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仇是慕容报的儿子。
慕容仇年刚六岁,慕容报便开始教习他武艺。
先教的是慕容氏家传剑法,这家传剑法,招招连绵不绝,如行云流水,其是萧洒。
慕容氏于武功上,最擅长的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所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就是要遇上任何高手,就要使出这位高手最擅长的功夫,而且比高手自己所用还要精到,方能使对方心服口服。
当初身成寺方丈王叶大师为人所杀,杀手用的是“大韦陀杵”。众人便猜测为姑苏慕容所杀,所猜果然不错,因为五叶大师最擅长的乃是“大韦陀杵”。
后来丐帮副首领马大元被人用“金指锁喉”所杀,众人也猜测是姑苏慕容所杀,因为马大元所擅长的就是“金指锁喉”。
慕容报要把“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能力教给慕容仇,关键的是要把天下至高的武功教给慕容仇。
慕容仇是个非常用功的孩子,学武艺学得很快。有一件事,可以证明这一点。
有一位年轻的武林中人,擅长金刚指。
年轻人刚出道不久,在江湖上也闯下了一点名声。年轻人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只觉普天之下,除了师父之外,谁也没有他的武艺高强。
一天,年轻人护送一位任满回籍的京官和家眷,从汴梁回山东去,在青豹冈附近的山坳中遇上了四名盗眼。
这四名盗匪一上来不抢财物,却去拉那京官的小姐。
年轻人年少气盛,自然容情不得,一出手便是金刚指力。
四指皆是一指刺入心窝、四名匪徒哼也没哼,便即一一毙命。
年轻人得胜之后:自觉不可一世,口沫横飞地向那京官夸口,说:“便再来十个八个大盗,我也一样的用金钢指送了他们的性命。”
便在这时,只听得蹄声“得得”,有两人骑马从路旁走过。
马上一少年“哼”了一声,充满轻蔑不屑。
年轻人转身一看,另一匹马上坐的是位三十六七岁的妇人。
马上的少年十五、六岁,眉清目秀,甚是俊雅。
少年道:“妈,金刚指有什么了不起,却在这里胡吹大气!”
年轻人听了这话虽然气恼,但想一个黄口孺子胡言何足计较,只向他怒目瞪了一眼,也不理睬。
那女人却善言劝道:“这人的金刚指是福建蒲田达摩下院的正宗,已有三成火候。小孩儿家你懂得什么?你出指就没有他那么准。”
年轻人一听之下,自然又惊又怒。他的师门渊源江湖上极少有人知道。
少妇又说他的金刚指力只有三成火候,他当然不大服气。
年轻人大声道:“这位夫人尊姓?小觑在下的金刚指力,是有意赐教数招么?”
少年勒住马,便要答话,少妇叹口气却说道:“儿,得饶人处且饶人呀!”
两人挥鞭催马,便向前奔。
年轻人越想越不服,纵马追了上去,叫了起来:“喂!胡说八道的指谪别人武功,若不留下数招,便想一走了之吗?”
纵马追上之后,横在了少妇少年之前。
少妇叹口气,向少年道:“你瞧,你随口乱说,人家可不答应了。”
那少年显然对母亲很孝顺,再也不敢向年轻人瞧上一眼。
年轻人见少妇少年怕了自己,心想孤儿寡妇,胜之不武,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但听那女人语气,这少年似乎也会金刚指力,自己这门功夫足足花了十五年苦功,方始练成,这小小孩童如何能会?自然是胡吹大气,便道:
“今日便放你们走路,以后说话可得小心些。”
那少妇仍是正眼也不朝年轻人瞧上一眼,向那少年道:“这位叔叔说得不错,以后你说话可得小心些。”
少妇纵马先行,少年一拍马耳,跨下良马便也开步。
年轻人年少气盛,提起马鞭,向少年胯下之马抽了过去,大笑道:“快快走吧!”
马鞭离马尚有尺许,只听得嗤的一声,那少年回身一指,指力凌空而来,将年轻人的马鞭荡得飞了出去。这一指指力凌厉,远胜了年轻人。
少年一指既出,又是一指。
年轻人伸左掌使一招“拦云手”向少年推去,突然间嗤地一声,少年人伸指戳出,年轻人只觉左边胸口一痛,全身劲力尽失。
少年见自己一指戳中年轻人心口,年轻人居然并不立时丧命,神色极是诧异。
少年人正待再出一指,被那少妇拦住。
那年轻人所以留下了性命不死,只是因为他生具异相,心脏偏右而不偏左,故能死里逃生。
后来年轻人心灰意冷,胸口伤痊愈之后,便出了家。
那少年便是慕容仇,少妇便是其母。
慕容报在慕容仇十七岁上,把他招至室内,肃然对他训话:“十年来,你学习武功确是刻苦,于你父所会的武艺,已学了十之八九。”
“全靠父亲栽培。”慕容仇听父亲如此夸赞,脸上不免露出得意之色出来。
“但你只是学了个皮毛,要达到炉火纯青,确是万难不易!”
慕容报语气陡变,慕容仇脸上得意之色顿时消于无形。
慕容报口气复缓,道:“近十几年来,武林中又出现了一些新的绝顶武功,有的是从古籍中发掘出来的。为父没有功夫去学习这些武功,只有靠你自己去努力了。”
慕容仇脸上有些迷惑,他还不知道父亲要他去干什么。
“蠢才,从明日起,你给我离开家门,到江湖上闯荡去!”
他明白自己的少年时代于今日结束,明日就要出门,闯荡江湖了。
他望着母亲凄楚的眼神,心中只是不明白:父亲让他学习这么多的武功去干什么用啊!
冬日苦短,午饭刚过不久,天就快黑了。
日头只剩下半边脸儿,薄薄的一抹残晖,透过正面的老树枝丫,照射在“岳阳门”的金漆大匾上。
慕容仇投奔“岳阳门”已经一个半月,目的是学习“岳阳门”的“血罩”功。
“岳阳门”正处极盛之时,前掌门人“一鸥子”洗冰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无人不晓,他年事已高退隐之后,即把门派交给了“无双剑”李铁心。
李铁心也毫不含糊,自接掌门户之后,两年就干了几件光耀门户的事:走石山、剑劈七凶、清洞庭、单骑破寇、君山一战,火烧洞庭帮的湖边大寨,剑逞三十六友……
然而,盛极必衰。
一乘翠帘红顶的小轿子,正向这边而来。
带来的却是“岳阳门”的灾难。
抬轿子的两个青衣小厮,拾掇的那么干净,腰上系着红缎子的带子,白袜子青鞋,虽然行走在雪泥里,全身上下竟是不染一点泥痕!二人步伐一致,高矮相等,模样儿清秀。
轿子前面还有一个人,乍看上去象个吊死鬼儿,身上穿的是大红面子的狐皮袍子,头戴圆面小红帽,多半是个跟班儿。
三个人,六只脚,走踏在雪泥地上,说不出的那么轻巧利落,象凌空虚步,一看即是上乘轻功。
彩轿已来到岳阳门那座巍峨大门前面。
那红衣瘦汉带着三分木讷地仰着脖子,打量“匾”——岳阳门三个字的金漆大匾。
红衣瘦汉从轿前下来,围着轿子在雪地上划下了一个两丈见方的圆圈。然后站着不动了。
“岳阳门”下,走出岳阳门派一位弟子。
这位弟子清了他的嗓子,咳嗽一声,冲红衣瘦汉一抱拳,含笑道:“这位台兄,你们是……”
红衣人睁眼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
岳阳门弟子怔了一下,心里不大自在。他心里不免生气,又往前走去,脚尖距离着对方所划的那个圈儿不及三尺。
“这位台兄,”岳阳门弟子放大声音说:“你们这算怎么回事?怎么轿子停在人家的门口,这……”
红衣人这一次干脆连眼皮也不睁,撩也不撩他眼。
岳阳门弟子两次发话,对方连吭也没吭一声,不禁心里火起,鼻子冷哼一声,大步向轿子走去。他想直接与轿子里的主人打交道,看看他们到底什么来头,如此蛮横无理。
他的左腿方自跨进对方所划的那个圈儿的一刹那,一股凌人的奇寒气息,直袭裤脚。
他惊叫一声,身子一个踉跄,坐到地上。
那条左腿,隔着厚厚一层棉裤,突然就象是被冻住了,刹那间遍布全身。
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只觉得好象压了一块大石头。冷”,说不出的“冷”!他口中发出了凄厉的一声吼叫,遂即动弹不得。
岳阳门之人闻听从大院中走出,抱住了这位遭了邪道的同伴。
那人全身颤抖着,极为吃力地说道:“……小心……千万不要走进……走进地上那个……那个……圈”,说完,即见一片紫黑色的浓血由嘴眼耳鼻七孔中溢出。
岳阳门众人大吃一惊。这吃惊人中也有带艺拜师的慕容仇,只不过他武功虽高出众人不知多少倍,但在岳阳门却是辈份最低的,故不敢声言。
岳阳门的两扇大门,此时霍然敞开,岳阳门精锐,蜂拥而出。
首先拥出门的是八名年在二旬左右的少年弟子,其次是四堂长老,紧随长老其后,就是掌门人,“无双剑”李铁心。
掌门人“无双剑”李铁心,长身阔膀,鼻直口方,紫色缎质长衣,一领猩红色的披风,显示出此人于威严之外,别有风流豪放一面。
两名青衣弟子不待掌门人关照,扑上前去,只是当他们方一踏入圆圈第一步开始,身子就象被冰镇了一般,面色惨变,汗如雨下,在一阵剧烈的颤抖之下,全身萎缩倒了下来。
各人目睹及此,俱都大吃了一惊。
每个人都呆住了。
六名弟子呼啸一声,各自抽出了兵刃,一拥而上。李铁心猝然吆喝道:“且慢。”
掌门人的话就是命令。六名青衣弟子顿时闻声而止。所站部位恰在圆圈之外,看起来真是险到了极点。“无双剑”李铁心那双锐利的目光在现场扫视一圈之后,忽然后退了一步。
各人都跟着他后退三步。
就在这一刹那间,地上两名青衣弟子,相继发出了一声惨嗥,各自七孔流血而亡。
“毒!”
长老之一,首先忍不住脱口说出。
李铁心其实是最早洞悉真情的人,他所以喝令六名弟子悬崖勒马,以及退后三步的措施,也正在此。
“无双剑”李铁心打量了一下眼前情景,他身为掌门人,必须要尽速对眼前多作一番交待。
心里有了主见,随即上前一步,目注正中小轿,冷冷一笑道:“贵客临门,理当入内一叙,何以垂帘不出以玄虚弄人,未免贻笑,人命关天,尊驾何以自处,尚请出轿有所交待才是。”
就见轿前那个红衣怪人忽然改变了一下站立的姿态,双手向空,伸了老大老大的一个懒腰,众人甚至于可听见他身上的骨节声响。
忽然,他象是凝神细听着什么,一只右耳频频向上耸动,遂见他那双异光频视的眸子,转向眼前的“无双剑”李铁心。
红衣怪人用纯重的南方口音道:“主人指示,岳阳门不论尊卑老少,谁要能走进眼前这圈子,揭开轿子,才配与我家主人答话,否则活该身死,明白了没有?”
岳阳门这方面听了这一番话,起了一阵骚动,各人脸上都现出了一片愤慨。
“无双剑”李铁心成名多年,自掌门后,还不曾遇见过一个敌手。
然而,面对这样当面的凌辱,他居然吞到了肚子里。
当下他冷冷一笑,目注红衣怪人道:“这是你家主人要你传的话吗?”
红衣怪人冷哂道:“不错。”
李铁心道:“李某自掌岳阳门以来,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尊驾主仆这番气势,好无来由,请示其详!”
红衣怪人冷面上绽开了两条深刻的纹路,徐徐说道:“我家主人已说过了,要得回话,先要请足下揭开轿帘,否则恕不多说。”
李铁心脸上顿时罩起了一片怒容,寒声道:“贵上既然执意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岳阳门两名年轻弟子已奉命上前。
两名弟子长吸了一口气,运功闭息之后,相继举步,向那个圆圈之内步入。
第一步,似乎平安无事。
第二步,依然无事。
第三步,两个弟子陡然站住,且脸色大变。
只是极快的一刹,在一阵剧烈的颤抖之后,双双向地面瘫痪跌倒。
一名长老仗着精纯的内功以及他深谙毒理的经验,再涉险地。
他落身定足,保持了一段时间,才举步向前,前进三步,遂即停住,微顿之后,才又继续向前跨了三步,再次停下来。
场外各人,俱不禁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长老所站立的地方,距离那乘轿子,已不足八尺,只需身躯略纵即可摸着了轿帘,可是偏到了后来,越有举步维艰之势。
长老咬牙切齿,作出万般困难的样子,一连举了三次右腿,三次都徐徐放了下来。
李铁心不禁叹了一口气,他看出长老已濒于失败,失败就是死亡!
长老身子仍然挺立不倒,只是已现出疲劳累极的形象,不时左右摇晃着。
他脸上忽然现出了一种凄惨,面带死灰,苦笑道:“来人功力盖世,毒气更烈……虽闭气穴也……也不足以防止……掌门人如施展本门‘血罩’功力,或可……或可……”
“血罩”功力,李铁心听了不觉一证。
站在一帮弟子之中的慕容仇也心中暗暗激动,他来此的目的或许就要达到了。
李铁心抱剑在手,冷冷道:“岳阳门老少数条人命,要请尊驾一一偿还,李某开罪了。
话声方住,他长吸了一口气,陡然间,他脸上起了一片红潮,那是鲜红的一片,最先发自他宽厚的额头,遂即迅速向着额面之下扩展开来。顿时,他整个的躯体,就象吐了气般的鼓胀了起来。
这只是极短的一瞬。
慕容仇心中微微又颤抖了。
据说这“血罩”功夫,得力于最原始的“童子功”,再辅之以本身所聚练的“混元气功”,这其中除了先天的质禀与后天的勤习之外,更重要的是得自名师的慧心指点,三者缺一不可!功成之后,有金刚不毁其躯的效能。
李铁心记得,自己学成这门功力以后,从来不曾运用过。有之,这就算是第一次了。
“血罩”功使他增强了信心。
那是一种非内功达到相当程度之后不足以控制的顽强功力,无比的冲激闪烁力量,在李铁心内力压制之下,逐渐在他身体内趋以稳定,最后在他“百会”、“涌泉”两处穴道上盘踞下来,由是,他瞳子里精光四射,两道剑眉一根根挺刺直起,当真有震撼天地之感!
李铁心是侧着身子进入圈子的,方一步进,已切入了三尺以外,然后身躯猝转,滑到了另一个角度,再次侧身,又切入了三尺,身法极为快捷,只是并不轻松。他是在追循着一种旋回的气流,乘虚而入。
李铁心转动的身势快若流星,旋踵之间,又为他切进了一层。
距轿子约莫有五尺光景。
李铁心的身子忽然慢了下来。
他显然遭到了一种压力,一种极度向外推张的无形力道。
李铁心陡地站住了身子!动如风,静如山,俨然一派大家风范!
李铁心似乎被冻住了。只是极短的一刹,李铁心的眉、发上已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那个看来几乎已将结冰的李铁心,突然闪电般向轿前切入!
红衣怪人扑了上来,在极为短暂的一刹那,只听见一连串的叮叮脆响,双方至少已接触了十招以上的快攻。
红衣怪人狰狞的面相……狂啸着向李铁心递出了一掌。李铁心接着了这一掌,身躯却大大摇晃了一下,他右手玉龙剑由斜下方反卷上来,极其清楚的在红衣人右颊上留下了一道血口子。
冷森森的剑气里,红衣人一连后退了三步,在他还来不及施出厉害杀着之前,李铁心身躯猝转,长剑挥处,只听得“唰啦”一声,已把深色的轿帘挑了开来。就在这一刹那,轿中之人右手一伸,打出一掌。
这一掌不但震开了李铁心苦练多年的“血罩功”,也使得此一名闻四海的掌门人注定了必死的命运。
李铁心已被抛出了圆圈之外。
李铁心在众弟子怀中缓缓道:“我虽然不知道……对方施展的是什么样的……毒,但是……毒性剧烈……却是我平生仅见……”
话虽未完,已力不能胜。
在场岳阳门众弟子悲愤难忍,却又是感到无能为力。
慕容仇热血沸腾,他不知自己功力是否能胜过对方,可他毕竟是岳阳门弟子,眼见掌门人惨遭毒手,而对方又如此专横跋扈,故尔实在忍耐不住了。
“接下岳阳门弟子一招!”
语未完,掌已出。
慕容仇已发现对方无形掌力可杀人于数丈之外,故心里想到:应该以远距离的斗法取胜。心里一想,方法已有。
他右手一挥,“金刚指”已出。
轿子已被金刚指力打了一个洞。
只此一招,对方大吃一惊,连岳阳门众人也吃了—惊。或者说吃惊更大。
这位小弟子很多人还不认识,居然出手之间有此神力,岳阳门有救了。
但众人也明白,这位神功超凡的少年所用功夫并非本门功夫。但本门已至生死存亡的关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那红衣怪人见劲敌忽现,不由得大吃一惊,竟自圈内扑了出来。
慕容仇出剑在手,一瞬之间,叮叮当当,两人已战了十儿招。
红衣怪人见对方虽年少,却使出一招又一招门派绝然不同的绝招,令自己难以招架。
慕容仇知道轿子之内有更强的对手,不敢与红衣怪人恋战,故使出“韦陀杵”一招,立毙红衣怪人于掌下。轿内之人“啊”了一声,疾叫“快走!”抬轿小厮即抬起轿子,以绝高轻功立即走了。
是逃了。
岳阳门掌门人拚尽最后一点力气对慕容仇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掌门人了。”
慕容仇苦笑了,他知道,自己学习“血罩”功的目的算是已经达到了。
可天下的武功,他什么时候才能学得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