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赌主姑苏
书名:香帅外传 作者:沧浪客 本章字数:14949字 发布时间:2024-08-08

姑苏内外,秋天也是个美丽的时候。
在这个美丽的时候,有不少人很兴奋。
喜爱美丽风景的诗人,此时很兴奋。
美食家们,也很兴奋,此时有许多时令的好菜上了席面。
一些男人,此时他们却自认为在享受另一种别开生面的愉悦。
他们都是经常出入赌场的人。
在姑苏城内几个数得着的赌场中,最近出现了一个幸运儿。
在赌场里,“幸运儿”的意思,通常都是指赢钱的人,也就是“赢家”。
不管别人怎么说,赌场里多多少少总有人会赢点钱的。
在赌场里,输家虽然永远比较多,可是你仍然经常可以看到赢家。
只不过,这个赢家很特别——他只赌骰子。
他抓起骰子,一掷下去,准是三个六。
“六豹。”这是骰子里的至尊宝,根据一些有经验的赌徒统计,大概要掷九十几万次骰子,才会出现这么样一个点子。
有不少人赌了一辈子,每天都赌,每天都掷骰子,也从没有掷出这么样一副点子来。
可是这个幸运儿,只要一抓起骰子,掷出来的准是这么样一副点子来。
“他一定是个郎中。”
有些人怀疑。
在赌场中,“郎中”的意思,并不是看病大夫,而是“赌钱时会用假手法骗人”的人。
只不过真的“郎中”绝不会这么招摇,绝不会这么引人注意。
那是郎中的大忌。
真正的郎中绝不会犯这种忌。
如果你掷一个三点来但最多只掷一个五点。
五点已经赢了三点。
对一个真正的郎中来说,他只要能赢你,就已经足够。
有时候他甚至会故意输给你一两次,因为他怕你不赌。
可是这个幸运儿从来没有输过。
只要他一拿起骰子,掷出来的准是三个六,从来没有一次掷错过。
“真的有这么样一个人?”
“真的。”
“他真的每次都能掷出三个六?”
“真的!”
“你看见过?”
“不止是我看见过,好多人都曾看见过。”
他是怎么样掷骰子的?”
“就是这么样一把抓起三颗骰子来,随随便便的掷了下去。”
“你看不出他用假手法……”
“不但是我看不出,就连大牛都看不出!”
大牛姓张,是个很有名的赌徒。
大牛曾经把他一个从小在一起长大的朋友的最后一文钱都赢走了,只请他那个朋友喝了一碗豆汁。
本来对这个幸运儿还有点怀疑的人,现在都不再怀疑了。
“如果连大牛都看不出,还有谁能看得出呢?”
“没有人了。”
“难道这个人天生幸运?天生就是赢家?”
“唉!”
“如果他真是这样好的运气,我情愿折寿十年去换。”
“我情愿折寿二十年。”
可惜的是,这样的好运气,是折寿也换不来的。“唉。”
“唉。”就是在叹气。
不仅是在叹息自己为什么没有那种运气,多少也有点羡慕嫉妒。
“你见过他?”
“当然见过。”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听说本来就很有钱,现在他的钱一定多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花了。”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楚留香。”
这是栋古老的建筑,从外表上看来,就象是个望族的祠堂。
可是有经验的人却都知道,这地方不是祠堂,是个赌场。
附近五百里之内最大的赌场。
就象是别的那些赌场一样,这赌场的老板,也是个秘密帮会的头目。
他姓甄。
没有人敢在赌场里作假。否则他手下的人就会很“客气”地请那个人,到外面去走走。
等到那个人从剧痛中清醒时,往往会发现自己躺在一条臭水沟里。
然后他就会发现自己的肋骨已断了三根。
这建筑的内部,当然远比外表看来堂皇得多,也有趣得多。
灯火辉煌的大厅里通常都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成叠的钱票,成堆的筹码,成捧的金银,就在这些人颤抖而发汗的手掌里流动。
其中当然有一大部分最后都流到庄家手里去了,所以庄家的手永远都很干燥,很稳定。
楚留香穿着一身合体秋衫,趁着从外面凉爽的晚风,走入了这灯光辉煌的大厅。
开始时,他觉得有点闷热,可是大厅里热烈气氛,立即使他将这一点不适忘记。
要进入这大厅并不十分容易。
他当然是被一位有经验的“朋友”带来的,他花了五十两银子和一顿很丰富的晚餐,才交到了这1位“朋友”。不管怎么说,他是进到这里来了。
赌场里的赌徒通常都是流动的,这赌场里也有在别的赌场见过他的人。
他走进来还不到片刻,人丛中已经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他来了。”
“你猜他今天会不会再掷出个六点豹子。”
“你是不是想跟我赌?”
“怎么赌?”
“我用一百两,赌你五十两,赌他今天还是会掷出六点豹子来。”
“你怎么会这样有把握?”
“因为我已经看见他掷过九次。”
“九次都是三个六。”
“九次都是。”
正在议论之中,围在最大一张赌桌外面的人丛中忽然散开了,让楚留香走过去。
每个人都在看这双手。
这双手上究竟有什么魔法,能够每次都掷出三个六的豹子?
这双手的手指纤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很干净,看起来,却也跟别人的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这双手的主人看起来只不过是个漂亮的年轻人。不管你怎么看,这个人都不象个郎中。
大家实在都不希望他被那些皮笑肉不笑的打手们请到外面去。
每个赌徒的心理,都希望能看到一个能把庄家赢垮的英雄。
楚留香就在大家注视下,微笑着走了过去,就象是位大牌名角走上了戏台。
他显得特别从容而且镇定,对自已充满了信心,对于演这出戏,他绝对有把握。
庄家却开始有点紧张了。
楚留香微笑道:“这张桌子赌的是不是骰子?”
当然是的。
一个巨大而精致的瓷碗里,三粒骰正在灯下闪闪发光。
楚留香接着又问道:“这里限不限赌注大小?”
庄家还没有答腔,旁边已有人插口:“这地方从来不限注。”
“可是这里只赌现金和山西票号发出来的银票,连珠宝首饰,都得先拿去折价。”
楚留香道:“好,”他微笑着拿出一叠银票来都是当时招牌最硬的票号发出来的。
他说:“这一注我先押一万两。”
此言既出,众人失色。
常言道:“钱到赌场,人到法场。”这意思是说,人到了法场,就不能算是个人了,钱到了赌场,也不能再当钱花。
但是一万两银子毕竟是一万两银子。
若用一万两银子去压人,至少也可以压死好几个。人群开始骚动。
本来在别的桌上赌钱的人,也都挤过来看热闹。庄家干咳了几声,说道:“一把赌输赢?”
楚留香微笑点头。
庄家道:“还有没有别人下注?”
没有了。
庄家道:“两家对赌,一掷两瞪眼,先掷出豹子来的,没得赶。”
楚留香道:“谁先掷?”
庄家鼻头上已有了豆珠子,又清了清喉咙,才说出一个他很不情愿说的字“你。”
平家先掷。
平家即是下家。
同点庄吃。
这是赌场的规矩,无论哪里都是一样的。
楚留香带着笑,抓起三粒骰子,随随便便掷了下来。
旁边的人,已经在替他吆喝!
“三个六。”
“大豹子!”
吆喝声还没有停,骰子已经停了下来。
果然是三个六的大豹子。
吆喝声立刻变成了叫好声,响得几乎连屋顶都要被掀了起来。
庄家在擦汗,越擦汗越多。
楚留香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这结果好象本在他预料之中。
他好象早就知道自已会掷出这么样的一副点子来的。
庄家已经在数钱准备赔了,一双眼睛却偏偏又在滴溜溜乱转。
就在这时候,一只手搭上了楚留香的肩。
这是一只又粗又大的手,手背上青筋凸起,四根指头几乎同样长短,光秃秃的没有指甲。
就算没有练过武的人,也看得出这只手一定练过铁砂掌。
就算没挨过打的人,也想象得出被这只手打一巴掌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笑声和喝采立刻全都听不见了。
只有这个人还在笑,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楚留香。“大爷你贵姓?”
“我姓楚。”
那人道:“噢,原来是楚公子,久仰久仰。”
他脸上的表情却连一点“久仰”的意思都没有,用另外一只手的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姓孙,别人都叫我铁巴掌。”
楚留香道:“幸会幸会。”
铁巴掌道:“我想请楚公子到外面去谈谈。”
楚留香道:“谈什么?”
铁巴掌道:“随便谈谈。”
楚留香道:“好,再赌几手我就走。”
铁巴掌沉下了脸。
“我请你现在就去。”
他的脸色一沉,本来搭在楚留香肩上的那只手也抓紧了。
每个人都在为楚留香捏了把冷汗。
被这么样的一双手这样一抓,肩头就算不碎,滋味也绝不好受。
谁知楚留香连眉头都没有皱一皱。
“若是你一定要我现在跟你说,就在这里谈不也一样?”
铁巴掌脸色变了,厉声道:“给你脸,你不要脸,莫非要我在这里把你的底细抖出来,你若不是郎中,凭什么一下子就赌一万两?”
楚留香微笑道:“第一,因为我有钱;第二,因为我高兴;第三,因为你管不着。”
铁巴掌怒道:“我就偏要管。”
铁巴掌扬起自己的巴掌,打向楚留香的脸。
他没有打中。
因为他的人已经飞了出去。
楚留香用的是“降龙十八掌”。
这里的人似乎还不知道有“降龙十八掌”,这么一门高深的武功。
铁巴掌飞过十来个人的头顶,“咚”的一声,撞在一根大柱上,撞得头破血流。
这下子可真不得了,赌场里立即闹翻了天,十七八个横眉竖目的大汉,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
可是这群大汉在楚留香眼中只不过是群疯狗。
他正准备给这群疯狗一点教训时,后面有人轻叱一声“住手”。
一个衣着华丽的秃头大汉,手里拿一根翠玉烟管,大马金刀般往门口一站。
所有的声音立即全都停了下来,大家暗中更替楚留香担心。
现在甄老板都出面了,楚留香要想好好的整个人出去,只怕很难。
“退下去。”甄老板果然有大老板的威风。
他轻轻一挥手,那群疯狗一样的大汉立刻乖乖退走。
老板高声道:“没事没事,什么事都没有,大家只管继续玩,要喝酒的,我请客。”
他嘴里说着话,人已走到楚留香面前。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楚留香两眼,一张长满横肉的阔脸人,忽然露出了笑容,道:“这位就是楚公子?”
楚留香道:“不错,我姓楚。”
甄老板道:“我姓甄,朋友们都叫我老甄,就是这小小场子的东家。”
楚留香道:“甄老板是不是想请我到外面谈谈?”
“不是外面,是里面。”
甄老板用手里的翠玉烟管,指了指那扇挂着帘子的门。
“里面有位朋友,想跟楚公子赌两把。”.
楚留香道:“赌多大的?”
甄老板笑笑:“不限赌注,越大越好。”
楚留香笑了“要找我谈天,我也许没空,要找我赌钱,我随时奉陪。”
楚留香这么一说,甄老板点点头,道:“这好极了。”
楚留香和老板已走进了那扇门门上挂着的帘子又落下来。
大家又开始窃窃私语。
“是什么人敢跟这少年赌钱?那岂非是正象肥猪拱门,自己送上门来。”
旁边有人在冷笑,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怎么知道里面真的是有人要跟他赌钱?”
很有些人为楚留香担心。
似乎只有楚留香自己并不担心。
他们走进屋里。
屋里只有人,没有刀。
连甄老板在内,一共九个人,八个人站着,一个人坐着。
站着的八个人,不是衣着华丽,神态威猛的彪形大汉,就是目光炯炯,精明练达的中年人。
看样子没有一个不是大老板。
坐在一张铺着红毡的紫檀木椅上的,却是个干枯瘦小的小老头。
小老头,一张干瘪蜡黄的脸上,长着双小小的三角眼。
他还留着几根稀疏的山羊胡子,花白的头发,几乎已快掉光了。
如果说这老头象只山羊,倒不如说他象只猴子。
可是他的气派却偏偏比谁都大,站在他跟前的八个人,对他毕恭毕敬。
楚留香打心里抽了口凉气。
他猜测,难道这其貌不扬的小老头,就是名震南七北六十三省的赌王?”
果然是。
每一行中,都有王,赌这一行中,也一样。
赌王姓赵。
不管认不认得他的人,都尊称他为赵八太爷。
赵八太爷在这一行中,不但大大有名,而且地位尊贵。
赵八太爷平生大赌小赌不下千万次,据说连一次都没有输过。
至少在三十岁以后没有输过。
赵八太爷今年七十五岁。
赵八太爷不但赌得精,眼睛更毒。
不管大郎中,小郎中,玩票的郎中,还是郎中的专家,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玩一点手法。
因为不管你用什么手法,赵八太爷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赵八太爷在过六十大寿的那一天,就已经金盆洗手隐退林下。
现在赵八太爷又复出了,是被他门下八大金刚请出来的。
“他老人家那么大的年龄,那么高的身份,还出来干什么?”
“出来对付那个楚公子。”
“他老人家也想看看这个少年为什么居然能每次都掷出三个六来?”
楚留香早已听到了这个消息,当然也是从一疯“朋友”那里听来的。
但是他想不到,这位名震南北的赌王,竟是这么样一个猥琐的小老头。
赵八太爷似乎没有注意到楚留香的内心活动。
他用一双留着三寸长指甲的手,捧起个纯银水烟壶,“呼噜呼噜”先抽了两口。
然后他对楚留香笑笑,道:“坐,请坐。”
楚留香当然坐下。
他似乎越来越没有在别人面前站着的习惯。
赵八太爷眯着眼打量楚留香。
“你就是楚公子。”
“是,你贵姓?”
“我姓赵,在家里大排行是老八,所以别人就叫我赵八。”
楚留香一点反应也没有。
似乎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赵八太爷似乎对此毫不在乎。
他轻轻笑道:“听说楚公子近来手气不错?”
楚留香道:“还过得去。”
赵八太爷道:“不知道楚公子肯不肯赏脸陪我这个小老头赌两把?”
“赌什么?”
“当然是赌骰子。”
楚留香也笑了。
“赌别的我大话还不敢奉陪,赌骰子我是从来不拒绝的。”
赵八太爷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因为我赌骰子的时候,手气象是特别好。”
赵八太爷忽然睁开他那双总着眯起的三角眼。
他眼一张开,好象有两道精光暴射而出。
第一次看见的人,一定会吓一大跳。
楚留香没被他吓一跳。
那僵尸—那教他剑法的僵尸张开眼睛望着他的时候,他都没有吓一跳。
何况赵八太爷不是僵尸,他天生就是个不容易被吓住的人。
赵八太爷目登着他看了两眼,又眯了起来。
“可是手气有变化。好手气有变坏的时候,坏手气也有变好的时候。”
赵八太爷轻轻笑笑道:“只有一种人的手气永远不会变。”
楚留香道:“哪种人。”
赵八太爷道:“不靠手气的人。”
楚留香道:“不靠手气靠什么?”
“靠技巧。”
赵八太爷用一只保养得非常好的手,做了个很优美的手势,才慢慢接着说:“只要有一点点技巧就可以了。”
楚留香完全听不懂。半年的时间,他掌握了掷骰子的学问,完全是凭自己手上的敏感和果断。即使如此,他对自己手气之好也颇为得意,并疑有神助。他傻傻地问道:“什么技巧?”
赵八太爷颇为耐心地为他解释,“操纵骰子的技巧。”
赵八太爷微笑着,似乎在讲述一个尽人皆知的秘密“骰子是样很简单的东西,既无生命,也无头脑。因此,只要有一点儿‘技巧’,你要它怎么样,它就会怎么样。”
楚留香笑了。
“世上真有这种事?”
赵八太爷道:“绝对有。”他说得如此肯定,如此绝对。
楚留香忍不住问道:“那么你会不会?”
赵八太爷反问:“你想不想看?”
楚留香老老实实地回道:“很想。”
赵八太爷道:“好。”
他拍了拍手,甄老板立刻捧了个大碗来,碗里有三粒很完美的骰子。
甄老板道:“这个碗是江西景德镇名窑烧出来的,骰子是京城王寡妇斜街口,宝石斋老板做出来的精品。”
赵八太爷很满意:“好,赌钱不但是种很大的学问,也是种享受,这工具是千万马虎不得的。”
楚留香道:“我完全同意。”
赵八太爷道:“最重要的一点是,宝石斋一向信誉卓著,制出的骰子份量绝对完全合乎标准,而且绝对没有灌铅和灌水银的假骰子。”
楚留香道:“这我也听说过。”
赵八太爷点了点头,伸出那双保护得很好的手,抓起了这三颗骰子。
骰子到了他手里,就好象剑到了楚留香手中一样,就好象宝剑到了楚留香的师父“僵尸”的手中一样。
在赌这方面,赵八太爷果然不愧为一代宗师。他把三颗骰子轻轻掷了下去,他的手法自然、纯熟、优美。骰子停下,果然是三个六。
楚留香叹口气,道:“看来你最近的手气也不错。”
赵八太爷摇头道:“这不是手气,这是技巧,每个人都可以把这三颗骰子掷出三个六来。”
楚留香睁大了眼睛:“真的?”
赵八太爷道:“你不信么?”
楚留香在笑,他是有些不相信。
赵八太爷道:“好,你们就试给这位楚公子看看。”
甄老板第一个试。
他抓起骰子,掷出来的果然也是三个六。
其余七个人每个人都掷了一次,掷出来的都是三个六,至尊豹子。
楚公子看呆了,他的确看呆了。
赵八太爷问:“你看不出这是怎么回事么?”
楚公子摇头,他似乎看不出,或是不想说自己已经看出来。
赵八太爷就当他真的看不出,道:“这骰子里灌了水银,只要稍微懂一点技巧的人,就很容易掷出三个六来。”
楚公子大吃一惊:“是吗!”
赵八太爷眯起眼睛,点点头笑道:“宝石斋的骰子虽然绝没有假,可是我们只要送点小小的礼物给做骰子的师傅,情况就又不同了。”
楚公子好象听得已经发呆。
赵八太爷回头问一个面色淡黄、颧骨高耸的中年人道:“上次你送给那老师傅的是什么?”
中年人道:“是一栋座落在西城外的大宅子,前后七进,附带全部家具摆设,再加上每年一千两银子的养老金。”
赵八太爷问:“他在宝石斋里一年拿到多少?”
中年人道:“三百六十两工钱,外带花红利,加起来不到七百两。”
赵八太爷看着楚公子,笑道:“这道理你总该明白了吧?”
楚公子感叹“若不是你老指点,以前我真的没想到一颗骰子里还有这么大的学问。”
赵八太爷道:“天下的赌徒,只要一看宝石斋的骰子,就立刻放心大胆的赌了,所以他们把老婆都输给了别人,还一口咬定输得并不冤枉。”
楚公子叹一口气,摇一摇头。
赵八太爷也叹一口气,道:“其实十赌九骗,从来不赌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
楚公子道:“可是你——”
赵八太爷叹道:“我已经掉下去了,再爬也是一身泥。”
他接着又说:“可是我的儿孙们,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赌钱的。”
楚公子道:“赌钱是人人都爱的,只不过他们更爱自己的手。”
他淡淡的接着道:“我十三个儿子里,有六个都只剩下了一只手。”
楚公子道:“为什么?”
赵八太爷道:“因为他们偷偷去赌钱。”
楚公子道:“那么你就砍断了他们一只手。”
赵八太爷道:“赵家的子孙,只要敢去赌钱的,赌一次,我就砍断他一只手,赌两次,我就砍断他一条腿。”
楚公子道:“赌三次呢?”
赵八太爷淡淡道:“没有人敢去赌三次的,连一个也没有。”
楚公子苦笑道:“如果我是赵家的子孙,我一定也不敢。”
赵八太爷微微一笑,道:“可是我绝不反对别人赌,就因为这世上赌钱的人越来越多,似乎我们这些人的日子,才会越过越好。”
赵八太爷忽然向甄老板谈道:“你有几个子女?”
甄老板陪笑道:“不多。”
赵八太爷道:“不多是多少?”
“十七个。”
“他们每个人一年要多少钱开销?”
甄老板道:“除了老大外,每个人平均分配,一年五百两。”
他又补充道:“老大是一千两。”
赵八太爷道:“你家里一年要多少开销?”
甄老板说:“那可就难说了,大概算起来,约莫是七八千两。”
赵八太爷道:“你自己的花费还在外吧?”
甄老板陪笑道:“我差不多每天都有应酬,六扇门里的朋友也得应付,王公大臣的哥们儿也得巴结,每年至少也得要上万两的银子才够。”
赵八太爷叹了口气,道:“可是普通人家一年只要有个百把两银子,就可以对付着过了。”
他又问楚公子:“你当然想得到,他这些花费是从哪里来的!”
楚公子点了点头,忽然笑道:“可是我的开销却是从他这里来的!”
赵八太爷道:“所以我认为你是天才,只要做得不太过分,将来你的日子一定过得比他们都好。”
“赌”——以此为生?
楚公子连想也没想过!
楚公子道:“我不是个天才,也没有技巧,只不过手气比较好而已。”
赵八太爷又眯着眼笑了,忽然又从碗里抓起三粒骰子,掷了下去。
这一次他掷出来的居然不是三个六,而是最小的点子—
么、二、三。
楚公子笑道:“你的手气变坏了。”
赵八太爷道:“没有变。”
他明明空着的一只手里,忽然又有三颗骰子掷了出来。
这三颗骰子落在碗里,和前面的三颗骰子一撞,把“么二三”撞得滚了滚,六颗骰子就全都变成了六点。
赵八太爷手一扬,空手里又变出了六颗骰子米,一把掷下去,十二个骰子同时在碗里打滚,停下来时,全都是六点。
楚公子又看呆了。
赵八太爷微微笑道:“这也是技巧,一个真正的行家,一只手里可以同时捏住好儿副骰子,而且别人绝对看不到。”
楚公子苦笑道:“我就看不到。”
赵八太爷道:“所以就算碗里摆的明明是副真骰子,被他用手法一换,就变成了假的,他要掷几点,就可以掷几点。”
楚公子叹口气:“莫非这十二颗骰子全部灌了水银!”
赵八太爷道:“你试试。”
楚公子看了看甄老板,甄老板用两根手指拈起颗骰子,轻轻一捏,比石头还硬的骰子就碎了。
一滴水银落了下来。
赵八太爷道:“你看怎么样?”
楚公子叹道:“好,好得不得了。”
赵八太爷道:“还有种练过气功的人,手法更妙,就算你明明掷出的是六点,他用气功一震桌子,点子就变了,变成了么。”
他微笑又道:“可是在赌钱这方面来说,这种作风就有点无赖了,一个真正的行家绝不会用这种手法的。”
楚公子道:“为什么?”
赵八太爷道:“因为赌钱是件很有学问的事,也是种享受,就算要用手法,也要用得优雅,绝不能强吃硬碰,让人输得不服。”
他微笑着接道:“你一定要让人输得口服心服,别人下次才会再来。”
楚公子叹道:“果然有学问。”
赵八太爷眯着的眼睛里又射出精光,瞪着楚留香道:“可是我们这次赌钱,当然不是会用这种手法的。”
楚留香道:“你就算要我用,我也不会。”
赵八太爷沉着脸,道:“我们要赌,就得赌得公平,绝不能有一点假。”
楚公子道:“对”
赵八太爷沉着的脸又开朗了:“好,我就陪楚公子玩几把。”
楚公子道:“何必玩几把,一把见输赢岂非更痛快!”
赵八太爷又睁开眼瞪着他,过了很久,才问道:“你只赌一把!”
楚公子道:“只要能分出输赢来,一把就够了。”
赵八太爷道:“你赌多少?”
楚公子道:“我得看,我身上带的好象不多。”
楚公子从身上掏出一大把银票来,还有一叠打得很薄的金叶子。
他一面数,一面叹气,喃喃道:“我带的实在不多,连这点金叶子加起来,也只不过才有三十八万另五千两。”
可是他不到一年之前,还是个贫穷的老实后生。现在如果说起来,保管谁也不相信这是真的。
除了赵八太爷,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这里的其余八个人,个个都是以赌为生的人,一生中见过的惊险赌博多了,可谓很有这方面的阅历。
这八个人都是赌这一行当中的拔尖人物,他们都是“赌王”赵八太爷的弟子,都是大亨级的人物。
然而,他们一生中,从来也没有出手过一把就有三十多万两银子的豪赌。
说实话,这种出手就是三十多万两银子的豪赌,他们听也没听说过。
所以他们都沉不住气了。
能沉得住气的只有赵八太爷。
因为他是“赌王”。
多大的赌注,都不可能让“赌王”沉不住气。
这时楚留香忽然笑了,他似乎又想起一件有趣、有意思的事情。
“我想起来了外面桌上我还有两万,刚好可以凑满四十万两。”
甄老板变色道:“外面还有两万?”
楚公子道:“一万两是我的本钱,庄家还应该赔给我一万两。”
赵八太爷脸色依旧不变,他对甄老板说话了:“你就到外面去拿两万来给这位楚公子就是了。”
甄老板道:“是。
赵八太爷道:“你顺便再到帐房里去看看,有多少全部拿来就是。”
甄老板道:“是。”
一个身形最魁伟的紫面大汉,忽然道:“我也陪你去看看。”
赵八太爷道:“你陪他去也好,正好你也有生意在这里,帐房若不够你也去凑一点。”
“是。”
他们走了。
赵八太爷又转向楚公子。
“楚公子想不想先来口水烟?”
楚公子摇了摇头。
他没有抽水烟的习惯,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抽过水烟。
别人也都不抽赵八太爷的水烟。
只有赵八太爷自己在抽这水烟。
除了从水烟袋里发出的“噗落,噗落”声之外,屋子里什么声音也没有。
大家都在想心事。
除了楚公子之外,所有人都是楚公子的对手。
这八个人中,至少有七个人在想这样一件要紧的事。
要用什么样的手法,才能赢住这个年轻的赌徒。这七个人都想不出办法来。
他们所能想起的每一种法子,都没有必胜的把握,因此都不能当作办法。
这个年轻人实在太稳定,令人完全莫测高深,令人几乎觉得有点害怕。
难道他是真的手气特别好?
还是因为他相信赵八太爷绝不会看出他用的是什么手法?
赵八太爷一口一口地抽着水烟,连眯着的眼睛都闭上了。
他是不是已经有胜算在胸?还是仍然在想着对付这个年轻人的方法?
楚留香微笑着。
楚留香看着他,就象是一个收藏家正在研究一件珍贵的古玩,正在鉴定这件古玩的真假。
他又象是条小狐狸,正在研究一条老狐狸的动态,希望自己能从中学到一点秘诀。
他在想赵八太爷是不是在偷偷地看他?
就在这当儿,甄老板和另一个人终于捧着一大叠银票回来了。
他们先捡了两张给楚公子。
“这里是两万。”
“你们已凑够了四十万两?”
楚公子公事公办地问道。
“这里是四十万两。”
甄老板放下银票,脸上也不禁露出得意之色。
能够在顷刻之间凑出四十万两银子来,绝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楚公子笑了。
“看来甄老板的买卖的确做得很发财。”
甄老板也笑了笑,道:“这本来就是发财的买卖!”
楚公子道:“好,现在我们怎么赌?”
那位脸色淡黄的中年人先咳嗽了两声,说道:“行有行规,赌也有赌规。”
楚公子道:“做事本来就要做得有规矩,赌钱的规矩更大。”
脸色淡黄的中年人道:“可是不管怎么样的规矩,总得双方同意。”
楚公子笑了。
“好,不经双方都同意的规矩不能算作规矩。”
脸色淡黄的中年人道:“若是只有两方对赌,就不能分出庄家和闲家。”
楚公子道:“对。”
中年人道:“所以先掷的无论掷出什么点子来,另一家都可以赶。”
楚公子问:“若是两家掷出的点子一样呢?”
中年人道:“那么这一把就不分输赢,还得再掷一把。”
楚公子忽然摇起头来。
“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
楚公子道:“若是两家总是掷出同样的点子来,岂非就要一直赌下去?这样就算赌个三天三晚,也未必能分得出输赢来的。”
中年人愕然。
“依你怎么赌?”
楚公子道:“先掷的若是掷出最大的点子来,对方就只有认输。”
最大的点子就是三个六,你只要一伸手,掷出的就是三个六。
八个人都瞪着他,几乎异口同声,同时问道:“谁先掷?”
楚留香道:“这位老爷子德高望重,我当然应该让他先掷。”
这句话说出来,每个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连赵八太爷都显得很意外。
这小子是不是疯了,还是自己觉得太有把握?
楚留香神情不变,微微一笑,又说道:“你先请!”
赵八太爷又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道:“老大,拿副骰子来。”
脸色淡黄的中年人立即从身上拿出个用白玉雕成的小匣子来。
匣子里黄缎垫底,有三颗白玉骰子。
中年人道:“这是进贡用的玉骰子,是宝石斋老掌柜亲手做的上上等精品,绝不会有假。”
赵八太爷吩咐道:“你拿给楚留香公子去看看!”
中年人道:“是。”
他用双手捧过去,楚公子却用一只手推开了。
楚公子微笑道:“我用不着看,我信得过这位老爷子。”
赵八太爷又盯着他看了半天,才慢慢的点了点头,道:“好,有气派!”
他用两根留着三寸长指甲的手指,将骰子一颗颗拈了出来,把在掌心,“一把见输赢?”
楚公子道:“是。”
赵八太爷慢慢站起来,一只手平伸,对着碗口,轻轻的将骰子放了下去。
这是最规矩的掷法,绝没有任何人还能表示一点怀疑,“叮”的一声响。
三颗骰子落在碗里,响声如银铃般清脆。
骰子在不停的转,每个人却似连心跳都已停止。三个六。
果然是三个六!所有点子里最大的至尊宝,统吃!楚留香笑了。
他拍拍衣裳,慢慢站起来。
“我输了。”
说出了三个字,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屋子里的人,看着他走出去,谁也没说话。
屋子里已静了很久,似乎还要接着静下去,因为没有人来打破这个平静。
这屋子里的八个人是不是通通是哑巴?
其实这九个人没有一个是哑巴。
非但不是哑巴,而且都是很会说话,很懂得说话技巧。
他们现在却都不开口。不是他们不会说话,而是他们现在都没有心思说话,他们都在紧张地想——
那个少年,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谁都想不到他就这么样说了句:“我输了”,然后就走了。
这结果实在来得太突然、太意外。
他走了很久以后,赵八太爷才开始又抽起他的水烟袋来。
过了很久,才有人终于忍不住要发表自己的意见。“我告诉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输就是输,赢就是赢,他输了,所以他就走了。”
“虽然他输得很漂亮,可是他既然输了,不走,还赖在这里干什么?”
没有人答腔。
赵八太爷一口一口抽着水烟,微微冷笑,忽然道:“老大,你认为这是怎么回事?”
老大就是那脸色发黄的中年人,姓方,在赵八太爷手下八大金刚中,他属老大。
方老大迟疑着,道:“我想不通。”
赵八太爷道:“怎么会想不通?”
方老大道:“刚才那位老弟说的也很有道理,既然输,不走干什么?”
他又想了想:“可是我总觉得这件事好象并不是那么简单。”
赵八太爷道:“为什么?”
方老大思付着说道:“因为,他输得太痛快了。”
这是实话。
楚留香本来确实可以不必输得那么快,那么惨。因为他本来不必让赵八太爷先掷的。
赵八太爷道:“你猜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方老大道:“我猜不出。”
人家钱也输光了,人也走了,你还能对他怎么样?赵八太爷又开始抽他的水烟,抽了一口又一口,烟早灭了。他竟然不知道。
又过了很久,他枯瘦蜡黄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
站在他面前的八个人,都已跟随他二十年以上了,都知道他只有在想某件很可怕的事时,才能有这种表情。
但是,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到了什么事?
所以每个人心都拉了起来,好象吊在半空中,忐忑不安。
赵八太爷终于开了口。
他对老大说:“听说你身边最得宠的一个女人叫月月?”
老大道:“是。”
赵八太爷道:“听说她也很好赌。”
老大赌笑道:“她赌得比我还凶,只不过她总是赢的时候多。”
赵八太爷忽然叹了口气,道:“赢的时候多就糟了!”
这句话里深谙“赌”之道的人才能说得出口的。
因为一个人开始赌的时候,赢得越多越糟。因为他(她)总是觉得自己手气很好,很有赌运,就会越来越想赌,赌得越大越好。
就算输了一点儿,他也不在乎。
因为他觉得自己一定会赢回来的。
而输大钱的就是这种人。这种人常常会一下子就输光,连本钱都输光。这是赵八太爷的教训,也是他的经验之谈。
他们八个人都已听了不知多少遍。
可是谁也不知道赵八太爷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问这些话。
赵八太爷又问:“连本钱加上利息,你那场子可以随时付出的银子有多少?”
老大道:“一共加起来,大概有二十多万两银子吧!”
赵八太爷道:“一共加起来,二十多万两。那么你不在的时候,是谁在管那个场子?”
老大道:“就是我那个女人。”
他又陪笑道:“可是你老人家放心,她虽然一贯爱吃醋,却从来不会吃我。”
赵八太爷冷冷道:“不管怎么样,她手上多少总有点钱了。”
老大不敢开腔。
赵八太爷接着又道:“你想她大概有多少银子是体己钱?”
老大迟疑着,道:“大概至少总有七八万了。”
赵八太爷道:“最多呢?”
老大道:“说不定,也许已经有了十七八万两银子也未可知。”
赵八太爷沉默着,看着桌上的银票,过了很久,才缓缓道:“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七、老八你们每个人分两万。”
六个人同时谢过赵八太爷的赐赏,他们从不敢推辞。
赵八太爷道:“老六出的赌本,也担了风险,老六应该分五万,”
甄老板是老六,他也谢过,心里却在奇怪,既然每个人都有份,为什么不分给老大。难道因为老大的那个女人?
可是赵八太爷既然没有说,谁也不敢再问。
赵八太爷道:“三万两分给我这次带来的人,剩下的二十万,就分给老大吧?”
赵八太爷做事,一向公平合理,对这八个弟子,史没有偏爱。这次,老大没有出力,却分了个大份,大家心里,都在诧异。
老大自己也大吃一惊,抢着道:“为什么分给我这么多。”
赵八太爷叹了口气,道:“因为你很快就会需要的。”
老大忽然失声道:“好厉害,好厉害!”
甄老板道:“你说谁好厉害?”
老大叹息摇头,道:“那个姓楚的年轻的好厉害。”
甄老板道:“刚才我也已想到,他这么样做,只因为生怕老爷子看破他的手法,所以索性输一次,让人永远猜不透他是不是用了手法。”
老大慢慢点点头,道:“只凭这一着,已经用得够厉害了。”
甄老板道:“但是他毕竟还是输了四十万,这数目并不少。”
老大道:“只要别人没法子揭穿他的手法,他就有机会捞回来呀。”
甄老六道:“怎么捞?”
老大道:“他在赌这上面输出去的,当然还是从赌上捞回来。”
一向沉默寡言的老三忽然也叹了口气,道:“他在这里输了四十万,难道不会到别的地方赢回来?”
老六道:“到哪里去赢?”
老大看着他苦笑摇头。
老六已跳起来“莫非是老大的场子?”
老三道:“我现在已明白,老爷子为什么将最大的一份分给老大了。”
老六道:“我就不信他的手脚这么快,一下子就能把老大的场子弄倒。”
赵八太爷眨着眼,微微冷笑,道:“你为什么不去看看?”
老大已冲出去,老六也冲出去。
老三还在摇头叹息,道:“他若不把场子交给女人管,也许还不会这么快就输光,可惜现在……”
每个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女人输了钱就会心疼,心疼了就想翻本,遇见了高手,就一定会越输越多,输光为止。
“翻本”本来就是赌徒的大忌,真的行家,一输就走,绝不会留恋的。
“一输就走,见好就收”这两句话一向是赵八太爷的座右铭,真正的行家,绝不会忘记。
老三叹了口气,道:“我只希望老大的房契不在那女人手里。”
正议论着,老大和老六回来了,两人都是满头冷汗,脸色发青。
老三道:“怎么样?”
甄老板勉强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好道:“老爷子果然料事如神!”
老三道:“他赢走了多少?”
甄老六道:“五十四万两的银票,还有城里的两栋房子。”
甄老板恨恨道:“那小子年纪轻轻,想不到竟如此厉害。”
赵八太爷冷冷微笑:“厉害的还在后面呢!”
话音未落,楚留香一步跨了回来。
屋子里很静,静得不得了。
如果此时此刻,有一根羽毛掉落地上,大家也准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安静如同在世界开天劈地时一样,似乎很神圣。这安静又象火山爆发前的那种安静。安静过后将是火山爆发。
这安静似乎谁也不愿意打破。
楚留香走到赵八太爷面前,微微一笑,道:“我想再赌一把。”
“怎么赌?”
赵八太爷不动声色道:“掷骰子,一把定输赢。”
“谁先掷出最大的,谁就赢了?”
赵八太爷问:楚留香说“不错。”
赵八太爷问:“你准备赌多少?”
楚留香说“不多,不多。”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
这都是他刚从老大的场里赢来的。老大看着眼睛都冒出火来。
楚留香用手数了数,“赌五十四万两银子,还外加两栋房子。”
赵八太爷问:“折成银子算多少?”
楚留香道:“就算是六十万两吧!”
赵八太爷从自己怀中掏出六张银票来。
每张银票都是十万两。
赵八太爷一直不动声色,此时却忽然叹了口气,脸上现出英雄末路的凄凉。
赵八太爷道:“这次该你先掷了。”
楚留香道:“多谢老爷子承让。”
赵八太爷道:“取副骰子来。”
有人又把那个白玉匣子拿出来。
一个碗,一付骰子。
楚留香伸手拿起骰子掂了掂,也把手平伸到碗上,轻轻一放。
“叮啷啷”这响声本来极其轻微,现在每个人却听起来觉得惊心动魄。
响声过后,众人的眼睛都盯向碗底。
三个六。
骰子中最大的点子,至尊豹。
楚公子赢了。
屋里有八个人的八只手握在兵器上。
赵八太爷的八大金刚都忍不住要动手了。
楚留香冷笑一声,把手握在了剑柄上。
赌骰子他不怕这屋里所有人。
比武功,他更不怕这八九个人。
屋子空气僵硬着。
赵八太爷忽然轻轻地叱道:“别放肆,都给我老实一点儿。”
他把自己的银票推到楚留香面前,轻声地说:“你赢了。”
他的声音里甚至还有某种很罕见的温柔,象一个人在梦中对自己的情人絮语。
赵八太爷的激动很快就平息了。
赌徒们最需要的不仅只是幸运,而且还有“冷静”。一个从十来岁时就做了赌徒,而且已做了“赌王”的他,当然很能控制自己。
但是有些话他不能不说,他已反复说过的话是,就象开妓院一样,我们也是在做生意,虽然这种生意并不太受尊敬,却还是生意,而且是种很古老的生意。”
这些话他已说了很多次。
自从他把这些人收为门下的时候,就已经让他们有了这种观念。
—这种生意虽然并不高尚,却很温和。
一一我们都是生意人,而不是强盗。
一一做这种生意的人,应该用的是技巧,而不是暴力。
赵八太爷平生最痛恨的一件事,就是使用暴力。
他宁肯丢掉自己“赌玉”的地位,也不肯去使用暴力。
其实他还不知道,就用暴力而言,这里没有人是楚留香的对手。
即使八个人一起上,也不是楚留香的对手。
楚留香在学“最好的赌技”之前已学会了最快的剑法。
如果动起手来,楚留香一手使剑,另一只手还可以使出“降龙十八掌”。
“降龙十八掌”,威力无比,天下第一。
幸亏赵八太爷不喜欢暴力。
否则他也许将死于暴力。
看来憎恨暴力的人还是可以得到好报的。
赵八太爷柔声道:“楚公子,你上前一步好么?”
楚留香上前一步,微笑着看那赵八太爷。
他忽然发现,赵八太爷其实很可爱,甚至可以说是很可敬!
他看见赵八太爷眼里流露出温柔之色。
赵八太爷又道:“让我看看你的手好么?”
楚公子把手伸出去右手。
赵八太爷把手捧在自己手中,玩赏再三。
就象少年看一个少女美丽的脸,就象妇人看自己温柔可爱的丈夫,就象孩子看自己心爱的玩具,就象剑客看一柄亘古未见的宝剑,就象珠宝商看一个罕见的宝石,就象佛学中人看到了佛骨。
赵八太爷叹了口气,道:“这不是一般的手。”
楚公子笑道:“这是什么手?”
“这是一双赌王的手。”
他这一句话,轻轻地说出去。
屋子里的八个人听起来却如一声惊雷!
怎么?赵八太爷怎么了?
赵八太爷神情自若,道:“我老了,不中用了,”
“不,绝不是!”
楚留香果断地说“老爷子,你并不老,如果你不嫌弃,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以楚留香的年龄,与七十五岁的赵八太爷交朋友,无疑是一种僭越。
赵八太爷却毫不生气,反倒似乎非常高兴地道:“我正想交个朋友。”
楚留香把面前的两堆银票统统推到赵八太爷的面前:“作为朋友,你的钱我一分也不能收。”
赵八太爷微微一怔,旋即脸上现出了温洋洋的春色。
“这话也有道理。”
屋里其余八个人听到这句话,也纷纷从脸上现出了笑容。
这一句话很值钱。
这一句话就是一百万两银子,还有利息。
这一句话,使他们中间好几个人免于破产的境地。一掷千金是大方。
一掷百万两银子的人不能不说是大方。
这些大方的朋友是不能错过的。
屋里的其它八个人,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老七、老八,统统都在脸上现出了由衷的笑容。
老大还深深地向楚留香躬了一躬身子。
这些人已在内心深处为楚留香的大智大勇所折服。这样的人不佩服不行。
楚留香微笑着说:“大家既然是朋友,小弟我有一件事想拜托诸位。”
屋里又没有声音了。
众人都想:“是什么事,该不是让我们去杀什么人吧?”
楚留香环视众人,微微笑着,似乎已看穿了众人的心思。
赵八太爷仍然微笑着,似乎他心里没有这么想,他只是在期待着楚留香的下一句话赶快说出来。
“替我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谁?”八个人齐声问道。
楚留香微笑着环顾众人,又特别看了赵八太爷一眼。
赵八太爷点点头,似乎告诉楚留香快点讲出下面的内容。
楚公子一字一顿,轻微然而准确地说了出来这个人的名字:“大理国公主,段真。”
众人的眼睛都同是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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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帅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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