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真和玉灯策马缓行于苏州街头。
段真身着青衫、头顶懦生巾,清雅而淡朴,玉灯的打扮是一个跟班小厮的样子,两人一主一仆,天然默契。
段真自幼喜扮男孩,因为她父亲的另外两个妻子所生也全是女孩。在三个小公主中,大公主段真似乎意不容辞地学会了充当“大哥哥”的角色。在一起玩耍的时候段真总是喜欢扮演“公子”“相公”“英雄”等等角色,偏偏遇上她的父亲段誉——当今大理国国君自幼不爱受束缚,因此就更不愿束缚别人,何况这别人又是自己的钟爱的大女儿。
正由于段皇帝的钟爱,段真自幼天真烂漫,天性得到自由发展。
正由于段皇帝的钟爱,段真知道自己偷偷跑出来,父亲不会对她责备得太厉害。
正由于段皇帝的钟爱,段真似乎相信这世上不会有什么恶人,即使有恶人,也不会让她碰上。当她毫无思想准备地碰上的时候,她还会仍不肯相信这是真的。
那么段真的悲剧就是她父亲的疼爱造成的吗?这可是世界上最讲不通道理的道理了。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道理能够讲通。
段真和玉灯策马缓行于苏州街头。
外面的世界果然可爱。段真和玉灯一出了大理城,心中所有的那些不清不楚莫名其妙的忧愁和烦闷就象一阵风一样一扫而空了。
她顿感世界如此之大,天如此之蓝,云如此之高,阳光无拘无束,自由散漫。
玉灯看见公主如此之高兴,自己也喜从心底生,全把可能带来的凶险和危难置之脑后了。
苏州果然人间天堂。
作为人间天堂,苏州有一绝是丝绸。
世界的丝绸王国在中国。
中国的丝绸之乡在苏州。
苏州的丝绸纺织、印花和丝绸服装,漂洋过海,到中国之外的大食、天竺国、爪哇国和西方蛮夷之地,又把那些地方的商人、奇异物品和文化吸引到苏州来。于是,大理国公主段真和她的侍从感觉自己真的进入了花花世界。
段真想,自己虽贵为公主,如果不出门来到这里一游,也只能算是井底之蛙了。这些人间胜景虽然早已听母亲讲过多次,一见之下,仍不胜激动之至。她在心里很羡慕母亲能够生在苏州,并在苏州长大。
既有如此收获,那一路的辛劳自不在话下了。
段真和玉灯骑马缓行于苏州街头。
一个人骑一匹马迎头赶来,冲段真一抱拳,“公子若不嫌弃,与在下同行一段可否?”
“请吧!”段真随口答应。因为她自幼从没被别人拒绝,也不知道如何拒绝别人。
那人又拱手道谢,然后才转过马头,和段真一齐并行于苏州街头。这是个青年男子。
段真开始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不管怎么说,这还是她所真正偶然碰上的第一个男人。而且又在自己装扮成男身的时候,她相信自己女扮男装的功夫不会出问题,相信这个青年男子不会看出她的真实面目,更不是因为看出真实面目才有意过来搭讪。
那么他此举又是为何种目的。
那个青年男子先开口说:“今天我特别高兴……”
这句话还没说完,扮作小厮的玉灯已经笑出声来。段真转头用眼睛制止她,已经来不及,而且她自己也感觉出自己眼睛里尽是笑意,因为这个男人实在太有意思了。
那个青年男子也笑了:“看来今天你们二位也很高兴。”
这句话说得一点不错。段真点点头,正面打量了这位偶然相识的男子,只见他穿一身简朴的服装,胯下一匹平常的枣红马,脸上一团笑意,长相很可爱,只是被一团孩子般的稚气给弄得显得不太成熟。看年龄也不过二十多岁。
“请问台兄,你今天为何如此高兴呀?”段真尽量稳重而沉静地问他。
“今天我把所有的债都还清了!”
“债,什么债?”
“五十两银子,另加三十串铜钱。”
“欠谁的债呀?”
“欠大户家的、欠药房的,还有欠我二叔的。”
“你为什么欠的债?”
“给我父亲母亲治病,我的父亲、母亲已于两年前去世了。”
段真听了,心中不由得叹息。原来人间还有这么多贫穷和辛酸的故事。
那青年男子似乎猜透了段真的心事,忙说道:“现在好了,现在一切都好了,债已还清,我还用剩下的钱买了一匹马。”
“你现在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准备干点什么呢?”
“我想出去看看。”
段真一听心中自乐,原来还真碰对了,这个人与我们倒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三人行。
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
看来三个人在一起是个比较合适的方式。
三个人在路上边走边谈。
青年男子自报家门姓楚名留香,乳名天意。并问段真的名字。
“我叫段真,他叫玉灯。”段真一边回答一边发现自己二人的姓名男女皆宜,似乎有意为女扮男装埋下了伏笔,“你的名字不错,好象你做什么都是天意使然。”
“看来与你们二位相识也是天意。”
正在他们越谈越投机的时候,前面一阵哄乱。三人下地牵马往前。
原来是个全身绫罗、两手金银的少年正欺负一个卖唱的女子,周围的人敢怒而不敢言。
“这太不象话了!”段真忍不住上前打抱不平,她在宫中多年,从未见过如此不讲理的事情,一见之下,忘记自己是假男真女就要上前。
“段贤弟,你且慢,让我来吧!”
楚留香拨开人群,劈手抓住那恶少的后背,不费劲地把他丢到几十丈之外的一条河中,人群一哄而散,卖唱女子远远道个谢,趁人群的掩护离开了这是非之地。楚、段三人打马跑了一阵才放松缰绳,议论方才的一幕。
“原来楚兄还是力大无比的武林高手!”段真想起那单手把恶少掷出十数丈的举动,不由得内心十分敬佩。“段贤弟不必说笑,我在武功方面是一点也不沾边的。”
“楚兄何必过谦,那单手掷恶少……”
“那不过是因为我自幼养猪养牛,喜欢把猪和牛从圈内拎到圈外,又从圈外拎到圈内,长此以往,养下一些蛮力气。”
玉灯一伸舌头,把一头牛拎来拎去,力气的确是够大的了。
“段贤弟,你倒象个读书识字的人,要是换上一身女子的衣裳,倒是象个俊秀端庄的小姐呢。”
玉灯忍不住又笑出声来,心想,这位楚公子倒是慧眼识珍珠。倒是段真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说,“楚兄不要开玩笑,不过在下倒的确是文弱有余,勇武不足。”
“哪里哪里,我只是随口说说。因为我们庄户人家有时在村里看小戏,戏班里有时女角不够了,就让那些清秀些的男子装扮成女子,故而才有刚才的几句话。”
“原来如此。”段真也松了一口气。如果真的让他看出自己是女儿身,岂不进退两难了。
过了片刻。
楚勒住了马缰绳。正色地对段真说道:“段贤弟,如不嫌弃,你我相拜成兄弟如何?”
“这个……”段真在心里说,我哪里是你什么贤弟哟,真怪我装扮得太象了,这个楚老兄居然没看出一点破绽。她看见天意眼下恳切真诚的神情,又一转念,就是结拜个兄弟又有什么了不得,以后找个机会再行说破就是了。
‘这个甚好,“段真心中闪过几个念头之后立即喜上眉梢:“我今年十八岁。”
“我痴长两岁。”
一男一女,一位倾国倾城的公主和一个贫贱之家的少年焚香叩拜苍天,结成了八拜之交。
世界真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