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六奇已惊呼出声!
奇梅却哀伤地说道:“爹,您……您……您叫女儿怎样……”
霍老丈不理奇梅,仍对司马奇骏道:“船上欲劫‘魔铃’,而杀尽舟子的人,是我!”
六奇心头一震,司马奇骏点头微然一笑,奇梅却蓦地痛哭出声,双手掩面,靠在了司马奇骏左肩之上!
霍老丈接着向司马奇骏道:“你说你是司马奇骏,可有那‘蛟龙舸令’?”
司马奇骏动也不动,旗令就在身上,但他不能相信霍老丈的为人,所以没有表示旗令就在,仅仅点一点头!
霍老丈已开口道:“我信得过你,也替已死的司马大哥庆幸,他有了这样的一位传人,应该是九泉之下再无憾恨了!”
司马奇骏冷冷地说道:“小可却是认为,若未将老丈那黑心狼肺奠祀于先父母灵前,先父母在天之灵怕难无憾!”
霍老丈道:“很好,有志气,老夫愿能成全你的心志!”
司马奇骏道:“是否还要小可向老丈道谢呢?”
霍老丈哈哈一笑,道:“口齿如此之利,却没有令尊对人仁厚了!”
司马奇骏道:“老丈说的也许对,先父认错了盟兄弟!”
霍老丈又是一笑道:“咱们不谈这个,老夫有更紧要的话说!”
司马奇骏冷哼一声,没接话!
霍老丈含意深长地对六奇道:“今夜之事,现在谁也不许谈起,目下我的心情极佳,贤弟们若有急欲想问的话,最好就问!”
说着,斜看了司马奇骏一眼,道:“也包括司马公子你!”
神手爷沉思刹那之后,道:“主人……”
霍老丈凄然一笑,道:“现在之会,老夫将无半点虚假的言语,这是老夫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五弟若有所询,可直称一声大哥足矣!”
神手爷道:“如此请恕小弟斗胆相询数事了!”
霍老丈道:“不必客气!”
神手爷道:“大哥当真是十义侠中的霍爷?”
霍老丈道:“不假!”
神手爷道:“但是形貌不像!”
霍老丈道:“易容整形之技,乃老夫之一绝!”
神手爷道:“相传十义侠功力……”
霍老丈接口道:“五弟,何不问些紧要的?”
神手爷道:“龙……不,司马老弟说,剑风并非大哥爱子……”
霍老丈道:“不错,他的姓氏连我都不知道。我改姓为梅是因为已死的妻妇娘家姓梅的缘故!”
神手爷突然道:“大哥在金陵总庄,将姑娘囚于角室内,是真?”
霍老丈道:“真的!”
神手爷道:“何故?”
霍老丈笑道:“只不过是怕她泄露消息而已!”
神手爷道:“今夜石湖畔之会,据说大哥必欲置司马老弟于死地?”
霍老丈道:“先时确实是有此心意!”
神手爷道:“如今呢?”
霍老丈看了司马奇骏一眼道:“这件事我留在最后答复。”
神手爷颔首低吁出声,其余五奇,也不由人人叹息,他们没有想到,一切果与司马奇骏所说的相同!
六奇业已无言可问,司马奇骏却道:“老丈,小可要发问了!”
霍老丈道:“说吧。”
司马奇骏道:“先父母可是死于老丈手中?”
霍老丈道:“令尊堂是中毒而死……”
司马奇骏沉声道:“请照实回答!”
霍老丈双眉一皱,道:“司马公子怎地如此沉不住气,老夫话尚未完,何必着急,毒是老夫所下,但却不承认有杀令尊之意!”
司马奇骏冷哼一声道:“暗中下毒,难道还是仁慈善心?”
霍老丈道:“老夫不敢担当这么好的谬赞,但老夫下毒之时,没有想到,令尊堂竟会中毒而亡!”
司马奇骏道:“小可生也太晚,除老丈外,还没见过更厚颜无耻的人物!”
霍老丈竟然不恼,道:“司马公子,老夫请问一事!”
司马奇骏道:“请讲!”
霍老丈正色道:“这问题要不存成见答复!”
司马奇骏道:“小可答话由衷而出于诚!”
霍老丈道:“我以目下司马公子功力而言,不论何等毒药,吞服之后,要经过多久的时间,始能发觉?”
司马奇骏道:“服后立可发觉!”
霍老丈道:“以公子内功修为而论,毒药能否使公子丧命?”
司马奇骏道:“不能,但可使功力失去过半!”
霍老丈道:“令尊功力,较公子如何?”
司马奇骏冷哼一声道:“岳叔携小可潜逃前,先父已将一身真力,以‘透穴导引’之术,输于小可身上,功力已失多半!”
霍老丈道:“由公子这一番话,方始解开老夫十数年来无法解开的哑谜,难怪司马兄竟然中毒而死,唉!”
司马奇骏不声道:“老丈认为,因此就能不负杀人之责了?”
霍老丈道:“我虽未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老夫念恨至今,公子又何必问老夫负不负此责呢?”
司马奇骏道:“班大侠是谁下的毒手?”
霍老丈道:“老夫!”
司马奇骏话声转快,道:“尹大侠呢?”
霍老丈也答得极快,道:“也是老夫!”
“乔大侠呢?”
“自然也是老夫所杀!”
“我那岳叔父,肖叔父呢?”
“是我!是我!都是我!”
司马奇骏蓦地悲啸一声道:“霍老贼,你可知道杀人偿命?”
霍老丈一字字刚强地说道:“老夫等这个机会,已十几年了!”
司马奇骏虎地站起,道:“很好,就在今夜解决,告辞!”
神手爷、奇梅及其余五奇,正要出声拦阻,霍老丈却突然哈哈震声狂笑起来,司马奇骏剑眉一挑,道:“笑什么?”
霍老丈道:“笑公子的气量狭窄!”
司马奇骏道:“小可但愿明日此时,你还能笑出声来!”
霍老丈道:“公子要去何处?”
司马奇骏道:“不必多问,二更时分小可准到石湖就是!”
霍老丈道:“现在就走?”
司马奇骏道:“你还有事?”
霍老丈一指奇梅道:“她怎么办?”
司马奇骏一愣,奇梅适时抬起头来,星眸闪射祈求、恳盼、求助的光芒,令人倍增怜惜之心!
但父母之仇,恩师之恨,使司马奇骏无法去怀,他猛地把脚一跺,以诚挚而刚毅的神色,对奇梅道:“小妹,仇恨已将你我划隔两界,此生唯存倩影,今世恐难相聚,你……你……你忘了我吧!”
话说完,蓦地转身,大步而行!
适时,耳边传来一声卡簧轻响,灯影映出剑华,司马奇骏心头猛一颤,倏然旋身而回!
霍老丈却比他还快,已探身出指,点中了奇梅的腕脉,一声金铁鸣响,奇梅宝剑脱手坠落地上!
司马奇骏和霍老丈,竟然同时喊出——
“你怎么这样傻?”
奇梅猛一顿足道:“哪个要你们拦着我自尽的!”
话只管是这样说,泪却已顺颊流落!
霍老丈突然转对司马奇骏道:“司马奇骏,你就忍心这样对奇梅?”
司马奇骏咬咬牙,道:“情、恨、爱、仇,皆都是你成全的!”
霍老丈怒哼一声,道:“我霍某和你有仇、有恨,与此女何干?”
司马奇骏指手道:“亲仇未报,血恨未复,娶尔之女,我司马奇骏算了什么东西?你姓霍的又是个什么物件?!”
霍老丈双目陡射威凌,满头雪发根根直立,道:“司马奇骏,老夫自进这地窖,可曾有一字不实?”
司马奇骏道:“没有!”
霍老丈道:“原来你也会说句良心话!”
司马奇骏正色道:“你我之仇,虽深如东海,但小可自当本诸心田而言,这是小可的为人根本!”
霍老丈道:“那就好,现在你仔细听着,老夫再说一遍!”
话锋一顿,又对奇梅道:“丫头,你也仔细听着,你不是我的女儿,和剑风不是我的儿一样,老夫妻室早丧,从无儿女!”
司马奇骏道:“姓霍的,你打着什么主意!”
霍老丈厉声道:“住口,老夫既敢自承当年作为,还不至于用那卑鄙手段,你若再敢侮辱老夫,老夫……”
神手爷接口对司马奇骏道:“司马老弟,我大哥的话你应当相信!”
司马奇骏看了霍老丈一眼,道:“剑风是谁,我心中有数,你说奇梅并非尔女,空口难信,请说个能令小可心服的原因出来!”
霍老丈道:“此女是老尹的掌上明珠,那时老夫正要向老尹下手,偶见此女,心中一动……”
司马奇骏突然记起,尹友武说的话来,尹家果然丢过一个女儿,难道……?沉思间,已得主意,道:“你若能说出当年详情,小可或能相信!”
霍老丈全身一抖,道:“当年在老尹家门之外,见老尹的儿子友武,和此女正在嬉戏,此女被友武打哭,友武独自逃回家中……”
司马奇骏神色一变,对霍老丈一揖道:“仇是仇,恨是恨,事却归事,有这样一件往事,尹友武曾经提过,像老丈说的一样,因此小可已深信小妹并非老丈之女了,故而一揖为谢….…”
话锋一停,又道:“不过小可十分不解,老丈为何说了实情?”
霍老丈在救下奇梅之后,始终站立未坐,如今颓然长叹一声,无力地坐于椅上,疲惫地说道:“也许是因为,老夫已无力再承担心上的重压!”
奇梅瞪着一双星眸,道:“爹……”
她无法接受这种突来的变化,更无法改变十数年来,对霍老丈习惯的称呼,因此出口喊了声“爹”!
霍老丈却十分诚恳地说道:“奇梅,我说的都是真情,你姓尹!”
奇梅看看霍老丈,再瞧瞧六奇,又看看司马奇骏,所有的人,也都木愣地盯着司马奇骏!
奇梅犹如置身梦中,她着实容纳不下这心头层层重压,心神在极端震颤下,突然咯咯地傻笑起来!
众人神色俱皆一变,奇梅却倏地指着霍老丈道:“你……你本是我爹,现在成了养父!我姓梅,又姓了霍,如今竟又成了姓尹,姓尹……咯咯……”
她柳眉一挑,接着又说道:“你育我十多年,对我恩重如山!你杀了我亲身爹爹,仇恨似海,我杀你,恩再难报,不杀你,此恨怎了……咯咯咯……”
她倏忽转对司马奇骏,狂笑着,满头乌丝业已散乱披飞,笑声比鬼还难听,活似一具娇艳僵尸鬼,喊道:“你……你知道我多爱你?你竟……竟也骗我……一会儿姓龙,一会儿姓司马,萧萧凄风冷,冰梅透骨寒……我的心好冷!好冷!咯咯咯……”
司马奇骏柔肠寸断,英雄泪下,霍老丈老眼昏花,泪湿雪髯,俯垂下头,无言地深深自罚!
奇梅身形旋舞,人已接近疯狂,似诉如泣地道:“人间可还有寸干净土?清白心?一定有!我要去找这寸干净土,好葬这颗清白心!”
她哭着,笑着,舞着,跑着,脸上神情,渐渐木然,霍老大看了不对,霍地站起,才待出手救治奇梅,司马奇骏却已飞身而到,清泪抛流,出手点了奇梅的穴道,旁若无人的一臂横扫,将桌上盏、壶扫落,将奇梅置于桌上,首将奇梅双膝盘起,接着立于奇梅身后,以真力代奇梅过穴推宫!
霍老丈认为此时只要轻出一指,可立将司马奇骏真气截断,司马奇骏则必腑脏气血逆转,功力尽失,吐血而亡!
但是霍老丈想归想,并未动手,却低低对神手爷道:“五弟,愚兄有几句话,烦你转告司马奇骏。”
神手爷刚毅已极,老泪纵横道:“主人,您就饶过他们吧!”
霍老丈摇头挥手道:“五弟听愚兄说完,奇梅真气浮动,已近失性疯狂,愚兄本要亲自助她,司马奇骏已先愚兄动手,愚兄甚慰!”
“这种不惜耗尽本身真元,代人推宫过穴的手法和功力,是极端危险的事,五弟要代其护法,莫让他人惊扰!”
“司马奇骏事完后,烦五弟转告,说愚兄本来决心今夜置其于死地的,现下已改初念,今夜愚兄爽约了!”
神手爷激动地深施一礼,道:“小弟感谢大哥!”
霍老丈扫了其余五奇一眼,慨然道:“古人曾说:一失足成千古恨,愚兄昔日一念之失,大错铸成,悔已无及,虽说尚未自食其果,却已沦入家破的惨境!”
“咱们兄弟相交半生,愚兄为事所迫,不得不在此与诸贤弟告别,再见恐怕已遥遥无期……”
六奇听了话意,惊问道:“大哥要去哪里?”
霍老丈道:“愚兄已决定不再与司马奇骏等为仇,自然就该隐避,此去现无目的,反正不会再在江湖走动了!”
神手爷道:“大哥,事情难道别无他法可想?”
霍老丈苦笑一声,道:“五弟,杀父之仇,司马、肖、班、尹、乔等晚辈,焉能不报?愚兄除了先一步杀人之外,就只有被杀,再叫愚兄以大错而掩大错,五弟,那永远是错,不会变成对的,愚兄也不能为之,但叫愚兄束手任彼等宰割,愚兄修养尚不到那种境地,因之除避之一途外,无有解决办法了!”
剑爷点着头,似是自语地说道:“大哥说的对,只是太委屈大哥了!”
霍老丈凄然一叹道:“愚兄委屈什么,怕只怕小辈的朋友们,还要天涯追索愚兄,不得愚兄而心不能安呢!”
神手爷适时道:“大哥,庄务和剑风,怎么安排?”
霍老丈道:“愚兄这就回转分庄,留下谕令交陆地收妥,五弟此间事了,请去分庄拆阅,当有妥善之策!”
神手爷道:“大哥,小弟愿随大哥……”
霍老丈接口道:“愚兄这次是真的独自而去,五弟不要强我所难!”
剑爷正色道:“大哥,你认为我们六奇兄弟,这般无情?”
霍老丈叹息一声,道:“贤弟们怎会不解愚兄之苦呢,今后是逃亡,是避仇,是忍辱也是苟活,大哥有何权利,也迫使贤弟们相随?!”
剑爷慨然道:“大哥若是这样说的话,小弟斗胆问大哥一句,此行出于小弟等本愿,大哥又有什么权利相拦?”
霍老丈不能不一笑道:“好好好,不过贤弟们可要记住,有朝一日,这群小侠设若找到愚兄,贤弟们极可能要与愚兄皆亡!”
剑爷道:“大哥,你认为小弟们活得还不够大?”
霍老丈被剑大爷的豪气,引发了自己的雄心,哈哈一笑,道:“对,咱们就走!”
神手爷突然说道:“小弟我呢?”
霍老丈看了那闭目阖睛,脸上泛出阵阵热气,正以本身真元内力,相助奇梅的司马奇骏一眼,道:“五弟,你留下跟着奇梅吧,这孩子可怜!”
剑爷心头一动,接话道:“老五,大哥说的对,你既已承诺代司马老弟护法,自不能背信,留下吧,也给未来奇变,留下一线之望!”
霍老丈苦笑一声,道:“愚兄却不希望如此!”
神手爷看看霍老丈,瞧瞧剑爷,豪放地说道:“小弟遵命,反正将来还能见得到,人心自在人心上!”
霍老丈沉思刹那,道:“五弟,愚兄等去了,记住不能容任何人惊扰司马奇骏,他事毕之后,请对他说,愚兄已天涯亡命去了!”
神手爷深知霍老丈说了这种话来的心情,只好故作不解,反而以开朗的态度,欣然的神色道:“大哥放心,小弟会办理的十分妥善,小弟目下不能随大哥前往,只好预祝大哥一切如意!”
霍老丈一笑道:“谁说五弟人方性方,还不也是性情中人!”
剑爷意味深长地说道:“老五,别认为你的责任轻哟!”
神手爷道:“血交友,诚待人,小弟深信开得金石!”
霍老丈慨然接口道:“五弟,珍重了!”
神手爷道:“大哥,天心人心,小弟祝祷!”
霍老丈和其余五奇,对神手爷一拱手,相贯离开地窖,铁板适时重又滑闭,将门户封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