或踩到,都会痛得要命。
骡子一疼就会踢后蹄。
只要后蹄一踢,一定会踢出一桩新鲜事。
驼子就等好戏开场。
钩子与驼子挨着棚边一张桌子坐下。
白蛇捧着茶碗,提着一只茶壶,对他们开腔了,他脸上装出笑容,细声细气,却露出了高兴的神色。
“两位怎么把骡子丢在水缸边?放远点好不好?”
驼子回答:“怎么着,跑了近五十里路,牲口也要休息,吃吃草,那儿草比较嫩,让它啃一点,碍你什么事,若吃地上的草都要银子,我就给你。”
白蛇没话好说,把手中的茶杯重重一放,道:“吃啥?”
钩子道:“两碗白开水,两个馍馍。”
白蛇冲了两碗水,转身就走。
“当”。水缸破了。水缸里没水,却窜出一个人来。骡子吓得呜呜乱叫乱跑。
白蛇脸色变了。
刚坐下的驼子哇哇大叫:“咦,鲜事,水缸里怎么有人?”
钩子道:“喂,别惊跑了我们的牲口啊!”
水缸里窜出来的人一身青衣,身形瘦小。活象一条青竹毒蛇。青蛇到了驼子眼前,三角脸上有一丝阴险的狞笑。
他手上拿着寒光闪闪的独门兵刃一蛇刺。
“那两匹骡子是你们的?”
驼子做出惊惶失措的样子。
“是……是啊!”
青蛇道:“那今天你死定了。”
寒光一闪,蛇刺已到驼子咽喉。
出手快且准,狠而且毒,的确不愧为杀手中的杀手。
换了任何人,也难逃这一毒招。可惜他今天碰到了克星,他碰上的是驼子和钩子。
他一招刺出,倏觉矛尖一滑,竟然偏了方向。
驼子正端着碗。
矛尖恰好刺在碗边滑过。
他才发觉,寒光又一闪。
他喉咙倏然一甜,鲜血倏然自喉咙里喷出。
钩子已出手。钩子手上的钩子一伸,就桶穿了他的咽喉。
驼子倏然道:“老哥,对不起,我借这碗茶向你赔罪。”
一碗茶水凑到青蛇嘴边往里倒。
青蛇张口没叫出声来。
他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在跳动,鲜血自喉咙和着水往下流。
钩子一碰自己的碗,将鲜血接住。
两人的动作,竟配合得天衣无缝。
白蛇见驼子又赔笑脸又端水,心中正在冷笑。
他忽然发现青蛇两条腿在抖动,心中一惊,不由走了过来。
他只看到青蛇的背,不知道青蛇已经遭了殃。
等走近看到青蛇的蛇头已无力放在驼子背上,才觉得苗头不对。
一阵血气已迎面扑来。
寒光随之一闪。
钩子手上的钩子同时钩到了他的咽喉。
另一把钩子钩住他的衣襟,硬把他拖了过来。
若不是那碗血水,白蛇视线不会被蒙蔽。
若不是钩子的“天钩”,他也不会死得那么快。
这些变化都发生在刹那之间。
棚中二三名茶客看得目瞪口呆。
驼子转回头,道:“各位都给我好好坐着,该吃该喝,照旧吃喝,没有准许,不可出去一步。”
茶客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钩子知道不可惊动外面两条蛇,不由笑道:“外面还有两个,怎么分配?”
驼子道:“我驼子看不到天,你又是著名的‘天钩’,所以树上的归你,地上的归我。”
“好”
钩子双手拢着袖子站起来,慢吞吞地往茶棚外走去、树上的黑蛇已有了警觉。
他居高临下,看见钩子和驼子慢吞吞走出来,更加提高了警觉。
他看见驼子去调弄骡子,钩子却走到榕树下面。钩子弯着腰,松裤腰带,好象准备撒尿。
其实钩子不是在撒尿,而是在掏暗器,迟迟无法出手,大榕树上,以钩子的眼力,竟没看出黑蛇的位置。他不得不佩服邙山五蛇的潜伏功夫。
他也想起了楚留香。
以楚公子剑术之好,目力一定好。
钩子迫不得已,只能假戏真做,解开裤子撒泡尿。其实他利用撒尿的时间,凭耳朵的听力,听黑蛇的呼吸。
以此判断黑蛇隐蔽的位置。
驼子等着钩子先动手。
钩子偏又拖延时间,没法动手。
竟出现了僵局。
但僵局的时间不可太长。
黑蛇若看不到茶棚里白蛇走动,一定也会起疑心。钩子心中有点急了,他从没碰上过这种局面。
看来只有一个办法——冒险一拼。
冒险出手的结果,可是相当可怕的。
别看在茶棚中杀白青二蛇很容易的。
那是青蛇一时冲动。
现在正好相反。
暗器若出手不中,立即有不测之客。
邙山五蛇能被江湖中数为杀手中的杀手,就因为他们的潜伏功夫与出击杀人的方式,超人一等。
钩子怕的正是这一点。
现在不出手也不行了。
他两只铁钩就是手,发暗器的方式也很特别。
他把一袋铁莲子,以双钩撑开袋口,往上一蹦,铁莲子如满天花雨一样向树上射去。
方圆涵盖一丈。
这是打草惊蛇,希望能把黑蛇引出来。
钩子贴着树干抬头,目光扫视了一遍又一遍,却仍看不到黑蛇的影子。
难道黑蛇不在树上。
黑蛇其时正在树上。
黑蛇不仅正在树上,而且在钩子发射莲子的时候,整个身躯象蛇一样往下游。
他贴着树干另一面。
谁也没看到谁。
钩子正在查看黑蛇的踪迹。
哪知道一柄如蛇信闪动般的蛇矛,已从他的背后,对着他刺过来。
邙山五蛇的杀人方法及其狠毒,果然不同于普通人。
钩子没发现自己已频临生死边缘。
钩子自己没有发现。
可是对面的驼子却看到了。
他看到钩子身上寒光一闪,抬手挥出枚铁蒺藜,正打在蛇矛上。
“叮!”
金铁交响中,蛇矛一偏。
钩子这才发觉身后的危机,大惊之下,大翻身。钩子把右钩向外撩去。
他撩了一个空,可是也看到了黑蛇。
黑蛇,灰灰的脸,全身漆黑,身细如蛇,那一身颜色几乎与树干的颜色,没什么两样。
只有那一双恶毒的眼睛,放出碧绿的光芒。
钩子冷笑一声,手臂一冲。
钩子直袭黑蛇喉头。
打蛇要打七寸。
“彩虹挂钩”一着不中。
“霸王上钩”继之。
黑蛇贴着树干身子往下缩,跟蛇几乎没什么两样。
钩子的绝招全部落了空。
钩子又惊又气,疾转身子正要追击。却听到黑蛇一声惨叫,身子弹起。
血象风箭一般往上喷。
黑蛇身子翻了一翻,在地上不动了。
他看着钩子与驼子,却没料到还有一个狗子。
他贴地而窜,狗子正好用一柄匕首,为他开膛破肚。
驼子窜过来,问钩子:“怎么样,你没受伤吧?”
钩子苦笑道:“托你老哥的福,这条蛇实在不好对付,狗子帮了一个大忙。”
草丛中的狗子露出一个头,低声急急道:“还不快去抓花蛇。”
驼子与钩子双双掠回茶棚旁的路边,依狗子指示的位置,拨草寻蛇。
果然见乱草丛中有个洞穴。
但不见花蛇的踪影。
“跑了”。
驼子叹口气道:“就欠这么一点儿,未竟全功。”
“不是一点,而是两点。”
钩子回头一看,狗子已在身边。
“怎么是两点?”
狗子道:“还有一条蝮蛇。”
驼子道:“莫非蝮蛇混在茶客中。”
狗子道:“若混在茶客中,我不会看不见。”
驼子道:“不在茶客中,我们可以不去管了吧。”
狗子道:“老驼子,不可太乐观。邙山五蛇以蝮蛇最毒。
驼子道:“狗子的话倒是对的。”
钩子一想,刚才亏了狗子才没出事,不由得脸一红。
钩子道:“依你的,该怎么办?”
狗子突然失声道:“糟了,莫非五蛇已兵分二路,分头出击。”
钩子一怔:“什么?”
狗子转身就走:“我段红大姐跟楚公子那边有危险。”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五蛇的高深莫测,钩子是领教过了,他此时脸色一变,喝道“驼子,你赶骡子,我先走一步。”
他身形如箭飞起,掠向回头路。
他们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此时,楚留香慢慢地吃着食物,在段红的关注督促下,他总算吃完了干粮与牛肉。
车中气氛太低沉。
段红与楚留香一整天说不上几句话。不是没有话好说,只因为段红与楚留香之间,有个段真横亘在中间。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尤其是段红。
她怕说多了触及楚公子的伤心事,不说又憋得透不过气来,她一向爽朗惯了,这几天却憋得发慌。
钩子他们还没能来消息。
这表明前面的情况还没有料理完。
段红笑道:“你吃饱了为何不下来活动活动,让肚子里的东西消化一下。”
说着已先跳下车来。
楚留香也觉得车停得太久了点。他正想下车去看看。
两个人下车转到车旁,目光一扫,却见马夫正侧躺在地上,拿着一柄锉刀在锉什么。
嘴里哼着人人听了脸都会红的俚歌。
楚留香浓眉一皱。
他看见车夫手中锉刀不是在锉马脚上的蹄子,而是磨地上的石头。
这太荒唐了!
段红匆匆跑上去,,故意低头喝道:“车老大,蹄子到底修好了没有?修好了上路,别磨磨蹭蹭的,太阳快下山啦!”
车夫没说话,连头也不抬。
忽见车夫翻了一个身,手中的锉刀已送进她腰部。这变化太出乎人意料。
这一招也来得太快了。
段红觉得腹下一阵痛,情不自禁发出了惨叫。
她看到了车夫真面目。
车夫已不是原来的车夫。
褐色的脸,头的形状象一条蝮蛇。
双眼闪着绿光,露出令人呕吐的狞笑。
段红双腿一软,捂着肚子跪在地上。
那“车夫”跃身而起,他的目地不是段红而是楚留香。
白影一闪,车夫倏然锉刀失手,反而捂着咽喉。
他脸上的狞笑还未消失,又加了一份不相信的神情。
血己从他手掌中渗了出来。
他转身想跳起,不想跌坐在地上,抽搐了几下,静静地不动了。
楚留香一个跨步,到了段红身旁,急急抱起她来。她那原来红润的娇容,已变成一片苍白,额上的汗珠,象黄豆一样滚下来。
最要命的是半截锉刀还在她腰里。
楚留香不敢把锉刀拔出来。
因为此刻拔刀,会血流不止;前不着村,后不接店,没法疗伤,一定会失血而死。
“大姐,你忍一忍,我想办法送你进城找大夫去!”
楚留香急急安慰她,正想把段红抱上马车。
陡见一条人影飞掠而来。
楚留香此刻已失去了平静之心,倒象个惊弓之鸟,忙把段红放在地上,袖子一甩,一粒骰子已扣在手中。飞掠而来的身影急速停止了,因为太急,还向前冲了两步。
来人冲楚留香慌忙摆手:“你的飞骰绝活千万不要出手,是自己人。”
他在摇手却没有手。
楚留香看到的是两只寒光闪闪,使人心惊的钩子。钩子与驼子一向在暗中行事,楚留香并不认识他们,何况车夫都会出手杀人,他还能信得过这个双手钩子的人?
当下冷冷道:“谁跟你是自己人?”
钩子苦笑道:“你可以问问段红姑娘呀!唉,这儿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时路上又出现一条瘦小的影子。简直是飞滚而来。
人未到,话先至:“小兄弟,他是自己人,你别让他进退不得。”
正是狗子。
楚留香这才放松了戒备的神色,向钩子招呼道,请过来吗!”
狗子走到“车夫”面前,用脚把“车夫”踢得仰面朝天。
一看之下,大叫道:“果然是蝮蛇,我没料错,他在这儿下手了。”
楚留香抱起段红走到车后,登车轻轻地把她平放在车中,抬头看见狗子与钩子已来到车边。
狗子急急问道:“红姑娘伤得如何?”
楚留香一脸悲愤之色,道:“苟二爷,你也太荒唐了,居然雇杀手作车夫。”
狗子只有苦笑。
钩子道:“楚公子,你别埋怨好人,车夫绝对不是杀手,一定是掉了包,你们还不知道,反正等驼子来了,红姑娘的伤势可以包在他身上。”
楚公子目光一闪:“驼子是谁?”
车外响起急骤的蹄声。
有人答道:“就是我。”
话声一落,一个高大的人影已到车前,背上的驼峰把车外的光线都挡住了。”
楚公子一呆。
狗子道:“楚公子,我替你引见引见,这钩子与驼子都是红姑娘的好朋友,你不必见外。”
狗子对驼子道:“人命关天,红姑娘受了蝮蛇致命的一击,伤势太重,就看你蒙古大夫妙手回春了。”
楚公子证道:“驼子,你是大夫?”
“懂得点儿,让我看看。”
驼子说着爬进车厢,看看露出半截的锉刀,脸色顿时变了
驼子道:“狗子,去看看马儿,有没有拴好,我立即带红姑娘走,你们骑骡子吧。”
狗子一惊:“怎么,这外伤你治不了?”
驼子道:“问题是这锉刀上有毒,治起来会有大麻烦。”
钩子道:“我去蝮蛇身上找解药去。”
楚公子目注驼子道:“老哥,我同你一起去。”
驼子在怀里东摸西摸,摸出一只小瓷瓶,拿起瓶塞,抱起段红的头,把一瓶药统统灌在她嘴巴里。
“你不能去!”
驼子嘴里说。
楚公子道:“为什么我不能去?”
驼子道:“你不能去!”
楚公子有些火了。
段红吃了药,精神似乎好多了,她忙右手按住驼了,左手拉住楚公子,中气低弱道:“你们怎么可以为了我吵架?楚公子,你听姐说,驼子跟钩子已在我那里五、六年了,平时我敬他们是长辈,也是英雄,我信得过他们,他既说你不能去,一定有不能去的理由。”
楚公子激动地对段红道:“大姐,我知道你这次又是为了我……我实在放心不下你的伤势,将心比心,我能离开你身边吗?”
段红拍拍楚公子手背,淡淡地笑道:“有这份心意,大姐虽死无怨,你放心,有驼子保驾,我一定死不了。”
“不,我非去不可”楚留香忽露出百折不挠的牛脾气了:“除非我死,不要让人说我是不义之人。”
狗子听此话,大为感动,道:“好兄弟,不枉红姑娘跟你相识一场,我支持你。”
驼子厉声道:“你滚到一边儿去。”
钩子回到车边,一看这种气氛,忙问道:“什么事,什么事?”
驼子一脸怒容,却问钩子:“有没有解药?”
钩子黯然摇摇头。
驼子倏然长叹道:“那就非走一趟不可了,好在红姑娘已吃了我的‘保命清毒散’,可以撑到地头。”
钩子道:“那就快起程吧!”
驼子忿忿道:“这小子要跟去,我哪走得了。”
钩子急得跳脚道:“楚公子,这是你的不对了,我们是急着救人,你跟去干嘛?”
楚公子脸色如铁,道:“你们救人,我照顾人,并不碍事。”
驼子叱道:“你懂个屁。”
楚公子冷冷道:“你根本不懂什么叫朋友,什么叫义气!”
钩子急忙晃着他两只钩子。道:“小兄弟,我先说你不能去的理由。这次邙山五蛇打埋伏,目标就是你。这次不成,还会有下次,你跟了去,岂不拖延红姑娘的行程。咱们既要救人,又要防人偷袭,这么个照顾法会更误事的。”
楚公子沉声道:“我可以不睡不吃,日夜担任警戒。”
钩子也气得叫起来:“你怎么象个小牛犊子一样不懂道理?”
楚公子道:“这个时候,我不必听道理,因为公理在我心中。”
驼子道:“小兄弟,你若再不放心,我只有撒手不管,红姑娘的生死,都交给你。”
段红这时低沉地道:“楚公子,你想不想听大姐说几句话。”
楚公子自然不能不听。
段红轻轻叹息一声,道:“大姐真的喜欢你永远陪着我,但不是现在……。”
楚公子呐呐道:“我……只怕别人照顾不好你呀!”
“我知道。”
段红凄然地笑了一笑,道:“但是你人纵然在我身边,心却在另一边,你想想呀?大姐心里又会有什么想法?”
她是说段真。
楚公子心头一震,神色也尴尬起来。
这是一个死结,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假如这个结解不开,一切岂不是自欺欺人。
段红又接下去道:“大姐这次的以陪你来,一来是报你相助之恩,二来也帮你找到你要找的人。万一你的寻找是个悲剧,请相信大姐能抚平你心底的创伤。驼子跟钩子哥就是因为大姐的请求,才暗中相随,拔刀相助的。”
楚公子的眼眶中倏然掉下了两滴眼泪,紧紧握着段红的手道:“红姐,你对我太好了,你实在对我太好了…...”
不要说傻话”段红浅笑道:“假如你是我,相信你也会这么做,因为你太单纯,太善良,就是固执了一点儿,许多事都转不过弯来。”
楚公子默默流泪。
他心中有太大的冲击,有太多的感动,可就是冲不走段真的影子。
他不能因为这样而移情,却又不知道如何报答段红的相知之恩。
段红叹道:“朋友之情不在朝朝暮暮,你现在能明白驼子哥的话,放心让我们走了吗?”
楚公子点点头,泪水却不断地淌着。
他从来没哭过,此刻却难以抑制。
段红拍拍楚留香的手,安慰道:“你去往前走,我去医我的伤,希望很快能够再见面的。”
楚公子连连点头,没有理由再坚持下去了。
段红对驼子说:“我希望你一个人送我,把钩子哥留下来,跟苟二爷一齐陪着楚公子。
“好。”
驼子回答得很干脆,伸头对钩子道:“把你的羊皮袄子脱下来。”
边说边把自己的羊毛皮袄脱了下来。
钩子一怔,“干嘛?”
“我要急赶一段,路上颠得很,大妹子身子下面要垫得轻松,才不会霞动伤口。”
钩子脱下了皮袄。
楚留香脱下了外衣。
狗子脱下了狗皮衣。
四件衣服送入车内,狗子还上去帮忙垫好了。
驼子翻身上了车辕,一抖缰绳,车声辚辚,绝尘而去。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去,寒气更重,冻得让人牙齿打颤,尤其是一身单衣,更是吃不消。
远处两匹骡子边走边吃草,吃到左边路边倏然跳了起来,呜呜乱叫。
楚留香跑过去一看。路边沟沟里,躺着一具赤着上身的尸体,竟是原来的车夫。他才明白是蝮蛇先杀了车夫,剥了衣裳,才李代桃僵。
他不得不佩服这种细致的手法,高明透了,能够进行得无声无息,更是了不起,不愧是一流的杀手。
他知道,本来这一切,都是针对他而来的。
是因为他四处寻找段真。
而他不可能不寻找段真。这是他生命深处对他发出的指令!
现在他有了几个朋友,个个是他的好帮手,远的就不必说了,此时他身边就有两个人:一个是苟二爷,一个是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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