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康先生想去九华山。
他的徒弟楚留香两个月前去了九华山,找那个僵尸学武功去了。
楚留香要用最短的时间,学会最好的武功。
九华山南望陵阳,西朝秋浦,北接五溪大通,东际双龙峰口,峰之得名者四十有八,还有二源、十四岩、五洞、十一岭、十八泉,是个很大很大的地方。
但是金康知道楚留香能够找到他要找的地方。因为他是楚留香。
金康知道自己想找到僵尸也能做到。
因为他是萧东楼的朋友。
这小孩高坐在上位,并没有一点不安的样子,就好象已习惯了受人的尊敬,他身上穿着的是件雪白的衣裳,质料高贵,一尘不染。他的态度也很高贵,苍白的脸上带着种王侯般的肃穆之情。
这种苍白的脸色,和这种冷淡严肃的表情,好象已成了贵族们特有的标志。虽然他在尽量做出大人的样子,可是年龄却很小,最多不过十二三岁。
看见金康走进来,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你想看到楚留香?”
金康点点头。
“跟我来。”
来到小池边,有一口棺材,崭新的、漆黑的棺材。棺材是空的。
“楚留香呢?”
“你想见楚留香,就睡下去。”
“睡进棺材里?”
“是的。”
活人为什么也要睡到棺材里?金康没有多问,因他知道他问不出什么来。
他睡了下去,睡进棺材里。
棺材的盖子已经盖了起来,接着,棺材就被抬起。他感觉到抬棺材的绝不止一个人,抬得很平稳,走得很快。
开始的时候,他们走的路还很平坦,然后就渐渐陡峭。
虽然躺在棺材里,他还是可以感觉到越来越冷,显见他们是在往上走,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算来已经接近山顶。
但见他们并没有停下来,走的路却更奇怪,有时向上,有时很直,有时很曲折。
听他们的脚步声音,有时仿佛走在砂石上,有时却是坚硬的石块。
外面的气温忽又转变,变得很温暖,仿佛走入了一个岩洞里。
又走了一段路,外面忽然传来几声奇怪的响声,仿佛岩石在摩擦,又仿佛绞盘在转动。
棺材虽然盖得很严密,却还是有通风的地方,他忽然嗅到了一种芬芳扑鼻的香气。
这时候棺材已被轻轻的放下,好象是放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
四下很安静,听不到一点声音。
他躺在墨黑的棺材里很久,外面还是没有动静,他敲了敲棺盖,也没有回答。
他又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把棺材的盖子抬起,外面果然没有人。他用力移动棺材,坐了起来,就发现自已仿佛已进入了一个神话中的梦境里。
这是个用大理石砌成的屋子,四面挂满了绣满金红的大红锦缎,门上挂着织锦的门帷。
在屋子的正面,有一个仿佛是天然洞穴的神龛,里面却没有供奉任何菩萨和神祗,只摆着一柄剑。
剑身很长,形式很古雅,绝没有用一点珠宝来装饰。和四面华丽的摆设显得有点不衬。
金康一面看一边走,又碰到了一口棺材。
一口用古铜铸成的棺材,一个人笔笔直直躺在棺材里,双手交叉,摆在胸口,雪白的衣裳一尘不染,惨白枯槁的脸上更连一点血色都没有。
正是那僵尸。
僵尸叫人打开了后面那个石门,金康跟着走进去。这地方臭得要命,金康一走进去,就觉得有股恶臭扑鼻而来,就好象是猪窝里那种臭气。
金康虽然被臭得发晕,想吐,可是心里却更好奇,还是硬着头皮跟他走进去。
里面也是间大理石砌成的屋子,本来布置得好象也不错,现在却已经完全变了样子,那些绣着金花的红幔,几乎已变成了乌黑的,痰盂、便桶,装着剩菜剩饭的锅碗,堆得到处都是。
墙壁上,地上,到处铺满了上面画着人形的剑谱,每张剑谱都很破旧。
一个披头散发,又脏又臭的人,就坐在里面,看着这些剑谱,有时仿佛已看得出神,有时忽然跳起来,比划几下,谁也猜不出他比划的是什么招式。
他的人已经瘦得不成人形,而且至少已有一个月没洗过澡,一张又脏又瘦的脸上长满了胡子,金康觉得这张脸实在看不过去。
他好象完全不知道有人走了进去,连看也没有看进来的人一眼。却忽然抓起一张剑谱抱在怀里放声大笑,忽然又痛苦地哭起来。
金康觉得这个人准是个疯子。
僵尸却说他并没有疯,只不过痴了,因为他已经被这些剑谱迷住,迷得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澡也不洗,迷得什么都忘了。
金康分不出“疯”和“痴”有什么分别。
不管他是疯也好,痴也好,金康都不想再留在那种地方。
第二天,僵尸告诉金康、“你该走了。”
“我还没有见到楚留香,怎么能……”
“你见到了!”僵尸说。
“什么?”
“你见到了!”
“难道?”金康想起那个“疯子”。
“难道是他?……”
僵尸点点头,转身道:“送客!”
三天后,有人发现在九华山下一个破庙里,有个又脏又臭,疯得已不成人形的怪人躺在大殿前的石级上,看着满天星光就好象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星光一样,竟似已看得痴了。
楚留香看看自己的手。
这双手虽然并没有变,可是他知道他的样子一定已改变了许多。
他回到苏州,居然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了。
只不过短短两个月,一个人怎么变得这么多。
他照过镜子,几乎连他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了。
他的脸已因长久不见阳光而变得苍白而透明,他的眼睛已因用脑过度和缺乏睡眠而变得深深陷落,甚至连头发都比以前少了许多。
奇怪的是,他的胡子反而长得特别快,有时甚至可以盖住他脸上的疤。
与僵尸比剑时留下的疤。
他胜了僵尸。
僵尸在他脸上留下了这个疤。
他还想试试自己的剑。
他来到赌场,用他刚学会不久的办法,连赢了十四把。
他的办法是不是办法的办法。
所以有人来找他了。
来人一个箭步窜到楚留香面前时,冷笑道:“原来是你。”
楚留香笑了。
他早就在等着了。
来人沉着脸道:“我们找了你五年,今天总算找到了你,你还有什么话说?”
楚留香笑道:“你们找我,是不是因为跟我有仇?”
他问的这句话,恰巧正好是他们准备要说的。
来人立即接道:“当然有仇,仇深似海。”
楚留香道:“所以你们今天一定要杀了我?”
来人道:“非杀不可!”
楚留香道:“我能不能还手?”
来人道:“只要你有本事,也可以杀了我们。”
楚留香道:“真的?”
来人似乎已懒得再跟他们噜嗦了,腰间的精钢雁翎刀已出鞘。
另一同伙也拔出了他的丧门剑。
楚留香道:“你们又有刀,又有剑,绝不能让我空着手。”
他四面看看,“各位有没有带着剑来的?能不能借给我用一用?”
当然有人带剑来,当然没有人愿意惹这种麻烦。来人道:“你也会使剑?”
楚留香道:“会一点。”
来人冷笑道:“我手里就有剑,只要你有本事,就可以拿去。”
楚留香道:“好。”
这个字说出口,来人的刀已经在他手里,他的手一转,剑光匹练般飞出。
来的两个人倒了下去。
现在楚留香知道了,他的剑到底有多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