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一大早，二人便起了身，出了门，直出西门，仍寻旧地。
天色虽尚早，清泉已率众僧人焚香念诵。
时至正午，两辆马车自西门而出，行往河滩。
两车停住，自前一辆车下来一对中年男女，远瞧那服侍装扮，应是胡家老爷与胡家夫人。
清泉起身，率众僧与二人见过礼，又领二人上过香，西向叩拜，念诵一番。
待众人起了身，数名家丁从后一辆车内搬下一个铁笼。
铁笼之内，有一女子，穿一身纯白衣衫，手足尽缚，蒙眼塞嘴，整个身子使劲挣扎。
凝寒与九难远远见了，不禁愣住。
二人猜想，这定是胡家小姐无疑了。
又见几名僧人上前，自家丁手内接过铁笼，抬至清泉跟前。
清泉，胡家老爷，胡家夫人对这铁笼言语了几句，那几名僧人便领了命，抬着铁笼步入河水之中。
清泉率余下众僧，于供案前跪拜念诵，许家夫妇亦领众仆妇家丁跪颂在后。
只见河中那几名僧人，将铁笼整个没入河水之中，复又抬起，如此往复。
约过两个时辰，清泉率众人起身，那几名僧人抬铁笼上岸，家丁接过，塞回车内。
胡家夫妇与清泉施礼作别，回至车内，两车又自西门回城。
两车去后，九难硬拉这凝寒回至客店，回至房内。
凝寒用力挣开九难，怒吼道：“你拦我做甚。”
九难只默默将门闩了，道：“我不得不拦住你。”
凝寒道：“什么叫不得不拦住我！那般情形，我就不信你能忍得住。”
九难不答言，只背对凝寒默默坐了。
凝寒道：“好好一个女孩家，被人绑住手脚，囚进铁笼，就那么一下一下淹到哪肮脏的河水之中。先不说那河水是何等污浊不堪，这回去是不是得大病一场，搞不好半条命都得丢在这。一个女孩家，光天化日之下被这么作践，哪哪都被外人瞧个遍，谁人受得了这般羞辱。那胡家小姐在笼子里是啥样子，你不是瞧不见，毫无动静，不知死活，都成这样了甚至那么些个人没有一个人担心一下的。那当父母的任由着自家女孩遭这般辱，甚至是自家提出来要做这般，只因自家女孩逆了自家意，就要恨不得弄死一般，这样人还留着作甚。那老和尚也是由着这些人胡闹，迷糊了心性，自言是出家人，由着他们坑害这好好的性命，这般人还留着害人不成。你是不是也是痴傻了，明明知道我要作甚，你非要拉着我，非要看着被那帮自认活活害死了你才情愿是不是！”
九难之事垂着头，不言语。
凝寒道：“拉着我的时候那么大的力气，这时候怎就一句话都没了，痴了还是哑了！”
九难仍是不言语。
凝寒怒冲冲的开了门，九难忙冲过去，硬生生将凝寒拉回房内。
凝寒挣脱不开，怒道：“抓紧松了，不松手我连你一起收拾。”
九难道：“冷师弟，这事咱插不上手的。”
凝寒道：“什么意思！啥都没干呢你就先说插不上手！你原本也不是这般样子，如今说出这般话来，也不嫌愧的慌。”
九难道：“这事我也看不下去，可也没法，你我帮不上一点。”
凝寒道：“怎就帮不上，啥也不敢当然是啥也帮不上了。”
九难道：“你先把气消了，听我跟你说。”
凝寒道：“我怎么消得了，想起那帮子人我就恨不得一个个宰了他们。”
九难道：“你想救人，难道我就不想么？你想一个个宰了他们，难道我就不想么？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我只能干看着，啥也做不了。”
凝寒道：“做不了做不了，做都没做就这么干看着又能做得了什么！抓紧松了！”
九难道：“你以为我没做过么？又有何用！数千年的教化早已刻入骨髓，又岂是你我二人救一人屠一户所能改变得了的。你所想到的我都做过，没用！”
凝寒道：“我不信！”
九难道：“不信也得信，事实便是如此。我所见过的比这还令人气愤的事情比这还要厉害百倍，还不依旧无法可撼动。”
闻得这些话，凝寒松了力气。
九难松了手，扶着凝寒一道坐了，凝寒就这么倚在九难肩头。
凝寒道：“就真做不了一点吗？”
九难道：“你能救得一时，也救不了一世；你能救得了一人，也救不了万人。清水河在一日，这青叶郡便日日如你我所见。”
凝寒道：“等事完了，咱看看能帮上什么不能。一连五日，也不知胡家小姐被折腾成什么样子。”
九难道：“也就这有这事能做了。”
九难又道：“明日你还去么？”
凝寒道：“不去了，我怕我去了又忍不住。”
次日起身，凝寒只呆呆坐在那，既不洗漱，也不言语。
九难见状，道：“我知你心里属实搁不下，不如洗漱了，过去瞧瞧。”
凝寒只摇摇头，道：“昨日已说了，不去。若是去了，不知做得出啥事来。”
九难道：“既放心不下，倒不必硬撑着，我自拦着你。毕竟是一弱女子，若果有个好歹，也不必伤了性命。”
凝寒道：“师兄是在逼我去么？”
九难道：“不是。只是见你担心的了不得，不忍你这般过多忧思。”
凝寒道：“记得拦着我。”
九难应了。
凝寒洗漱了，与九难一道出了西城门。
河畔上，昨日之事依旧重演。
一连五日，那胡家小姐却是由抵抗挣扎，转为随之任之。
胡家人散去，凝寒欲上前，却被九难拉住。
九难道：“你此时上前问他，也问不出所以，不如去寺里等他。”
凝寒应了。
二人同往感恩寺，约等了两个时辰，清泉方派人来请。
入至禅房，尚未坐稳，凝寒道：“不知胡家小姐如何了。”
清泉替二人斟满茶水，道：“想必应是已成。”
凝寒道：“此话何意？莫不是一连五日，竟不知结果如何。”
清泉道：“施主息怒。祛邪之事，本是我等粗俗之辈借我佛慈辉普济于人，非贫僧所能左右。若是寻常，需七日方有效验，只恩沐节在前，不得已缩至五日，如此便更难讲结果。且等恩沐节后，再看结果。”
时至十六日，二人一早起了身，也想顺便看看这恩沐节究竟是何等盛况。
二人下了楼，堂内空无一人，二人正纳闷，那伙计赤着身子跑了出来。
那伙计道：“二位客官，今日恩沐节，恐不能好生招待二位了。”
凝寒诧异道：“你怎……你怎这般就出来了。”
那伙计道：“小的正着急去往河边，见二位客官下了楼，只得先招呼一声。”
凝寒道：“你就这样出门。”
那伙计道：“肉身皆为我佛恩赐，没甚大不了的。恩沐节旧例，今日白日女子不出门，夜晚男子不出门，多少年传下的规矩了。”
那伙计又急道：“时候不早了，二位客官，小的先去了。”
话未完，便急匆匆跑了出去。
凝寒与九难满是疑惑，四目对视，更是不明所以。
凝寒道：“这恩沐节……”
九难道：“要不咱也去河边瞧瞧？”
凝寒点了下头。
出至西门外，但见河滩上黑压压站满了人。
但见一个个，不论老幼，皆赤着身子，西向合掌念诵，后步入河中，以水沐浴，再行回岸边，待水渍未干，复入河中，如此往复。
凝寒看得没趣，拉着九难回至房内。
二日，二人下了楼，寻了张桌子坐下，那伙计忙端上茶来。
凝寒不免皱了下眉头，欲掩鼻息，却是把手收了回去。
那伙计道：“昨日恩沐节，招待不周。恩沐节盛况，二位客官可是见了？”
凝寒道：“我未入此道，也不好评说好与不好。”
那伙计道：“小人糊涂了，不该多问这一句。”
凝寒道：“无妨，反正再过个一两日也该去了。”
那伙计道：“不知二位客官可闻得一件罕事。”
凝寒道：“不知是何等事，竟唤作罕事。”
那伙计四下打量一番，低声道：“胡家小姐，殁了。”
凝寒诧异道：“怎生回事，你好生说说。”
那伙计道：“小的也讲不明白，不过听别人说起，这才知晓。本是好好的，得佛光照拂，又圣水祛灾，怎就好端端的突然殁了。”
凝寒道：“何时之事。”
那伙计道：“这说不清楚。有猜昨日的，有猜前日的，只一事小的是确定的，丧礼便在今日。”
九难道：“在何地方。”
那伙计道：“出西门便见着了。只胡家小姐尚未出嫁，丧礼保不齐寒酸些。”
二人听罢，忙起了身，出至西门外。
但见河滩上，飘数十经幡，只见数个看守之人树荫下吃茶，再未见旁人。
待午时过后，一支队伍地城内而出。前有清泉率众僧持颂；后有一辇轿，上坐一女子，虽已身死，打扮却是华丽异常，比生时更过数倍；末是胡家亲眷，衣着也是极为艳丽。
队伍行至河边，清泉率众僧又持颂一番，见数支小舟驶来，抬辇之人上了小舟，行至河中，将辇轿放入河中。
见那辇轿随水而去，后沉入河水之中，连同那胡家小姐一并消失于清水河中。
二人见得此般，皆是惊得不得了。
九难忙双手合十，将往生咒念了数遍。
次日，二人结了房钱，顺道与清泉作别。
入至寺内，见你年轻男子，披散头发，跪于佛像之前。
二人见过清泉，互道离别。
九难道：“小僧见大殿之内跪有一人，不知是何人。”
清泉道：“那是许家小哥。因胡家小姐登往极乐，他一心出家，只他尘缘未尽，贫僧断不能依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