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子翁神情戚然,语气缓缓道:“铜跃!” 铜跃抬头应道:“弟子在!”
其子翁又道:“铜纵!”
铜纵凑上一步,道:“弟子在!”
其子翁语气平和道: “前夜一 战,师傅斗得如 何?”
铜跃铜纵俱是一愣!
铜跃看一眼空旷旷的山坡,再瞅一眼呆坐不动的其子 翁,迟疑道:“师傅神威盖世,自是身手不凡!”
其子翁“哦”了一声,转县膦视着铜纵,道:“铜纵,依 你看来,师傅的武功如何?”
铜纵毫不含糊,即刻答道:“正如铜跃师兄所言,师傅 你老人家的武功盖世无双。”
其子翁又是“哦”地一声!阴沉沉的脸上蓦地绽出一丝 笑意。
铜跃见师傅神情转变,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展颜一 笑,道:“似师傅这样的英雄豪杰,当今世上的确数不出几 人来!”
其子翁轻声一笑,笑得阴冷,笑得麻木,笑得比哭还 难看。
铜跃道;“师傅威名显赫,前夜里不过稍稍动了两根手 指头,便将对方吓得狼奔豕突,真个是大侠擒小寇,不费 吹灰之力!”
其子翁看看两个弟子,似笑非笑道:“只怕言过其实 了!”
铜跃道:“弟子所言句句属实,弟子岂敢胡说!”
其子翁道:“前夜一搏,实乃平生奇遇,奇不可思 矣!”
铜纵道:“师傅已将那人打跑了,就不必再劳神去想 了!”
其子翁道:“你二人既已看清为师将那人打跑了,那么 你二人是否看清那人是如何跑的?”
铜跃道:“抱头鼠窜!” 铜纵道:“狼奔豕突!”
其子翁道:“你二人为何不前去追赶?”
铜跃铜纵一怔,心中暗道:“那人身法奇异至极,脚下 迅捷无比,我等岂能追得上!”
铜跃道:“天太黑,弟子眼前不辨方向!”
铜纵道:“弟子怕师傅受伤,需要照料,是以未曾追 去!”
其子翁道;“这却奇了,为师既是神功盖世,你二人又 何以见得师傅受伤?既已看见为师受伤。为师又被何人所伤?为师又被何种招式所伤?”
铜跃不觉脱口道:“弟子心下也奇怪得很!” 铜纵道:“弟子心中疑了两日了!”
其子翁道:“你二人可知奇在何处!” 铜跃铜纵一惊!
其子翁道:“为师这身武功,闯荡天下也不知经历了多 少惊心动魄的决斗,出生入死,却还从未遇过此等不可抗 拒的惊入武功!”
铜跃道:“师傅瞧出什么门道来了?”
其子翁道:“至此,为师还是糊里糊涂,仿佛正在做梦 似的。”
铜纵道: “那人,那入至多不过十六、七岁,岂
可, 岂可… ”
铜纵实在惊奇,实在找不出该说那人岂可怎样!
其子翁道:“为师久居宫中,多时未在江湖走动,不知 江湖势道变更,竟是少年英雄称天下,长江后浪推前浪 了!”
铜跃道:“师傅不必过于感慨,那厮所使说不定是何种 邪术暗器,如若正经交手,只怕抵不过师傅半招!”
其子翁形容陡然枯萎了许多,语声蓦地一振,厉声 道:“铜跃,铜纵,为师有话要对你们说!”
铜跃道:“师傅的话,弟子一定会铭记在心上的。”
铜纵道:“师傅有话,请尽管吩咐,弟子定会竭尽全力 去办的!”
其子翁神情渐渐安详下来。缓声道;“师傅我今生今世 破天荒栽在一个少年手中,羞怒已极,眼看一世声名便要 从此断送,本欲一死以求解脱。”
铜跃急喊:“师傅万万不可如此!”
其子翁闭目一笑,道;“羞愧震怒之余,师傅我却又不 想死了!”
铜纵道;“师傅想通了便好!师傅不会死的!”
其子翁道:“你二人可知为师怎地又不想死了?”
铜跃道:“弟子不知!”
铜纵道:“请师傅赐教!”
其子翁道: “这其中的原委, 极是简单: 可悲 矣!”
铜跃道:“师傅此言怎讲?”
其子翁又是一声轻叹:“可悲啊!”
一声轻轻的叹息,一声可悲矣!便是摸不着他心迹的 铜跃铜纵听了,也禁不住一阵心惊肉颤。
此时的其子翁,浑身上下没一丝气力,整个脑海中没 一丁点欲望,他的整个身心,俱都沉浸在一片茫然不知所 措中,沉浸在一片追悔莫及的汪洋大海里。
其子翁神情枯萎,威然道: “想我其子翁, 一十 八岁中武举人,入宫担承内庭待卫长,至今已有三十 几个春秋! 数十年里,尽管命运不佳,不能做个显 宦与国家办些大事,却也靠着一身过硬的武功,哄得 王侯动色,朝市奔趋,倒也显露得红红火火,轰轰烈烈!”
铜跃铜纵不敢插嘴,双双呆望着其子翁。
稍息片刻,其子翁又道:“似我等习武之人,本该一尘 不染,不慕势利,求其意气自豪,然而一但涉足其中,唯 有将平生之武学奔走于势利之门,到头来,枉废了武功, 枉废了此生, 枉废了一身尚好根基, 可叹矣!”
铜跃轻声安慰道:“师傅好些了么?”
铜纵道:“师傅你老人家不可如此悲哀,师傅,我们扶 你老人家起来!”
其子翁木然道:“师傅我今生今世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不是么!
堂堂正宗武举人,赫赫朝中内庭侍卫领班,偶遇一江 湖少年郎,竟是一招交手即见分晓,我这大半生功力都抵 不住少年郎君的一掌,足见此生散虑逍摇,愧为习武之 人,岂不可悲矣!”
其子翁摇头叹息,竟是一声接着一声,悲叹不已。 铜跃急道:“师傅千万莫要过份哀伤!”
铜纵急道:“师傅不可自责,前夜之事都怪弟子不及, 都怪弟子不慎,师傅你就责罚弟子吧!”
其子翁磷视铜纵,半晌无言以对。
铜纵道;“师傅,前夜都怪弟子求胜心切,冒然出手, 末将师傅所授武功运用自如,施展绝尽,放跑了铁逍那小 崽子.弟子实乃罪当责罚,弟子如令心中愧疚万分。”
其子翁一脸茫然道:“你二人不必自责,师傅实无半点责怪你二人之意。”
铜跃铜纵心中甚愧。一时情不自禁,破口大骂道:“铁 逍,你这臭小子,你总有一日要落在我兄弟手里的!”
铜纵跳起身,拍掌大骂道:“臭小子好可恶,害得我师 傅如此伤神,你若再让我撞上,我定将你剥皮抽筋,定将 你的心肝五脏一并挖出,以解我师傅心头之恨!”
其子翁一摆手,道:“你二人不必动怒,此事今日已有 了结。”
铜跃铜纵一副垂耳恭听之态。
其子翁淡淡道:“从今往后,我其子翁便不再是你二人 的师傅了!”
铜跃一瞪眼,思不明白。 铜纵一皱眉,想不透彻。
铜跃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老人家永远是我们 的师傅!”
其子翁冷然道:“再不是了!”
铜纵急道:“师傅莫非是气糊涂了!”
其子翁神情一振,道:“难得糊涂啊!自欺欺人,枉误 一生,今日方得解脱,不幸中的万幸矣!”.
铜纵心头一寒,闪电般划过一个念头,颤声道:“莫 非,师傅有意出走么?”
其子翁神情豁然开朗,坦诚道:“老夫正是此意!”
铜纵凌空一跳,大惊道:“师傅,这却是万万使不得 的!”
其子翁神情越发坦然道:“老大决心已定,就此别过铜 纵同跃!”
铜纵一挺胸,立在其子翁面前,道:“师傅岂可背叛朝 庭,不遵主命!”
其子翁洒脱一笑,笑得超然!
此超然一笑,其实包含了多少伤感,多少悲戚,多少 绝望,唯有其子翁自己心里才说得清了.
前夜一搏,极深地刺伤了其子翁的心,在那伤心的瞬 间,其子翁尝尽了绝望的苦痛,受尽了羞愧的折磨,心如 死灰之际,豁然痛悔痛悟,豁然得以解脱,豁然超越了生 与死的境界。
其子翁心中再没有痛楚,再没有痛不欲生的感觉。 他的心中只剩下一片麻木:
铜跃唤他,他听不见。
铜跃苦苦哀求,已近声泪俱下。
其子翁面容淡然,径自立起身来,晃悠悠朝山下走。
铜跃抢上两步,跪倒在其子面前。伤感至极只唤出 声:“师傅!”早已泪如雨下,无从自制。
其子翁不回头,绕过铜跃,平和道:“你二人另投异士 仙师学功夫去吧!切忌,再不可像从前一般,不务真实 ,浪求名份!”
山坡上,铜跃铜纵呆似木鸡,痴痴望着其子翁的背影 发愁。
弯弯曲曲的小道上,绿草丛丛怒绽着红紫,时而可听到一两声清脆悦耳的鸟语,悠扬地伴随着四处飘荡的芬 香。
其子翁一副老态龙钟之态,漫无目的地朝山下走去。 雨后青山,一遍青翠欲滴,一遍葱绿耀目。
其子翁似株枯枝败叶,毫无生气地在野里飘荡! 其子翁埋头走着。
蓦然,一股劲风向其子翁脑后袭来。 其翁忽觉脑后一凉!
他没有闪避,霍地转过身子,面对着箭一般射来的劲 气.他看到有人已袭至眼前。
霎时间,劲势逼近,但闻“砰”的一声闷响,一对肉掌 实实在在击中了其子翁的胸口。
其子翁呆立半晌,不吱声,他未往后倒下去。
那偷袭之人反倒“哦”地一声,整个身躯凌空飞起,落 在丈余开外。
其子翁这才长嘘一气,缓缓道:“好小子,为何不出剑 来暗算老夫!”
“笃!”一声轻响,那摔出丈余开外之人猛地跃起,已 将身形立定。
铜跃一声惊呼,道,“铜纵,你…… ”
“哧!”一声呼啸,一道寒光,铜纵已是执剑在手。 方才偷袭其子翁的,正是铜纵!
铜纵出手便使出十乘功力,意在一举夺取其子翁性 命,竟是半点不顾师徒之情份,可想铜纵为人心之狠手之辣,阴毒至极,无喻可比。
其子翁语声平缓,胸中则已心血上涌,恼怒横生。
他万万想不到,铜纵居然从背后偷袭他,且下手如此 之狠毒。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铜纵这个跟随他多年的得意门 生,转瞬间竟摇身一变,变得如此凶暴残忍,俨然成了个 无耻之徒。
背后有人袭来,其子翁岂能不知,但他万万没料到会 是自己的弟子。回身呆立之际,不时竟拿不定主意,出招 呢,还击呢,还是……情急中,哪里还来得及闪避。出手 又不忍伤他,心念一转,即刻一运气,整个胸腹之间,霎 时凝聚起平生功力。
此乃五虎山群羊门内功绝技。
铜纵浑身劲力尽施,殊不知其子翁内中早已蓄足了五 虎群羊门那独具一格的五虎群羊混元真气,是以偷袭不 成,反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劲力反弹出丈余开外!
铜纵立稳身形,怒气横生,双目绯红,道:“你,你竟 暗藏杀机!”
其子翁冷冷道:“老夫胸腹间五虎群羊混元真气暴满, 自待一触即发,实为防身护体,不料你心术邪恶,竟欲一 举夺取老夫性命,瞧你这一跤摔得不轻,实在是罪有应得 呀!”
铜纵双臂酸麻难当,浑身上下一阵颤抖。怒道:“叛 贼!你原来早有反叛之心,是以哄骗我等你不会五虎群羊门之五虎群集内功。好个老奸巨滑的叛贼!”
其子翁并不生气,冷冷道:“五虎群羊内功,乃五虎山 之宝,乃五虎门之绝学,岂可传与外人。老夫自称未学得 本门之绝技,是不愿违反门户规矩,又不愿自惹麻烦,是 以说了一次谎话。殊不知,这撒谎也有益处。如若老夫供 都教与你等,今日岂不是自投罗网,自取灭亡!”
铜纵暴喝一声:“叛贼,看剑!”
掌剑交错发出,剑势凌历无比,掌势虎虎生风,直捣 上来,一副拚命的架式。
其子翁满脸平和,声色不动,内心却是一阵凄凉,一 阵怨怒,忧忧道:“好小子,老夫平素待你不薄,你可真下 得了手呀!”
言语中,举手轻轻一拨,化解了铜纵的凌历攻势。
铜纵展势一跃,立稳身形,怒道:“其子翁,你这昏庸 至极的糟老头子,你不遵主令,不讲信义,自做主张,弃 职偷生,铜纵我胸怀忠耿,岂能宽容你这叛贼!”
言毕又欲再扑其子翁。
铜跃霍地横在两人之间,面对铜纵厉声道:“师弟不可 放肆!”
铜跃一回身,对着其子翁道:“请师傅息怒!我兄弟年 幼无知,行事鲁莽,冒犯了师傅,还望师傅多多海函宽 恕!”
其子翁戚然道:“铜跃不必多言,你二人走吧!” 铜跃道:“师傅饶恕我兄弟了?”
其子翁道:“老夫若不饶他,方才他早没命了!”
“嚓!”一道寒光划过,铜纵冷不防又出一剑,口中 喝道:“我今日却放不过你这叛贼!”
其子翁一怔,看定铜纵。
铜跃疾呼一声: “使不得!”
霎时剑已脱鞘,“哐啷”一声暴响!
铜跃展势一剑,隔开了铜纵的攻势。
铜纵一怔,恨声道:“师兄,莫非你忘了,临行前主 公的交待!”
铜跃道:“我没忘!”
铜纵气急交加,悲伧道:“师兄定是忘了!”
铜跃道:“我字字句句记得清楚!”
铜纵道:“若有逆规行径,格杀勿论!莫非师兄忘了 这一条!”
铜跃道:“我记在心里了!”
铜纵道:“那么,师兄是忘记了主公的恩泽,意欲恩 将仇报了!”
铜跃道:“我不是那种人!”
铜纵道:“那师兄为何还不出手?”
铜跃道:“他,他是我们的师傅!”
铜纵急得直跺脚,呼天喊地道:“他背叛了主公,他 早就不是我们的师傅了,他是我们的死敌!”
其子翁突然断喝一声,道:“气煞人矣!”
语声未了,双掌蓦地捧于腹前。
铜跃陡见其子翁拉开架式,明知其子翁愤怒已极,杀 心骤起。想那铜纵年轻气盛,如若上前拼命,无疑鸡蛋碰 石头,不堪一击。退一步想,便是师兄二人联手,只怕也 抵不过十招八招,因为,其子翁显然暗藏绝学,尚未传尽 授绝。
此般打又打不得,劝又劝不住,铜跃心中好为难,
其子翁平端双掌,一步步走向铜纵。
铜纵气势汹汹,舞剑聚势。
铜跃横在其子翁面前,哀声道: “师傅,弟子求你 了,你不能杀死我兄弟!”
其子翁冷冷道:“这等无耻之徒,死不足惜,死了也 罢 ! ”
铜纵怒道:“师兄你快出手,你还求他做甚?”
铜跃道:“师傅,你不可与铜纵交手,弟子求你 了 ! ”
其子翁怒气难消,拨开铜跃道:“铜跃不必如此!”
铜纵大声吼道:“师兄快别求他了。想这糟老头子, 曾多次得主恩赏荣封,却不过枉为空余臣子,不忠不孝! 不为自己前程着想也便罢了,但他这一走,岂不带害我兄 弟俩失信遭殃,岂不毁了我兄弟的一生锦绣。师兄,你我 二人联手攻他,不怕拿不下这老逆贼!”
铜纵左一声逆贼,又一声叛贼,直逼得其子翁心火上 升,直冲华盖。
铜跃眼看一场恶斗已无法阻止,急道:“师傅,铜纵言行虽有过极之外,然师傅却是万万不可弃职出走,叛主 偷生的!”
铜纵暴吼一声:“师兄不必多言!”
一道剑光掠过铜跃头顶,直取其子翁面门。
铜跃措不及防,无法制止铜纵这一击,心中生怕师弟 吃亏,矮身一跃,双拳连环击出,横扫其子翁下三路,口 中高呼一声:
“师傅,小心接弟子一招!”
其子翁左脚横跨一步,身躯避开两面攻势,反臂点出 一指,把铜跃扑上来的身子迫退五步,厉声道:“铜跃, 莫非你也看中老夫这条命了,欲将它取去么?”
铜跃“噗咚”一跪,端端正正跪在了其子翁面前,颤 声道:“弟子有罪,罪该万死。师傅于弟子恩重如山,弟 子万般无奈之下,也只有与师傅为敌了!”
其子翁茫然道:“铜跃,这确为何?”
铜跃道:“师傅,你我原本受命而为,如今你违背主 令,带害我兄弟二人的大好前程,一时又劝你不住,只得 反目成仇了!”
其子翁冷冷道:“也罢1想我其子翁,混世将近一 生,今日方得超然解脱,我纵有千张嘴万份心,又岂能用 三言两语将你二人点拨得清清楚楚,明明了了。有道是人 各有志,实难强求!铜纵铜跃,你二人便联手出招吧!看 在多年师徒份上,老夫暂且让你们三招!”
铜跃“咚!咚!”连磕三个响头,哀声道: “师傅,你我无辜受害,自然要舍命相搏,死伤难免,铜跃叩首再 拜,自此别过师傅…… ”
铜跃说到末句,已是泣不成声。
铜纵暴喝一声,道:“逆贼看打!”
手中长剑划个弧圈,斜刺里猛扎而出,是招绝妙至极 的银河流星!
其子翁身形不变,稳稳一进步,身躯落处恰是剑势出 处,铜纵一头扑空,其子翁轻巧避过。
铜跃双掌一收一推.使的是招平淡无奇的单蝶采蜜。
单蝶采蜜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暗藏杀机,但见他双掌 向下,行至中途,却不顺着那股疾势而下,反倒一翻右掌 心,那千均之力,顿时如排山倒海之势一般倾泻下来。
其子翁则不闪不避,只朝下一蹲,举掌托住。
其子翁双掌上翻,心中陡地一愣!
头顶上哪有什么千钧之力!
分明是铜跃在翻掌的一瞬间,化解了劲气,是以头上 的一股劲力霎时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其子翁连避三招,突然悟出铜跃发出招式,招招俱是 虚着,知其良心未泯,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一时收了架 势,任凭铜纵下手如何狠毒,只一味闪避退让。
殊不知,铜纵一门心思想要制住其子翁,以便回主子 那里去请功受赏,竟是鬼迷心窍一般,穷凶极恶,连发毒 招。
其子翁闪避两人的前后合围,虽然不必分心于铜跃,但被动挨打,遇势即退,天底下只怕从未有过这等武学章 法,是以竟给铜纵逼得浑身上下动弹不便,气息也有些急 促起来。
铜纵一心拚命,蛮冲蛮打,却也打得霍脱漂亮,得心 应手,出招越来越险恶,施着越来越毒辣。
乍眼看来,铜跃铜纵打得极顺手,俨然占尽上风,大 有夺取其子翁性命之趋势。
铜跃心中比谁都明白,其子翁这一忍再忍,一让再 让,全为了体恤自家这一丝未泯的良知。
其子翁摇来晃去,闪避着铜纵阴毒至极的攻击,心头 蓦然涌起阵阵慨叹,人世险恶,人心难测,竟有如此无耻 之徒,明知对方已是忍让万千,他偏不依不饶,定要将对 方置于死地,真个是凶恶到了极点。幸亏寻常练习武功, 多授少林刚毅,多教内家柔弱,而本门成其此有刚有柔, 亦刚亦柔,刚中有柔,柔中有刚,刚柔俱齐之五虎山群羊 门那独居一格的五虎群羊混元真气,尚未尽数传与铜跃铜 纵二人。
其子翁思思想想,神思晃忽。
骤然,一道剑光一盘一搏,寒光曝耀,两道剑气,挟 裹着“嘶!嘶!”两道尖厉的啸声,交叉射向其子翁左胸 右腹。
其子翁神情一振,陡地暴喝一声:“接老夫一掌!”
弹身疾掠上前,一掌引开眼前剑势,一掌劈向那仗剑 袭来的铜纵!
这两掌齐出,威势骇人,劲浪激撞狂卷而出,铜纵手 中长剑不禁被震得脱手落地。
“在下愿代师弟受罚!”
铜跃蓦地一展身.护住铜纵身躯。
其子翁足下一慌,急收掌势,无奈劲道凌厉,不啻万 钧雷霆,却是哪里还收得回来。
“锵”的一声!
一条身形飞出数丈开外,重重跌落在地上。 其子翁哀呼一声,霎时呆立不动。
铜跃早被其子翁那无比强劲的掌力拍出数丈开外。 铜纵心头大骇,惊吼一声,扑向铜跃。
铜跃躺在地上,口中鲜血进喷。
铜纵一把抱起铜跃,险些哭出声来,道:“师兄,你 你伤得重么?”
铜跃张口又喷出一大口鲜血,颤声道:“师弟,我这 不好好的么!”
铜纵怒道:“糟老头子,我非杀你不可!”
铜跃道:“师傅.弟子死而无怨,只求别再伤我师 弟 ! ”
其子翁呆立片刻,叹道:“铜跃,你已五痨七伤,师 傅我…… ”
其子翁声音突然顿住,满面老泪纵横,仰天长啸一 声,展势疾飞而去。
四野茫茫。
铜纵抱着铜跃,欲哭无泪,欲嚎无声。
铜纵心中,除了仇恨,还是仇恨。
铜纵一字一句,恨声道: “师兄,铜纵便是死一千 次,也报答不了师兄的恩情!铜纵决不会让师兄死的!”
千变万化的浮云飘渺游过来,在高高的地方静静倾听 着。
浮云凝住了,一动不动留滞在空中。
铜跃笑了!笑得很突然,笑得极开心。
铜跃忽然道:“师弟,师兄肚子饿得很厉害了!”
铜纵抱着铜跃,跌跌撞撞奔到那堆食物旁边。翻着。 拣着、挑着、比着,他一心一意要给铜跃找最好的。
他挑花了眼。
他终于拿起一个大肉包子。
他小心地将包子分成小块,再小心地将包子喂进铜跃 口中。
铜跃道:“师弟,你快吃吧!”
铜纵不置可否道:“师兄快吃,还热着呢!”
铜纵跪在铜跃面前,精心地挑选着食物,精心地侍候 铜跃吃下去。
有人一旁看着,大动感慨之情!
那暗中窥视之人,也是一对情胶如泥的好人儿!
铜纵专心致志的侍候着铜跃,忽闻一丝轻响,猛一拾 头,长剑已在手中。
他的眼前,赫然立着一簇火样艳丽的花朵。
他使劲眨眨眼,花朵婷婷端立,竟是个貌美体秀的红 衣少女!
铜纵大惊,喝道:“什么人?”
红衣少女不答,身形一闪,但见纤指一勾,转瞬间已 将铜跃九软麻穴点中。
铜纵见红衣少女竟对躺在地上的垂危之人动手,大骇 之际,心中暴怒已极,长剑一抖,便要扑向红衣少女。
蓦然,脑后一丝凉风袭来,伴着一个极温柔的声音, 道:“锁住这个穴道,你师兄或许还有救!”
铜纵急回头!一位绿衣少女突兀现出身来,立在铜纵 眼前。
绿衣少女嫣然一笑,百媚横生。娇声道:“你手里这 些东西生硬透凉,你师兄吃了下去,只怕还要死得快 些。”
铜纵手一软,长剑落了下来,轻轻倒垂于地上。
他突然有种直觉,眼前一红一绿两位姑娘极可亲,极 可信,极可依赖!
自然,他也觉出了,眼前两位姑娘武功绝顶,只怕远 在他兄弟二人之上。
铜纵心中蓦地一颤,他失声道:“在下铜纵,恳求二 位姑娘了!”
红衣少女抿嘴一笑,道:“绿柳妹妹,这江湖中还颇 有些瞧得起咱们的人呢!”
绿衣少女娇声应道:“可不,眼下又有人来麻烦我们 了 ! ”
两位少女正是红花绿柳!
好一对紫阳双凤!双双看定铜纵,四只美目柔情脉 脉。铜纵一阵慌乱,荡心动魄之处,实难自已。
铜纵一咬牙,避开四只美目流波,道:“在下铜纵, 肯求二位姑娘救我师兄一命!”
红花道:“你怎知我们便能救得了你的师兄呢?”
铜纵道:“想必二位姑娘早就来了,且将今日之事端 瞧得清清楚楚,完完全全。如今事端已过,再无热闹好 看,二位姑娘不隐身离去,反倒前来帮忙,在下认定二位 姑娘一定救得了我师兄!”
红花道:“瞧不出,你这人还很聪明的!”
绿柳道:其实,我们姐妹并非医术高超,不过是瞧你 孤单一人,守着你师兄,也怪可怜的,这才出来帮你一 把。我们又怎能治得你师兄的伤呢!”
铜纵蓦然转身,盯着绿柳道:“这位姑娘所言,是不 想救我师兄了!”
绿柳温柔一笑,美目轻扬,道:“只怕救不了!” 铜纵道:“只怕姑娘救得了的!”
绿柳道:“便是如此,还得看本姑娘愿不愿意!”
铜纵两眼只差没冒出血来了,紧盯着绿衣少女道: “姑娘要我怎样相求,才肯救我师兄?”
绿柳笑道:“这却极有意思。我这一生人中,极少有人求过我,是以我也不知要你怎样相求,才合我意!” 铜纵道:“姑娘如若合意,便能救我师兄么?”
绿柳道:“本姑娘正是这个脾气!” 铜纵道:“请问姑娘想笑么?”
绿柳道:“本姑娘天生爱笑,眼下却不想笑了!” 铜纵道:“请问姑娘想哭么?”
绿柳道:“哭乃最不顺我意之事,我岂能合意!” 铜纵道:“请问姑娘想开心地乐一乐么?”
绿柳笑道:“想必这些都是你的拿手好戏,本姑娘偏 不喜好!”
铜纵道:“那么,姑娘是喜哀怨凄愁了!”
绿柳道:“你这人真有能耐,这一切你都能做到令我 满意是么?然而,这一切我都很熟悉了,也就觉得没意思 了 ! ”
铜纵无计可施。
铜纵瞧一眼躺在地上的铜跃。 铜跃已是奄奄一息。
铜纵瞧一眼立在面前的绿柳!
绿柳面粉唇朱,秀气成采,光华耀目,美得令人心 跳。
绿柳觉得铜纵很有意思!
但是,她想未想过,她这是在折磨人。
铜纵看定绿柳,他不死心。只要有人能救铜跃,他就 不会死心。
铜纵一字一句,从牙缝中迸出声来,道:“姑娘觉得 我这人很有意思?”
绿柳笑着一点头!
铜纵道:“然而姑娘并非合意!”
绿柳道: “单凭有意思,实难合我心意!”
铜纵道:“既然所有能求的,姑娘都不合意,那么请 问姑娘,你不觉得你这人很奇怪么?”
绿柳道:“我到不觉自己有何奇怪之处,我不过是好 奇罢了!”
铜纵道:“如此说来,唯有好奇才能合姑娘心意 了 ? ”
绿柳一愣,终于点头道:“妙极!妙极!好奇正合我 心意!”
铜纵沉声道:“姑娘如愿了!” 但闻“嚓”地一声!
铜纵手起剑落,竟活生生将自己的左手齐臂斩断下 来。
两声尖厉的呼声,自成其娇细,煞是好听至极。
铜纵脸色霎白,颤声道:“请姑娘救我师兄一命!” 红花绿柳大惊失色!
两个意态姿媚的人儿同时跃起。 红花奔向铜跃!
绿柳扑向铜纵!
红花绿柳;俱都忙着救人!忙着救两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绿柳玉臂一举,素指纤纤,指指戮向铜纵断臂之处, 转瞬间已将左肩各处大小穴位封住。
绿柳轻轻一扯,将条披在肩上的绿色披肩解下来,灵 灵巧巧包扎好铜纵身上的创伤。
绿柳很近地盯着铜纵,在此瞬间,她无疑亲眼饱览了 男子汉的阳刚气质,她无疑真正领略了人间自有真情所在 的深刻含意。
在此瞬间,铜纵这个名字极深地印入了她的心间。 她知道,她永远也忘不记他了!
深秋的天空,明亮,湛蓝,像一块水晶。 深秋的天空透明如镜。
镜子下面是无际的旷野,旷野上林木荼郁,野花放
香 。
镜子映照着红花绿柳,映照着铜纵铜跃。 铜跃铜纵,多好的一对兄弟!
红花绿柳,多美的一对玉人。 红花跪在铜跃身边。
绿柳守在铜纵身旁。
红花道: “你那师傅下手也过于狠毒了!”
铜跃道:“你不能责怪我师傅!今日之事若有什么 错,无疑错在我自己。我师傅决没有做错什么!”
红花道:“你已经五痨七伤了,你还说你师傅没做错事 ! ”
铜跃道:“我纵然五痨七伤,俱是天命所定,生死有 命,不能怨天,也不必尤人!”
红花娇声笑道:“你这人为何如此呆板!”
铜跃道:“呆板自有呆板的好处!” 红花道: “有何好处?”
铜跃心一慌,仰脸望着蓝晶晶的天,悄声道:“老天 爷对我发慈悲了!”
红花道:“眼下不是老天爷来救你,是我们姊妹来救 你。”
铜跃一笑,豪爽道:“你便是我的老天爷!” 红花陡觉不对劲,神情一愣!
铜跃很虚弱,笑得却很欢畅,两眼火一般热辣辣盯着 红花,一个劲的笑。
红花一羞一怒,嗔道:“你这样子俊呼呼的,我都不 笑你,你反倒笑起我来了!”
铜跃一敛笑容,正经看着红花。
红花奇道:“你为何又不笑了!” 铜跃道:“我怕你生气!”
红花道:“我生气与你有何干系!”
铜跃道:“你一生气,丢下我不管了,我岂不白白地 送掉一命!”
红花道:“我不救你,我那绿柳妹妹自会救你的!” 铜跃道:“只怕她再不会来救我了!”
红花道: “你为何说这种话?”
铜跃笑道:“你若不信我说的话,你自己转过脸去瞧 瞧 ! ”
嫩汪汪的小草坡上,绿柳坐在铜纵对面。
远处山崖上流淌来的溪水,吮吸着倒垂在溪边的嫩青 草。
爽风拂面,吹落绿柳眼角的泪珠。
霁天空阔,铜纵举目眺望旷野的尽头。
绿柳泪如雨下,恨声道:“你纵有天大的脾气,也不 该如此发作的!”
铜纵道: “我天生就这样!”
绿柳娇叱道:“我偏就容不得这样!”
铜纵强声道:“容得容不得是你自个儿的事情,与我 毫不相于!”
绿柳怒道: “哪些该算我自己的事情,我还会不清 楚,还会不明白,还用得着你铜纵来教我么?”
铜纵冷冷道:“你既知道哪些是你自己的事,就该分 得清哪些是别人的事情!”
绿柳蛾眉一竖,恼道: “我自是分得极清的!” 铜纵道:“你分不清。”
绿柳喊:“我分得清。”
铜纵语调一沉,道:“你既分得清,还来对着我哭什 么 ? ”
绿柳一愣,迟疑道:“你的手伤成这样,我看着心里难受!”
铜纵冷冷道:“是我的手,又不是你的手,你难受什 么 ? ”
绿柳尖声嗔道:“我怎能不难受,你原本好端端的身 子,原本好端端的一个人儿,转瞬间变成了这样,都是因 为我的缘故,我岂能不伤心,岂能不难受。”
绿柳对着铜纵大呼小叫,语声才落,哭声骤起。 绿柳哭得好伤心,好悲怨。
她心里止不住暗道:“你那么好的一个人,我是真的 敬慕你,真的钦佩你,真的喜欢你,眼下我止不住要哭, 是因为我真的很伤心,很心疼,很想对你好!但我不知道 该如何表述,我只会哭。你若连哭都不允许,你岂不太狠 心了,太不近情理了。”
铜纵道: “你莫哭了!”
绿柳道:“我就想哭,我是在哭你!”
铜纵道:“我又没死,你哭我做甚?”
绿柳美目一瞪,道:“你以为天下人之所以会哭,俱 是为着用来哭死人的么!”
铜纵道:“除此之外,还有何可哭的呢?”
绿柳娇嗔道:“瞧你长得一表人才,脑袋瓜却是个空 壳子,就连一般傻瓜都懂得的喜、怒、哀、乐,你全不 懂!若说那常人应该有的七情六欲,你更是一无所知。你 实在连个三岁孩童都不如!”
铜纵面色一凛,怒道:“你胡扯!”
绿柳道:“你莫气,我还能说出更多更气人的话来。 我若说个不停,准能活活将人气死!你信不信?”
铜纵盯着绿柳。
绿柳面泛桃花,眼含泪珠。 铜纵眼前一片妍丽娇媚。
绿柳这副模样,岂能气得死人! 铜纵道: “我不与你争了!”
他实在弄不明白,自己的语调总是那么强硬,那么冰 冷。他有意要将语调说得平缓些,轻慢些,然而他做不 到。
绿柳看一眼铜纵,道:“我也不说话气你了!”
铜纵道:“我们只当陌路人,谁也别再理睬谁!”
绿柳道:“你真是个怪人!是个天底下绝无仅有的怪 物 ! ”
铜纵道:“我很正常!是你胡涂了!” 绿柳道:“我有何胡涂之处?”
铜纵道:“你我毫不相干,你用不着再来管我!”
绿柳道:“你的手伤成这样,是我的过错,我岂能不 管你!”
铜纵道:“我的手是我自己所伤,与你无关。” 绿柳道:“可是,你是为了我才…… ”
铜纵冷冷打断她道:“我不是为你,我决不会为你去 做任何事。我是为了我的师兄才这样做的。”
绿柳眼圈一红,道:“你是说,你不肯为我做任何事情 ?
铜纵道:“是的。我自断臂,是为了救我师兄。我师 兄救我一命,我不过还其一臂,我永远欠着师兄一份情, 一份天大的情。而你,确实与我无关。我不欠你什么,如 若曾经欠过,眼下都已还清了!”
绿柳轻取一声,冷笑道:“我怎么没看出,你原来很 像一位君子的!”
铜纵道:“你早该看出来了!”
绿柳望着他,目中似已将流出泪来。
绿柳幽鸣欲泣,声轻似微风振箫,缓缓道:“即便这 样,我还是觉得心中有愧,我还是会很难受。只不过,从 今往后,我是再不会来打搅你,再不会来纠缠你了!”
绿柳语声渐渐哽咽。
她陡一转身,低着头,缓缓走了。
这短短的一日间,她的心中发生了许多莫名其妙的变 化。最深的感觉是,她的心被刺痛了。
山雨无声地洗翠了山林,山林格外耀眼清新。
踏着铺满野花杂草的小径,两个身影穿过鲜花攒簇的 杜鹃丛林,走到嫩汪汪的草坡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站定在方才红花绿柳,铜跃铜纵呆过 的地方。
走在前边的是一老妪。
老妪哈哈怪笑。笑声震荡山谷。
走在后边的,是一个美丽娇妍,和顺如春的少妇
少妇举手掩面,嘤嘤哭出声来。
老妪笑道: “铁姑娘为何突然伤心如此?”
少妇泣声道:“多好的一对兄弟,多美的一双玉人 儿!人要相爱,要真心相爱,情要美满,要地久天长,却 是为何这般难啊!”
老妪笑道:“铁姑娘却是越来越爱伤感了!”
少妇道:“婆婆的心肠却是越来越冷硬了!”
老妪长笑不绝!
少妇轻叹不止!
她二人不是别人,正是玉娘子张三娘和川中第一高手 铁心兰林早已乱了章法不成!”口中喝道:“好汉却说说清楚,
她有何不顺眼之处!”
宿命郎君肯定道:“她一点儿不苦!” 其子翁越发糊涂了,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铁心兰心中一亮,幕然出声道:“宿命郎君今日一反 常态,不杀悲苦之人,只怕是自己也终于尝到了悲苦的滋 味,是以才有此一举的吧!”
宿命郎君面色骤变。
铁心兰这几句话,正说中了他的心事,他眼中倏地射 出两道凶光,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识得宿某的 生死拳诀,且一眼认出宿某的身份!你究竟是何来历?”
铁心兰忧忧一笑,笑得凄凉,笑得惨淡,轻声道: “你莫管我是什么人,也勿须追究我的来历。你若认为你 比谁都苦,我等何不来乎心静气地比一比,看到底谁最 苦,究竟谁不苦!”
宿命郎君一愣!
铁心兰道:“你宿命郎君涉足这场无聊至极的争端, 谋的不就是个有人与你说说话,有人听你诉诉苦么?!”
宿命郎君凝神注视着铁心兰,不觉脸色渐缓,道: “宿某正愁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
铁心兰轻描淡写地一拂手,霎时已将张三娘腰间“气 海俞”穴道解开。
张三娘霍然起身,又要发招。
铁心兰急道:“婆婆暂且坐下,待得宿命郎君将心中病苦诉说完毕,再取他性命不迟!”
张三娘方才连发两招,皆未得手,已知若论硬过招 式,无疑宿命郎君略高自己一筹,不如坐待时机,以暗器 施毒或是以其它手段制服宿命郎君,于是复又坐下,道:” 老身这便再多忍耐一刻。”
宿命郎君道:“我等便以诉苦决生死,岂不一举两 得,且两全其美!”
其子翁道:“何为一举两得?何为两全其美?”
宿命郎君道:“我等苦楚得以诉说,此乃一举,诉不 出苦楚的必死无疑,此乃二得。所谓两全其美,俱指宿某 自身,宿某一腔苦楚无处诉说,闷在心头简直快炸开了,
今日寻着各位,似有种天定的效应,非与各位诉说不可。 再者宿某有个天下武林人皆尽知的嗜好,今夜若有谁诉不 出苦楚,正好能使宿某嗜好得以满足,岂不快哉!此乃两 全其美之用意所在!”
其子翁道:“听来虽然荒唐之极,却也有趣得很,不 妨一试如何?”
张三娘冷冷道:“且慢!”
铁心兰道:“婆婆有何主张?”
张三娘道:“既是打赌定生死,便不能由他一人说了 算。”
铁心兰道:“婆婆意下如何?”
张三娘眉头一斜,道:“别人满意的事,老身偏生不 如意。老身若赌赢了,不要你二人的性命!”
宿命郎君道:“宿某无疑要阁下性命!”
其子翁望着张三娘道:“那么,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张三娘冷笑道:“既是生死之赌,各有各的赌法,各 有各的道道,自是你有你的赌法,我有我的赌法!”
宿命郎君道:“阁下有何赌法,宿某认赌认罚。”
张三娘道:“你若输了,老身便做你的祖师爷!”
宿命郎君气得暴跳而起,道: “阁下想必真的活够 了 ! ”
张三娘冷笑一声,道:“赫赫生死一统魔,原来不过 一介出尔反尔之小人!”
宿命郎君喝一声:“赌来!”
·其子翁应道:“心中极苦,正欲寻个由头发泄一番, 岂可不赌!”
铁心兰道:“既然撞在生死一统魔门上,不赌只怕礼 数不周!”
张三娘恼道:“谁个先赌!”
其子翁正襟往当中一坐,缓缓道:“老夫先赌!”
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
不知几时,四人围坐在靠西临窗的一张桌子边上,安 安详详,平心静气地诉说沉积于心底的无尽苦楚。
夜深,更阑,月夜风紧凄寒。
四人临窗怔怔望着夜空。 其子翁也痴痴望着夜空。
其子翁声情并茂,语气推心置腹一般,诉说自己这年 逾半百之人,日后不知还有几载春秋!经历了诸多的巨变 之后,不知该向何处去,不知该怎样了此残生?
三人听着,俱都气愤其子翁手下竟有对不义不仁的徒 弟,俱都惊叹江湖武林中出了个身怀绝顶奇异武功的少年 豪杰。
其子翁苦心奔命半生,倒头来落得个今宵酒醒何处? 杨柳岸,晓风残月。
三人听毕,异口同叹声道:“其老前辈甚苦!”
其子翁满腹烧酒,似此刻才得以发作,他身子一歪, 斜靠在椅背上,醉眼朦胧道:“我其子翁实非轻狂之辈, 今日之所以失了常态,当众现丑,皆因心中苦极,苦不得 已啊!”
宿命郎君叹道:“你苦不似我苦,我苦苦不堪言啊!”
铁心兰悄声道:“宿命郎君素来笑傲江湖,不知苦从 何来?”
宿命郎君叹道:“俱是为了一个人!”
铁心兰道: “想必是个女子了。”
宿命郎君道:“猜的准!宿某正是为了一个女子。那 女子于宿某有救命之恩,眼下那女子大祸临头,需得宿某 一臂之力,宿某岂能不涌泉相报。”
铁心兰道:“你报了么?”
宿命郎君一咬牙,道:“宿某负了她了”
灯光,像是越来越黯,越来越弱。
铁心兰蓦然道:“似这等无情无意之徒,还活在世上 做什么!”
宿命郎君哀吼一声,道:“似这等无情无意之徒,本 当活在世上的!”
铁心兰道:“不配活在世上“
宿命郎君嘶声道:“夫人恰恰说反了,宿某根本不配 去死,宿某如若死了,便一切都解脱了!”
铁心兰冷笑道:“你不选择死,活着又有什么意 思 ! ”
宿命郎君一字一顿道:“活着可以受苦,活着俱是为 了受苦!”
宿命郎君面容铁青,心就像是被针刺着,被火烧着, 他忽然转瞬朝铁心兰一笑。
铁心兰永远忘不了宿命郎君这一笑。
宿命郎君笑得凄凄惨惨戚戚,笑毕连忙仰起脸去望着 夜空,望了许久。他的眼睛里失去了那种固有的尽善尽美 的力度,汪积起两泓晶莹的泪珠子。
宿命郎君仰起脸去瞧天,他不能让泪水流下来,他怕 泪水流下来。
堂堂七尺男儿,赫赫江湖武林豪杰,竟为一个女人苦 成这样。
三人听罢半晌木言不语,俱都陪着宿命郎君去瞧夜 空。
夜空雾气迷蒙,逍遥镇在夜幕中消失了。 雾中月色朦胧,远山近水一片模糊。
铁心兰咬着嘴唇,呆呆的出神,她在猜想那会是个什 么样的女人呢?竟能使一个男人为她神魂颠倒;为她改变 自己的一切,舍去自己的→切;为她痛不欲生,却又求死 不得?
铁心兰神色忽然变了,头垂得很低。她原本不相信天 底下的女人都会吃醋,都会妒忌,眼下她信了。她心里暗 暗美慕那不知名的陌生女子。
她自己也是个女子,但她从未令江无缺似宿命郎君这 般痛苦,这般伤心。她了解江无缺,江无缺那样的男子, 天生就不是一个女人所能独占得了的!尽管她曾为他付出 过巨大的痛苦,当他曾经走向死亡之时,她为他操碎了 心,她不让他知道,独自一人咬着嘴唇,咬得出血,血是 咸的,心却是苦的。但她的苦心又有谁知道?
她曾向他诀别过,那是几年前,当他欲与小鱼儿作生 死决斗之际。自那一刻起,她知道自己的命运已和他联系 在一起,无疑他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最宝贵的。当诀别 的目光相遇之时,她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他的允诺,他的 目光中所表示出来的比山还竖定,比海还深邃的爱情。于 是她服下世间最毒的毒药,她一定不能负他,她必须陪着 他一起死去,一起葬在地下。尽管经历了这一切,但她始 终未能将他留住,他还是离她而去,去办一件惊天动地的 大事情。其实,自江无缺与小鱼儿进行生死决斗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经悟透了一点,她不可能完全占有江无缺,她 若能够独占江无缺,江无缺决不会再去作什么生死决斗。 因为她是那样地劝他,求他,甚至威胁他……然而,男人 总是视名誉、信用、仗义、侠气为之最。
她蓦然奇想,当初如果他和她同时死去,该是何等的 悲壮,何等的美好!她独占了他,永远占有他,他俩相聚 在一起,世上所有丑恶残酷、痛苦悲哀的事,再也不能伤 害他们……
然而,他和她都活下来了。
一对相爱至深至诚的人儿死而复生,那以后的日子是 何等的甜美!两颗饱受磨难的心充满了愉快和幸福。
夫妻二人重返江南,那里有户豪富世家,有幢秀丽的 庄园。江无缺和铁心兰成了豪门显贵,成了庄园主人,一 对小夫妻在庄园里生下一女,取一小名叫“双娇!”
岂料,好景不长!
江无缺接到封密函;铁心兰自然知道那密函的内容。 她竭力阻止,竭力反对,她甚至弃家出走……
江无缺将双娇托付予移花宫新任官主寒冰清之后,便 苦苦追寻她,追到天涯,寻到海角。虽然他知道她无论如 何也不愿再失去他,她决不答应他再离开她,可他还是想 着去干他的大事。
铁心兰好痴心;好痴情!
.痴心人偏偏善解人意,痴情人往往皆明事理。
铁心兰深知窗不住江无缺,就如同当初无法阻止他去和小鱼儿作生死决斗一般。
于是他俩成天赌气,成天痛苦不堪,成天东奔西走, 无法消散心头的哀怨。
江无缺怀中揣着那份密函,永远彬彬有礼的追随在铁 心兰身后,等待她开口对他说:“我理解你,你去吧!”
铁心兰偏生不说。她心中真巴不得两人永远这样追逐 下出,永远这样形影不离!
该死的冷清湖!
恶魔一般的冷清湖!
冷清湖无情地将他们夫妻隔开。
铁心兰暗恨道:“我这一腔柔情似水,一片哀怨凄 婉,竟是抵不住你一纸密函!岂不叫人伤心绝望!你我远 方漂泊,你走之后,我孤馆清寂,一个人怎么才能挨到天 黑,怎么才能挨到天明?”
江无缺怀中揣着那份密函,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铁心兰恨不能大声喊出来:“国泰民安也好,天下大 乱也罢!你一个江湖武林中人,何必去管那谁做皇帝,谁 又做不成皇帝的事情?”
她没喊出声来。
因为她善解人意,因为她明事理。
她懂得他的心不可牵强附会,不可灭其志向。
· 男人总是那么的伟大,那么的崇高,总有那么多的荣 誉、信用、仗义、侠气在等待着,总有那么辉煌灿烂的锦 绣前程在吸引着。
无疑,这类男人总有那么些痴心纯情的女人关注着, 在等待着。
女人,再美好的女人,末了只怕都是这个结局。
女人如同黑夜里一颗小小的星星,是那样的温柔,那 样的甜美,那样的迷人,却又是那样的清冷,那样的哀 怨,那样的微不足道……
铁心兰知道的越多,所担忧的也就越重,心底所积淀 的痛苦也就越深。
她知道他在潜心练功,练四门神奇至极的绝顶武功。 她不知他欲练那四门武功来何用?但她认定一条,他练此 四门功夫绝无好处,这是一种直觉,一种预感。
女人傻的时候实在傻得够呛。
女人聪明起来可以识破天道穿地。 女人的直觉一般不会出多大差错。 女人往往相信预感!
铁心兰决心去阻止江无缺所做的一切,她将心中珍藏 的这一惊天动地的密秘和盘托出,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张三 娘!
张三娘一脸冰霜,冷冷道:“天下男人皆是一个 样 ! ”
铁心兰道:“什么样?”
张三娘道:“天生成的,天注定的。女人不必为他们
瞎操心,瞎担忧,瞎奔忙。”
铁心兰道:“婆婆真是铁石心肠”
张三娘道:“老身这便与你同去,将你那夫君抢回 来。”
铁心兰惊喜道:“婆婆此言当真!”
张三娘道:“你若以为将他抢出来,你便能得到他, 那你又傻了!”
铁心兰怔怔注视着张三娘,奇道:“我为何又傻 了 ! ”
张三娘凝视着秋水长天,远山落日,目中闪过一丝苍 凉,缓缓道:“情为何物,谁个真情到底?便是果有精诚 不散,终成连理,末了也不过万里何愁南共北,两心那论 生和死罢了。”
铁心兰疑惑道:“如此不好么?”
张三娘道:“真情予你留下,人却去了。人若留下, 心却枯萎了。”
铁心兰道:“婆婆只怕过于偏颇了。
张三娘道:“女人若是心中装进一个男人,一刻也不 能将他驱除,将他赶走的话,这个女人无疑注定要受尽委 屈,吃尽苦头了!”
铁心兰道:“若能将心中的男人驱除赶走呢? 分
张三娘唇边泛起一丝冷冷的笑容,道:“你将永远幸 福美满,永远沉浸在情波爱河之中,但你永远不会有刻骨 铭心的爱。”
铁心兰轻叹一声,道:“婆婆怎会说得出悲多的道理 来,且俱是情之所钟?”
张三娘双眼眺得更远,轻声道:“此理并非老身所 言,俱是道听途说,慢慢悟得的!”
二人一路走走说说,赶往绣玉谷移花宫去接那双娇小 闺。殊不知绣玉谷早已夷为平地,移花宫已经遭了灭门之 灾。
张三娘与铁心兰遍迹江湖,四处寻询移花宫宫主寒冰 清的踪迹,四处寻询双娇小闺的下落音迅,
张三娘数十载未入江湖走动,竟是为了一个与自己无 生干柔的铁心兰而重现江湖,足见那惊天动地的秘密何等 震慑心魂!何等诱撩人心!
两个女人心中装着个天大的密秘, 一齐出现在江湖武 林中,江湖武林不会毫无觉察,不会无动于衷。
此刻铁心兰便遇到了麻烦! 她痴痴坐着。
她心头纵有千般苦万般难,却是一句也不能诉说的, 她岂能将心中那天大的秘密泄露予眼前这两个陌生之人。
宿命郎君出乎意料的敦厚,随和道:“夫人心中极 苦,便是寻常人等也能瞧得出来的,我等又何必再难为她 呢 ! ”
其子翁也轻叹一声,道:“夫人不说也罢!我等俱都认了,夫人实在苦得很铁心兰心中一热,颤声道:“既是划道打赌,只怕还 是应当说出来的,我之所以悲苦、皆因我那未满周岁的双 娇小围丢失了,她是我的亲骨血,我唯一的一个孩子。半年里来,我寻遍天下,访遍江湖,未得她的一丝音信和下 落,我这做母亲的,岂能不悲苦……
铁心兰心头悲苦重重,千头万绪,不过信口略微道出 点滴,倾刻间已是泣不成声,暗自伤神。
宿命郎君见不得女人愁,见不得女人苦,尤其见不得 女人哭,女人一哭,他的心即刻软了,即刻碎了,这也是: 从未有过的感受。
自打那个夜晚,他未能除掉华贵公子,反被江无缺神 力震伤内体,逃出金莲山庄,他便去了一个地方。
那夜薄雾如烟,月照河畔白沙,
那时人静、夜静、山静、水静,只有开败了的桂花在 落,悄悄落在水面,无声无息流到凄清暗淡的夜幕中去。
宿命郎君立在窗外,立在夜色中。 窗内一人嘤嘤地哭!
宿命郎君道:“你莫哭了!” 那人道: “我还未哭够!”
宿命郎君道:“我求你了!”
那人哭得越发泣不成声,道:“我求你都没用,你求: 我又有何用?”
那人每哭一声,宿命郎君的心就如同刀剜一下,宿命 郎君双手捂住痛苦不堪的心窝,突然跪在了窗下,道: “我跪下来求你了!”
那人哭声骤敛,好像用什么东西捂住了嘴,却发出另 一种撕心裂胆的悲嚎,一种过份压抑的嘶哑低沉的悲嚎。
宿命郎君呆呆跪着,一颗心软软的,酸酸的,不知怎 地,他有个强烈的愿望,想将自己的心捧给那窗内之人。
那人身在窗内,却只似早已将这窗外的宿命郎君摸了 个透。
就在宿命郎君举剑刺向自己心口的刹那间,窗内蓦然 响起那人的声音。
“你负了我,便也负了你自己!我做不成皇后娘娘 了,今生今世再不可能做皇后娘娘了。我别无所求,只求 你活着!”
宿命郎君哀声道:“凡是你所求的,我决不能拒绝, 我发过誓!”
窗内那人恶毒一笑,竟笑出声来,拖着哭腔道:“自 此之后,你我思断义绝,形同陌路之人。我再也不愿听到 你,再也不愿看到你了!”
随即,窗内灯光一晃,熄灭了。
宿命郎君的心也似那瞬间熄灭的灯光,黯淡了,冰冷 了,破碎了。
宿命郎君有誓在先,他不能死,他只得怀着一颗冰冷 破碎的心痛苦地活着。
眼下,宿命郎君决不会跪下来求铁心兰莫哭了。但是 他的心一软,一碎,霍地立起身来,看定铁心兰,咬牙 道:“夫人莫哭了!宿某定能将你那孩儿找回来的。”
铁心兰泪眼朦胧,哀哀望着宿命郎君,她简直不能相 信,这英姿卓耀,血气方刚的侠义之人,竟是江湖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生死一统魔,竟也会象她一样,心底积淀着那 么深的悲哀痛苦。
天将破晓。
灯油已尽,火苗子蓦地往上窜了两窜,终于熄灭了。
四个喝多了酒的醉人,懒洋洋坐在靠西临窗的桌边, 坐得和和睦睦,谈得融融恰恰。
四人俱都心平气和,知音老友一般,说的轻言细语, 听的疑神敛气。早知有此一举,先前又何必多出一着!
一个人若是心中痛苦,还是早些发作出来为好,切莫 将痛苦积淀于心中,积淀得久了 人的心胸自然便狭窄 了,堵塞了,自然便生出些无聊,生出些仇恨,自然便凭 添些烦恼,凭添些忧闷!
先前若不是人人心中都怀着深沉的苦楚,岂会无聊的 寻衅,无端生非!若都能如眼下这般娓娓道来,互藉互 慰,人与人之间无疑定能乐乐融融,清清平平,和睦相安 的。
便是号称生死一统魔的宿命郎君,此刻也显出几分淳
厚,几分彬彬有礼。
但见他倚窗而立,缓缓转过身,语调平和道:“既然 划道打赌,这位前辈少不得也要破费些口舌,让我等赌个 清楚明白,赌个心服口服的。”
张三娘微一皱眉,盯着窗外那层淡淡的烟雾,那远处 的山野,城镇。
宿命郎君极有耐心,轻声道:“前辈为何不赌?”
张三娘轻叹一声,只因她眼前的山野、城镇在晨雾中 若隐若现,似真似假。
宿命郎君声色平稳,道:“莫非,前辈并无赌注,是 以有意拖延时间?”
张三娘索性凝神不动了,她痴痴望着窗外,仿佛在等 待着,在企盼着,在渴望着烟雾悄无声息地飘散,太阳跳 出山峦,阳光温暖地照射到身上来。
宿命郎君神情一振!
倏地,宿命郎君一拉架式,喝道:“前辈!恕宿某妄 为了!”
张三娘痴了醉了,无动于衷。
宿命郎君目中暴射出两道寒光,周身杀气凝聚。
蓦然,铁心兰的声音似一曲轻歌飘入宿命郎君的耳 内 。
“你若知道她是何人,你便不会与她打这个赌了!”
宿命郎君杀气不散,冷冷道:“夫人既知她是何人, 便当替她言明一声,也好让她死…… ”
宿命郎君“死”字未及出声,铁心兰已经呼一声,打 断他的话头。
铁心兰道:“宿命郎君笑傲江湖,闯荡之久,莫非连 玉娘子张三娘这个名头也没听说过么?”
宿命郎君“哦”地一声惊呼!
其子翁陡一侧身,也已惊呆了!
委实难以令人相信,昔日江湖武林中第一美人,第一 冰冷如玉的美入儿,竟是这副模样!
宿命郎君惊呆了!
宿命郎君晃然大悟。
四人之中,还有谁比张三娘更苦?
只怕天底下的人,俱都不能与张三娘相比的。
一个美得无法形容,美得足以令天下男子荡心动魄的 美人儿,竟会变成眼下这副模样,这由美变丑的过程,无 疑是个痛苦的过程。苦到何种程度,苦到何种地步,便是 张三娘自身,也已经无法诉说得清。若要一一叙来,只怕 唯有依靠那痛苦的岁月刻划在她脸上的千条万绪的皱纹, 依靠那一道道极深、极粗,纵横交错的皱纹才可诉说得清 了。
岁月无情!
张三娘满脸俱是岁月无情的丑陋标志。 谁说张三娘不苦?
张三娘神情早已凝固,她再无半点痛苦之色。 、宿命郎君大惊大喜!
宿命郎君一头跪在张三娘面前!
其子翁只当自己酒喝多了,瞧花了眼! 铁心兰失声道:“宿大侠却是为何?”
宿命郎君一拜倒地,道:“晚辈赌输了!晚辈心服口 服 ! ”
张三娘轻轻一转身,奇道:“你却是为何胡言乱语, 擅自认输?”
宿命郎君再无一丝一毫悲苦神情,宿命郎君的眼睛里 霎时恢复了往昔那种尽善尽美的力度。
宿命郎君简直快要笑出声来了!
他伏身连拜三拜,口中高声道:“祖师爷受徒孙一 拜!祖师爷受徒孙再拜,祖师爷受徒孙三拜!”
张三娘豪爽一笑,乐道;“想不到,你们都巴不得老 身最苦,都巴不得你们自己不苦,更想不到赫赫有名的生 死一统魔,竟是如此痛快,如此有趣!昨夜一赌,竟斗得 如此一个结局,实在出乎老身意料!”
宿命郎君笑道:…“祖师爷既已允诺,自此之后,我宿 命郎君便是祖师爷你的徒孙了”
张三娘乐道: “徒孙!哈哈哈 … … 徒孙且站起身 来 ! ”
宿命郎君一跃而起,道:“徒孙谢过祖师爷!”
张三娘大笑道:“若论武功,我岂配做你的祖师爷! 但这是打赌,谁也不许反悔!”
宿命郎君道:“祖师爷,徒孙是实心实意地欲拜在你 老人家门下了。”
其子翁急道:“老夫未赌输,老夫决不予人做什么徒 子徒孙!”
张三娘笑花了眼,笑出满脸极深极粗极丑的纵横交错 的皱纹,大笑道:“你只怕跪倒在我的脚下,求我一千 遍,一万遍,我还看不上你做徒子徒孙的。只不过,今日之过结,皆因老身引起,老身纵有不是之处,且拿这小小 的锦囊与你作赔,不知意下如何?”
蓦然,“突”地一声风响,一只锦囊落在其子翁面 前。
昏朦朦的酒楼中霍的一亮!
那是只金丝银线绣成的锦囊,上面绣龙织凤,金辉银 辉。
整座酒楼宝气上升,其光华色艳,非世间之物可比。 其子翁一惊!不觉轻轻拾起锦囊,解开口面,朝外一
倒,桌面上一片金光银闪,囊中滚出之物俱是奇珍异宝。 其子翁惊呆了!
他时时出入宫中,见过的奇珍异宝实在不少,却是何 曾见过眼下这等气势。
张三娘眼角都不朝其子翁瞟一下,长笑一声,道: “我那徒孙,祖师爷这便上路了,你待怎样?”
宿命郎君豪爽一笑,道; “徒孙自是跟着祖师爷去 了 ! ”
两声长笑划破晨寂!
两条身影“嘶!嘶!”两声呼啸挟风裹雾,霎时掠出 逍遥楼,掠向云遮雾绕的山野丛林之间。
铁心兰远远跟在其后,娇声道:“婆婆收了徒孙,便 不要我了么!”
晨风吹拂着破败不堪的逍遥楼!
晨风冷溲溲,凉丝丝,一股股窜进歪倒的门缝,窜进 破碎的窗纸。
晨风清新拂面,其子翁只似长醉不醒,他两眼直瞪瞪 盯着桌面。
桌面上堆满奇珍异宝!
他压根儿不知,身边的三人早已走了,早已走远了。
烟雾悄无声息的飘散了,太阳跳出了山峦,阳光照在 人身上,暖融融的。
三个人影疾行在山间小径上,越过一道山梁,来到一 条小溪旁。
一座石桥横跨小溪间,溪水碧清见底,清澈如翡翠
铁心兰停在溪边,拾几粒石子掷入上流小溪,怔怔望 着水花四溅。怔怔地想心事。
宿命郎君紧随张三娘前后,越过石桥穿过草坪。
宿命郎君道:“祖师爷你走好!” 张三娘笑道:“走好!”
宿命郎君道:“祖师爷你当心!” 张三娘喜道:“当心!”
宿命郎君道:“祖师爷你…… ”
张三娘笑道:“徒孙有何事,但说无妨。”
宿命郎君道:“祖师爷既已收在下为徒孙,便该教徒 孙些武功!”
张三娘笑道:“我这个祖师爷的名头,原本便是赌来的,哪有什么武功可授予你!”
宿命郎君道:“祖师爷既为祖师;不论何种武功,总 该传授些给徒孙才是的。”
张三娘头也不回,胸有成竹道:“你拜我为祖师爷, 自然不是平白无故的,这我却是早就料到了。那么,你倒 底想要什么呢?”
宿命郎君一跃,站到张三娘面前,豪爽道:“徒孙欲 得天下无敌剑法!”
张三娘一惊!
宿命郎君定睛看着张三娘,道:“徒孙知道,祖师爷 识得天下无敌剑法。”
张三娘脸一沉,道:“识得天下无敌剑法又怎样?”
宿命郎君语气十分坚定,朗朗道:“祖师爷一定要将 那天下无敌剑法传授予徒孙!”
张三娘冷冷一笑,道:“老身若不乐意传授呢?”
宿命郎君横在张三娘面前,正襟道:“祖师爷必须将 天下无敌剑诀传授予徒孙!”
张三娘得意一笑,阴阴瞧着宿命郎君,道:“我若不 愿传授予你,你便会跪下来求我么?”
宿命郎君心念一转,坚决道:“不会!”
张三娘忽然有种快感,有种耍弄人、报复人的快感。 这实质上是一种老女人的扭曲的心态,一种不可名状的身 心扭曲。
张三娘满目轻蔑,冷笑道:“那么,你会以死来要挟我,让我可怜你,同情你么?”
宿命郎君目光炯炯,怎会瞧不出张三娘心中所思所 想,他明知张三娘决不会怜惜他的性命,更不会畏惧他宿 命郎君是否取她性命,是以大声答道:“徒孙不以死要挟 祖师爷,徒孙也不会对祖师爷再起杀心!”
张三娘假惺惺叹道:“如此说来,徒孙岂不是束手无 策了么!”
宿命郎君定睛看着张三娘,张三娘正对着他笑;笑得 又狠又阴。
宿命郎君心中一片空旷,一片死寂,他盯着张三娘, 目光也是又狠又阴。
暮然,一个念头似一颗流星,陡地从宿命郎君脑海里 划过。
宿命郎君胸中一亮,似点燃起一盏灯。宿命郎君两眼 放光,沉声道:“徒孙还是要再三恳求祖师爷,徒孙不会 放弃天下无敌剑法的!”
张三娘几步走到前头去,几乎再无兴趣搭理宿命郎 君,随口冷冷道:“你已无路可走,束手无策了,你还能 生出什么花样来求我!”
宿命郎君身形一展,又横在张三娘面前,道:“徒孙 求得动祖师爷的!”
张三娘似要笑出声来,道:“你待怎样求?”
宿命郎君一字一顿道:“徒孙要予祖师爷讲个故 事 ! ”
阳光遍地,白雾渐消。
三入席地而坐,披着满身霞光。
张三娘在听宿命郎君讲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的故事 听完故事之后,张三娘久久没有吭声。
末了,张三娘缓缓说出几句话来:
“天下无敌剑法虽然绝顶厉害,但还有那更绝顶更厉 害更了得的武功,你既诚心想学,老身便俱都传授予你 吧 ! ”
于是,宿命郎君得了天下无敌剑法之剑诀,还得了形 意龙凤三阴拳秘笈,五雷诀剑谱,欲断魂四十绝暗技,杏 花春雨千百掌秘笈这四件武林至宝。张三娘武功算不得绝 顶,知道的秘密可谓绝顶,可谓太多,太惊人!
也许,一个女人太美了,便自然会得到许多与众不同 的东西。张三娘便是这样的美人!
宿命郎君得到了天下无敌剑法,还意外的得到了另外 四件武林至宝。毫无疑问,宿命郎君将练成天下无敌剑 法,练成形意龙凤三阴拳秘笈,练成五雷诀剑谱,练成欲 断魂四十绝暗技,练成杏花春雨千百掌秘笈。
无疑,总有一天他会再上紫阳山,再入金莲山庄,还 像不久以前那样,堂堂正正地走进去,去与江无缺较个生 死高下的。
江无缺不知天下有一个宿命郎君练成了与他同样的武 功,也不知天下将有一个名叫宿命郎君的人要来与他较高 下,决生死!
江无缺与宿命郎君皆获得了那四件武林至宝!这未来
的武林天下,岂不成了他二人的了?!
练成这四门绝世武功的,不是还有一个铁逍么? !
江无缺面壁数载,练成四门绝世武功,自是为了那华
贵公子!
宿命郎君则为了一个女人,为了找江无缺雪耻报仇 铁逍呢?
铁逍又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