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嗜赌成性,难以自拔的人认为,“赌”乃是人本性的需要和渴求。
这让不少聪明人误入歧途。
有人认为,所谓“赌”就是碰运气的意思。在他们看来,人们生来说是愿意相信自已有这方面那方面的好运气。有人相信自己脑袋瓜好使,因此在赚钱、做官上面会有好运道。
有人身材、相貌出众,因此自信自己情场会非常得意。
有人生来就在百万富翁家中,这真是个不错的好运气。
有人生来就是太子,就是当皇帝的料,这样的人也不能不说有好运气。
总而言之,每个人都可以相信自己在某些方面不错,因此在某些方面可以有相当的好运气。
所以就要去“赌”这好运。
“赌”其实有各种各样的“赌”。
各种把握不太大的尝试都可以称之为“赌”。
当然,还有一种最专业的“赌”,就是赌钱了。这是一种最单纯、最公开、最赤裸的“赌”。
于是有了关于赌钱的无数个故事。悲剧、喜剧、正剧、滑稽剧、闹剧、谐剧、不是剧的剧,等等等等。
有很多人通常都在家里赌。在自己家里,在亲戚家里、在朋友家里。
可是在家里总是有不方便的时候,有时老婆会不高兴,有时是丈夫不许赌,有时是孩子生了病,或吵吵嚷嚷,有时候还会因找不到赌友而苦恼。
幸好还有地方永远不会有这种“不方便”的时候——赌场。
几乎所有地方都有赌场,公开的、半公开的、暂不公开的。有的赌场在地上,有的赌场在地下,有的赌场公开、有的赌场不公开,有的赌场很大,有的赌场很小。可是只要你去赌,就随时都有可能把自己的一切都输光。
包括你的小裤衩,包括你的老婆。
很多人都赌。
可是赌徒毕竟还是少数。
有的人老成持重,赌一次就收场,不会成为赌徒。
穷光蛋而又不能找到“挣”钱的门路的人,也不能成为赌徒,因为他没什么可以赌的。
钱很多可是很听老婆的话的人,一般也成不了赌徒。除非他老婆就是个大赌棍。
很多人都成不了赌徒。
很多赌徒一生也成不了会赌的人。
有的人未必是赌徒,但却可以成为很会赌的人。
就掷骰而论,如果一个人手上功夫很好,是能够成为会赌的人的。
一个人由正常一般的人而成为赌徒,是需要一些条件和一些刺激的。
有了这些条件和刺激,有许多人可以由不赌而赌,由小赌而大赌,而狂赌。
这些条件和刺激之一就是失意于情场。
俗话说,赌场得意。
楚留香算不算情场失意的人呢?
不管怎么说,他得知段真公主失踪之后,顿感整个世界空空荡荡,再也没什么可以吸引人的地方。
他喝醉了酒。
然后他开始赌。
他似乎不是个天生的赌徒,不好赌。
可他是个天生善赌的人。
设想一下,一个能出剑极快的人,对于重量、方位等等的把握都是必须恰到好处的。
楚留香把剑法上得来的决窍,用于掷骰子上面。他就能够分辨出骰子上每个点所具有的有着极其细微的差别的重量。
很快,他就达到了许多赌徒一生都达不到的极高的境界。
楚留香自己也说不出这是幸运还是不幸来了。
他很快成了一个很会赌的人。
在玉门关里,大小赌场不少。数数,少说也有几十家。
这里面,最大的一家要属“红宝”。
“红宝”场子大,装璜好,门口挂着两粒大骰子。骰子上画着红红的一点。
这一点,据说很有点讲究呢。它说象情人勾魂的眼波,勾得的心痒痒的,就想往里钻。
这家赌场的主人,是个女的、名叫段红。
提起这位大姐来,在这边陲重镇,几乎是家喻户晓,黑白两道,没人敢招惹。
可是这几天来,段红的心,象门口挂的骰子一样,天天紧张得几乎吐血。
为什么?
就象今天晚上,八开间通敞的场子里,灯火通明。人不少,赌的人却不多。
赌场全都挤在掷骰子的台面四周,围得水泄不通。大家都在看一场大赌。
台面上庄家已赌得满面油水,臭汗浃背。
坐在下家的一位干瘦的赌客,却气定神闲地望着庄家,嘴角有一丝得意和微笑。
下家的面前,筹码已堆得山一样高。
不用看台面,只看哪一个头上冒汗,就知道输赢了。
旁边有个紧张兮兮的小脚色,不时地跑出跑进。
此刻,他看看台面,又象老鼠一般溜到后面一间去了。
那是间装璜得颇为富丽的客室。客室中,段红发髻高耸,风姿有比杨贵妃差多少,可是她脸上没有平昔迷人和笑容。
她一直蹀蹁着碎步。
脸上是焦躁不安的神情。
一张八仙桌旁还坐着一个穿着羊皮大袍的大汉。这大汉正是“红宝”赌场的总管,段红的亲信。
这位大总管一脸不威而怒的霸气,此刻也变成了苦瓜脸。
大总管现在能做的,也只是陪着主人干着急。
门开了,房中沉闷的气氛因开门声而被打破。
只见那个象老鼠一般的小角色又溜进来了,他是来报信的。
“报告主人,外面的场子好象罩不住了。”
“什么?”
大总管又沉不住气了。
“骰子李连输八把,已输掉了八万两银子,输得他满头大汗,快沉不住气啦,”
段红跺了脚,对大总管道:“吕老二,你不是说骰子李是边关里第一把好手吗?怎么也罩不住对方?”
吕老二皱着眉头,眼光看着小脚色问他道:“难道骰子李每把都不行?”
小脚色忙低声道:“回大总管的话,骰子李每把都是豹子,可那位赌客实在厉害,每把都压一点,始终是大豹子压住小豹子,邪门得很哪。”
段红气得粉脸发白,尖声道:“输输输,已经接连输了三天,输的银子快到三十万两。三天换了三个好手当庄,仍旧是肉包子打狗。吕老二,这样下去,‘红宝’立即会输掉关门,难道你没试过用别的办法?”
吕老二头上也在冒汗,他先挥手让报信的小脚色出去,然后道:“主人,我当然想过,而且也做了,哪知挨了一记闷棍,白白损失了两个弟兄。”
段红一证:“怎么回事?”
大总管吕老二道:“昨天白天我就叫‘妙妙’小韭菜去摸摸他的底,谁知那王八蛋口风紧得很,滴水不漏,小韭菜赔了身子无功而退,我只能下狠招,昨夜派两个弟兄去杀他,哪里知道今天下午发现这两个弟兄已变成死人,陈尸乱坟岗。
大总管叹口气;“看来,这个人不逼死咱们是不会罢休的。”
段红一听火了。
她粉脸变色,愤愤道:“说这话难道不害臊,平日老娘把场子交你管,你是怎么管的?连来人的底细都摸不清,你是干啥吃的,难道眼睁睁看着‘红宝’垮吗?”
正在二人不得要领之时,忽然门外有人求见。进来的是位眉清目秀的少年。
少年背上一把宝剑。
“你来干什么?”
平时段红对这种清秀少年总还有些好感,现在心里烦得很,不想见。
“我来帮你们的忙。”
“帮忙?”
段红听了吃了一惊。
大总管吕老二也吃了一惊。
“对,帮你们的忙。”
来人似乎怕对方听不清楚,特意放大了一些音量,重复说了一遍。
“怎么帮?”段红笑着问。
来人伸出手来。
“干什么?”
“拿一付骰子来”
一付骰子拿来了。少年把骰子拿在手中,随意往面前的青花瓷碗中一丢。
“叮啷啷”,骰子停了下来,段红凑了上去,一看,眼中闪出惊喜的目光。
“三个六。”
“三个六!”大总管也情不自禁地喊道。
段红亲自为少年斟上茶,殷勤招待。她隐隐约约意识到,救星来了。
“你能连续几把掷出‘三个六’?”段红小心翼翼的问。
少年笑着道:“把把都能!”
“可是一—”段红有些困惑,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你为什么要来帮我?”
“因为你姓段。”
骰子摊上的庄家已经是满头大汗,脸都绿了。
那位干干瘦瘦,穿着一套黑缎长袍的汉子,正在清点面前一小堆筹码。
他一边点一边还斜上眼儿望着庄家,道:“再赌下去,你们‘红宝’罩得不住呀?”
他得意忘形。
骰子李输钱又受气,几乎要吐血。
可是技不如人,有什么办法呢?
不知该怎么办。
台边的人墙倏然分开。
吕老二笑呵呵走进来。
在玉门关,‘红宝’罩不住,还有谁能够罩得住?”这点儿筹码还输得起,朋友,你放心赌吧!”
“那好极了!”
干瘦的汉子道:“我统统下,输赢一把,我立即要兑现。”
“行。”吕老二出奇地爽快。
“不过我要换庄家。”
“行。”干瘦的汉子毫不在乎。
吕老二挥手叫骰子李下去,请刚来的少年站在庄家位置。
吕老二笑道:“就换这位老弟。”
汉子的三角眼看了看少年,却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他冷冷道:“我先下这一点。”
面上推出一小堆筹码。
就等新来的庄家丢骰子。
吕老二一怔。“你不是统统下注吗?怎么只下这么一点点?”
“嘿!庄家换新人,我总得先摸摸底,你说是不是。”
一点也不错!
吕老二没话可说。
少年发现,这汉子不但赌得大胆,而且赌得精,非常小心谨慎,不愧是赌台上一把好手。
少年二话没说,捞起海碗中的骰子就丢。
待啷啷的清脆响声过后,骰子也停住了。
四五六。相当不错。
汉子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也伸手捞起骰子往海碗里丢。
骰子转了两下,就停住了。
五五六。
“庄家,你并不怎么样嘛,赔吧!”
四周哄然大笑,好象个个都在幸灾乐祸。
少年微微一笑“果然是高手。”
汉子面带得意之色。
“如果我没猜错,这是山西叶家的‘停风’手法,老兄莫非是叶家的人?”
汉子吃了一惊,三角眼望着少年眨也不眨。
“你老弟手艺不怎么样,眼睛倒蛮利害的,你认识叶家的人?”
“不认识。”
这话似乎是藐视的意思。
汉子眼中立刻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阴毒。
“不错,我的确是叶家老七,你现在还敢做庄家吗?”
少年淡淡道:“素闻叶家七兄弟,无论在武功与赌技上都名有擅长,尤其是七爷骰子功夫最高,今天有幸相会,错过了向高人请教的机会,岂不可惜了。”
“行,就冲你老弟这副胆气,我就把今天赢的都押上,输了不要叫救命。”
少年淡淡道:“七爷,假如你真是叶家老七,出手就不该这么小家子气。”
叶老七一呆:“台面上这些筹码,至少有二十万两银子,你还说我小家子气?”
少年道:“听说七爷前三天还赢不少,何不统统押上去,输赢一次解决,岂不痛快,何必如此拖拖拉拉?”
叶老七八字眉忽然皱了一皱。
他实在搞不懂少年什么来路,居然有这么大的口气。
吕老二也开始捏上一把汗。
少年吃吃笑道:“对不对?是死是活,图个痛快吧!在江湖上叶家的名头不算小,这点胆气应该有的。”
劝将不如激将。
叶老七心中一想:“反正是赢来的就不信你小子有多大能耐!”
他从怀中掏出两张字条。
“这是我存在场子里的银条,就冲庄家这句话我全都押上了。小哥,这一把看你的了,万一我还是赢家,立即全部兑现。”
少年转首望着吕老二。
“人家的话,二爷听到了没有?”
吕老二虽然有点儿心惊肉跳,但此时此刻,已没有考虑的余地,好歹孤注一掷。
此时此刻,他也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这个少年身上。
吕老二故作爽朗地大笑道:“没问题,‘红宝’的金字招牌,也不是今天才竖起来的,放心丢骰子吧!”
少年伸手一捞骰子,全场鸦雀无声。
几百对眼睛注视着碗里。
这可真是破天荒的世纪大对奕。
边关地区,下这么大的赌注,开天辟地头一次。
那少年想也不想,立即把骰子往碗里丢,那只手在碗口上一放。
那种姿式美妙得无懈可击。
象仙女的兰花手。
象佛陀的佛指。
“啷啷”一声响,震得每个人心都在七上八下的乱跳。
一旁的吕老二,一颗心提到了喉咙口。
‘红宝’是不是要破产,就看这一把要命的骰子是多少点子。
骰子是多少点子。
骰子没转多久就停住了。
三个六。
最大的“至尊豹子”。
叶老七竟连抓骰子的机会也没有,就这么眼巴巴的输定了。
鸦雀无声地场面,突然爆起一阵叫好声。
吕老二脸上突然展露了笑容。
“奇迹,奇迹!叶七爷,你没话说了吧,来,收台面。”
旁边的小脚色忙乱着七手八脚清台面。
叶老七脸色已经铁青。
“一把算什么本事,瞎猫也会碰上死老鼠,再赌。”
叶老七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狠狠往桌面上的摔。“这是二十万两。”
少年伸手把银票一推:“七爷,得让人处且让人,你先把银票收回去吧!”
叶老七一呆。“不,赌。”叶老七执意要再赌一次。少年叹了口气。
别人都不明白他为什么叹气。
他难道因为赢了钱而叹气。
少年捞起碗里的骰子又丢了。
又一个“六六六”。
场中的人都看傻了眼。
叶老七更是傻了眼。
他咬咬牙,又从怀中掏出二十万两银票。
少年又叹一口气。
少年从碗里捞出骰子,随手又丢进去。
“啷啷。”
不是别的。
又是三个六。
至尊豹。
叶老二脸色大变,推开人群转身就走。
吕老二对叶老七吃吃笑道:“叶老七,你今天碰上‘克星’,算你没长眼睛,下次别再来‘红宝’啦!”
一百个感激,一万个感激。
段红一定要重重感谢。
弄得少年都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少年只拿了一千两的银票作谢礼,再多绝不多拿。段红叹气道:“看来你是不肯收下这银子了。也罢,以你这样的好身手,不愁弄不到钱花。”
少年点点头。
吕老二诚恳地说:“公子有什么事儿托我们办的话,我一定效力不辞。”
少年本来已抬步走出门。
少年停下脚步,回转身子,盯着吕老二问道:“此话当真?”
段红道:“绝无戏言。”
“那好。”
少年缓缓看了段红和吕老二一次,看得非常仔细,似乎要把这两个人的一切都牢牢记在心中。
段红和吕老二让这双眼睛看得有些发毛。
“那行。”
少年说道:“请替我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谁?”
“大理国公主,段真。”
段红这才似乎明白这少年为什么要来相助自己,自己只不过沾了“段”字的光。这么一想,他中心竟不由得有些酸溜溜的。
“你叫什么名字?”吕老二问。
“我叫楚留香。”
“楚留香”段红记住了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