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群雄上山
书名:香帅外传 作者:沧浪客 本章字数:11825字 发布时间:2024-08-07

“段皇爷上山了!”
一个消息迅速传遍少室山下。
住在少室山下的人要么与段皇爷为敌,要么与段皇爷为友。为敌的听说段皇爷竟已悄悄避到了山上,自己还没来得及下手,故疾忙追上去。为友的听说段皇爷上山了,恐有人与之为难,故也追上山去。
至于那些想来看热闹的,也呼呼拢拢跟上山去,登时山下的客房空出来一多半,还有些英雄好汉仍稳坐不动;或以为时机不到,也未可知。
楚留香得此消息后,自然急追上山。他上山之时已是晚上。他和几个武林中人一起上山,偏偏几个人都不识路数,越走道旁的乱草越长。
其中一个道:“咱们只怕走错了路,前边这个弯多半转得不对。”
楚公子道:“且往上走吧。”
走了一阵子,忽见右首山谷中露出一点灯火,楚公子心中大喜,回首叫道:“这边有人家。”
几人向灯光快步走去。
那灯光相隔甚遥,走了好一会仍是闪闪烁烁,瞧不清楚屋宇。
其中有人忽道:“你们看,这灯可有点儿邪门。”
楚公子凝目望去,果见那灯光发出绿油油的光茫,迥不同寻常灯光的色作暗红或是昏黄。
几人加快脚步,向绿灯又趋前里许,便看得更加清楚了。
其中一个人“邪魔外道,在此聚会!”
楚公子料想此处必无好事,招呼几人返回头去走。几个人转过身来,只走出几步,忽然一个声音隐隐约约飞了过来:“既知邪魔外道在此聚会:你们这几只不成气候的妖魔鬼怪,又怎不过来凑凑热闹?”
这声音忽高忽低,若断若续,钻入耳中令人极不舒服,但每个字都听清清楚楚。
楚公子心中已知,同行仁兄“邪魔外道,在此聚会”那句话,已被对方听了去。从对方这几句传音中听来,说话之人内力修为倒是不浅,但也不见得真正第一流的功夫。
楚公子左手一拂,说道:“没空跟他纠缠,随他去吧!”不疾不徐地从来路退回。
那声音又道:“小畜生,口出狂言,便想这般挟着尾巴逃走吗?真要逃走,也得向祖宗磕上三百个响头再走。”
楚公子低声道:“他不知咱们是谁,由他们去吧!”
几个再走几步,那声音又飘了过来:“别走啊,免得老祖宗……”
他刚说这个“宗”字,楚公子气吐丹田,喝道“宗!”
他这个“宗”字和对方的“宗”字双音相混声震山谷。各人耳中嗡嗡大响。
但听得“啊”的一声惨呼,从绿灯处传了过来。
静夜之中,楚公子的那“宗”字余音未绝,夹着这声惨叫,令人毛骨悚然。
楚公子这声断喝,乃是以更高内力震伤了对方。从那人这声惨声听来,受伤还真不轻,说不定已然一命呜呼。
那人惨叫之声将歇,但听得“嗤”的一声响,一杖绿色火箭射上天空,“蓬”的一声炸了开来,映得半边天空都成深碧之色。
同行之人道:“一不做,二不休,扫荡了这批妖魔鬼怪的巢穴再说。”
楚公了点点头:“咱们让人一步,本来求息事宁人。既然干了,便干到底。”
楚公子等奔到绿灯之下,见到一只青铜大鼎,铜鼎旁躺着一个老者,鼎中有一道烟气上升,细如一线,却其直如矢。
同行之人道:“是川西碧磷洞桑土公一派。”
楚公子弯下腰来,幌火摺一看,只见鼎足上铸着一个“桑”字,乃是几条小蛇、蜈蚣之形盘成,铜绿斑斓,宛是一件古物。
同行之人心下都有些嘀咕:“此处离川西甚远,难道也算是桑土公一派的地界么?”
他们都知川西碧磷洞桑土公一派都是苗人、彝人,行来与中土武林人士大不相同,擅于下毒,江湖人士对之颇为忌惮,好在他们与世无争,只要不闯入川西彝山地界,他们也不会轻易侵犯旁人。
楚公子微一沉吟,说道:“这是非之地,早早离去的为好。”
于是他飞起右足,踢倒了铜鼎。
众人斜刺向左首窜了出去。
只奔出十余步,黑暗中“嗤嗤”两声,金刃劈风,一刀一剑从长草中劈了出来。
楚公子袍袖一拂,借力打力。
结果,左首那人的一刀砍在右首那人头上,右首那人一剑刺入了左首之人心窝,刹那间料理了两个偷袭的人,脚下却丝毫不停。
同行之人赞道:“楚公子,好功夫!”
楚公子微微一笑,继续前行。他右掌一挥,迎面冲来的一名敌人,骨碌碌的滚下山坡,左掌击出,左前方一名敌人“啊”的一声大叫,口喷鲜血。
黑暗之中,突然闻到了阵腥臭之气,跟着微有锐风扑面。
楚公子急凝掌风,将这两件不知名的暗器反击了出去。
但听得“啊”的一声惊呼,敌人已中了他自己所发的歹毒暗器。
黑暗之中,蓦地陷入重围,也不知敌人究竟多少,只是随手杀了数人,杀到第六人时,楚留香暗暗心惊:寻思,起初三人多半是桑土公一派,后来三人的武功却显然是另外的派别,冤家越结越多,大事不妙。
他想自己上山是为了相助大理段皇爷,是为保护段真公主,并不是为了杀人放火,想这少林寺净地之处,本就不是流血的地方。
便在此时,左首高坡上有个声音飘了过来“何方高人,到我们‘乌合帮’大会来捣乱吗?”
“乌合帮!”
楚公子听了一惊,这就是那个与天下第一大帮的“丐帮”欲争天下第一的“乌合帮”了。
“乌合帮”“乌合帮”,竟为本帮皆乌合之众,不知此帮竟如此无耻,自取此名,自讨羞耻。
同行之人不知“乌合帮”乃何帮何派,想既是“乌合帮”,帮内之人只不过一批既不属于任何门派、又不隶什么真正的帮会的旁门左道之士。这些人武功有高有低,人品有善有恶,人人独来独往,各行其是,相互不通声气,也便成不了什么气候。
江湖上也都知道这些人有的散处东海、黄海中的海岛,有的在昆仑、祁连山深山隐居,若是一并汇合起来,撮个名目起了个“乌合帮、来,道也是人多势众。
楚公子竟朗声说:“在下朋友数人,乘夜赶路,不知众位在此相聚,无意中多有冒犯,谨此谢过。黑暗之中,事出误会,双方一笑置之便了,请各位借道。”
他这几句话不卑不亢,并不吐露身份来历,对误杀对方数人之事,也陪了罪。
他的意思是眼下自己上山找段皇爷段真要紧,不欲与此番牛鬼蛇神纠缠。
突然之间,四下里“哈吃”、“嘿嘿”、“呵呵”、“哼哼”笑声大作,越笑人越多。时不过十余人发笑,到后来四面八方都有人加入大笑,听声音不下五六百人。
楚公子凝神听之,有的便在近处,有的却似在数里之外。
楚公子听对方声势如此之大,心想,今天晚上倒足了霉,闯进这些旁门左道的大聚会中来啦,自己数人怎能对付得了数百人呢!
众人哄笑之中,高坡上那人道:“你这个人说话轻描淡写,把事情看得容易了。你们已出手伤了咱们好几位兄弟,‘乌合帮’若就此放你们走路,今后我们脸皮往那儿搁?”
楚公子定下神来,凝目四顾,只见前后左右的山坡、山峰、山坳、山脊各处,影影绰绰的都是人影。
这些人本不知在那里,突然之间,都如从地底下涌了出来一样。
这数百人包围之中,楚公子等人不过是大海中一叶小舟而已。
楚公子虽是见过大世面,斗过大恶头的人,见了这情势,却也不免心中发毛,寻思。这些人古里古怪,十个八个不足为患,几百人聚在一起,可着实不易对付,怪不得丐帮帮主也如临大敌。
楚公子气沉丹田,朗声说道:“常言道不知者不罪。‘乌合帮’众好汉,在下也素有所闻,决不敢故意得罪。川西碧磷洞桑土公,藏边虬龙洞玄黄子、北海玄冥岛岛主章达夫先生,想来都在这里了。在下无意冒犯,尚请恕罪则个。”
左首一个粗豪的声音呵呵笑道:“你提一提咱们的名字,就想这般轻易混出去吗?”
楚公子年轻气盛,一来二去心中也不免有了气。
他说:“在下敬重各位是长辈,先礼后兵,将客,J话说在前头。难道我楚留香便怕了各位不成?”
他这么一报名号,四周许多人都是“啊”了一声,显然听了“楚留香”三字颇为震动。
那粗豪的声音道:“僵尸的徒弟那个出剑奇快无比的楚公子么?
楚公子道:“不敢,正是区区在下。”
那人道:“楚公子可不是等闲之辈,掌灯,大伙儿见上一见!”
他一言出口,突然间东南角上升起一盏黄灯,随之西首和西北角各有红灯升起。
霎时之间,四面八方都有灯光升起。
有的是灯笼,有的是火把,有的是孔明灯,有的是松明柴草。
有的灯光粗鄙简陋,有人却十分工细,先前都不知藏在那里。
灯光忽明忽暗,映照在各人脸上,奇幻莫名。
楚公子就灯火下看去,这些人有男有妇,有俊有丑,亦有道士和僧人,有的大袖飘飘,有的窄衣短打,有的是长须飞舞的老翁,有的是云鬓高耸的女子,服饰多数奇形怪状,与中土人大不相同。
这些人中一大半人持有兵刃,兵刃也大都形相奇怪,说不出名目。
楚公子团团作了个四方揖,道:“各位请了,在下楚留香有礼。”
四周众人有的还礼,有的毫不理睬。
西首一人说道:“楚公子,你爱在中原逞威,那也由得你。但到‘乌合帮’上肆无忌惮的横行,却不把我们瞧得上了?”
楚公子循瞧去,只见西首岩石上盘膝坐着一个大头老者,一颗大脑袋光秃秃地,半根头发也无,脸上巽血,远远瞧去,便如一个大血球一般。
楚公子一抱拳,说道:“请了!足下尊姓大名。”
那人捧腹大笑:“我的尊姓大名,岂能随便告诉你么?你今日若要脱身那也不难,你向我们每个人都磕上十个响头,一共二千零八个响头,我们便放你们走路。”
楚公子的一个同行之人憋气已久,再也忍耐不住,大声说道:“你好无耻啊好无耻!”
那大头老者咳嗽一声,一口浓痰吐出,痰向楚公子这位同伴脸上射了过来。后者斜身一避。
那口浓痰从他左耳畔掠过,突然间在空中转了个弯,托的一声,重重打在他的额角正中。
楚留香心中一惊,这老儿痰中含劲,那是丝毫不奇。奇在他这口痰吐出之后,竟会在半空中转弯。
那大头老者呵呵笑道:“楚公子,你只须说出我这一口痰的来历,老夫便服了你。”
楚公子虽跟随“僵尸”学成至快剑法,又向丐帮郝帮主学了“降龙十八掌”,但于武林中的邪门歪道并不了解,让大头老儿一问,自己倒愣住了。
忽听旁边有一个少年的声音突起:“瑞岛主,你练成了这‘归去来兮’的五斗未神功,实在不容易。”
楚公子循声看去,却是一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正朗声而言,不由得又惊又喜。
那大头老者本来一张脸血也似红,突然之间,变得全无血色,但又立即变成红色,笑道:“小娃娃胡说八道,你懂得什么?‘五斗未神功’损人利己,阴险狠毒,难道是我这种人练的么?但是你居然叫得出老爷爷的姓来,总算很不容易了!”
谁知那少年又说:“海南岛五指山赤焰洞瑞洞主,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功夫如不是‘五斗未神功’那么想必是大地火功中化出来的一门神妙功夫了。”
“地火功”是赤焰洞一派基本功夫,赤焰洞一派的宗主都姓瑞。大头老者听得这少年叫出自己身份来历,却偏偏给自己掩饰“五斗未神功”,对他顿生好感。在下大头老儿笑道:“不错不错,这是地火功中一项雕虫小技。老夫有言在先,你既道出了宝门,我便不来难为你们了。”
大头老者把这少年当成楚留得同伙之人,故尔出言“你们”。
突然间一个细细的声音发自对面岩石之下呜鸣咽咽、似哭的说道:“瑞亢,我丈夫和兄弟都是你杀的么?是你练这天杀的‘五斗未神功’,因而害死了他们的么?”
说话之人给岩石的阴影遮住了,瞧不见她的模样,隐隐约约间可见到是个身穿黑衣的女子,长挑身材,衣衫袖子甚大。
大头老者吃吃一笑,道:“这位娘子是谁”找压根儿不知道什么‘五斗未神功’,是什么东西,你莫听这少年信口开河。”
那女子向少年招了招手,道:“少年,你过来,我要问一问你。”
突然间她抢上几步,挥出一根极长的竹杆,杆头三只铁爪要去抓那少年腰带。
谁知那少年袍袖轻挥,搭上了竹杆,使出一种功夫,把那女子使出的功力,转而向那女子自身。
少年这一招使出的是“斗转星移”功夫。
少年便是慕容仇。
慕容仇和父亲离开段皇爷一行驻地之后,慕容报叹口气:“此番不得手,以后机会可就越来越少了。”
慕容仇听了心中惭然。
他几乎一时冲动,想把自己如何当时时机难得,如何自己坐失良机的真实情况和盘托出。
他没有说,因为这是他内心的隐秘,不能告诉任何人,哪怕是他自己的生身父亲。
慕容报告诉儿子,自己久已不现于江湖,行中多有不便,事情主要要靠儿子来干。
听说段皇爷一行上了山,慕容报即让儿子上山去。谁知在这里遇上了“乌合帮”与楚公子等人正在对阵。
慕容仇少年气盛,当即掺合了进去。
他把女子的长杆拿在手中,左袖轻拂。
那竹杆缓缓向那女子飞去。
那女子伸手待接,竹杆陡然跌落,插在她身前三尺之处。
慕容仇道:“南海椰花岛黎夫人,你这门‘采燕功’的确神妙,佩服,佩服。”
那女子脸上神色不定,说道:“少年,你怎知道……我姓氏?又……又怎知道我……我这门‘采燕功’?”
慕容仇道:“适才黎夫人露了这一手神妙功夫,长杆取物,百发百中,自然是那椰花岛著名的‘采燕功’了。”
原来椰花岛地处南海,山岩上多产燕窝。燕窝都生于绝高绝险之处。黎家久居岛上,数百年来由采集燕窝而练成了以极长竹杆为兵刃的“采燕功”。
同时椰花岛黎家的轻功步法,也与众不同。慕容仇看到她向后一跃之势,宛如为海风励激,更无怀疑,便道出了她的身份来历。
这慕容仇虽年少,但随父习练“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功夫,自然对天下奇怪功夫所知甚多。
黎夫人被慕容仇一挥袖间反拉过去,心里已自慌了,再听他一口道破自己的武功家数,只道自己所有的伎俩全在对方算中,当下不敢逞强。
楚公子见来此少年武功既强且怪,又似乎向着自己这一伙人,当下心中甚慰。
黎夫人刚退下,突然间“呼”的一声,头顶松树上掉下一件重物。
“镗”的一声大响,却是口青铜大鼎跌在岩石之上。楚公子一惊,抬头光瞧松树。
看这铜鼎模样,便与适才踢倒的碧云洞铜鼎形状相同,鼎身却大得多了,难道桑土公竟躲在树顶?
但见树叶轻晃,却不见人影。
便在此时,忽听得几下细微异常的响声,混在风声之中,几不可辨。
楚公子反应奇速,双袖舞动,挥起一鼓劲风,反击了出去。
顿时眼前银光闪动,几千百根如牛毛的小针从四面八方进射开去。
楚公子暗叫不好,纵身急跃,凭空升起。
却听得几个同行之人以及四周人在纷纷呼喊:“不好,哎哟!”
“中了毒针。”
“这歹毒暗器,他奶奶的!”
“哎哟,怎地射中了老子?”
楚公子身在半空,一瞥眼间,见那青铜大鼎的鼎盖一动,有什么东西要从鼎中钻出来。
他当即主意已定,身子下坠,双足踏住了鼎盖。只觉鼎盖不住抖动,当即使出“千斤坠”功夫,硬将鼎盖压住。
其时兔起鹘落,只片刻之事。
楚公子刚将那鼎盖压住,四周众人的呼喝之声已响成了一片:“哎哟,快取解药!”
“这是碧磷洞的牛毛针,一个时辰封喉攻心,最是厉害不过。”
“桑土公这臭贼呢,在哪里?在哪里?”
“快揪他出来取解药。”
“这臭贼乱发牛毛针,连我这老朋友也伤上了。”
“桑土公在哪里?”
“快取解药,快取解药!”
“桑土公在哪里?快取解药!”之声响成一片。
中了毒针之人有的乱蹦乱跳,有的抱树大叫,显然是牛毛针上的毒性十分厉害,令中针之人奇痒难当。
楚公子一瞥之间,见同行几人或左手抚胸,右手按腰,正自凝神运气,或双足乱跳,破口大骂,他知他们已中了牛毛毒针。
楚公子再一看,适才那少年,却安然无恙,站在一旁,袖手旁观。
慕容仇已经料到,这无数毒针,显然是有人开动铜鼎中的机括,从鼎中发射出来。铜鼎自空而落,引得众人抬头观看,鼎中之人使乘机发针,若不是他内力强劲,这几千枚毒针定有他自己的一份。
慕容仇和楚留香内劲反激出去的毒针,有些射在旁人身上,有些射在鼎上。
那偷发暗器之人有鼎护身,自也安然无恙。
慕容仇心想,要解此毒,自然须找鼎中发针之人。慕容仇见天意脚下鼎盖不住抖动,显然那人想要钻出来。慕容仇跃身上鼎盖,对楚公子道:“我替仁兄一会儿。”
楚公子便飞身下鼎,站在一旁静观。
慕容仇左手搭在大松树的松干上,已如将鼎盖钉在大松树上。
那人要想钻出鼎来,若不是以宝力宝剑破鼎而出,便须以腰背之力,将那株松树连根拔起。
因为慕容仇使出“斗转星移”功夫,已将鼎中人的力道都骆到了大松树上。
鼎中人连连运力,却哪里掀得动已如连在慕容仇身上的那株大松树。
可那鼎中之人的力道也着实不小,那松树左右摇晃,树根格格直响,但要连根拔起,却谈何容易。
树周小根倒也给鼎中之人迸断了不少。
慕容仇心下盘算,要等他再掀数下,便突然松劲,让他突鼎而出。
料他出鼎之时,必然随手再发牛毛细针以防护自身,那时慕容仇挥掌拍落,将这千百枚毒针都钉在他身上,不怕他不取解药自救。
其时夺他解药自比求他取药方便得多。
只觉得那鼎盖又欣动两下,突然间鼎中之人再无动静。慕容仇知他正运气蓄力,预备一举突鼎而出,当即脚下发动,右掌却暗暗运力。
那知过了好一会,鼎中人仍是一动也不动,倒如已闷死在其中一般。
四下里号叫之声,却响得更加惨厉了。
但听得七八个人齐声叫道:“将桑土公揪出来,揪他出来,快取解药!”
叫喊声中,十余人红了眼睛,同时向慕容仇冲来。慕容仇无奈,左足在鼎盖上一点,身子轻飘飘轻跃起,正向那松树横去。
突然间“嗤嗤”声响,斜刺里银光闪动,又是千百枚细针向他射来。这一变故来得突兀之极。
发射毒针的桑土公当然依然在鼎中,而这丛毒针来势之劲,数量之多,又显然出自机关,并非人力。
难道桑土公的同党隐伏在旁,再施毒手么?
这时慕容仇身在半空,无法闪避。
在这万分紧急的当儿,他右袖一振,犹如风帆般在半空中一凭力,身子向左飘开三尺。
与此同时,他右手袖子飘起,一股柔和浑厚的内劲发出来,将千百枚毒针都托向天空,身子便如一只轻飘的大纸鸢,悠然飘翔而下。
其时天上虽然星月无光,四下里灯笼火把却照耀得十分明亮。
众人见慕容仇潇洒自如的滑行空中,无不敬佩。
于是乎,惨呼喝骂声中,响起了一阵春雷般的喝采声来,掩住了一片刺耳凄厉的号叫。
慕容仇身在半空,双目却注视着这丛牛毛细针的来处。
他在半空看灯光笼罩全场,见一个矮胖子怀中抱着一口小鼎模样的家伙,作势欲再发射。
于是他身子落到离地约有丈余之处,左脚在一根横跨半空的树干上一撑,借力向右方扑出。
他先前落下时飘飘荡荡,势道缓慢,这一次扑出却疾如鹰隼,一阵劲风掠过,双足向那矮胖子头顶踏了下去。
他落地之时,见楚留香仗剑在手,知抢以挥剑击落毒针。心想,这个人的剑快必定是天下无敌了。
那矮胖子滑足避开,行动迅捷,便如一个圆球在地下打滚。
慕容仇踏了一个空,“砰”的一掌拍出。
此掌正中对方后背。
那矮子正要站起身来,给这一掌又打得摔倒在地。矮子颤微的站起,摇晃几下,双膝一软,坐倒在地。
四周十余人叫道:“桑土公,取解药来,取解药来!”向他拥了过去。
楚公子的一个同行之人叫道:“原来这矮子便是桑土公!”
说着他伸手向桑土公肩头抓落,五指刚抓上肩头,手指手掌心立时疼痛难当,缩手不迭,反掌一看,只见掌心鲜血淋漓。
原来这矮子肩头装有针尖向外的毒针。
他又惊又怒,飞起左足,一招“金钩破冰”,对准桑土公屁股猛踢过去。但是桑土公伏在地上,身子微微蠕动,这一脚非重重踢中不可。
他这一脚去势迅捷,刹那之间,足尖离桑土公的臀部已不过数寸,突然间省悟:“啊哟不好。他屁股上倘若也装尖刺,我这只左脚又要糟糕。”
其中这一脚已然踢出,倘若硬生生叫回,势须扭伤筋骨,百忙中左掌疾出,在地上重重一拍,身子借势倒射而出。
总算见机得快,足尖只在桑土公的裤子上轻轻一擦,没使上力,也不知他屁股上是否装有倒刺。
其中已有七、八个人都扑到了桑土公身后,虽见桑土公伏地不动,一时之间倒也不敢贸然上前动手。
楚公子的同行之人吃了这个大亏,如何肯就此罢休?他在地下捧起一块百来斤的大石,大叫:“让开,我来砸死只大乌龟!”
有人叫道:“使不得,砸死了便没有解药了。”
也有人叫:“解药在他身上,先砸死他方能取得到。”
看来这些人虽是一帮,确属“乌合”之众,心中各怀异谋,并不如何齐心合力。有人要砸死桑土公,居然有些人也不怎么反对。
议论纷纷之中,那人捧起大石,踏步上前,对准了桑土公的背心,喝道:“砸死你这只生满倒刺的大乌龟!”
这时他有掌心越来越痒,双臂一挺,大石便向桑土公背心砸了下去。
只听得砰地一声响,地下尘土飞扬。
众人都一惊,这块大石砸在桑土公背上,就算不是血肉模糊,也要砸得他大声惨呼,决无尘土飞扬之理。再定睛看时,更是惊讶之极,大石好端端压在地上,桑土公却已不知去向。
那人又气又急,左脚一掀,挑开大石,地下现出了一个大洞。
原来桑土公的名字中有一个“土”字,极精地行之术,伏在地上之时,并用手脚,爬松泥土,竟而钻了进去。
适才慕容仇将桑土公压在鼎下,桑无法掀开,也是打开鼎腹,从地底脱身。
忽听慕容仇叫道:“在这里了!”
左手衣袖挥出,向一块岩石卷去,原来这块岩石模样的东西,却是桑土公的背脊。
这桑土公古里古怪,惑人耳目的伎俩花样百出,若不是慕容仇眼尖,还真不易发现。
桑土公被雄劲的袖风卷起,肉球般的身子飞向半空。
桑土公中了慕容仇一掌之后,已无抗御之力,于是大声叫道:“休下毒手,我给你解药便罢了!”
慕容仇吃吃一笑,右袖拂出,将左袖的功力抵销,同时生出一股力道,托住桑土公的身子,轻轻放了下来。
忽听得远处一个人叫道:“阁下莫非是姑苏慕容之后么?”
慕容仇惊讶之间,正犹豫是否道出实情,便在此时,一道金光、一道银光从左首电也似的射来,破空声甚是凌厉。
慕容仇一看又来敌手,不敢怠慢,双袖鼓风,迎了上去。
只听“蓬”地一声。
响过之后,方才看清,射来的却是两条长长的带子,一条金色,一条银色。
带子尽头处站着二人,都是老翁,使金带的身穿银袍,使银带的身穿金袍。金银之色闪耀灿烂,华丽之极,这等金银色的袍子常人决不穿着,倒象是戏台上人物一般。
穿银袍的老人说道:“佩服,佩服,再接兄弟一招!”
说时迟,那时快。金光闪动,金带自左方游动而至,银带却一拦向天,再从上空落下,径袭慕容仇的上盘。
慕容仇道:“两位前辈……”,他意欲息事宁人,却不料只说了四个字,突然间呼呼声响,三柄长刀着地卷来。原来有三人使动地堂刀功夫,袭向慕容仇下盘。
慕容仇上方、前方、左侧同时三处受攻,心想,对方人多势众,混战下去,若不让他们知道点厉害如何方了?
眼见对方三柄长刀着地掠来,当即踢出三脚,每一脚都正中敌人手腕,白光闪动,三柄刀飞上了天。
接着,慕容仇身形略侧,右手一掠,便使出“斗转星移”功夫,拨动金带带头,拍的一声响,金带和银带已缠在了一起。
使地堂刀的三人单刀脱手,却不退后,反而张臂便来抱慕容仇双腿。
慕容仇足尖起处,势如飘风,连着踢中三人胸口穴道。
谁知此时情况突变。蓦地里一个长臂长腿的黑衣人越众而前,张开蒲扇般的大手,将桑土公抓了起来。
此人也不知是手掌天生厚皮,还是戴着金属丝织手套,竟然不怕桑土公满身倒刺,一抓到人,便直腿向后一跃,退开丈余。
慕容仇见这人身手沉稳老辣,武功比其余诸人高强得多,心中不由吃了一惊。
他想“桑土公若被此人救去,再取解药可就不易了。”
他心念微动,已经跃起,越过横卧地下的三个人,右掌拍出,径袭黑衣之人。
那人一声冷笑,横刀当胸,身前绿光闪闪,竟是一柄厚背薄刃、锋锐异常的鬼头刀,刀口向外。
慕容仇知道如果这一掌拍将下去,那便是硬生生把自己手腕切断了。
他径不收招,待手掌离刀刃口约有二寸,突然间改拍为掠,手掌顺着刃口一抹而下,径削黑衣人抓着刀柄的手指。
慕容仇掌缘上布满了真气,锋锐实不亚于鬼头刀,削上了也有切指断臂之功。
那黑衣人大吃一惊,“咦”的一声,急忙松手放刀,翻掌相迎。
“拍”的一声。
慕容仇自站立不动,黑衣人却又是“咦”的一声,身子一晃,向后跃开丈余,但左手仍牢牢抓住桑土公。
此时,慕容仇翻过手掌,抓过了鬼头刀,鼻中闻到一阵腥臭,口欲作呕。他方才知道这刀上喂有剧毒,邪门险恶之至。
但是再毒也毒不过“丹红签”。慕容仇经历过大江大河之险,自不惧这剧毒鬼头刀。
眼见形势又变,敌方七八个人手持利刃,拦在黑衣人之前。
要抢桑土公,只怕是越来越难了。
但听得人声嘈杂起来:“桑土公,快取解药来!”
“你这他妈的牛毛毒针若不快治,半个时辰就送人性命。”
“乌老大,快取解药出来,再挨可乖乖不得了。”
灯光火把下人影奔来窜去,都在求那黑衣人快取解药。
黑衣人道:“桑胖子,取解药出来。”
桑土公道:“你放我下地啊!”
黑衣人道:“我一放手,敌人又捉了你去,如何放得?快取出解药来。”
旁边的人跟着起哄:“是啊,快拿解药出来!”
更有人在破口大骂:“苗人,还在推三阻四,瞧老子一把火把你碧磷洞里的乌龟王八蛋烧个干干净净。”
桑土公嘶哑着嗓子道:“我的解药藏在土里,你须得放我,才好去取。”
众人一怔,料他话的确是实情。想这桑土公喜在山洞、地底等阴影不见天日之处藏身,将解药藏在地底原是庄有之义。
楚公子虽没听见自己同行之人呻吟叫唤,但想那些人既如此麻痒难当,自己同行之人自然也是一般,他看那慕容仇站着不动了,猛然间发一声喊,舞剑冲入人丛之中。
“不好,使剑的小子来抢人来了。”
一声喝,众人都闪开了。
黑衣之人见他势头甚凶,不敢正缨其锋,抓起桑土公,远远避开。
楚公子舞剑上前,但见和尚道士、丑汉美女,各种各样的人等纷纷辟易,脸上均有惊恐之色。
他想我这柄剑杀他十个八个倒也不难,只是无怨无仇,何必多伤人命?仇怨结得深,他们拼命不给解药,也是无可奈何。
故尔楚公子虽所向披靡,但并不杀伤人命,只是随着机缘便点倒一个,踢倒两个。
那些人初时甚为惊恐,待见他剑上威力不大,或是手下留情,便定了下来。
霎时之间,长剑短戟,软鞭硬牌,四面纷纷进袭,楚留香倒给围在了当中。
再过一会儿,外面重重叠叠围着的更不下三四百人,不禁心惊。
再斗片刻,楚留香寻思,这般斗将下去,却如何了局?看来非下杀手不可了。
心存此念,剑法一紧,以剑柄撞昏了两人。
正在这时,包围圈忽然松动起来,有人叫喊:“不好了,刚才那小子又挥刀进来了。”
楚公子一看,又惊又喜,原来那慕容仇舞动鬼头刀,杀了进来。
此时黑衣人抓了桑土公之手,要他快快取出解药,偏偏解药便埋在楚留香身畔地下。
那黑衣人忌惮楚公子手中一把剑十分了得,不敢贸然上前,只不住口的催促傍辈急攻,须得先拾夺了楚公子,才能取解药救人。
但要打倒楚公子,却又谈何容易。
何况慕容仇手持一柄鬼头刀,已杀进重围了。
黑衣人见情势不妙,纵声发令。
围着楚公子的众人中退下了三个,换上了三人上去。
这三个人看得出都是好手,尤其一条矮汉臂力惊人,两柄钢锤使将开来,劲风呼呼,声势威猛。
楚公子于众人围困之中,以手中长剑挡了一招,只震得手臂隐隐发麻,再见他钢锤打来,便即闪避。
闪避的同时,楚公子左袖拂出,袖底藏掌一带。此时,矮子正好使一招“开天辟地”双锤指天划地猛击过来,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
众人耳中嗡嗡发响。
那矮子左锤击在自己右锤之上,右锤击在自己左锤之上,火光四溅。
他双臂之力凌厉威猛,双锤互击,“喀喇”一声响,双臂骨震断,摔倒在地,晕了过去。
忽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半空中传来“各位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苦如此狠斗?”
众人皆停止斗狠,齐向声音来处望去。
只见一株树顶上站着一个黑须道人,手握拂尘,着足处的树枝一弹一沉,他便也依势起伏,神情潇洒。
灯光照耀之下,见他约莫五十来岁年纪,脸露微笑,又道:“中毒之人命在顷刻,还是及早医治的为是。各位瞧贫道薄面,暂且罢斗,慢慢再行分辩是非如何?”
楚公子见他露了这手轻功,已知此人武功甚是了得,心中本来挂念同行之人的伤势,当即说道:“阁下出来排难解纷,再好也没有了。在下这就罢斗就是。”
当下,楚公子挥剑划了个圈子,提剑而立。
黑衣人突然向树顶道人拱手说道:“阁下是名闻四海的不平道长吗?久闻大名,当真如雷贯耳,幸会、幸会。”
他说话之际,众人都已停手罢斗。
那道人微笑道:“岂敢,岂敢!江湖上都说贫道早已一命呜呼,其实不然。”
说着,那道人轻跃而起,从半空中冉冉而下。
本来他双足离开树枝,自然会极快堕向地面,但他手中拂尘摆动,激起一股劲风,拍向地下,生出反激,托住他身子缓缓而落。
这拂尘上真气反激之力,委实非同小可。
黑衣人脱口叫道:“‘凭虚临风’,好轻功!”
黑衣人叫声甫歇,不平道人也已双足着地,微微一笑,说道:“双方冲突之起,纯系误会。何不看贫道的薄面,化敌为友?先请桑土公取出解药,解活了各人的伤毒。”
他语气甚是和蔼,但自有一份威严,叫人难以拒却。
此时,受伤的数十人在地上辗转呻吟,神情痛楚。双方友好,都盼及早救活。
黑衣人放下桑土公,说道:“桑胖子,瞧在不平道人的金面,咱们不买帐是不行的。”
桑土公一言不发,奔到楚留香身旁,双手在地下拨动,迅速异常的挖了一洞,取出一样黑乎乎的东西。
众人凝神一看,却是个包裹。
桑土公打开布包,拿起一块黑铁,转身去吸身旁一人伤口中的牛毛细针。
那黑铁乃是磁石,在当今时代不啻是平常物事,在当时却是了不起的“神石”。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
看来,桑土公要先将毒针吸出,再敷解药。
不平道人笑道:“桑洞主,推心置腹,先人后已。何不先活楚公子的朋友?”
桑土公听了怔了下,随即喃喃的道:“反正要活,谁先谁后都是一样。”
他话是那么说,终究还是依着不平道人的嘱咐,先活了楚公子同行之人,再去医活自己一方的朋友。
此公矮矮胖胖,似乎十分笨拙,岂知动作敏捷之极,十根棒锥般胖手指,比之小姑娘拈绣花针的尖尖纤指还更灵巧。
只一顿饭功夫,桑土公已在众人伤口中吸出了牛毛细针,敷上解药。各人麻痒登止。
此时,尚和性情粗暴之人,破口大骂桑土公使这等歹毒暗器,并咒之将来死得惨不堪言。
谁知这桑土公迟钝木讷,似乎浑浑噩噩,人家骂他,他听了浑如不觉,全不加理睬。
谁知此时一声宏响清晰的声音自远处传来“仇儿,放着正事不做,却在这儿延误,那是为何?”
众人听这声音极其清晰,但又是在五里之外的地方。以内功将声音传出如此之远,非人也,真神也。慕容仇听了这招呼,“啊”了一声,随即飞身离去。楚公子见慕容仇离去,心中一凛。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应该跟随这个人远去,当即撇下众人,飞身追去。众人都怔在那儿了。
天刚亮。
天一亮,夜晚瞧不清楚的物事现在都清晰地展现在人们眼前。
时初夏,少室山上葱郁一片。于万绿丛中,也不乏片片绿叶之中的红花,或黄花,或各色花树丛生一起,看上去真胜地也。
自半山腰再往上看,正是天下第一大寺的少林寺。少林寺屋宇巍峨,结构错落有致,规模宏伟无比。真不愧为“天下第一寺。”
楚公子远远看见,慕容仇跟一个年长者一同来到庙门,一个小和尚来开门,谁知那年长者手指一点,那小和尚倒在了地上。
楚公子远远看去,那小和尚身上有一股血涌了出来。
这正是净地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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