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暗助其子翁的人,正是江湖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生死 一统魔:宿命郎君!
宿命郎君杀人如麻,数不甚数,早已不计其数。宿命 郎君不杀无名之辈,江湖武林中人皆知晓。
而眼下,宿命郎君面临三位江湖武林中响当当的人 物,岂能不杀心猝起!若不将眼前这三位武功绝顶的高手 除掉,他还称什么生死一统魔。
他既存心杀绝武林中所遇到的每一个绝顶高手,却又 为何要助其子翁一臂之力呢?他想坐山观虎斗?他想借刀 杀人?他想乱中取胜?
并非如此!
这一切都不是宿命郎君所图的,宿命郎君的风格就是 明目张胆的杀人,光明正大的杀人,理直气壮的杀人。
宿命郎君引此为荣,引此为耀,引此为乐!
宿命郎君为何暗助其子翁?
这其中的原委实在太复杂,太微妙,太难用几句话表述清白。
总之,宿命郎君不愿眼看着其子翁死去!
这却奇了,杀人不眨眼的生死一统魔,竟也有恻隐之 心,也会担忧他人的生死,也能在万分危急之中救人性 命?
其实不足为奇!宿命郎君不仅救下其子翁,且心中早 有主张,既不能杀其子翁,也不能杀铁心兰。
只因,其子翁太苦,铁心兰更苦!
自此之后,宿命郎君又多了一个嗜好,不杀悲苦之 人!
其子翁苦,铁心兰更苦,宿命郎君却是一眼便瞧出来 了。
宿命郎君笑傲江湖,从不知何为悲苦!
宿命郎君眼中有种尽善尽美的力度,从未渗进过丝毫 悲苦!
然而眼下的宿命郎君,整个身心俱已浸泡在悲苦的汪
洋大海之中。
宿命郎君突然一改昔日卓耀英姿,悲苦成这样,俱是 为了一个人的缘故!
那是个女人!
宿命郎君此生最不可负的,便是那女人
宿命郎君,正是那夜潜入金莲山庄的蒙面彪汉!
宿命郎君未能将那华贵公子除掉,他败在江无缺剑 下,败得奇惨无比,惨不忍睹!
宿命郎君一败涂地,狼狈不堪,落荒而逃!
他负了那女子!
他活生生地品尝到了痛苦悲伤的滋味!
他已负了那女子,他便不配活着,他全当自己死了!
然而,他偏偏还活着!活着于啥,无疑为了雪耻报 仇!
宿命郎君整个身心俱被烈酒浸泡着,一双眼睛却炯炯 有神,眸目雪亮。眼前立着位与他差不多一般苦的人儿, 他不能置若罔闻,他不能不手下留情,处处让她三分!
铁心兰既已从招式中辨出眼前所站立的,是江湖武林 中人皆避之的“生死一统魔”宿命郎君!出手之际,自比 先前谨慎小心得多,也狠辣诡秘得多。
转瞬间,宿命郎君与铁心兰已过了三招!三招过后, 不说十拿九稳,各自心中已将对方武功掂了个七八成。
铁心兰虽是步步逼紧,却不敢有丝毫大意。
宿命郎君形似烂醉如泥,但一招一式绝无半点差池。
铁心兰娇躯一晃,叱道:“你虽为生死一统魔,别人 怕你,我未必便怕了你!你居然将闲事管到我的头上来, 我自是要给你几分颜色瞧瞧了!”
一招渴马奔泉,抢上一步,左手三指直戳宿命郎君 “肝俞”、“胆俞”、“督俞”三穴。
宿命郎君冷笑道:“姑娘此言差矣,我宿命郎君从不 过问世间闲事!”
铁心兰招势快极,眼看三指便要点中宿命郎君背部。
左手三指幕地一抖,变作五指,快如闪电,直落下去抓宿 命郎君的双脚。铁心兰口中娇叱道:“你暗施手脚,骗得 过别人,却休想胡混于我!”
宿命郎君见铁心兰一掌连演两招,竟在转瞬之间,且 眼明手快,变招迅捷!私下也不敢轻易怠慢,霍地一收身 法,一展一纵,凌空飞起身躯,双掌轻轻一拂,一招穿云 破雾已尽数施出。
宿命郎君双掌一拂,看似轻微之极,实则内劲凌厉, 其势又在铁心兰上空。铁心兰脸色微变,自知一招不得 手,反被对方劲道所压,一时哪里还敢硬接,身形一矮, 避过顶上凌厉劲气。
宿命郎君这招穿云破雾,不但不闪避铁心兰攻来之 势,反而借势逼近其对方,仗势运力后拗,顺势举臂一 拂。看似只有招架之功,全无半点抗衡之力,实则彼此两 势并用,专在紧迫关头挡隔对方攻势,并趁其不备之际, 顺势打对方个措手不及,此乃生死拳经中一举两得之绝 活!这一接一送,貌似不当力处,不着边际,其实正深得 生死拳经中“四两拨千斤”之要旨。
霎那间,二人又过一招!
招势虽然凌厉绝顶,然而却是两方俱未损伤一丝一 毫。
铁心兰美目一扬,娇叱道:“赫赫生死一统魔,卖弄 起身手来不过像个卖膏药,练把式的!”
宿命郎君冷笑道:“今日打得你不痛不痒,俱是酒未喝足之故!”
铁心兰跃出圈外,靠墙而立,劈手拎起一只酒壶,幕 地一掷,酒壶箭一般飞向宿命郎君,口中道:“便是喝足 了酒,你也只能装疯卖傻,不信你还能醉出什么绝顶招式 来 ! ”
宿命郎君眼见酒壶飞来,也不伸手去接,索兴立稳身 形,顺势张嘴一噙,竟将飞射过来的酒壶一口衔住壶嘴。 一仰脖胫,将一壶酒灌进肚里,冷笑道:“我这里酒未喝 足,怎生打得出什么绝顶招式来。掌柜的,还不快快与我 拿酒来!”
酒楼空空,无人应答。
一丝暗淡的微光透进门来,泻进窗来。
宿命郎君大呼小叫,一迭声地大喊掌柜要酒! 铁心兰一愣!
她实未想到宿命郎君竟能用嘴来接她这一击,一时思 绪陡变,怔住了!
不知不觉中,已近掌灯时分。
宿命郎君忘了打架,四处翻找酒坛。
铁心兰怔怔痴立,不解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怎地不下 杀手,且处处让着自家,莫非,他真喝醉了不成!
一旁,其子翁与张三娘也已斗得筋疲力竭,斗得懒心 无趣。
张三娘东一招,西一着,打得全无章法,也无定势,口中恨声道:“大千世道,芸芸众生,老身唯独容不得你 等处处显示以众不同之徒!”
其子翁怒目愤火,暴喝道:“清平天下,朗朗乾坤, 老夫最忌趁人危难之辈。”
张三娘叱道: “看打!” 其子翁吼道:“接招!”
窗外渐渐沉寂下来。
酒楼里光线越来越暗。
四条身影只似四具幽灵,在酒楼里轻灵地晃动着,飘 飞着,制造着一种空灵、神秘、飘渺、虚幻的气氛。
酒楼里一片黑暗。 架是打不成了。
蓦然,宿命郎君大喝一声:“莫打了!” 其子翁与张三娘俱是一怔!
其子翁道:“好汉是在叫我们么?” 宿命郎君道:“正是!”
张三娘怒道:“方才正是你这无耻之徒暗施手脚,坏 了老身的兴致,待老身取下这厮,回头再找你了结!”
宿命郎君冷冷道:“你纵然不来找我,我也自会去找
你的!”
铁心兰奇道:“料不到宿命郎君还是个很会捣鬼的无 耻小人!今日这一番过节,你倒底想要达到什么目的,为 何不敢正大光明地说出来呢?”
宿命郎君怔了怔,冷冷道: “打架也好,说话也罢,诸位都是些江湖武林中有名份的人物,又不是乌合之众, 岂能瞎灯熄火的出招施着,摸黑下手!”
三人听了俱是一怔!
其子翁率先收势,语调仍旧怒气冲天道:“好汉言之 有理。其子翁便暂且让过你一招!”
张三娘冷笑一声,道: “这却便宜你多活得一时半 刻 ! ”
黑暗中,四个于江湖武林中颇有些名份的醉人一时住 了手。
谁也不愿多说话,静谧中更显得黑森森,死寂寂。 张三娘率先忍耐不了,喝道:“掌柜的!”
其子翁不甘示弱,怒道:“掌柜的,没见大爷我斗了 这半晌么?还不快与我上些酒菜来!”
张三娘道:“掌柜的,快给我掌起灯来!”
其子翁道:“掌柜的,你莫非聋了哑了!你莫非吃了 豹子胆了!”
但听墙角桌子底下一声哀嚎,道:“小的不敢!小的 苦啊!”
叫苦声中,一阵桌椅撞击声响,从桌子底下爬出个人 影来。
张三娘喝道:“快给我掌灯!” 火折子亮了起来。
掌柜的踉跄着点上灯。灯光黯淡,照着胖掌柜一张痛苦之极的脸。
众酒客跑散了,跑得空空如也,无影无踪,胖掌柜却 是跑不得的,别说打架,便是要了他的命,就是天塌下 来,他也不能跑的。逍遥楼是他的家,是他的命根子,是 他苦心经营了大半辈子的全部心血所在。
四野暮合。逍遥楼门窗大开,窗里门内一片黑暗,灯 光显得更弱小,更昏暗。
胖掌柜泪流满面,就着昏花的一丝弱光,缓缓转动眼 珠。地上,满是酒坛的碎片,满是破碟裂碗、残汤剩菜和 一汪一汪的渗酒;堂中,一片歪桌断椅,满目乌烟瘴气; 周围摆设的奇花异草、四壁装点的名流字画皆惨遭践踏!
别看这消遥楼只不过是座酒楼,可在他胖掌柜的精心 侍弄下原本是何等的整洁秀丽、何等的古朴典雅、何等的 风采气派!
逍遥楼再瞧不出一丝半缕昔日之景象。
胖掌柜眼前一派破败不堪!
胖掌柜的一颗心更是破碎不堪!
.胖掌柜看不见张三娘那副不依不饶的恶态,瞧不见宿 命郎君居心叵测的脸膛,他哭得声泪俱下,道:“苦 啊!. ”
其子翁醉态骤然收敛,倏地跌坐在椅子上。
胖掌柜悲恸欲绝,道:“我起早贪黑,三十载颠沛流 离,倍受熬煎苦心经营起来的命根子呀!”
宿命郎君神情一落千丈,一副茫然失态。
胖掌柜大放悲声,道:“我一辈子从未赚过昧良心的 钱,老天爷你为何不叫我将他们毒死,竟眼睁睁瞧着他们 来害我呀!”
其子翁呆若木鸡!
宿命郎君一丝不动! 铁心兰垂下眼睑。
张三娘大模大样坐下来,瞧得津津有味。 胖掌柜哭成个泪人,哭得死去活来。
其子翁一瞪眼,怒视张三娘,道:“掌柜的,你莫哭 了!今日之事端你是无辜受损,此事总会有个了断的!”
张三娘冷冷一笑,道:“你欲如何了断?”
其子翁道:“瞧你也是有把年纪的人了,为何竟是清 浊不辨!”
张三娘冷哼一声,道:“看你枉活几十年,却是好歹
不分!”
其子翁怒道:“我何来的好歹不分?” 张三娘恼道:“我怎地清浊不辩?”
其子翁道:“你无事生非,惹出一场混战,毁了逍遥 楼,自当如数赔偿。”
张三娘道:“老身瞧着你不晓天高地厚,欠缺人样, 有意好生调教你一番,你偏不领情,岂不是不知好歹!”
宿命郎君一纵坐在桌面上,道:“二位争得实在太无 聊 ! ”
铁心兰眼波一转,看着其子翁道:“婆婆为何与他过不去!”
张三娘道:“老身委实见不惯他这号人!”
铁心兰转向宿命郎君,道:“你又为何暗算于人!” 宿命郎君道:“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铁心兰道:“你们一个见不贯,一个看不下去,岂不 是一样的无聊么?”
宿命郎君道:“夫人此言差矣,宿某出手并非无聊之 举,而是为救他人性命!”
张三娘怒道:“有人要他活,他偏活不成!”
一招横断一条龙,并指为剑,无声无息,不闻半点风 声,好像没有半点劲力,指剑已划到其子翁眼前。
其子翁连日来几遭剧变,心头窝火已是至深。此刻又 遇张三娘蛮理纠缠,不觉心中气血一阵沸腾,心想:“我 其子翁虽已失魂落魄,但若不在三招之内将你取下,今生 今世决不再入江湖武林中走动。”
哪知其子翁身形才将展动,突然已有一股罕见奇猛的 劲力横压过来,压得他呼吸一塞,险些透不过气来。
其子翁心中大惊,潜伏体内的五虎山群羊门五虎群羊 混元真气即刻暴涨,随之急速运贯于双掌。
但听张三娘一声冷哼,双肩一阵摇晃,蓦然后退了一 步。
宿命郎君出手神速,早已化开张三娘这一击之势,赫 然横在其子翁面前。
宿命郎君一字一句,恨声道:“宿某要谁活着,你便动不得他一丝毫毛!”
张三娘阴阴一笑,道:“老身要谁死,谁便死定了!”
其子翁一声长啸,双掌陡然击向宿命郎君的后心,口 中怒道:“混帐小子,你当爷爷真是个糟老儿么?爷爷自 已的事情勿须你管,爷爷自会作主张,你还是快结我滚 吧 ? ”
宿命郎君陡闻背后招式袭来,仍然凝神定立,不闪不 避,双目神光炯炯,看住张三娘。
其子翁双掌眼看便要落在宿命郎君的后心之处,宿命 郎君反掌一振,其子翁掌势竟似鬼使神差一般朝上一挑, 急攻出去。
“呼”一阵劲风啸声,急涌而过,劈拍声一阵爆响, 张三娘掠起身处,又是一片椅折桌碎。
张三娘若不随机应变,闪避得快当,此刻只怕五内俱 伤了。
张三娘醉眼昏花,脸上动容,叱道:“好恶徒,接奶 奶一道暗器!”
“婆婆勿须动怒,待我来与他斗几个回合!”
“回”字出口,铁心兰人已扑出,“呼呼”两掌过 后,蓦然换掌为拳,双拳如雨点般密密击下,用的竟全是 拚命的招式。
顷刻间,四条身影又斗在一处。 灯火摇曳。
灯光,渐渐黯了。
四条身躯跃来纵去,乱成一团,实在分不清谁与谁打 在一起。谁跟谁又斗在一处。这是场何等无聊的搏斗!真 正无聊透了!
四人再是喝多了酒,再是醉得糊涂了,也该明白为何 要动手,动手该打谁的。然而眼下这场混战却是不分彼 此,随手施着,但凡眼面前的一律招打,一味瞎打胡闹。
便是先前哭倒在地的胖掌柜也一跃而起,抄把椅子拎 在手中,谁人闪到他眼前,他便举起椅子狠狠砸过去。只 似要将满腹愤恨全砸出去,咬牙切齿恨声道:“老天爷报 应,你们不得好死!”
宿命郎君本欲缠住张三娘,三两招内将她除去,以息 满腹汹涌的勃勃杀机。似他这般杀人为快的魔头,一但杀 机猝起,想除掉谁而不能如愿,只怕会疯狂起来,会丧失 一切人所具有的天性。然而他总是挨不着张三娘的边际, 铁心兰如影随形,双手忽拳忽掌,招式忽而狠辣,忽而诡 谲,如狂风暴雨一般,紧罩住他的前路,他不愿伤铁心 兰,便决不会滥施杀着,反被铁心兰逼得喘不过气来。
宿命郎君未能在三两招内除掉张三娘,心中邪火上 窜,难忍难挨,却未失去理智,他大喝一声,道:“喂, 住手!”
铁心兰道声:“这便住手!”言语中,又有六拳攻 出。
宿命郎君大叫道:“宿某委实不想找你打架,只想找 你说几句话!”
铁心兰乘隙又是三掌,道:“保证不误你说话!”
宿命郎君劈手一拂,也不见怎样作势,竟将铁心兰左 掌擒住。
铁心兰运力一挣,陡觉一股冷风掠体而过,大惊失色 之际,急忙运气护住内腑,自闭要穴,将浸入体内寒气逼 住。
宿命郎君手一松,道:“莫非,夫人便无话可说,唯 有动手么!”
铁心兰一怔,道:“你我素不相识,我与你自是无话 可说!”
宿命郎君冷笑一声,笑容骤然凝住,道:“那么请问 夫人,方才暗自盯着宿某多时,显然是想与宿某动手了?”
铁心兰心头一凛,暗道:“你怎知我暗中注意你了? 莫非你还知我瞧着你悲苦成那副模样,不禁暗暗想到了自 身的悲苦,甚至想过去与你叙叙这悲苦,也听听你的悲苦! 莫非你宿命郎君能乩会诌,神机妙算到了能够随便测破别 人心思的地步。”
·铁心兰美目一扬,口中语塞,一时无话可讲。
宿命郎君缓缓道:“宿某今日决非有意与各位发难, 宿某确实有话对二位诉说。“
张三娘五指一撑;五枚乌黑锃亮的透骨针霎时“嗖! 嗖!”连声射出,阴阴笑道:“昕你所言;那二位自不包 括老身在内了!”
宿命郎君眼见五道亮光闪射过来,立时微微一沉腕右掌倏然一拂,借着那腕势微微一沉之际,将含蕴在掌
势,势中的暗劲发了出去。
五枚透骨针被一股强劲无比的暴力所逼,陡一转势, 凌空反射回去。
张三娘全身一震,惊骇中不由自主朝后一闪一避,让 过四枚透骨针,其中一枚不偏不倚,正好打在腰间“气海 俞”穴之上。
张三娘半边身子一麻,霎时坐在了靠墙的一张椅子 上。她拚命想挣起身来,但仿佛有千斤之力坠住她的身 体,使她动弹不得。
宿命郎君冷笑一声,道:“阁下说对了,阁下与宿某 无话可说。阁下偏又是个江湖武林中算得上武功绝顶的人 物,宿某若不除掉阁下,今夜里这心头的杀机便无从平 息!
张三娘怒冲冲道:“恶徒!老身太小瞧你了,老身方 才若欲即刻取你性命,你的魂魄只怕早已升到阴间去了!m
宿命郎君阴阴道:“今夜宿某杀心忒重,若不杀阁 下,也会杀别的人,既然天公有意,叫阁下你撞上了,那 么唯有认命了
宿命郎君掌势突出,五指并拢,立掌如剑,用掌抵 剑,劈出一招也是“恨福来迟”之剑式。
蓦闻一声长啸,一条人影疾速闪了出来,冷冷道: “好汉,老夫来接你一招如何!”
宿命郎君猛一收势。
其子翁已飞身横在他面前。
宿命郎君奇道:“此举却是为了何故?” 其子翁怒道:“好汉出手过于狠毒了!”
宿命郎君道:“宿某正欲取她性命,下手狠些有何为 奇 ! ”
其子翁道:“此老妪虽是可恶之极,平白无故耍弄于 老夫,然老夫与她无仇无冤,素无贻怨,打她几个回合, 出出心头之气,纵然气恨难平,却也到不了非杀她不可的 地步。好汉若要取人性命,至少也得说出个是非缘由,让 人死个明白,让旁观者心服口服!”
宿命郎君盯着其子翁,眼神奇疑难解。
其子翁瞪着宿命郎君,一副正气凛然之势。
铁心兰静坐一旁,冷眼观望,也是满心生疑。
莫非,武林中人行事俱是如此怪异,如此不可思议!
其子翁怒视着宿命郎君,就如同方才怒视着张三娘一 般。
张三娘百思不得其解,一时望着其子翁,一时又转向 铁心兰。
宿命郎君神色由惊异而震怒,由震怒而悲愤,末了冷 若寒冰,阴阴笑道:“也罢,宿某便与尔等说个明白!”
其子翁挡住张三娘,厉声道:“快说!”
宿命郎君顿了片刻,道:“宿某瞧她不顺眼!”
其子翁一愣,暗道:“如今这些江湖武林高手怎地如 此霸道,见谁不顺眼,便要除去,这还了得!莫非江湖武林早已乱了章法不成!”口中喝道:“好汉却说说清楚,
她有何不顺眼之处!”
宿命郎君肯定道:“她一点儿不苦!” 其子翁越发糊涂了,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铁心兰心中一亮,幕然出声道:“宿命郎君今日一反 常态,不杀悲苦之人,只怕是自己也终于尝到了悲苦的滋 味,是以才有此一举的吧!”
宿命郎君面色骤变。
铁心兰这几句话,正说中了他的心事,他眼中倏地射 出两道凶光,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识得宿某的 生死拳诀,且一眼认出宿某的身份!你究竟是何来历?”
铁心兰忧忧一笑,笑得凄凉,笑得惨淡,轻声道: “你莫管我是什么人,也勿须追究我的来历。你若认为你 比谁都苦,我等何不来乎心静气地比一比,看到底谁最 苦,究竟谁不苦!”
宿命郎君一愣!
铁心兰道:“你宿命郎君涉足这场无聊至极的争端, 谋的不就是个有人与你说说话,有人听你诉诉苦么?!”
宿命郎君凝神注视着铁心兰,不觉脸色渐缓,道: “宿某正愁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
铁心兰轻描淡写地一拂手,霎时已将张三娘腰间“气 海俞”穴道解开。
张三娘霍然起身,又要发招。
铁心兰急道:“婆婆暂且坐下,待得宿命郎君将心中病苦诉说完毕,再取他性命不迟!”
张三娘方才连发两招,皆未得手,已知若论硬过招 式,无疑宿命郎君略高自己一筹,不如坐待时机,以暗器 施毒或是以其它手段制服宿命郎君,于是复又坐下,道:” 老身这便再多忍耐一刻。”
宿命郎君道:“我等便以诉苦决生死,岂不一举两 得,且两全其美!”
其子翁道:“何为一举两得?何为两全其美?”
宿命郎君道:“我等苦楚得以诉说,此乃一举,诉不 出苦楚的必死无疑,此乃二得。所谓两全其美,俱指宿某 自身,宿某一腔苦楚无处诉说,闷在心头简直快炸开了,
今日寻着各位,似有种天定的效应,非与各位诉说不可。 再者宿某有个天下武林人皆尽知的嗜好,今夜若有谁诉不 出苦楚,正好能使宿某嗜好得以满足,岂不快哉!此乃两 全其美之用意所在!”
其子翁道:“听来虽然荒唐之极,却也有趣得很,不 妨一试如何?”
张三娘冷冷道:“且慢!”
铁心兰道:“婆婆有何主张?”
张三娘道:“既是打赌定生死,便不能由他一人说了 算。”
铁心兰道:“婆婆意下如何?”
张三娘眉头一斜,道:“别人满意的事,老身偏生不 如意。老身若赌赢了,不要你二人的性命!”
宿命郎君道:“宿某无疑要阁下性命!”
其子翁望着张三娘道:“那么,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张三娘冷笑道:“既是生死之赌,各有各的赌法,各 有各的道道,自是你有你的赌法,我有我的赌法!”
宿命郎君道:“阁下有何赌法,宿某认赌认罚。”
张三娘道:“你若输了,老身便做你的祖师爷!”
宿命郎君气得暴跳而起,道: “阁下想必真的活够 了 ! ”
张三娘冷笑一声,道:“赫赫生死一统魔,原来不过 一介出尔反尔之小人!”
宿命郎君喝一声:“赌来!”
·其子翁应道:“心中极苦,正欲寻个由头发泄一番, 岂可不赌!”
铁心兰道:“既然撞在生死一统魔门上,不赌只怕礼 数不周!”
张三娘恼道:“谁个先赌!”
其子翁正襟往当中一坐,缓缓道:“老夫先赌!”
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
不知几时,四人围坐在靠西临窗的一张桌子边上,安 安详详,平心静气地诉说沉积于心底的无尽苦楚。
夜深,更阑,月夜风紧凄寒。
四人临窗怔怔望着夜空。 其子翁也痴痴望着夜空。
其子翁声情并茂,语气推心置腹一般,诉说自己这年 逾半百之人,日后不知还有几载春秋!经历了诸多的巨变 之后,不知该向何处去,不知该怎样了此残生?
三人听着,俱都气愤其子翁手下竟有对不义不仁的徒 弟,俱都惊叹江湖武林中出了个身怀绝顶奇异武功的少年 豪杰。
其子翁苦心奔命半生,倒头来落得个今宵酒醒何处? 杨柳岸,晓风残月。
三人听毕,异口同叹声道:“其老前辈甚苦!”
其子翁满腹烧酒,似此刻才得以发作,他身子一歪, 斜靠在椅背上,醉眼朦胧道:“我其子翁实非轻狂之辈, 今日之所以失了常态,当众现丑,皆因心中苦极,苦不得 已啊!”
宿命郎君叹道:“你苦不似我苦,我苦苦不堪言啊!”
铁心兰悄声道:“宿命郎君素来笑傲江湖,不知苦从 何来?”
宿命郎君叹道:“俱是为了一个人!”
铁心兰道: “想必是个女子了。”
宿命郎君道:“猜的准!宿某正是为了一个女子。那 女子于宿某有救命之恩,眼下那女子大祸临头,需得宿某 一臂之力,宿某岂能不涌泉相报。”
铁心兰道:“你报了么?”
宿命郎君一咬牙,道:“宿某负了她了1”
灯光,像是越来越黯,越来越弱。
铁心兰蓦然道:“似这等无情无意之徒,还活在世上 做什么!”
宿命郎君哀吼一声,道:“似这等无情无意之徒,本 当活在世上的!”
铁心兰道:“不配活在世上“
宿命郎君嘶声道:“夫人恰恰说反了,宿某根本不配 去死,宿某如若死了,便一切都解脱了!”
铁心兰冷笑道:“你不选择死,活着又有什么意 思 ! ”
宿命郎君一字一顿道:“活着可以受苦,活着俱是为 了受苦!”
宿命郎君面容铁青,心就像是被针刺着,被火烧着, 他忽然转瞬朝铁心兰一笑。
铁心兰永远忘不了宿命郎君这一笑。
宿命郎君笑得凄凄惨惨戚戚,笑毕连忙仰起脸去望着 夜空,望了许久。他的眼睛里失去了那种固有的尽善尽美 的力度,汪积起两泓晶莹的泪珠子。
宿命郎君仰起脸去瞧天,他不能让泪水流下来,他怕 泪水流下来。
堂堂七尺男儿,赫赫江湖武林豪杰,竟为一个女人苦 成这样。
三人听罢半晌木言不语,俱都陪着宿命郎君去瞧夜 空。
夜空雾气迷蒙,逍遥镇在夜幕中消失了。 雾中月色朦胧,远山近水一片模糊。
铁心兰咬着嘴唇,呆呆的出神,她在猜想那会是个什 么样的女人呢?竟能使一个男人为她神魂颠倒;为她改变 自己的一切,舍去自己的→切;为她痛不欲生,却又求死 不得?
铁心兰神色忽然变了,头垂得很低。她原本不相信天 底下的女人都会吃醋,都会妒忌,眼下她信了。她心里暗 暗美慕那不知名的陌生女子。
她自己也是个女子,但她从未令江无缺似宿命郎君这 般痛苦,这般伤心。她了解江无缺,江无缺那样的男子, 天生就不是一个女人所能独占得了的!尽管她曾为他付出 过巨大的痛苦,当他曾经走向死亡之时,她为他操碎了 心,她不让他知道,独自一人咬着嘴唇,咬得出血,血是 咸的,心却是苦的。但她的苦心又有谁知道?
她曾向他诀别过,那是几年前,当他欲与小鱼儿作生 死决斗之际。自那一刻起,她知道自己的命运已和他联系 在一起,无疑他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最宝贵的。当诀别 的目光相遇之时,她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他的允诺,他的 目光中所表示出来的比山还竖定,比海还深邃的爱情。于 是她服下世间最毒的毒药,她一定不能负他,她必须陪着 他一起死去,一起葬在地下。尽管经历了这一切,但她始 终未能将他留住,他还是离她而去,去办一件惊天动地的 大事情。其实,自江无缺与小鱼儿进行生死决斗的那一刻
起,她便已经悟透了一点,她不可能完全占有江无缺,她 若能够独占江无缺,江无缺决不会再去作什么生死决斗。 因为她是那样地劝他,求他,甚至威胁他……然而,男人 总是视名誉、信用、仗义、侠气为之最。
她蓦然奇想,当初如果他和她同时死去,该是何等的 悲壮,何等的美好!她独占了他,永远占有他,他俩相聚 在一起,世上所有丑恶残酷、痛苦悲哀的事,再也不能伤 害他们……
然而,他和她都活下来了。
一对相爱至深至诚的人儿死而复生,那以后的日子是 何等的甜美!两颗饱受磨难的心充满了愉快和幸福。
夫妻二人重返江南,那里有户豪富世家,有幢秀丽的 庄园。江无缺和铁心兰成了豪门显贵,成了庄园主人,一 对小夫妻在庄园里生下一女,取一小名叫“双娇!”
岂料,好景不长!
江无缺接到封密函;铁心兰自然知道那密函的内容。 她竭力阻止,竭力反对,她甚至弃家出走……
江无缺将双娇托付予移花宫新任官主寒冰清之后,便 苦苦追寻她,追到天涯,寻到海角。虽然他知道她无论如 何也不愿再失去他,她决不答应他再离开她,可他还是想 着去干他的大事。
铁心兰好痴心;好痴情!
.痴心人偏偏善解人意,痴情人往往皆明事理。
铁心兰深知窗不住江无缺,就如同当初无法阻止他去和小鱼儿作生死决斗一般。
于是他俩成天赌气,成天痛苦不堪,成天东奔西走, 无法消散心头的哀怨。
江无缺怀中揣着那份密函,永远彬彬有礼的追随在铁 心兰身后,等待她开口对他说:“我理解你,你去吧!”
铁心兰偏生不说。她心中真巴不得两人永远这样追逐 下出,永远这样形影不离!
该死的冷清湖!
恶魔一般的冷清湖!
冷清湖无情地将他们夫妻隔开。
铁心兰暗恨道:“我这一腔柔情似水,一片哀怨凄 婉,竟是抵不住你一纸密函!岂不叫人伤心绝望!你我远 方漂泊,你走之后,我孤馆清寂,一个人怎么才能挨到天 黑,怎么才能挨到天明?”
江无缺怀中揣着那份密函,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铁心兰恨不能大声喊出来:“国泰民安也好,天下大 乱也罢!你一个江湖武林中人,何必去管那谁做皇帝,谁 又做不成皇帝的事情?”
她没喊出声来。
因为她善解人意,因为她明事理。
她懂得他的心不可牵强附会,不可灭其志向。
· 男人总是那么的伟大,那么的崇高,总有那么多的荣 誉、信用、仗义、侠气在等待着,总有那么辉煌灿烂的锦 绣前程在吸引着。
无疑,这类男人总有那么些痴心纯情的女人关注着, 在等待着。
女人,再美好的女人,末了只怕都是这个结局。
女人如同黑夜里一颗小小的星星,是那样的温柔,那 样的甜美,那样的迷人,却又是那样的清冷,那样的哀 怨,那样的微不足道……
铁心兰知道的越多,所担忧的也就越重,心底所积淀 的痛苦也就越深。
她知道他在潜心练功,练四门神奇至极的绝顶武功。 她不知他欲练那四门武功来何用?但她认定一条,他练此 四门功夫绝无好处,这是一种直觉,一种预感。
女人傻的时候实在傻得够呛。
女人聪明起来可以识破天道穿地。 女人的直觉一般不会出多大差错。 女人往往相信预感!
铁心兰决心去阻止江无缺所做的一切,她将心中珍藏 的这一惊天动地的密秘和盘托出,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张三 娘!
张三娘一脸冰霜,冷冷道:“天下男人皆是一个 样 ! ”
铁心兰道:“什么样?”
张三娘道:“天生成的,天注定的。女人不必为他们
瞎操心,瞎担忧,瞎奔忙。”
铁心兰道:“婆婆真是铁石心肠”
张三娘道:“老身这便与你同去,将你那夫君抢回 来。”
铁心兰惊喜道:“婆婆此言当真!”
张三娘道:“你若以为将他抢出来,你便能得到他, 那你又傻了!”
铁心兰怔怔注视着张三娘,奇道:“我为何又傻 了 ! ”
张三娘凝视着秋水长天,远山落日,目中闪过一丝苍 凉,缓缓道:“情为何物,谁个真情到底?便是果有精诚 不散,终成连理,末了也不过万里何愁南共北,两心那论 生和死罢了。”
铁心兰疑惑道:“如此不好么?”
张三娘道:“真情予你留下,人却去了。人若留下, 心却枯萎了。”
铁心兰道:“婆婆只怕过于偏颇了。
张三娘道:“女人若是心中装进一个男人,一刻也不 能将他驱除,将他赶走的话,这个女人无疑注定要受尽委 屈,吃尽苦头了!”
铁心兰道:“若能将心中的男人驱除赶走呢? 分
张三娘唇边泛起一丝冷冷的笑容,道:“你将永远幸 福美满,永远沉浸在情波爱河之中,但你永远不会有刻骨 铭心的爱。”
铁心兰轻叹一声,道:“婆婆怎会说得出悲多的道理 来,且俱是情之所钟?”
张三娘双眼眺得更远,轻声道:“此理并非老身所 言,俱是道听途说,慢慢悟得的!”
二人一路走走说说,赶往绣玉谷移花宫去接那双娇小 闺。殊不知绣玉谷早已夷为平地,移花宫已经遭了灭门之 灾。
张三娘与铁心兰遍迹江湖,四处寻询移花宫宫主寒冰 清的踪迹,四处寻询双娇小闺的下落音迅,
张三娘数十载未入江湖走动,竟是为了一个与自己无 生干柔的铁心兰而重现江湖,足见那惊天动地的秘密何等 震慑心魂!何等诱撩人心!
两个女人心中装着个天大的密秘, 一齐出现在江湖武 林中,江湖武林不会毫无觉察,不会无动于衷。
此刻铁心兰便遇到了麻烦! 她痴痴坐着。
她心头纵有千般苦万般难,却是一句也不能诉说的, 她岂能将心中那天大的秘密泄露予眼前这两个陌生之人。
宿命郎君出乎意料的敦厚,随和道:“夫人心中极 苦,便是寻常人等也能瞧得出来的,我等又何必再难为她 呢 ! ”
其子翁也轻叹一声,道:“夫人不说也罢!我等俱都
认了,夫人实在苦得很
铁心兰心中一热,颤声道:“既是划道打赌,只怕还 是应当说出来的,我之所以悲苦、皆因我那未满周岁的双 娇小围丢失了,她是我的亲骨血,我唯一的一个孩子。半年里来,我寻遍天下,访遍江湖,未得她的一丝音信和下 落,我这做母亲的,岂能不悲苦……
铁心兰心头悲苦重重,千头万绪,不过信口略微道出 点滴,倾刻间已是泣不成声,暗自伤神。
宿命郎君见不得女人愁,见不得女人苦,尤其见不得 女人哭,女人一哭,他的心即刻软了,即刻碎了,这也是: 从未有过的感受。
自打那个夜晚,他未能除掉华贵公子,反被江无缺神 力震伤内体,逃出金莲山庄,他便去了一个地方。
那夜薄雾如烟,月照河畔白沙,
那时人静、夜静、山静、水静,只有开败了的桂花在 落,悄悄落在水面,无声无息流到凄清暗淡的夜幕中去。
宿命郎君立在窗外,立在夜色中。 窗内一人嘤嘤地哭!
宿命郎君道:“你莫哭了!” 那人道: “我还未哭够!”
宿命郎君道:“我求你了!”
那人哭得越发泣不成声,道:“我求你都没用,你求: 我又有何用?”
那人每哭一声,宿命郎君的心就如同刀剜一下,宿命 郎君双手捂住痛苦不堪的心窝,突然跪在了窗下,道: “我跪下来求你了!”
那人哭声骤敛,好像用什么东西捂住了嘴,却发出另 一种撕心裂胆的悲嚎,一种过份压抑的嘶哑低沉的悲嚎。
宿命郎君呆呆跪着,一颗心软软的,酸酸的,不知怎 地,他有个强烈的愿望,想将自己的心捧给那窗内之人。
那人身在窗内,却只似早已将这窗外的宿命郎君摸了 个透。
就在宿命郎君举剑刺向自己心口的刹那间,窗内蓦然 响起那人的声音。
“你负了我,便也负了你自己!我做不成皇后娘娘 了,今生今世再不可能做皇后娘娘了。我别无所求,只求 你活着!”
宿命郎君哀声道:“凡是你所求的,我决不能拒绝, 我发过誓!”
窗内那人恶毒一笑,竟笑出声来,拖着哭腔道:“自 此之后,你我思断义绝,形同陌路之人。我再也不愿听到 你,再也不愿看到你了!”
随即,窗内灯光一晃,熄灭了。
宿命郎君的心也似那瞬间熄灭的灯光,黯淡了,冰冷 了,破碎了。
宿命郎君有誓在先,他不能死,他只得怀着一颗冰冷 破碎的心痛苦地活着。
眼下,宿命郎君决不会跪下来求铁心兰莫哭了。但是 他的心一软,一碎,霍地立起身来,看定铁心兰,咬牙 道:“夫人莫哭了!宿某定能将你那孩儿找回来的。”
铁心兰泪眼朦胧,哀哀望着宿命郎君,她简直不能相 信,这英姿卓耀,血气方刚的侠义之人,竟是江湖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生死一统魔,竟也会象她一样,心底积淀着那 么深的悲哀痛苦。
天将破晓。
灯油已尽,火苗子蓦地往上窜了两窜,终于熄灭了。
四个喝多了酒的醉人,懒洋洋坐在靠西临窗的桌边, 坐得和和睦睦,谈得融融恰恰。
四人俱都心平气和,知音老友一般,说的轻言细语, 听的疑神敛气。早知有此一举,先前又何必多出一着!
一个人若是心中痛苦,还是早些发作出来为好,切莫 将痛苦积淀于心中,积淀得久了 人的心胸自然便狭窄 了,堵塞了,自然便生出些无聊,生出些仇恨,自然便凭 添些烦恼,凭添些忧闷!
先前若不是人人心中都怀着深沉的苦楚,岂会无聊的 寻衅,无端生非!若都能如眼下这般娓娓道来,互藉互 慰,人与人之间无疑定能乐乐融融,清清平平,和睦相安 的。
便是号称生死一统魔的宿命郎君,此刻也显出几分淳
厚,几分彬彬有礼。
但见他倚窗而立,缓缓转过身,语调平和道:“既然 划道打赌,这位前辈少不得也要破费些口舌,让我等赌个 清楚明白,赌个心服口服的。”
张三娘微一皱眉,盯着窗外那层淡淡的烟雾,那远处 的山野,城镇。
宿命郎君极有耐心,轻声道:“前辈为何不赌?”
张三娘轻叹一声,只因她眼前的山野、城镇在晨雾中 若隐若现,似真似假。
宿命郎君声色平稳,道:“莫非,前辈并无赌注,是 以有意拖延时间?”
张三娘索性凝神不动了,她痴痴望着窗外,仿佛在等 待着,在企盼着,在渴望着烟雾悄无声息地飘散,太阳跳 出山峦,阳光温暖地照射到身上来。
宿命郎君神情一振!
倏地,宿命郎君一拉架式,喝道:“前辈!恕宿某妄 为了!”
张三娘痴了醉了,无动于衷。
宿命郎君目中暴射出两道寒光,周身杀气凝聚。
蓦然,铁心兰的声音似一曲轻歌飘入宿命郎君的耳 内 。
“你若知道她是何人,你便不会与她打这个赌了!”
宿命郎君杀气不散,冷冷道:“夫人既知她是何人, 便当替她言明一声,也好让她死…… ”
宿命郎君“死”字未及出声,铁心兰已经呼一声,打 断他的话头。
铁心兰道:“宿命郎君笑傲江湖,闯荡之久,莫非连 玉娘子张三娘这个名头也没听说过么?”
宿命郎君“哦”地一声惊呼!
其子翁陡一侧身,也已惊呆了!
委实难以令人相信,昔日江湖武林中第一美人,第一 冰冷如玉的美入儿,竟是这副模样!
宿命郎君惊呆了!
宿命郎君晃然大悟。
四人之中,还有谁比张三娘更苦?
只怕天底下的人,俱都不能与张三娘相比的。
一个美得无法形容,美得足以令天下男子荡心动魄的 美人儿,竟会变成眼下这副模样,这由美变丑的过程,无 疑是个痛苦的过程。苦到何种程度,苦到何种地步,便是 张三娘自身,也已经无法诉说得清。若要一一叙来,只怕 唯有依靠那痛苦的岁月刻划在她脸上的千条万绪的皱纹, 依靠那一道道极深、极粗,纵横交错的皱纹才可诉说得清 了。
岁月无情!
张三娘满脸俱是岁月无情的丑陋标志。 谁说张三娘不苦?
张三娘神情早已凝固,她再无半点痛苦之色。 、宿命郎君大惊大喜!
宿命郎君一头跪在张三娘面前!
其子翁只当自己酒喝多了,瞧花了眼! 铁心兰失声道:“宿大侠却是为何?”
宿命郎君一拜倒地,道:“晚辈赌输了!晚辈心服口 服 ! ”
张三娘轻轻一转身,奇道:“你却是为何胡言乱语, 擅自认输?”
宿命郎君再无一丝一毫悲苦神情,宿命郎君的眼睛里 霎时恢复了往昔那种尽善尽美的力度。
宿命郎君简直快要笑出声来了!
他伏身连拜三拜,口中高声道:“祖师爷受徒孙一 拜!祖师爷受徒孙再拜,祖师爷受徒孙三拜!”
张三娘豪爽一笑,乐道;“想不到,你们都巴不得老 身最苦,都巴不得你们自己不苦,更想不到赫赫有名的生 死一统魔,竟是如此痛快,如此有趣!昨夜一赌,竟斗得 如此一个结局,实在出乎老身意料!”
宿命郎君笑道:…“祖师爷既已允诺,自此之后,我宿 命郎君便是祖师爷你的徒孙了”
张三娘乐道: “徒孙!哈哈哈 … … 徒孙且站起身 来 ! ”
宿命郎君一跃而起,道:“徒孙谢过祖师爷!”
张三娘大笑道:“若论武功,我岂配做你的祖师爷! 但这是打赌,谁也不许反悔!”
宿命郎君道:“祖师爷,徒孙是实心实意地欲拜在你 老人家门下了。”
其子翁急道:“老夫未赌输,老夫决不予人做什么徒 子徒孙!”
张三娘笑花了眼,笑出满脸极深极粗极丑的纵横交错 的皱纹,大笑道:“你只怕跪倒在我的脚下,求我一千 遍,一万遍,我还看不上你做徒子徒孙的。只不过,今日之过结,皆因老身引起,老身纵有不是之处,且拿这小小 的锦囊与你作赔,不知意下如何?”
蓦然,“突”地一声风响,一只锦囊落在其子翁面 前。
昏朦朦的酒楼中霍的一亮!
那是只金丝银线绣成的锦囊,上面绣龙织凤,金辉银 辉。
整座酒楼宝气上升,其光华色艳,非世间之物可比。 其子翁一惊!不觉轻轻拾起锦囊,解开口面,朝外一
倒,桌面上一片金光银闪,囊中滚出之物俱是奇珍异宝。 其子翁惊呆了!
他时时出入宫中,见过的奇珍异宝实在不少,却是何 曾见过眼下这等气势。
张三娘眼角都不朝其子翁瞟一下,长笑一声,道: “我那徒孙,祖师爷这便上路了,你待怎样?”
宿命郎君豪爽一笑,道; “徒孙自是跟着祖师爷去 了 ! ”
两声长笑划破晨寂!
两条身影“嘶!嘶!”两声呼啸挟风裹雾,霎时掠出 逍遥楼,掠向云遮雾绕的山野丛林之间。
铁心兰远远跟在其后,娇声道:“婆婆收了徒孙,便 不要我了么!”
晨风吹拂着破败不堪的逍遥楼!
晨风冷溲溲,凉丝丝,一股股窜进歪倒的门缝,窜进 破碎的窗纸。
晨风清新拂面,其子翁只似长醉不醒,他两眼直瞪瞪 盯着桌面。
桌面上堆满奇珍异宝!
他压根儿不知,身边的三人早已走了,早已走远了。
烟雾悄无声息的飘散了,太阳跳出了山峦,阳光照在 人身上,暖融融的。
三个人影疾行在山间小径上,越过一道山梁,来到一 条小溪旁。
一座石桥横跨小溪间,溪水碧清见底,清澈如翡翠
铁心兰停在溪边,拾几粒石子掷入上流小溪,怔怔望 着水花四溅。怔怔地想心事。
宿命郎君紧随张三娘前后,越过石桥穿过草坪。
宿命郎君道:“祖师爷你走好!” 张三娘笑道:“走好!”
宿命郎君道:“祖师爷你当心!” 张三娘喜道:“当心!”
宿命郎君道:“祖师爷你…… ”
张三娘笑道:“徒孙有何事,但说无妨。”
宿命郎君道:“祖师爷既已收在下为徒孙,便该教徒 孙些武功!”
张三娘笑道:“我这个祖师爷的名头,原本便是赌来的,哪有什么武功可授予你!”
宿命郎君道:“祖师爷既为祖师;不论何种武功,总 该传授些给徒孙才是的。”
张三娘头也不回,胸有成竹道:“你拜我为祖师爷, 自然不是平白无故的,这我却是早就料到了。那么,你倒 底想要什么呢?”
宿命郎君一跃,站到张三娘面前,豪爽道:“徒孙欲 得天下无敌剑法!”
张三娘一惊!
宿命郎君定睛看着张三娘,道:“徒孙知道,祖师爷 识得天下无敌剑法。”
张三娘脸一沉,道:“识得天下无敌剑法又怎样?”
宿命郎君语气十分坚定,朗朗道:“祖师爷一定要将 那天下无敌剑法传授予徒孙!”
张三娘冷冷一笑,道:“老身若不乐意传授呢?”
宿命郎君横在张三娘面前,正襟道:“祖师爷必须将 天下无敌剑诀传授予徒孙!”
张三娘得意一笑,阴阴瞧着宿命郎君,道:“我若不 愿传授予你,你便会跪下来求我么?”
宿命郎君心念一转,坚决道:“不会!”
张三娘忽然有种快感,有种耍弄人、报复人的快感。 这实质上是一种老女人的扭曲的心态,一种不可名状的身 心扭曲。
张三娘满目轻蔑,冷笑道:“那么,你会以死来要挟我,让我可怜你,同情你么?”
宿命郎君目光炯炯,怎会瞧不出张三娘心中所思所 想,他明知张三娘决不会怜惜他的性命,更不会畏惧他宿 命郎君是否取她性命,是以大声答道:“徒孙不以死要挟 祖师爷,徒孙也不会对祖师爷再起杀心!”
张三娘假惺惺叹道:“如此说来,徒孙岂不是束手无 策了么!”
宿命郎君定睛看着张三娘,张三娘正对着他笑;笑得 又狠又阴。
宿命郎君心中一片空旷,一片死寂,他盯着张三娘, 目光也是又狠又阴。
暮然,一个念头似一颗流星,陡地从宿命郎君脑海里 划过。
宿命郎君胸中一亮,似点燃起一盏灯。宿命郎君两眼 放光,沉声道:“徒孙还是要再三恳求祖师爷,徒孙不会 放弃天下无敌剑法的!”
张三娘几步走到前头去,几乎再无兴趣搭理宿命郎 君,随口冷冷道:“你已无路可走,束手无策了,你还能 生出什么花样来求我!”
宿命郎君身形一展,又横在张三娘面前,道:“徒孙 求得动祖师爷的!”
张三娘似要笑出声来,道:“你待怎样求?”
宿命郎君一字一顿道:“徒孙要予祖师爷讲个故 事 ! ”
阳光遍地,白雾渐消。
三入席地而坐,披着满身霞光。
张三娘在听宿命郎君讲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的故事 听完故事之后,张三娘久久没有吭声。
末了,张三娘缓缓说出几句话来:
“天下无敌剑法虽然绝顶厉害,但还有那更绝顶更厉 害更了得的武功,你既诚心想学,老身便俱都传授予你 吧 ! ”
于是,宿命郎君得了天下无敌剑法之剑诀,还得了形 意龙凤三阴拳秘笈,五雷诀剑谱,欲断魂四十绝暗技,杏 花春雨千百掌秘笈这四件武林至宝。张三娘武功算不得绝 顶,知道的秘密可谓绝顶,可谓太多,太惊人!
也许,一个女人太美了,便自然会得到许多与众不同 的东西。张三娘便是这样的美人!
宿命郎君得到了天下无敌剑法,还意外的得到了另外 四件武林至宝。毫无疑问,宿命郎君将练成天下无敌剑 法,练成形意龙凤三阴拳秘笈,练成五雷诀剑谱,练成欲 断魂四十绝暗技,练成杏花春雨千百掌秘笈。
无疑,总有一天他会再上紫阳山,再入金莲山庄,还 像不久以前那样,堂堂正正地走进去,去与江无缺较个生 死高下的。
江无缺不知天下有一个宿命郎君练成了与他同样的武 功,也不知天下将有一个名叫宿命郎君的人要来与他较高 下,决生死!
江无缺与宿命郎君皆获得了那四件武林至宝!这未来
的武林天下,岂不成了他二人的了?!
练成这四门绝世武功的,不是还有一个铁逍么? !
江无缺面壁数载,练成四门绝世武功,自是为了那华
贵公子!
宿命郎君则为了一个女人,为了找江无缺雪耻报仇 铁逍呢?
铁逍又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