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第十三回 黑夜暗探柳烟楼 兄弟遇伏陷枯井
他强压着激动的心情，使心中渐渐平静下来，自混乱中慢慢地思忖着一切，从初见龙腾云那天开始。
他始终没有怀疑过这结拜的二弟，但自今夜偶然谈到柳烟楼之后，他不能不重新估计二弟的出身和来历了。
二弟曾说，他住在苏州十九年，其间连大门都没有出过，但对这无人能知的已毁柳烟楼却如此熟悉？
当然，以经年的朝夕相处，他始终是钦佩着龙腾云的为人处世，尤其对龙腾云那身罕奇的功力，自更心服！
不过……
不过他对十义侠，却是在小一辈的人物中，最熟悉的一个，自然连颠神僧也不例外。
颠神僧功力故然不错，但在十义侠中，却是居于司马、岳、肖、班诸人之后，算不得最高的高手。
但蒙颠神僧所传授十数年的龙腾云，其功力却非但高出了颠神僧多多，甚之已有昔日司马大先生的火候！
肖啸林身怀家传奇异之学，深藏不露，始终以普通功力对敌或示人，究其实，在当代武林中，能受他那绝学一击而不死伤者甚少，其经验丰富，亦非他人能知，故对龙腾云师承“颠神僧”一事，早已存疑，只是不问罢了。
设无柳烟楼之事，肖啸林对龙腾云并无其他疑嫌，可是现在不同了，柳烟楼关系着肖啸林今后的生死！
但是，肖啸林实在不愿意对龙腾云怀有二心，因此，肖啸林心中十分矛盾，祈求着自己所怕的事情，是场虚惊。
龙腾云却是因为忆及昔日的事情，木愣在残垣之下，恩师的容颜，当年的岁月，和被迫离开柳烟楼时的情景，一幕幕出现在脑海之中。
终于肖啸林打破了沉寂，道：“二弟，就是这里？”
龙腾云悲伤往怀，心不在焉地说道：“嗯，这里。”
肖啸林暗自一凛，疑误加深，突然转念忖道：“设若二弟万一就是仇人门下，今朝……”
疑心自生暗鬼，右手不自觉的一摸长剑，但又突然记起，枫树庄中，龙腾云神剑显威的事情，越发惊心。
提一口真气，决定当二弟突然反颜相问时，说不得以家传奇绝的功力，作搏命之一击！
肖啸林一面暗中准备，一面问道：“二弟，愚兄是问，此处就是昔日的柳烟楼？”
龙腾云收转思绪，道：“不会错的，大哥！”
肖啸林试探着说道：“愚兄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不对！”
龙腾云道：“大哥放心，决错不了。”
说着，龙腾云当先踏着断瓦残砖进去，肖啸林提高警觉，步步相随，但隔着一些距离，以便应变。
龙腾云边走，边似自语，又像是对肖啸林似地说道：我永远不会忘记，这里本是楼下的屋门哪！那两根焚残了的巨木，就是门的支柱！
“这里的楼下窗户，雕花漆红，美伦美奂，雪白的缕帘，垂着金色丝穗，是卐字的窗格，点尘不染。”
“此处是那登楼的牙梯，淡黄色，还铺着厚厚的紫红毛毡，恩师曾说，那是地道的西域制品，十分贵重！”
“登楼，雅室三间，一是卧房，一是书室，另外一间，作了“行功”的静室，这些……我永远不会忘记！”
肖啸林越听越惊心，不由低沉地问道：“二弟，你不觉得对这柳烟楼，是太熟悉了些？”
龙腾云苦笑一声，道：“不，小弟反而觉得，已经有不少事淡忘了！”
肖啸林浓眉一皱，道：“愚兄却是认为，二弟不应该这样熟悉此处！”
龙腾云道：“为什么？”
肖啸林道：“除非二弟所说，十数年未出大门的话，是推脱愚兄，否则自然不应该如此熟悉这个地方。”
龙腾云看了肖啸林一眼，道：“大哥，小弟可曾有过谎言？”
肖啸林暗道一声“惭愧”，说道：“没有，因此愚兄才觉得奇怪。”
龙腾云苦笑一声，道：“大哥，个人有个人的难言之隐！”
肖啸林没有接话，龙腾云突然问道：“大哥，您要找这座已经塌败的楼，小弟已经带到地方了，大哥请随意的各处看看吧。”
肖啸林心中一动，道：“二弟不问愚兄找这座“柳烟楼’何故？”
龙腾云道：“小弟不想问。”
肖啸林道：“为什么？”
龙腾云道：“这是大哥私事，大哥若能说的时候，早就告诉小弟了，既是没有告诉小弟，小弟自然不应多问。”
肖啸林又暗道一声“惭愧”，没有开口，却四顾地上的断瓦残木，半晌之后，突然问道：“二弟要愚兄带来两支火把，有用吗？”
龙腾云道：“小弟现在不敢说用得着不。”
肖啸林哦了一声，道：“二弟要愚兄准备火把时，愚兄错当此处有什么地下室之类，如今一眼可见，不知这火把……”
龙腾云道：“火把是用得着！”
肖啸林道：“二弟刚刚还说，不知用得着否，现在……”
龙腾云道：“大哥，用是一定用得着，只是小弟尚未决定，今夜是不是一定要用它，但良机不再，既来了……”
肖啸林接口道：“二弟今夜好怪！”
龙腾云道：“也许，但大哥不也很怪吗？”
肖啸林道：“愚兄怪在哪里？”
龙腾云道：“大哥为找这座柳烟楼，自金陵城时开始，已急不可耐，如今找到目的，毫无动静，岂不极怪？”
肖啸林闻言一凛，道：“愚兄就要开始……”
他自动地停下了话锋，暗忖道：“开始作什么呢？说实情好，还是……”
立即有了决定，话锋一变道：“夜深天黑，很难看清一切，还是……”
龙腾云突然说道：“大哥，此处并非善地，今夜既已来了，最好能办完所办的事，当然，再找个深夜来一次，没什么不可以，但却也极可能会惹下杀身大祸，尤其是要在白天来的话，危险也就加了一倍！”
肖啸林已有不悦之意，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龙腾云道：“是小弟的由衷之言，无法再详尽解释了。”
肖啸林道：“只要愚兄不说，二弟守密，谁能……”
龙腾云道：“小弟自离开苏州日起，就无时无刻不想再来这柳烟楼看看，但因深知危险，忍耐至今……”
肖啸林道：“二弟一再提到危险，难道这里是鬼蜮之地？！”
龙腾云道：“恰恰相反，此处是忠孝仁义之所！”
肖啸哼了一声，道：“那这危险二字，从何说起？”
龙腾云道：“有人监视此处，来者不论是谁，若被发现………”
肖啸林道：“监视的人何在？”
龙腾云一笑道：“小弟若知此人何在，焉有不逼他出来的道理？”
肖啸林道：“二弟，，你怎知道有人监视？”
龙腾云道：“恩师遗示……”
肖啸林霍地身形一转，面对着龙腾云道：“二弟，愚兄想和你恳切地谈谈！”
龙腾云道：“大哥吩咐就是。”
肖啸林道：“你我兄弟，誓共生死，天地为凭，日月作证，结义之日有言，除双方身世暂不说明外，余应坦诚，可对？”
龙腾云道：“是的，大哥。”
肖啸林道：“自结义至今，愚兄对二弟功力，为人，可说敬佩万分，但在无心之中，对二弟却也生出了疑念！”
龙腾云道：“大哥真是个磊落的汉子，有所疑也示知小弟，越发令小弟感怀，不知大哥疑及小弟些什么？”
肖啸林道：“二弟有一天在无心中，说出‘先师’二字，愚兄动疑，二弟矫饰过去，金陵得遇班书贤弟，证实颠神僧果已西归，那时愚兄冷眼旁观，二弟不现悲容，二弟你何故隐瞒这个消息？”
龙腾云道：“小弟深知大哥所疑之事甚多，请大哥全说出来，然后小弟再按大哥所疑者，分条相答。”
肖啸林道：“二弟既如此说，恕愚兄直言了！”
龙腾云道：“有疑当问，小弟也当释答，大哥请说吧。”
肖啸林道：“一、愚兄深知颠神僧的功力，按二弟目下火候和修为来说，昔日的颠神僧，也差了许多！二、神僧向不用剑，愚兄虽不敢断定神僧不通剑术，但神僧绝不会身怀像二弟在枫树庄所施展的，那种奇奥剑法！三、二弟对十义侠后人，非常虚心接交，但本身既非十义侠传人！又非十义侠后代，何也？！四、对这柳烟楼的熟悉，令愚兄不能无疑！五、今夜谈吐，在暗示着什么。六、对普天之下，少有人知的‘蛟龙舸’事，你却知之甚祥，只这六件，已使愚兄心中难安了！”
龙腾云诚恳地道：“大哥，你疑此六事，可有解答？”
肖啸林已然决心要和龙腾云说明一切，立刻道：“有！”
龙腾云道：“小弟愿闻。”
肖啸林道：“一、二两项，证明二弟绝非颠神僧的弟子！”
龙腾云慨答道：“大哥判断不错，小弟从未见过颠神僧！”
肖啸林虽说已决心弄清黑白，但当亲耳听到，龙腾云自
承果非颠神僧弟子时，却也不由心头猛震！
他暗自戒备着，又道：“愚兄推断，二弟也是十义侠的后人！”
龙腾云道：“这一点也不错！”
肖啸林猛退一步，声调转为沉重，道：“四、五两条，使愚兄疑及，二弟曾经来过此楼！”
龙腾云道：“对，小弟来过！”
肖啸林声调不由提高，道：“还有，你暗示此处危险，声言另有监视之人，并非出言虚吓愚兄，而是心有所知方始这样声明！”
龙腾云道：“可以这样说。”
肖啸林目射寒光，道：“第六条，二弟，你似乎比任何一人，都想早些发现那艘‘蛟龙舸’，和司马大先生所留下的一切！”
龙腾云道：“大哥，这是小弟日夜所念者，没有错！”
肖啸林试探着，突然沉声问道：“还有另外一件事！”
龙腾云道：“还有什么事？”
肖啸林道：“二弟，你根本不姓龙，也不叫龙腾云！”
龙腾云神色陡变，肖啸林已看在眼中，立即提足真力，但心中却巳悲痛至极，全身止不住怒颤！
龙腾云隔了刹那，道：“大哥认为我是谁？”
肖啸林郑重而沉重地说道：“目下……二弟，你我可还是同盟生死的兄弟，对不？”
龙腾云道：“不论何时也是！”
肖啸林道：“难说了二弟，在我没有回答二弟你，我认为你是何人之前，想先告诉你一件我独得的秘密！”
龙腾云道：“小弟愿意听听。”
肖啸林道：“十义侠中，有两位非但功力高超，并身怀特殊技艺的人，这种特殊的技艺，能使年华倒流，岁月不老！”
龙腾云道：“小弟无法信大哥之言。”
肖啸林道：“有什么道理？”
龙腾云道：“十义侠已死其九，这九人中，当然至少包括大哥刚才所说的两位之一，人既已死，岁月不老之言……”
肖啸林哼了一声，接口道：“所谓岁月不老，年华倒流，另有缘故！”
龙腾云哦了一声，道：“小弟不能不好奇了！”
肖啸林又是一声冷哼，道：“这两位，皆有‘整形易容’.神术，可令人父不识其子，妻不认其夫，老而变少，似岁月………”
龙腾云再次哦了一声，接口道：“这种技艺，小弟相信是有的！”
肖啸林哈哈一笑道：“二弟也相信了？”
龙腾云道：“这是有的事情，小弟自然是信。”
肖啸林道：“二弟可知，愚兄为何在答复所问之前，说出此事？”
龙腾云道：“这一点，小弟并不明白。”
肖啸林道：“不要紧，稍待你就会明白了，现在愚兄要答复二弟，你问愚兄认为你是哪一个的话了！”
龙腾云道：“大哥能够答的对？”
肖啸林道：“按所疑诸事来说，愚兄应该回答不错，不过愚兄却诚心祝祷上苍，愿愚兄所答复二弟的，是错了！”
龙腾云道：“就请大哥说吧！”
肖啸林道：“二弟还称我大哥？”
龙腾云一愣，道：“当然喽。”
肖啸林凄然一笑，道：“二弟呀，你年纪不比我大的太多了吗？”
龙腾云又是一愣，道：“这怎么可能，小弟……”
肖啸林突然问道：“二弟属什么？”
龙腾云道：“牛！”
肖啸林仰面长叹一声，似自语般道：“多此一问，若真是他，他焉有不早想好答对话语的道理？！”
龙腾云似已有所领悟，问道：“大哥，你把小弟当作了谁？”
肖啸林道：“你难道不应该姓霍？！”
龙腾云苦笑出声，沉痛地说道：“大哥，这次误会，却使小弟心如刀绞！”
肖啸林心中一痛，道：“是错误，愚兄当难原谅自己了！”
龙腾云长叹一声，道：“大哥既已将小弟认作霍贼，什么话都可以说了，大哥，小弟不避嫌疑，要问大哥来意。”
肖啸林道：“找一个人！”
龙腾云道：“断瓦残垣，焉有人在！”
肖啸林道：“那就要找一具尸体！”
龙腾云低吁一声，道：“和小弟来意之一相同！”
肖啸林似有所指地说道：“那是巧合极了！”
龙腾云道：“即便真巧合，也足令人悲伤。”
肖啸林默然无言，兄弟二人又变作不言不动！
半晌，龙腾云开口道：“大哥，点起一支火把来吧。”
肖啸林道：“这样岂不是使暗中监视的人，发现我们？”
龙腾云道：“现在顾不得这许多了，小弟宁愿被暗中监视的人发觉，甚或身遭毒手，也不愿大哥误会加深！”
肖啸林没有接话，但却点燃了一支火把，火把的光亮，将丈大地区照明，一切显得十分清楚。
龙腾云接着说道：“我们开始找吧，不过小弟断定，找不到什么！”
肖啸林陡地一凛，暗忖道：“夜登鸡公山头，亲自听到那灰衣人说过，柳烟楼中未见尸体，如今二弟竟也这样断定，是巧合吗？”
想着，高举火把，一点一点地细搜起来。
地上已横生杂草，不过高仅数寸，是故无法隐藏什么，柳烟楼旧址不广，刹那已经搜遍，果无尸或骨。
肖啸林神色喜忧参半，龙腾云却道：“请大哥将另外那支火把给我。”
肖啸林默默然递过火把，龙腾云将它引燃，彼此相距极近，在两支火把的照明下，肖啸林发现龙腾云正无言而泣！一颗颗英雄泪，顺腮流下，就像一柄柄利刃，一次次扎透肖啸林心肝，一阵痛接一阵痛！
肖啸林猛地上步，悲涩地道：“二弟，愚兄……”
龙腾云摇头，阻住了肖啸林的话锋，道：“大可请随小弟来！”
肖啸林颔首为应，龙腾云带路而行，穿越过残瓦断垣地区，步向昔日美伦美奂的柳烟楼后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