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真公主在哪里?
她在干什么?
她会不会想到我?
楚留香呆立在曼陀山庄,兀自沉思。
他知道,他的灵魂世界已经发生了一种巨大的变化。这变化将会带来何种意义,他现在还一时搞不清。他只知道一种不可抑制的冲动正撞击着他,就象地心的岩浆撞击着地幔和地壳,也许会有一日冲决地壳,火山爆发,毁掉地面的树和草木,却又造出一座山来!
这一切是由于认识了段真公主而引起的。
她那气质、修养、美丽无双的容貌叩击着他的心灵。
宇宙中传来一阵灵通的天籁。
他只觉眼前廓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空旷无比的世界。
新奇、充满无数可能性的世界。
这世界是段真公主给他带来的。
他忽然意识到他与段真公主之间的距离。
他记起他与段真相处半日,已产生一些微妙的感觉,可是当段真与他分手时,竟毫无任何的留恋。
把怅惘统统留给了他自己。
他心中很怅惘。
他一努力,心中反生一片宁静。宁静如天空。
他心中冉冉升起了自信心。
摧不垮、打不败的自信心。
他隐隐约约知道,自己想干些什么。
他看见身边一棵松树。
松树倔强、坚硬,似乎是对他的赞赏,又似乎是对他的挑战。
他心中一怔,一挥手,打在松树上。
松树竟被他拦腰斩断了。
从这一天起,侠盗楚留香正式出世了。没有段真公主就没有后来声震内外的大侠楚留香!
当他第一武功老师金康收他为徒时,就是因为他这天生的神力。
楚留香离开曼陀山庄之后,听见满世界议论大理国公主杀了吐蕃国王子,大理国与吐蕃国两方交兵在即。他大吃一惊。
漫步在姑苏街头,他遇见一个无赖正仗势欺侮一个唱戏女子,他心中有气,上去揪住了无赖。
无赖道:“你要干什么?”
楚留香问:“你要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管不着,我是……”
“那我干什么,你也管不着。”
楚留香话未说完,手一扬,无赖已飞到空中,落地时头朝下,只听“噗”地一声,白花花的脑浆涂了一地,加上血溅四飞,煞是壮观。
围观的人一哄而散。
楚留香一惊之下,也有些发愣。等他反应过来,已有官兵骑马而至。
“跟我走!”
一个灰衣之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转身就走。楚留香愣了一愣,随即跟在他后面走了。
这就是金康。
自此之后,楚留香再也不是一个天真的农民青年,而是一个声名鹊起的武林中人了。
楚留香给自己定下的任务是:用最快的时间学习最好的武艺。
最快的时间是多快,他不知道,他知道必须越快越好。
最好的武艺是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必须越好越好。
金康是个很寻常的师父,所会的是一些寻常的武艺,用此传授给他的也只是一些最平常的舞刀弄棍的招式。
谁知,楚留香学了之后,很快用这些寻常武艺打败了师父。就是这么快,就是这么神奇,就是这么不可思议。
金康一片嗟叹声中送走了楚留香,他并不衰老的眼中流露出幸福和惊奇,他对楚留香只提一个要求,那就是如果别人问起来谁是他的师父,一定要明确告诉他们,他第一个师父是金康。
楚留香点点头道:“师父,我一定照办!”
他所想的是,如何用最快的时间,学会最好的武艺。
人们议论中大理国与吐蕃国的战争似乎越来越近了。
关于段真的传说也越来越多,只不过还没有人说她已经被杀死。
还没被杀死就好,不然楚留香也真不想活了。
如果不能在最快的时间里学会最好的武艺,他也不想活了。
他发现他已把自己逼到了绝路上去。他已经没有了退路。
他必须用最快的时间,学习最好的武艺。
夜已很深,黑暗的道路上,忽然出现一盏灯。
在这冷雨如丝的深夜里,路上怎么会还有行人?楚留香没有去想,也没有去看。他根本不想管别人的闲事,谁知道这人却偏偏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坐下的健马惊嘶,人立而起,几乎将他掀下马来。
他已经生气了,却又偏偏不能生气,因为挡住他去路的这个人,只不过是个小孩子。
一个穿着大红衣裳,梳着把冲天辫子的小孩,左手撑把油纸伞,右手提着盏孔明灯,正在看着他嘻嘻地笑。笑起来脸上一边一个小酒窝。
你怎能跟这么样一个小孩子生气?
可是这么样的一个小孩子,为什么三更半夜还在路上走?
楚留香勒住了他的马,然后才问道:“你为什么还不让开?难道你不怕这匹马一脚踢死你?”
小孩子摇头,系着丝绳的冲天辫子也跟着摇来摇去,就象是个泥娃娃。楚留香本来就喜欢孩子,这孩子也本来就很讨人喜欢。可是他的胆子未免太大了,已经大得不象个小孩子。
楚留香道:“你真的不怕?”
小孩子道:“我只怕这匹马被我不小心踩死,我赔不起。”
楚留香笑了,又忍住笑,板起脸,冷冷道:“你也不怕你爸爸妈妈在家里等得着急?”
小孩子道:“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
楚留香道:“不管怎么样,现在你都应该回家去。”
小孩子道:“我刚从家里出来的。”
他道:“这么晚了,你还出来干什么?”
小孩道:“出来找你。”
这小孩子说出来的话,虽然每一句都让人觉得很意外,最意外的,却还是这一句。
他道:“你是出来找我的?”
小孩道:“嗯。”
他道:“你知道我是谁?”
小孩道:“当然知道,你姓楚,叫留香,乳名天意,一个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学到最好的武功的人。”
楚留香怔住。
小孩眼珠儿转了转,又笑道:“可是你一定不知道我是谁。”
楚留香的确不知道,他从来没看见过一个这样的小孩子。
他只有问:“你是谁?”
小孩道:“我是小孩。”
楚留香道:“我知道你是小孩。”
小孩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还问什么?”
楚留香道:“问你的姓名。”
小孩叹口气,道:“我连爸爸妈妈都没有,怎么会有姓名?”
楚留香也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又问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小孩道:“除了我师父外,还有个客人。”
楚留香道:“你师父是谁?”
小孩道:“我说出来,你也不会认得的!”
楚留香道:“他不认识我,叫你来找我干什么?”
小孩道:“谁说是他叫我来的?”
楚留香道:“不是他,难道是那位客人?”
小孩又叹口气,道:“我还以为你永远猜不出来呢,想不到你也有聪明的时候。”
楚留香道:“你们那位客人,难道是金康。”
小孩拍手笑道:“你越来越聪明了,再这么下去,说不定有一天会变得比我还聪明。”
楚留香只是苦笑。
有灯光。
有灯光就有人家。
那两扇窗子并不大,屋子当然也不大。那么这就是一户小小的人家。
楚留香忍不住问:“你师父为什么要把房子盖在这里?”
小孩道:“这里有房子,我怎么看不出这里有房子?”
楚留香道:“那不是房子是什么?”
小孩子摇摇头,叹口气,说道:“你怎么又变笨了,怎么会连一辆马车都不认得?”
楚留香又怔住。
他总算发现那栋“房子”下面,还有四个车轮。
宽大的车厢,用紫红色布幔隔成了两重,布幔后想必就是本人的寝室。
外面有一张大榻,一张桌子,一张短几,几只紫檀木椅,几幅名家字画,几件精美的古玩,另外还有一张凳、一炉香、一局棋。
每样东西显然都经过精心的设计,把它们放在最恰当的地方。
每一寸地方都被利用得很好,就算最会挑剔的人,也找不出一点毛病。
斜卧在长榻上的,是个两鬓已斑白的中年人,修饰整洁,衣着合体,英俊的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
无论谁都应该看得出,他以前一定是个很受女孩子欢迎的男人。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背,他现在一定是同样很受女孩子的欢迎。
可现在他的背上却套着用纯钢打成的支架,他这人就好象是被这个架子支起来的,如果没有这个架子,他整个人就会变得支离破碎。
楚留香只看了这个人一眼。
他不忍再去看第二眼。
他第二眼看到的是金康,他的师父,一个武功平常的武林中人。
主人向楚留香笑了笑,道:“我背上有根要命的背椎骨,已经完全碎了,如果没有这个要命的架子,我就会变得象是滩烂泥!”
他微笑道:“所以我自已也奇怪,我居然还能活到现在。”
楚留香忽然觉得自己的背脊也在发烂,从背脊到了脚底,他虽然无法了解这个人究竟在忍受多么痛苦的煎熬,可是一个明知自己这一辈子都要活在这个架子上的人,居然还能时常面带笑容,就凭这一点,已经让他不能不佩服。
主人仿佛已看出心里在想什么,道:“可是你用不着佩服我,其实每个人身上都有这么样一个架子,只不过你看不见而已。”
他凝视着楚留香,道:“我知道你是想用最短的时间,学会最好的武艺。这就是你的架子。”
这个人肉体虽已残废,思想却远比大多数人都健全灵敏。
楚留香忍不住想问!
“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还没问出来,金康已微笑道:“这个人是个怪人。”
为什么是个怪人?
金康道:“我从来没看到他赚过一文钱,可是,他过的却是王侯一样的日子。”
楚留香看出得这一点,这马车里每一件摆设和古玩,价值都在千金之上,他身上穿的衣服,无论式样和质料都很高贵。
当然还有些事是他看不到的。
金康道:“他自己虽然住在马车上,却至少有三十个人在这辆马车五百步之内等候他的吩咐,和四个曾经替远征西域的大将军养过马的马夫!”
主人微微一笑,“不是四个,是六个。”
他说这句话,绝无任何骄傲之意,只是为了纠正别人一点错误而已。
金康道:“这辆马车的车厢和车轮都是特别精制的,远比平常人家房子坚固,所以份量难免重些,护卫的八匹马虽然都是好马,急驰三五百里之后,也要换一次。”
楚留香忍不住问:“怎么换?”
金康道:“只要他常去的地方,每隔三、五百里,就有他的一个驿马站。”
他叹口气,道:“换句话说,他养的马至少在八百匹之上,而且都是千里挑一的好马。”
一个人竟养八百匹马,这几乎已经是神话。
但金康却说得很认真,楚留香也知道他绝不是个吹牛说谎之人。
金康道:“就只维持这三十名随从和八百匹马,他每个月的花费,至少也得五千两!”
楚留香道:“可是你却从来没有见过他赚一文钱。”
金康道:“他甚至连一亩地的家产都没有。”
楚留香道:“说不定他开了很多家当铺,当铺一向是最赚钱的生意。”
主人忽然叹了口气,道:“难道你把我看成了生意人?难道我看起来那么俗气!”
楚留香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看来的确不是个生意人,一点也不俗气。
金康道:“他虽然行动不便,连只苍蝇都打不死,可是对他无礼之人,往往会在第二天无缘无故突然暴毙。”
主人叹息着道:“一个忍心欺负残废者的人,上天总是会降给他噩运的!”
金康道:“我却一直弄不清楚,降给那些人噩运的究竟是上天,还是他自己?”
他微笑着,又道:“我只知道在他那三十个随从里,至少有十个人绝对可以算是武林的一流高手。”
楚留香听着,就好象在听一个神话中人物的故事。主人微笑着对金康道:“我们已很久不见了,所以你想来看看我,可是这位年轻人却未必想来看一个象我这样的残废,现在他心里说不定就已觉得很无聊!”
楚留香道:“能够见到一个象你这样的人,无论谁都不会觉得无聊的!”
主人道:“如果你答应留下来,我保证你今天晚上还可以见到许多更有趣的人,更有趣的事!”
一个终年生活在孤独中的人,总是会特别好客的。他再次向楚留香保证:“我想你绝不会失望。”
三更天。
所有的灯光已全部熄灭。
树林里一片黑暗,从东厢里漏出的灯光中,隐约可以看见又有一群人走了过来,还抬着一个很大的箱子。远远的看过去,这个箱子竟象是口棺材。
主人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他终于还是来了。”
楚留香道:“来的是谁?”
主人脸上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过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的回答:“是个死人。”
死人通常都是在棺材里。
那口箱子,果然不是箱子,是一口棺材。
八个又瘦又长的黑衣人,抬着这口漆黑的棺材走过来。
棺材上居然还坐着一个人,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竟是个十多岁的小孩。
等到灯光照在这小孩脸上,楚留香就吃了一惊。
旁边已有人拉他的衣角,轻轻地问:“你看棺材上的小孩,象不象我?”
楚留香又吃了一惊。拉他衣裳的小孩就是刚才带他来的那小孩,身上还是穿着那套鲜艳的红衣服。
两个小孩竟长得一模一样。
穿白衣裳的小孩端端正正,笔笔直直坐在棺材上,连动也没动。
穿红衣裳的小孩正在朝着他笑。
他板着脸,不理不睬。
穿红衣裳的小孩冲他做鬼脸。
他索性转过头,连看都不看了。
这两个小孩长得虽然一模一样,可是脾气却好象竟全不同。
楚留香终于忍不住,悄悄地问道:“你认得他?”
“当然认得。”穿红衣裳的小孩说。
他又问:“他是你的兄弟?”
“他是我的对头。”
楚留香更惊奇!“你们还都是小孩子,怎么就变成了对手。”
穿红衣裳的小孩道:“我们天生是对头,一生下来就是对头。”
楚留香再问:“棺材里是什么人?”
小孩叹了口气,“你怎么越来越笨了,棺材里显然是个死人,你难道连这种事都不知道?”
棺材已放了下来,就放在东门外,漆黑的棺材,在灯下闪闪发光。
不是油漆的光!
这口棺材难道也象那些扁担一样,也是用黄金做的?
抬棺材的八个黑衣人,虽然铁青着脸,全无表情,额上都已有了汗珠。
这口棺材显然重得很,好象真是用金铸的。
他们用一口黄金棺材,把一个死人抬到这里来干什么?
棺材的盖子,已经被掀起,一个人笔笔直直地躺在棺材里,双手交叉,摆在胸口,雪白的衣裳一尘不染,惨白枯槁的脸上更连一点血色都没有,看来就象是已死了很久,已经变成了僵尸。
棺木漆黑,死人惨白,在黯淡的灯光下看,显得更诡秘可怖。
他们为什么要把这口棺材打开,难道只想让这个僵尸,看看那个主人,还是想让那个主人,看看这个僵尸?僵尸闭着眼。
僵尸也没什么好看的。
可是主人却的确在看着他,忽然长长叹息,道:“一年总算又过去了,你过得还好?”
他居然是在跟这个僵尸说话。
难道僵尸也能听得见?
僵尸不但能听得见,而且还能说话,忽然道:“我不好。”
听到这三个字从一个僵尸嘴里说出来,楚留香大吃一惊。
他不能不想到在那些神秘古老的传说中,种种有关僵尸复活的故事。
僵尸又问道:“你呢?”
主人道:“我也不好。”
僵尸忽然长叹了口气,道:“萧东楼,你害了我,我也害了你。”
直到现在楚留香才知道,这个神秘的主人的名字叫萧东楼。
这个僵尸又是什么人呢?
他的声音虽然沙沙冷冷,却又带着说不出的悲伤和悔恨。
一个人若是真的死了,真的变成了僵尸,就不会有这种感情。
但是他看起来却又偏偏是个死人,完全没有一点生气,更没有一点生机。
他就算还活着,也未必是他自己想活着。
因为他已没有生的乐趣。
萧东楼一直带着微笑的脸,在这瞬间仿佛也变得充满了悔恨哀伤,可是他又立即笑了,道:“我就知道你一来就会说出我的名字。”
僵尸道:“你若是不愿让别人知道你的名字,我可以把听见这三个字的人,全都杀了!”
萧东楼说道:“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僵尸说道:“不管他们是什么人都一样。”
他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天下根本就没有一个人能被他看在眼里。
而他自己只不过是躺在棺材里,终年见不到阳光的僵尸。
楚留香忽然笑了,笑的声音很刺耳。
他从来不愿拒绝别人的好意,也从来不肯受别人的气。
这僵尸眼睛虽然闭着,耳朵却没有塞上,当然应该得出他的意思。
僵尸果然又在问:“你在笑谁?”
楚留香回答很干脆:“笑你!”
僵尸道:“我有什么可笑的?”
楚留香道:“我笑你说的话不但可笑,简直滑稽。”
僵尸眼睛里忽然射出比闪电还亮的光,无论是谁都绝不会想到,这么样一个垂死的人,竟有这么样一双发亮的眼睛。
这双眼睛正瞪着楚留香。
楚留香也在瞪着这双眼睛,脸色居然连一点都没有变。
僵尸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楚留香冷冷道:“不管你是什么人都一样。”
这句话刚一说完,僵尸已直挺挺站了起来。
他全身上下连动都没有动,谁也看不出他是怎么站起来的。
他既没有伸脚,也没有抬腿,可是他人忽然间就飞到了棺材外,伸出一双瘦骨嶙峋的大手,凭空一抓,就有几件金、铁器飞入他手里。
这些金属到了他手里,却变得象烂泥,被他随随便便一捏、一搓,就搓成了根棍,伸得笔直。
楚留香手里已沁出冷汗。
看见了这样的气功和掌力,如果说他一点都不害怕,那是假的。
只不过,他就算怕得要命,也绝不会退缩逃避。
僵尸又在问:“现在你信不信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
楚留香道:“我信。”
僵尸道:“你刚才笑的是谁?”
楚留香道:“是你。”
僵尸忽然仰天长啸,一棍刺了出去,这一棍的速度和力量,天下绝对没有任何人能招架闪避。
可是这一棍并没有刺在楚留香身上。
他刺的是萧东楼。
萧东楼当然更无法闪避。
只见金光闪闪,沿着他手足少阳穴直点下去,一瞬间就已点了他正面六十四处大小穴道。
金属棍忽然又一挑,竟将他的人轻飘飘的挑了起来,又反手点了他背后六十四处穴道,用的手法之奇,速度之快,不但骇人听闻,简直不可思议。
人身上三十六处大穴,七十二小穴,本来就至少有一半是致命的要害,在这种手法下,处处都是要害。可是萧东楼并没有死。
他已经轻飘飘的落下,落在他的软塌上,脸上反而显出种很轻松的表情,就好象久病初愈,又象是刚放下了副极重的担子。
他长长吐出口气,喃喃道:“看来我又可以再挨一年了。”
僵尸道:“我呢?”
萧东楼道:“只要我不死,你就不会死。”
僵尸道:“因为你知道只有我能保住你的性命。”
萧东楼道:“这一点,我绝不会忘记。”
僵尸道:“解药在哪里?”
萧东楼慢慢的伸出手,手里已有了个小小的青花瓷瓶。
吃下了瓷瓶里的药,僵尸脸上也有了萧东楼同样的表情。
然后他就进了棺材,笔笔直直躺下来,闭上眼睛,仿佛已睡着了。
穿红衣裳的小孩一直紧紧拉着楚留香的手,好象生怕他沉不住气,更怕他会多管闲事。
直到僵尸躺下,他才放了心,悄悄道:“刚才我真有点怕。”
“怕什么?”楚留香奇怪问。
穿红衣裳的小孩说道:“怕你冲过去救我师傅,只要你一出手,就害了他。”
“那是为什么?”
小孩道:“我也并不太清楚,只知道他的真气郁结,非要这僵尸用独门手法替他打通不可,因为他的身子软瘫,根本没法子疏导自己的真气,除了这僵尸外,也绝没有任何人能一口气打通他全身一百二十八处穴道。”
他想了想,又道:“最重要的就是这一口气绝不能断,一断就无救了。”
楚留香道:“这是你师父的秘密,你本来不该告诉我的。”
穿红衣裳的小孩道:“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我为什么不能告诉你。”
楚留香没说什么。
他不是很容易就会感动的人,他被感动的时候,总是会说不出话的。
穿红衣裳的小孩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问道:“如果那僵尸再来问你,刚才你在笑谁,怎么说?”
楚留香毫不犹豫地说:“我在笑他!”
穿红衣裳的小孩又问道:“你看不出他点穴时用的是什么手法?”
楚留香道:“不错,是剑法,能够用剑法点穴,并不是件容易事。”他承认。
剑法讲究的是轻美流动,就很不容易认准别人的穴道。
穿红衣裳的小孩道:“你有没有看见过那么快的剑法?”
楚留香道:“没有。”
他又补充:“我也没有看见过那么快的剑法,不但能够一口气刺出一百二十八剑,而且,每一剑都能够认准穴道,毫厘不差。”
穿红衣裳的小孩说道:“你莫非佩服他?”
楚留香道:“我只佩服他的剑法。”
穿红衣裳的小孩笑了,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
他相信楚留香就算知道,也不会说出来的。
所以他自己说了出来,“你这个人骨头真硬,硬得要命!”
东方已微白,远处已有鸡啼。
萧东楼道:“天又快亮了,你又该走了。”
只有死人才是见不得阳光的,这僵尸难道真是个活死人?
楚留香知道,僵尸一定不会放过他的,他一直在等着。
可是他想错了。
僵尸又笔直地躺下来,阖上了眼睛,似乎已忘了他这么样一个人。
楚留香忽然冲了过去,大声道:“刚才我笑的是你。”
僵尸道:“我知道,你已经说过了两次。”
楚留香道:“我知道,难道你就这么样走了?”
“你是不是一定想要我杀了你?”
楚留香道:“是。”
僵尸终于张开眼睛,一个存心要找死的人,无论谁都忍不住要看看的。
楚留香道:“你不肯出手,只因为你根本没有把我看在眼里,人生在世,被人如此轻贱,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僵尸道:“你不怕死?”
楚留香道:“大丈夫生而无欢,死又何惧?”
僵尸盯着他,眼睛里寒光如电。
楚留香也瞅着他,绝没有一点退缩的意思。
僵尸冷冷道:“你若真的想死,月圆过后,到九华山去,我总会让你称心如意。”
楚留香想也不想,立即说道:“我一定去。”
红小孩又笑了。
楚留香问:“你又笑什么,又是在笑我了?”
红小孩道:“我一直认为你有点笨,现在才知道,你比谁都聪明。”
他瞪着眼睛道:“刚才你去找那僵尸,是不是你早就知道他绝不会出手,别人也绝不会让他杀了你。”
楚留香摇摇头。
他只是在赌博。
他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