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寒与九难二人逆河而行,至七月间,又入山中,河水却是极清。
又行不到一日,见一瀑布高挂于前,却未见再有路径。
二人飞身登至瀑布顶端,但见一极大庄园立于上游。
二人叩开大门,一小厮施礼,道:“既是贵客,敢问来至何处,所为何事。”
九难回一礼,道:“小僧金文寺九难,与药王谷冷师弟,奉师命而来,还请通传主家。”
那小厮道:“既通名姓,便是贵客,二位请。”
二人随那小厮入至正厅。
那小厮道:“二位请坐。”
二人道过谢,坐了。
下人献上茶来,那小厮道:“二位一路辛苦,请用茶。”
二人再谢。
那小厮道:“主人潜心礼佛,难有杂闲,不知二位前来所为何事,在下也好通传。”
九难道:“家师闻言,贵地供有四面佛所留圣物,特遣小僧前来参拜。”
那小厮道:“二位稍坐,容在下回禀。”
九难道:“有劳。”
坐月近两个时辰,一约二十岁男子入至厅上。
但见那名男子,身穿清水脱尘衣,头戴银珠莲花冠,生一双含水清净眼,纹两条细水出山眉。
那男子轻施一礼,道:“濯凉玉,有礼。”
二人忙起身回礼。
濯凉玉道:“在下奉父命领二位参拜圣物,二位请随我来。”
二人谢过,随濯凉玉出了门。
出庄园大门,逆流往上,行约一个时辰,又见一小小的瀑布,高只数丈,瀑布一侧,垂一绳梯。
濯凉玉攀爬至顶端,后示意二人上来。
凝寒略有迟疑,见九难飞身而上,随即御空跟上。
崖上景象,却是称奇。
但见一汪湖水,其水至清,阳光穿透湖水照亮湖底;湖水外溢,化作一支浅流,下落形成瀑布;湖水西岸,紧挨一丘矮峰;湖水北岸,建有数座木质房屋;湖水以南,建有一厅,另数间客房,同为木质;东侧浅流之上,一架木板桥连通南北。
濯凉玉请二人同至厅上,各自坐了,有几名小厮献上茶来。
濯凉玉轻举一礼,道:“二位远至,清涟府少有外客,还请多住些时日。”
二人谢过。
凝寒道:“阁下好意,我等心领。只我等此来,不过亲拜圣物,多不过一两日的工夫,只怕阁下好意只能改日再领了。”
濯凉玉道:“在下既知二位来此本意,故邀二位久居。”
凝寒道:“阁下此话,我倒不懂了。倒不如即刻拜过,拜完便走,也未尝不可。”
濯凉玉道:“在下并非强留二位,只其内因由,二位恐不知晓,特有留客之意。”
凝寒道:“不知何等因由,倒要久居于此。”
濯凉玉道:“二位所拜圣物,名碧水莲花,便落于此池水之中。数千年前,四面佛落碧水莲花于此,唤醒这一池清水,以此池为源,方生清水河滋润一方。只这清水莲花毕竟四面佛之物,极有灵性,非初一日夜不现形,故在下不得不留客。”
凝寒道:“如此也不过未及一月而已。”
濯凉玉又道:“时百余年前,此池水忽浑浊不堪,族中前辈耗尽工夫,足足六年,池水方清。虽池水已复从前,碧水莲花却再未现形。”
凝寒道:“方才既言,那圣物极具灵性,莫不成自行他处。”
濯凉玉道:“碧水莲花尚在此池之内,只不肯现形而已。”
凝寒道:“你怎知晓。”
濯凉玉道:“族中前辈可感圣物灵性,在下年岁虽轻,修为虽弱,身为奉侍碧水莲花之人,也可感其灵性。”
凝寒道:“既如此,我二人久居于此,也不过空添杂乱罢了。”
濯凉玉道:“公子说笑。二位既为圣物而来,在下只敢好生待客,好生持颂,只愿碧水莲花可早日现身。”
言罢,濯凉玉起身,双手合十,向九难施了一礼。
濯凉玉道:“依长辈所言,那日,有一金文寺高僧于池畔唱诵,才换的这池水再清,今师傅亦师从金文寺,想必其内定有因果,圣物或可再现世间。”
九难道:“不知来人法号。”
濯凉玉道:“那高僧未留名姓,亦未留法号,甚至年龄容貌都无字画记载。”
九难道:“何年之事。”
濯凉玉道:“青阳二十年。”
九难道:“多谢。”
濯凉玉道:“二位安心住下便是,在下自派人服侍。”
二人谢过。
九难道:“我二人既有叨扰,也该拜过主家才是,还请引荐。”
濯凉玉道:“家父不见外客,还请海涵。”
凝寒道:“这话我便不解了。”
濯凉玉道:“父亲虽为家主,需守家主规矩,守这四专四不。专于礼佛,专于拜圣,专于诵经,专于心清;不惹俗尘,不见外客,不理纷争,不近女色。”
凝寒掩嘴笑了笑,道:“那你……”
濯凉玉道:“此倒不必多瞒。依族中长辈所言,在下极具慧根,故自幼记于父亲名下,来日以承此位。自父亲继位家主,在下便依祖制,居于此地,入夜为碧水莲花念诵。”
凝寒道:“是我想岔了,属实冒犯。”
濯凉玉道:“无妨。”
凝寒道:“那庄内诸事,又是何人料理。”
濯凉玉道:“在下不知,亦不过问,必是有人料理的。”
九难道:“我二人毕竟外人,居于此地,可会扰了清净。若明日再有人来,必是噪乱了。”
濯凉玉道:“清涟府地处偏僻,少理俗事,少有人能记得起我清涟府的名号,自少有人拜访。庄下瀑布,更非寻常人可上得来。二位既入庄内,必是有些修为在身上的,必要招待周全。”
九难道:“多谢。”
濯凉玉道:“二位一路劳乏,还请好生歇息。”
濯凉玉亲领两人至房内,又安排两名极清俊小厮服侍。
房内装饰极为简单,家具摆设也极为清雅,只屋内有一股淡淡清香,似是从那筑房之木中渗出。
时至黄昏,湖中生起薄薄雾气,将四下房屋木桥树草山石尽揽其中;待及入夜,各处燃起灯烛,那烛火却是极为青白,伴着雾气,却是极像那漫天星光落入凡尘一般。
凝寒,九难见了这般,也是称奇,这数十年,何曾见过这般奇雾,更何曾见过这般异火。
有小厮呈上饭食,饭毕,略歇,又远远瞧见濯凉玉出了房门。
但见濯凉玉只穿一件生丝串碎珍珠直领宽袍,手内持一银箔经卷,登上一艘小舟,小舟之上,另有一小厮提灯,一小厮乘船,待船至湖正中,濯凉玉跪倒大拜,双手展开经卷,捧经念诵。
约一个时辰,濯凉玉再拜,收起经卷,起身,回岸,回房。
客居他处,凝寒也不便肆纵,便命人掩了门窗,灭了烛火,拉着九难早早歇下。濯
凉玉房内,灯火依旧,欢闹不断。
那嬉闹之音,虽隔着一汪湖水,仍冲进凝寒与九难耳中,直冲的二人羞愧难当。
至初一日入夜,凝寒,九难二人坐于湖边,满是期待。
直至濯凉玉诵经毕,也未见圣物现行,不免又添了几分失落。
濯凉玉于二人身前登了岸,施了一礼,道:“二位海涵,兴是时候未到,还请再略等些时候。”
九难道:“圣物有灵,该当现世之时自会现行,我二人再等些时候便是。”
濯凉玉称谢。
又逢初一日落,二人依旧湖边等候。
凝寒道:“也不知今日可能有所结果。”
九难道:“且等等看吧。”
凝寒道:“师兄愁眉一月,可曾参悟出岔出何处。”
九难道:“你我非侍奉圣物之人,不过妄自揣测。”
凝寒道:“虽是揣测,也该讲于我听听,闷不做响的,也没甚好处。你我为此圣物而来,若不得见,岂不白白费了工夫。”
九难道:“今日不见,再等便是,终有可见之日。”
凝寒道:“也不知等到什么时候。莫不是他……”
凝寒突然掩了口,后话不在提一字。
说话间,只见一人自天而落,落至二人身前。
那人施礼道:“冷师兄,九难师傅,有礼。”
二人被这悄无声息突然的一声问礼唬了一跳,忙立起身。
却不曾想来人竟是全清。
只见全清,左不过三十岁样貌,通身穿水白色衣裙,头戴水白银冠,身背涓流剑。
凝寒道:“全清师妹,许久未见,不曾想已有这般修为。”
全清道:“冷师兄谬赞,愧不敢当。”
濯凉玉闻得传话,急匆匆跑了过来,倒头便拜。
濯凉玉道:“拜见圣使。圣使幸临清涟府,小人未能相迎,实属罪过。”
全清道:“无妨,起来便是。”
濯凉玉再拜起身,道:“圣使此行,可是有所敕谕。”
全清道:“本使奉命而来,却是为一私事。”
濯凉玉道:“小人必当全力,以助圣使。”
全清也不理他,转身踏于湖面之上,一步一步行至湖中正。
濯凉玉见了,忙回房换了衣服,摧船至全清后侧,跪身下拜。
只见全清,左手横于胸前,拇中两指相扣,右手掌心向前,五指下垂,展于身前,口中念道:“至清之地受污秽沾染,难聚身形,今奉法旨,洁一池净水,助一方至圣。”
言罢,口内念诵不止。
颂念间,一众人登顶上来,一路疾跑直向湖边。
全清脚尖轻轻一点,一粒粒水珠冲出湖面,化作一支支水箭,直悬至来人眉间,将那一行人拦下。
那一行人不敢再往前,一个个略退半步,就地跪倒。
待全清念诵毕,一朵青色莲花盛于水面,映亮整个湖面。
全清转过身,对九难道:“九难师傅,碧水莲花已现,请步行过来。”
九难闻此言,踏于湖面,行至中央,下拜,念颂。
拜颂毕,起身。
全清轻一抬手,将九难送至岸上。
濯凉玉再拜,道:“圣使修为高深,小人有幸,得见圣物。小人惶恐,经年所学竟不足圣使万一,还请圣使垂怜,恳请施教,倾听教诲。”
全清道:“你且起来。”
濯凉玉道:“小人惶恐。”
全清道:“方才言语诚恳,这便怕了?”
濯凉玉道:“遵圣使令。”
言罢,再拜,起身。
全清盯着濯凉玉双眼,道:“一双至清至洁眼,一捧至污至秽心。”
言罢,全清飘然而去。
全清既去,水箭散落。
濯凉玉忙命靠岸,于岸上向为首之人跪拜,口呼父亲。
凝寒,九难二人亦上前施礼。
那人道:“二位远客,我等现有桩极要紧私事,多有失礼。”
二人只道无妨,再拜,回了房。
二日一早,二人起身,洗漱毕,一小厮上前施礼。
那小厮道:“大师傅,冷公子,家主有话,命奴才传于二位。”
凝寒道:“何话。”
那小厮道:“在下现继任家主,然修行不足,恐难当大任,现闭关潜修。在下自知失礼至极,然为我一族不衰,别无他法。来日若得再会,再恕此无礼之罪,望请见谅。”
那小厮又道:“此为家主原话,奴才不敢错传一字。”
凝寒道:“濯凉玉已任家主?”
那小厮道:“是。”
凝寒道:“因何如此之快。”
那小厮道:“昨日圣物再现,前家主已有传位之意,又众长辈彻夜商议,有此结果。”
那小厮又道:“家主有话,道,二位若要离去,自去便是,不必再生客套。”
凝寒道:“我二人今日便去了,你替我二人传这句话好了。”
那小厮称是。
离了庄园,下了瀑布,九难道:“没人时候满脸嫌弃,有人时候假意全礼,这终是离了那地方,若要骂,便骂个痛快,憋了这些日子,怕是憋坏了。”
凝寒道:“面上清如水,私下浊如泥,我骂他,我嫌脏了舌头。若不是看在师兄面上,要不是有正经事要办,我非一把火给他烧个干净。这些日子,你我也不知怎熬过来了。”
九难道:“苦了你了。”
凝寒道:“有你陪着,没甚苦不苦的。只希望以后,你我再不要到这地来了,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