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炳看不出龙腾云的功力高低,不禁有些凛惧,遂避重就轻地说道:“小事小事,敬请老弟随在下前堂待茶详谈。”
龙腾云摇头说:“小可初行江湖,不敢错走一步,贵店既然有三不收及等级规章,小可自当遵行、小可远路而来,劳累斗胆恭敬总管赐试几招,以定应宿何处如何?”
吴文炳虽然老奸巨猾,此时碰上说老实话的龙腾云,却深感推、拖两难,脸上泛出非常少有的凝重神色。半晌之后,吴文炳蜡黄脸上泛起笑意,透出红光,朗朗说道:“既是龙老弟循规而行,当由‘威’级开始!”
肖啸林突然震声道:“这不公平!”
龙腾云哼了一声道:“非常公平,按规行事就应从头开始!”
肖啸林冷冷地说道:“刘贵兄弟业已试过身手!”
吴文炳身后那个残眉鹰鼻的老者、此时阴沉地说:“刘家兄弟并非本庄五级“试手’,胜败皆难为凭!”
龙腾云适时一笑,道:“阁下贵姓,请问贵庄五级试手’是哪几位朋友?”
残眉老者说:“老夫刁武英,武林人称夺魂剑是也,庄里‘威’级的‘试手’,余者外出未归。”
刁武英话才出口,一干江湖朋友面露不满之色,肖啸林厉声喝道:“肖某也是曾经试手而进,但却不见尊驾?”
刁武英阴阴地说:“敝庄‘试手’不止一位,肖朋友来时也许老朽正患懒病,否则以肖朋友的功力和剑法来说、怕还进不了敝庄的‘武’字客房!”
肖啸林怎能忍受如此侮辱,霍地站起,龙腾云却抢先一步,道:“小可敬请阁下招来‘威’级试手人,并请勿逞口舌之利!”
刁武英残眉一颤,道:“朋友请先报出姓名门户。”
龙腾云字字如敲金钟般响,道:“龙腾云,苏州人氏,年正双十,少林俗家弟子。”
吴文炳立刻问道:“尊师如何称呼?”
龙腾云道:“小可自幼孤零,蒙恩师收养师徒有若父子,家师日必三哭三笑,至于称谓,小可….”。话未说完,吴文炳和刁武英却已凛然色变,吴文炳以怀疑的口气接口道:“龙兄弟说令师日必三哭三笑,莫非就是目下少林掌教的师叔,名列武林十奇的哭笑禅师?”
龙腾云淡然一笑,道:“小可初出江湖,从未与武林中人交往,家师是否是什么十奇中的高手,小可不知道。”
吴文炳遭到激嘲,心中对龙腾云却更提高警觉,和刁武英交换了脸色之后,含笑道:“龙兄弟‘威’级不必再试,就请与刁兄试几招,早定宿处吧,不过试手仅因规例所限,不得不行,但是此非生死相搏,在下至盼刁兄与龙兄弟莫动意气,点到为止!”
龙腾云肃色答道:“小可遵命,但有几句闲话要说清楚,小可有名有姓,不惯与人称兄道弟,请两位原谅。”
刁武英和吴文炳被龙腾云说得哭笑不得,十分尴尬,刁武英自嘲地和吴文炳互望,他耸肩一笑道:“吴总管称呼阁下一声兄弟,是普通的客气话,何必认真。”
龙腾云却正色说道:“兄弟二字代表生死相共之义,以此来做虚套,何异蔑视孝悌至理,小可不敢领教。”
刁武英无言对答,冷哼一声,道:“咱们说正经的吧,老夫为本店规章所限,必须尽试阁下全部功力,为省时间,定为每种比试两招,一攻一守,阁下先攻,然后老夫回敬,先试哪一门武技,阁下即请当面言明。”
龙腾云朗朗答道:“客随主便,小可决不僭越。”
刁武英嗤笑一声,扬手对刘贵兄弟说:“以大木盆放满清水抬来,再拿一块木板和十二个鸡蛋。”
一切准备齐全,刁武英将木板放于水盆之内,盆大四尺有余,水平盆面,木板宽三寸,长三尺,厚五分,放置盆中已高过盆沿,刁武英最后在木板之上小心摆排鸡蛋,每四枚一组,俱皆竖立为三下一上尖塔形。
肖啸林浓眉皱起,道:“肖某试手时,就没比这个!
刁武英冷笑道:“老夫不能否认,天下侥幸的事情不少!”
肖啸林震声道:“士可杀不可侮,尊驾再出言侮我,龙老弟试手过后,肖某当以背后宝剑领教高明!”
刁武英一笑道:“很好,阁下最好先下去准备一下”。话锋至此一顿,向龙腾云道:“这是轻功相较,人从蛋上必须三组完全踏实而过,蛋不碎坠,水不溢流,方是胜数,老夫尊重阁下适才‘决不僭越’之言,占先了!”
话罢,刁武英将长衫脱掉,立于盆前,沉气呼吐神色肃然。
有顷,只见他身形突地拔起三尺,飘落而下,左脚尖已踏在第一组的顶端之上,接着迈出右脚踏上了第二组继之于踏到第三组上,然后飘身而起,纵落盆外
盆中水倏忽上升,木板摇荡久久始停,不过蛋仍未坠,水也没有溢出盆外!
肖啸林首先喊好,道:“好俊的轻身提纵功力,肖某自叹弗如,难怪尊驾威震一方!”
一干江湖客轰然呼啸,有若春雷,龙腾云道:“阁下轻功着实不凡,现在该轮到小可献丑了!”
话声中,他突然上步伸手将第一组上面的鸡蛋抓起,接着又以迅捷无比的手法放了回去。
刁武英心头一动,吴文炳双目也微微皱起。他们俩个人的想法是一样的,认定了龙腾云心细如发,来历可疑。
龙腾云似是就要相试,肖啸林突然喝一声“慢”、大步走近木盆,重将蛋列排过,一言不发退向旁边。
吴文炳和刁武英互望一眼,对这居留庄中已有三月,本已认定是有勇无谋的肖啸林,也有了不同的看法。
龙腾云适时回顾肖啸林一笑,是诚挚而感激的表示,然后他一震衣袖,在相距木盆丈远的地方腾身而起,冉冉飘落,右足一探,已踏在蛋上,以“金鸡独立的姿式,停了很久!
接着突然身形倒转,左足已退在第二组蛋上,又退,踏上了第三组这次又停了很久,目光一扫吴文炳和刁武英,微微一笑,竟施展出骇人听闻的奇技,凌虚倒行,身形不坠,连迈七步,退出木盆丈远,缓缓踏地盆中,水不荡,板不摇,似是根本未承力一般。
一旁静观变化的江湖朋友们,一个个张口结舌,目瞪口呆,肖啸林却双目陡射金光、脸上泛起笑容。
刁武英面色已变,频频点头,吴文炳心情沉重,暗惊至极,但他久经风浪,见多识广,捺住不安,含笑说道:“轻功之技,龙兄…龙朋友已到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地步,敢问龙朋友,适才凌虚倒行,是哪一派中的绝艺?”
龙腾云一笑道:“总管谬赞,小可何异班门弄斧,少林‘罗汉束金桩’的绝技,小可仅得十之四五,见笑。”
轻功较技,虽非合手对搏,胜负却已明见,刁武英恼羞已渐成怒,无名火起,阴森林道:“轻功已领高明,老夫认败,如今该是一较掌法了,这是真实武学,龙朋友请多留心,接招!”
话到掌到,刁武英以九成真力发掌,平击龙腾云前胸!龙腾云轻举右掌迎上,双掌实抵一声如败革般响动,龙腾云气定神闲一动未动,刁武英却一连退了五步,方始拿桩挺身站住!
肖啸林喝彩道:“好兄弟,掌力较搏你又胜了,这大概是少林一派,名震天下的弥陀金刚掌’吧?”
龙腾云笑道:“肖兄好眼力,可惜小弟只有六成火候!”
肖啸林哈哈一笑,道:“兄弟以六成火候,已将名扬天下的夺魂剑震退五步,若得精髓的话,那还得了!”
吴文炳冷冷说道:“硬力相较,龙朋友占先!”
刁武英接着说道:“这次是较搏攻防之术,无力防御而被擒者负!”
下面本来还有个“请”字要说,但他尚未说出口来,肖啸林已寒着脸冷冷地对吴文炳道:“请问吴总管,掌力较搏就这样算是完了?”
吴文炳经验老到,闻言已知话中用意,不能不答,但觉答时越发不能下台,眼珠一转,得计含笑道:“本应由龙朋友也还攻一掌,只是刁兄已然认败,况龙朋友又急待歇足,掌力较搏就算了吧。”
肖啸林哦了一声,故意道:“这要怪肖某大意,因为没有听到刁大侠认败的声明,始有此问,既然如此,当然就算了!”
刁武英强忍愤怒,狠狠地瞪了肖啸林一眼,然后转对龙腾云投了诡谲狰狞的一瞥,冷冷地说道:“龙朋友请即准备,接招!”
“接招”二字出口,刁武英进步欺上,双掌齐出,幻起一片掌影,长臂伸缩不已,如幽灵勾魂鬼爪!
肖啸林识货,惊呼出声,道:“啊!五鬼索魂爪!”
龙腾云状如未闻,更不闪避,直待刁武英索魂之手已到面前之时,方始左手倏出,只见龙腾云右手腕一旋,接着在刁武英肘际一插、一拨、一翻、一送,众人耳目,立即传到砰”的一声注目看时,那夺魂剑刁武英竟不知怎地斜摔而出,恰好跌到木盆之中,一身尽湿,如落汤之鸡!
刁武英这次败得极惨,当着一干江湖落魄的武夫们,深知不出三日,此事即将笑传于武林之中!
他一世英名,今朝弃诸东流,尚有什么面目立足人前,不由恼羞成怒,霍地自盆中站起,厉声道:“姓龙的,你这也是少林一派的武技?”
龙腾云淡淡地说道:“大概不会错吧!”
吴文炳适时开口道:“在下自信行走江湖已久,对少林派技艺深知,未见过龙朋友刚才施展的这种玄奥手法!”
龙腾云嘴角一掀,道:“吴总管说得不错,这是少林一派的神绝之招,目下少林寺中,只有一位会这种手法,难怪总管不识!”
刁武英沉声道:“这是什么功力,什么名称?”
龙腾云道:“大慈大悲擒龙手,乃佛祖降魔十大神功之一1”
吴文炳一听这个名字,脸上变了颜色,不由地说道:“果然是神僧哭笑禅师”
他自动停了话锋,龙腾云既怀哭笑神僧的“大慈大悲擒龙手”当然是神僧的传人,又何必多问。
刁武英却狠而恨地说道:“就算是吧,如今老夫要领教你的剑法!”
刘氏兄弟答应一声,正待迈步,吴文炳却摆手道:“不必了,龙朋友功力深奥,业已通过本庄试技的规定,你们兄弟立刻前去准备,将“武’字楼收拾干净!”
刁武英现露出不悦之色,怒目瞥望了龙腾云和肖啸林一眼,才待开口,吴文炳却已对他说道:“刁兄请莫忘记了本庄的主旨,况武技规定,只为结友,而非结仇,本主管相信刁兄能解我意!”
刁武英在独家客庄中的身份,低过吴文炳一级,思及本庄对内之处,只好含恨垂首,忍在心头。
肖啸林却大步而前,对刁武英道:“肖某先时曾说,阁下与我龙兄弟试手完毕之后,请顺便再赐教肖某几招剑法,如今……”
刁武英扬眉才要答话,吴文炳已欲含笑说:“如今却比不得剑法了,俗话说,不打不成相识,来来来,给在下个小面子,陪龙朋友在前面小酌畅谈吧。”
龙腾云突问道:“总管一共说到两次前面’了,但小可却认为此厅从门算起,已是最最前面,莫非……”。吴文炳心头猛地一震,急忙接口道;“前面后面只是语病言误罢了,龙朋友请!”
龙腾云目注肖啸林,肖啸林颔首示意,遂在吴文炳的催请促驾之下,双双坦然走进那座红门。
进门之时,龙腾云突然在门槛中间停了下来,手抚着门框,似讽又像是感慨地自言自语道:“这道红门,好难进啊!”
吴文炳蜡黄脸上泛出阵红,刁武英却残眉颤抖,鹰鼻连扇,肖啸林看在眼里,哈哈一笑,道:“俗话说,一登龙门,身价十倍!龙老弟,你今夜初现神技的事情,不出三天,江湖就无人不知了!”
龙腾云闻言微微摇头一笑,似甚羞涩。刁武英空自怒气直冲斗牛,但却发作不得。吴文炳满怀心事,默默无语。四个人,就这样冷冷地、沉默地,顺着这室内巨廊缓缓而行。
突然、吴文炳闪身一旁,转头道:“刁兄请暂陪肖、龙两位,我去去就来。”
话声略顿,又对肖啸林和龙腾云道:“请恕在下失礼,告别片刻。”
肖啸林和龙腾云俱皆微笑颔首,吴文炳也点头而进,又自大红门中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