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绝岭惊魂1
书名:百劫孤星 作者:沧浪客 本章字数:10529字 发布时间:2024-08-10

说也奇怪,那蛇衣怪女明在林中舞动宝剑,等麟儿和宝琉两人纵身跃入之后,林中除了老树千章、绿竹四布之外,不但未见人影,连那金刚剑芒也猝然而逝,竟未留下丝毫影迹。
宝琉不觉大奇,仰望长天,云蒸雾兰,电闪金蛇,骤雨狂风,雷声大震,直是山崩海啸,地坼峰秃,鸩鸟怪人,双双顿逝。三条阴山蜈蚣,却还盘旋云际,麟儿撮口一哨,蜈蚣也即飞低,却不肯马上降落。
麟儿知道这一带正是迷宫重地,不由惊愕。
宝琉见他频竖剑眉一脸困惑,芳心顿生怜恤,忙笑道:“你沉着气默察场中变化,此地离山峰之上想不太远,对手必有寄迹之处。既然他们口发狂言,只要能找到他们的住所,就可得药物。既是成名人物,我相信他们绝不自食其言。”麟儿见玉人软语低声,柔情款款,衣裙未干,了无怨色,不觉心中大为感动,忙强着玉人在大树底下换了衣服,又把她青丝挽好,然后就着风向和当场形影辨了方位,就朝竹林之中走去。说也奇怪,竹林中也有通人之处,似乎四通八达,但曲折团转,绕来绕去,却到了原来地方。
麟儿忙i了几株竹子,将通道截断,阻住太乙迷宫之法,径朝东北直奔,这样,立即穿过竹林。云雾迷离中,山顶若隐若现,估计离所至之处,尚有百丈高下。
四周似乎响起一阵竹啸,尖锐刺耳,断断续续,相继传来。
宝琉道:“弟弟,我们必须留神,对手可能又用蛇攻法。”
麟儿闻言笑道:“姊姊所猜不差,百粤蛮荒,多弄蛇之士,他们制蛇之法,就用哨音!”
宝琉不解道:“竹哨可以驱蛇,武林中确有这种传说,只是道理令人费解。”
麟儿笑答:“人有人言,兽有兽语,每种动物都酷嗜或恐惧某种声音,毒蛇之类更为显著。只要训练得法,确可以服兽驯蛇,古来公冶长能懂鸟语,说不定此处有个母冶长,能懂蛇言,不过为我们所不认识罢了!”
宝琉见他信口胡言,天真稚气,而眉目之间秀朗非凡,刚才那颠鸾倒凤的情形,又是那么顽强健壮,不由生爱,抿嘴笑道:“瞧你长日里,总离不开女人,连圣门高弟,也给他配上一个母冶长,只是这蛇衣怪女如揭去蛇皮露出真面,那样子,确如毒蛇一样丑恶,那时,别说母冶长被你忘得干净,就连公冶长也记不起来……”
忽听麟儿低喊:“噤声!”宝琉侧耳细听。
除沙沙雨声外,似乎还夹杂着鹅鸭争鸣,那声音“咯咯嘎嘎”纷至沓来。
云蒸雾蔚里现出无数萤光,贴地而至。地下败叶残枝随处皆是,似有无数什物,爬行地上,窣窣作响。
麟儿似被这种场面吸住心神,连背上双铙,也拔取在手,那情形,如临大敌。宝琉在旁提醒道:“紫龙玉佩,妙用无勇,弟弟挂在颈边,久未动用,何不取出,配合灯光,利用玉佩有反光效能,幻成绚丽奇影,可以惊敌。”
麟儿如命受教,立即将玉佩取出。
就在此时,四周爬来之物已到跟前。
那是成千上万各式各样的毒蛇,赤炼、蝮蛇、红鳞锦蟒、青竹、百步、响尾,无一不备。
刹那间,树枝竹上,草里崖头,都爬伏着这种可怕之物。
红鳞锦蟒威势最盛,怪啸如婴啼,还有那扁头圆尾似螺丝的响尾蛇,振振作响,其声“脱脱”与蟒啸互成节奏,使人听了,魄落魂惊,心如鹿撞,至为难受。
宝琉臂上灯光和手中神剑,都发出一种强烈光华,群蛇盘身作势,都在俟机而动。
铁线蛇何止千百?这种奇异毒蛇,长约七寸,身子不过筷子大小,头尾一样粗细,使人极难辨识,全身乌黑,闪闪生光。
此物不但奇毒,而且狡诈异常,攻人之时只需把身子一拱一弹,爬行跳跃,相辅而成,其迅无比。
咬人之后伤处即成黑脓,毒及神经,立即致人死亡,无药可治。这种东西不畏强光,竟越过众蛇,围着麟儿宝琉,四面包抄而至。
宝琉出语警告道:“麟弟弟,千万当心!速用掌风把此物攻势阻止,否则群蛇得势,你我绝不能逃出它们的毒吻!”
突闻响尾蛇嘶嘶作啸,把头朝前一掠,四周的铁线蛇如闻号令一般,立把身子一弹,其疾如箭,纷纷朝两人身前扑来。同时,白雾之内,众蛇哈气为氛,往前直逼,这一群毒蛇发威,雷雨交作,又陷身太乙迷宫之地,真使人骇目惊心,错非麟儿和宝琉,必立即身受其害。
“宝姊姊,助我一阵!”
麟儿将双钹一扬,钹如两面铜镜,紫光缭绕,“锵锵”两声,惊遏流云,猝然间,众蛇受惊,摆头后退。宝琉也将灯光朝着双钹照去,铙钹反光,威势更盛,不多时,铙声震耳,罡风掠地,不但把众蛇吹得翻翻滚滚,而且光华极盛,使众蛇有目难睁。
在同时电光一闪,现出金蛇百丈,接着便是一声轰雷,直展得山岳皆鸣,天摇地动,蛇群受惊,往后直窜,一时秩序大乱。
太乙迷宫可以阻敌,但对蛇群亦发生迷乱作用。
虽然乱冲乱撞,但绝非短时之内可以退它。宝琉又复提醒麟儿道:“速把蜈蚣放出,趁此毒毙群蛇!”瓶盖一拔,天蜈复起,白雾之中立显出三蓬黄烟,蛇群沾染毒气,立即疼痛难忍,钻跳嘶啸,乱成一片。
麟儿笑道:“历来一物克制一物,也让那些喂蛇的人,目睹胆寒!”
树林内突响起一声冷笑道:“此地漫山遍野,尽是守山神蛇,再厉害的蜈蚣,也难毒尽它们,你以为就能稳操胜券吗?”
发话的人语音不但冷峻无比,而且又潜踪不出,麟儿不由怒道:“你有种就大胆出来,不必藏头缩尾,暗施诡计!”
那人笑道:“你既有本事闯山,却连人也没法看到,岂不自愧?而且我们素无嫌隙,你来此地,必有企图,绝岭山主岂是怕事的人?”
麟儿宝琉尚未答言,身后突闻哼哼冷笑,这声音使人听去更觉阴森无比。
那自称绝岭山主的人,似乎带着惊愕的口吻道:“今日本山,算是超越常情,上山的客人,还真不少呢!”
“道友不必多疑,此子异常狂妄,冒犯武林长辈,人人侧目,路见不平,愿助一臂……”
说话的人,语音不高,但一字一句使人两耳如受重压。绝岭山主立作冷笑道:“凡未经准许擅自闯山的武林过客,本山主一视同仁!”
那人也冷笑道:“这一点,倒悉听尊便,本人也无意要求你另眼相看!”
约莫离开麟儿数箭之地,位朝绝岭西北,突响起一阵嗖嗖之声,似有人穿林而过,而且异常疾急。宝琉为探究竟,突举灯光,但见一道强烈光华,朝着自己这边反射而来,照着自己颜面,睁不开眼。
宝琉劳心一怔,灯火团转,但那反光似乎跟定自己一般,不为稍动。这位俏丽美人知道遇了强敌,而且对方手上所持,正是克制自己之物,忙收去灯光,套上蛟罩。
麟儿低语道:“九顶山塔中之物,正是琉姊姊灯光的克星,说不定业已出现了!”
宝琉被他一话提醒,不由惊问:“你是说那几面盾牌吗?”
麟儿点点头:“这么说来,连几位老魔头也赶到这儿了。”
林里哨声突起。
蛇群本朝后退,又被天蜈用毒气一逼,死掉不少。那鸩鸟又出现空中,因大雨不停,部分羽毛已湿,行动迟缓,但天蜈遇见克星,也不敢再袭击蛇群,仅在麟儿顶上暂设防范。
蛇群因天蜈威力已去,哨音又起,遂不后退,纷纷转回,依然把麟儿困住,那自称绝岭山主的人,也不见出面,据当场情况判断,可能因山中有武功极高的人进入,正在着手追寻中。
人与蛇,彼此僵持,互成对峙之局,所谓“绝岭漫山遍野,满处是蛇,”确是一点不假。
宝琉低语麟儿:“踏梢飞行,蛇儿不及我们快法,到达山顶,想必不难!”
麟儿默察形势,闻言笑道:“因为竹叶青、蝮蛇、百步、牵丝之类,都能隐藏树梢,踏梢飞行,必中诡计,切不可行!”
“然而我们就这样被人困住吗?四周是蛇,如何举步?”
“说不定只好以毒攻毒!”麟儿答着,竟从口袋中取出一物,那是一只金球,球上有柄,内有机关,乍看如小孩所玩的摇鼓一般。宝琉跟着麟儿,虽有不少时间,但此物是初见,不由笑道:“是几时又得了这么一只玩具?”
麟儿笑而不答,手举金球,只听“咔”的一响,球体中射出一蓬黄雾,朝着蛇群,掠地吹去。
红麟锦蟒和响尾蛇首当其冲,口里身上,不但沾上喷出的黄粉,而且还吸入许多。
响尾和蟒蛇少说也有十条以上,突然间掉转头来,发出哈哈怪叫之音,蛇头上下不断起伏,蛇眼也通红。面对群蛇,恍同仇敌,突然朝他前面的蛇哈气如雾,接着长尾连扫。左右群蛇,猝不及防,无意之间挨上一下,轻则受伤,有的还将脑袋打碎,哪能再活?
不久,群蛇之中起了很大的骚动,那沾毒粉的蛇类游身疾走,见蛇就咬,被咬的蛇,也立受感染,还击之后又咬其他的蛇,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整个蛇群就像疯狂一般,红白青绿,五颜六色,光怪陆离,在朦胧白雾之中,若隐若现,蔚为奇观。有的蛇走了一阵,毒性大发,痛不可忍,颈部朝天一举,糊里糊涂朝前走,撞着崖石树木,碰得尾断头开,成为死蛇一条。
宝琉这时也变得天真起来,回眸笑道:“你身上既然带着这种药物,为何不早拿出来,弄得自己狼狈不堪?”
麟儿悠长地叹了一口气,反答了一句话。“我已经把此物忘得一干二净,刚才不是蛇群复起,渺茫中出现一线希望,我还真的想不起来!”宝琉知此物来历不凡,遂也不问。蛇尸遍地皆是。
就在一株老松之上,突掠起一条人影,疾若流星。
麟儿宝琉一看,又是那蛇女前来,落地之后,立即咬牙切齿恨道:“你们两人真是可恶极了,我们花了无数心血训练的群蛇,你却用药物把它们毒死,这一来我们算是强仇大敌,你还不施药解救,我和哥哥便用最厉害的手段对付你们!”
麟儿闻言,立时怔住,心说:“这种独制毒药,要解除,可以说万分困难,昆仑冰海求药时,风雷僧就死在这种毒药上,事隔两三年,想来独有余悸;群蛇受毒,如何可解?”他怔立不言,蛇衣女以为他不加理睬,已怒不可遏,竟大声喝道:“狂徒,欺人太甚!”
抬手一扬,空中发出一阵呜呜哨声,这原是山野之人的一种络竹哨。
麟儿见她这种奇怪打扮,总想看看庐山真容,也把手臂一抬,打出一根松枝,立将竹哨击落。蛇女气得怪啸连连,立拔出金刚王,横手一挥,这是她全力搏击,勇猛非常。
金刚王为神洲五剑之一,又是麟儿枕边人侍用之物,如何甘心被别人占有?他存心把宝剑夺回,遂把真气一沉,铙钹顺着剑路来势,暗用粘字诀如影随附,闪动身躯,而把右钹一合,钹如电闪,声做龙吟,又猛又快这种奇怪打法把蛇女吓得抽招不迭,罡风像潮水一般把对手颈下蛇皮吹得向上翻,颈部肌肤无意之间也已露出。看得皮色又白又嫩,肤光照人,和霞妹妹宝姐姐略无逊色,顿时对这位美少女起了怜香惜玉之意,遂减少了五成真力。
蛇女趁势略转手腕,把宝剑一卷,黄光闪动,剑从钹中抽出来,彼此谁也未被制住,赶紧抽招往斜刺里一横,蓄势以待。
他们这种情形却被宝琉一一看在眼里,心说:“麟弟弟,对待女人心太柔慈了!”
蛇女二度进攻。
她使用一种离奇古怪的剑法,把身子缩成一团,挥动宝剑,疾攻下盘。
麟弟弟只觉风生足下,剑气弥漫,由于金刚王太利,剑光又强,别说被剑锋触及,大腿不保,就是被剑上罡风所中,也必须受伤无疑。
遂也不敢怠慢,用佛门双铙把全身护住,紧接着,移筋缩骨,长似童婴,滴溜溜和蛇女大战起来。
对方剑术奇诡,腕力又强,同时她怀着一种恶念,想用金刚王之锋利奇快,把麟儿双铙击毁。
伏魔钹招,为铙钹僧秘传之法,以疾稳变见长,内含粘崩砍斫四诀;加以麟儿牟尼身法和天之行功已臻出神入化之境,宝剑焉能伤他?
不到二十招,蛇女躁进,用散光护身剑术连番直逼,陡见麟儿双钹,上下一开,前身暴露无余。
蛇女喝道:“试试这一招.!”一股透骨寒风,挟着强烈紫光,直往麟儿胸口刺来。
剑式变化,动人意表,眼见麟儿非死即伤,把宝琉吓得魄散,振腕挥剑,正待出手抢救。
就在间不容发之时,突闻麟儿大笑道:“你上当了!”
金光闪烁,划成一道大弧,由下而上,硬接硬挡,把对手宝剑,震得几乎脱手飞去。但麟儿右手更不闲,铙钹卷起一阵强风朝蛇女头上吹去,内家罡气,非同凡可,从头至颈,蛇女原用蛇皮把自己头脸遮住,却被罡风把皮揭开,对手真容已现。
“狂徒,你罪该万死!”
蛇女抽剑后跃,一纵拔地而起,把那被风吹去的蛇皮头罩赶忙捡了回来,攒眉怒眼,立在当地。所谓似人似怪的蛇衣女郎,竞是一位美丽少女。青丝及背,前发齐眉,粉脸天成,不加修饰,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似带着碰力,红红的嘴唇,浅笑间微露又白又细的牙齿,极为整齐悦目。
麟儿不由暗中喝彩道:“这女子,真可和霞妹妹宝姊姊一竟短长,偏生却弄得如此野性!假使和霞妹一道,把臂谈心,月下盟誓,那有多好!”
“我们这次上山并无他意,不过想和贵兄妹讨点尸毒解药而已。按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受伤的人,都是我们的姊妹兄弟,如蒙恩赐,感激不尽。”
宝琉秉着息事宁人之心,口气极为温和。那少女毫不思考,冷笑连声道:“你是说那百毒蛇胆液么?……”
宝琉怔了一征忙笑道:“我不知道贵兄妹所制何药,能解这种奇毒!也许就是你所说的百毒蛇胆液!”
那少女突然哈哈大笑,只笑得云鬓零乱,前伏后仰,蛇衣蛇裙,襟飘袂举,不但把宝琉笑得心泛凉意,连麟儿也深觉莫名其妙起来。
宝琉嗔道:“给与不给,其权在你,这有什么值得好笑!”
蛇少女把秀发掠了一掠,慢条斯理道:“你道不可笑么?我和你既无一面之识,又非故非亲,却来问我要药,还打死了神鸩,毒毙了不少灵蛇。十年之内想把此山恢复旧观,实不可能,这个仇,眼前我们就无法解决,还居然想要那百蛇胆液!这种药是由蛇胆制炼而成,死去的蛇数以万计,而且而采取名山大川珍贵药物,连胆汁浸制而成,多厉害的蛇伤,只需半匙,立可起死回生,如能长期服用,可永驻芳颜。我兄妹视此药如同性命,岂肯随便给人?……”
麟儿忙插口道:“我们求取一点,如把病人治愈以后,我甘愿给你们报酬!”
蛇女把双眸朝他一掠,眼中射出光芒,好似两把利剑,使人感觉冷气森森。她又问道:“仇还未报,偏说酬报,我问你,你拿什么给我?能抵偿这么珍贵的灵药!”
宝琉心中一动,不觉笑道:“他身上珍品极多,兰宝天露,神物利器,无一不是可遇而不可求,你能慷慨一点,必有善报。”
少女冰冷地哼了一声,道:“为了想得人家珍品,所以那些没廉耻心的事,你都能做得出来,居然还在这振振有词,我真替你挂脸不住!”
这无异于一把利剑刺伤了宝琉的心。她抖颤着娇躯,似乎哭了出来,低叱道:“贱婢蓄蛇害人,我和他不过中了蛇毒,也可说坠你诡计,你却拿此责人,干脆,大家同归于尽吧!”
立即挥动手中宝剑,要和对手拼命。蛇衣女也不示弱,金刚王在空中划出一道紫虹,对着轩辕剑,一卷一绞。
剑身上火花进起丈余。一阵铿锵,如龙吟凤鸣,但两口利剑依然合在一起。论内力宝琉比蛇衣女高出一筹,但她此刻被蛇女用话气昏,真力不继,加以蛇女会使巧力,趁宝琉专心注意用力之时,突并两指向宝琉乳峰戳来。
突闻麟儿怒叱道:“还不撤手!”震天一声钹响,两道紫光如霞飞电掣,朝着宝剑当中狠狠砸来。
蛇女如不撤招,一条右臂就得震断,但她急中生智,朗笑一声,笑似银铃,扭蛇腰,横右步,带剑疾卷,剑锋从麟儿腕底迅速一绞。麟儿袖管竟被割破,疾合双钹,煞风疾扬,把蛇衣女震退数步,但俊脸已被人家弄得通红。
这时他心中如五味瓶翻,酸甜苦辣,样样都有。可是,对方是皓齿明眸的少女,就是战胜了她,就是把她杀了,别说不忍心,她也没有什么十恶不赦之处。
正犹豫之际,身后突响起一声冷笑道:“自命功夫不凡的英雄人物,却变作断袖之人。”
这话说得有点轻薄,使麟儿不免有些恼怒,但他耳目敏锐,十步之内,风吹草落,尤可辨出,来人已在自己身后,却听不出何人,这岂不是对自己的一种讽刺?忙暗中蓄满功劲,慢慢回过头来,把来人看清,不由惊异万分。
这又是一位服装奇特的人物。
道冠前袍,肋下革囊,脚上鞋袜,无一不是蛇革所制,但颜色却是全黑,而且黑得发亮。来人剑眉白脸,颜下却留着三丝长胡,脸庞和少女有三分相似,面带笑容,初见也使人并无恶感。
他朝麟儿笑了一笑,麟儿把星眸一睁,两道逼人的光芒,往前一掠,眼神和来者目光接触以后,那道者似暴吃一惊。因为麟儿目光似天上灿烂星辰,威严逼人,足见内功之深,并非常人所及,这在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而言,实逾武林常规,但来人极具城府,仍装着若无其事。
少女娇唤一声:“哥哥,守山神蛇无端被暴客毒死,你既来,正好和他们论理一番,还有他们在白云岩山阴洞里,做出那些不可告人之事,却推说我们预谋陷害,反咬一口,你说多气人……”
她得理不饶人,说顺了口,话语如连珠炮,把麟儿和宝琉弄得无地自容,恼怒哭笑不得。道者似乎存心解围,竟淡笑阻道:“他们和你一样,过分年轻……”
少女气道:“这么说来,反是妹妹招来不是了。”
她把娇躯一扭,就要走开。
道者笑道:“蓉妹且慢,愚兄还有话说。”
少女似笑非笑,一派天真神情,大眼睛眨了一眨道:“哥哥,你帮着外人,我不和你在一起了!”
道人脸容一整,出口问道:“妹子,我们潜隐此山,曾出什么誓言?”
蛇衣少女似不曾防于兄长,当着这多人的面,有此一问,不由愕了一阵,才开口道:“兄长和妹子虽然曾经说过,若能闯上此山走出太乙迷宫的人,我们不但恕他鲁莽,而且还答应他一切要求,但他们还没走出迷宫,这话怎能兑现!”
“但是妹子应以真相示人,这也是答应人家要求之一。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和你说过的话如不能坦然承认,实践诺言,岂是丈夫行径?”
这道人和妹子说话之时,一字一句,无不表现有长者之风,使麟儿深受感动,把适才那厌恶之心一扫而空,遂恭谨答道:“此来宝山,无端冒犯,至感惭惶,贤兄妹如能稍释微嫌,宽恕小弟冒犯之罪,将来誓必力图报效。”还恭敬地深深施一礼。
道人忙笑道:“山野之人,与世无争,小妹昔日娇生惯养,颇为任性,又因为昔日一句戏言,公子来山,多加阻挠,多有冒犯,贫道极感不安,就此谢罪。”语罢,竟低首答理。蛇衣少女把小嘴一撇,气道:“说来说去,无一不是打自己的嘴巴。绝岭规矩,并非我个人所定,如果我徇情不管,那不知要担多大的不是,如今却把一切推在我头上,该多气人!”她自言自语,越发显得娇憨可掬。
道人笑了一笑,也未理睬,续朝麟儿道:“公子来此,不知为何事?”
麟儿把岷山结仇经过、姊弟们身中腐尸余毒的事约略一说,道人把眉头一皱,立又笑道:“我那百蛇胆液能解各式奇毒,只需服食一匙,立可见效,惟是公子离山峰不远,何不入观小坐,贫道当赐胆液一瓶,绝不负公子所求便了!”
麟儿闻言,觉得此人直爽,文质彬彬,而且做人处事,处处为别人着想,不觉大喜过望,当下谢了又谢。蛇衣女望着四周死去的蛇数以千计,不由大为伤感,怒道:“哥哥,你既然愿做好人,我们全部心血,已损毁过半,毒势尤在蔓延扩展中。毒为人身所放,总不能眼睁睁地还让灵蛇继续死吧!”
她满脸气愤,音调也说得极高,同时一双秀目不时朝麟儿扫掠,但当人家眼光向她回敬时,又赶忙避开,这中间似乎含着某种微妙。本来,一个潜居深山的少女对人生毫无阅历,她也不懂得一般少女的矜持,麟儿实没法付摸出来。
少女所提,更使麟儿没法回答,因为这种毒蛇的药末,是扶桑姥姥特地赠给麟儿作为防身之用,蚩尤元雾粉本身就无解药,叫他如何制止毒势蔓延?麟儿性子爽直,不由吐出真情。
那道人先是一愕,口中喃喃自语:“蚩尤元雾粉,无怪乎有这般奇毒。”少女望着她的哥哥,随口问了一句:“你知道这药物的来历吗?”
道人立刻觉得自己失态,但漫不经心地笑道:“据江湖传言,阴山派的蚩尤武功绝顶,从它这种名称,也可想象得出来。”
少女把脸一绷,恨声道:“身藏这种鬼药,还有什么好人?”
语罢,却又望了麟儿一眼,还有他身边的宝琉,脸上表情也说不出是嗔是喜。道人忙笑喝道:“蓉妹年龄已不小了,怎么还这等口没遮挡,岂不让公子们见了笑话?”为了阻止蛇女顶嘴,他立即向麟儿颔首,并道:“药在观中,还请移玉。”道者躬身肃客,麟儿爽朗一笑,坚请道者先行,这位蛇服异人遂也不再谦让,含笑领前。
这时雷雨已停,蛇衣道者携着麟儿等人穿过一处树林之中,却指着地上的死蛇,笑道:“阴山派这种毒药确属非凡,一蛇沾染,群蛇受感,毒性能生之不息,蔓延不止,贫道担心死去的蛇余毒难尽,无法处理。”麟儿不由大急,俊脸通红,问道:“然则道长那些未伤的蛇能否幸免于难,如果余毒蔓延不止,则小生真是罪深孽重。”
蛇女嗔道:“你冒之失之,本来就该死嘛!不是哥哥心慈,我饶了你们才怪呢!”但她这时的语音,虽然尤有余愠,却远不如初见面时那等野性。
道者忙用话语岔开,边走边道:“此处地形特殊,又多云雨,长年雾掩全山,极具隐秘之效,加以贫道练习奇门之术,遂利用天然地形,又略加整理,非贫道夸口,擅入此山者,不是迷途难返,便是被灵蛇惊退,甚或自取灭亡,十余年来,除开公子,真无人敢入雷池一步。而今公子施用毒药,灵蛇虽然大部受伤,但我已将岭上的蛇,用暗音制止,不再下山,山下的蛇,被药力控制,已成最后挣扎,也不能上山。目前,山腰一带,死蛇遍野,但本山经常大雨不停,山洪一冲,死蛇留诸崖底洼地,待其尸骨腐烂,余毒入土,据我想来,也无大碍了!”
宝琉见他滔滔不绝,不由暗中赞服道:“此人见事极明,思路敏捷,如若有心为恶,却是一位极厉害的敌人。倒是他的妹子,率直天真,一派少女娇憨情形,倒还易于对付。麟弟为人,涉世不深,最易被骗,有便之时,需予在旁提醒一二。”
她暗中捻了麟儿一把,回头间,立向他施展眼色,麟儿不免大疑,却又不便动问。道人经行之地,有时使人意想不到,蒙蒙白雾中,明是一块岩石挡道,但他却从石隙中钻来钻去,岩石中空,曲折回旋,却毫不费力地对穿而过。
山上杂树丛生,及至不能通行;道人却把袍袖一展,蛇革震风,呼呼作啸,平地拔起两三丈,竟朝浓枝密叶中穿行。
各式各色的毒蛇潜伏树间,发出各种啸声,但道人恍如未觉,有时还抓着蛇头,如利用悬挂树枝的绳索一般,就势往前把身子一送,突地松手,随意捞取可以悬身之物,又复连环使用前法,往前飞驶奇快无比。
这对麟儿尚无威胁,他不敢抓蛇,但利用师门凌虚飞渡之术轻飘飘地往前掠过。
宝琉武功虽高,但她生性怕蛇,飞越之时,不少毒蛇却把身子往前一伸,张嘴吐舌,把这位绝世美人吓得玉容骤变,冷汗浸淫,虽未叫出声来,那狼狈之状却至为可笑。
“怎么啦?武功这么高的人,却还怕蛇?我真为你惭愧呢!”
宝琉素来端庄稳重,却不和她计较这些,有时还笑上一笑,久之,蛇女似也颇受感动,拣那大蛇肆虐的当儿,迅速地朝蛇一挡,或故意用手把蛇头握住,笑道:“灵蛇,你乘机多咬恶人,遇上野鸡蛋时,我让你多吃几个。”
虽说人蛇语言不通,握住的蛇十有八九必发出种种怪啸,状极亲昵。宝琉不由暗里称奇,心说:“这丫头与蛇为伍,可以为乐,染上这种特殊性格,岂不腻人?”
忽闻娇笑一声,蛇女左手握着蛇头,右手却把宝琉臂抓住,身子悬在一段横伸的松枝下,戏谑地道:“你胆小畏蛇,据我所见,蛇却比人善良多了。来,摸它一下,冰凉滑腻,天气酷署时,手不生汗,不信,你不妨一试!”
她抓着的正是一条红鳞锦蟒,全身鳞甲闪光,张口吐信,恶毒绝伦,把宝琉吓得全身发软。她央告道:“快别恶作剧,给它咬上一口,哪还有命?”
语罢,把肩膀一摆,正待挣脱,少女却骤然松手,两人从高约两丈之处,落了下来。少女意似不悦,微愠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真恨你!”
宝琉对她实在无可奈何,只好正色相劝道:“蛇性属阴,一般说来,为人类大敌。妹子姿容绝世,武功谈吐,无一不逗人喜爱,偏生嗜蛇,这习癖,为常人所不喜,何不离开此山,行道江湖,步入正轨,于世人多多接近,岂不胜似日与群蛇为伍么?”
蛇衣少女立笑得花枝招展道:“据我看你还是少卖关子。青山易改,本性难移,如果要我不喜灵蛇,和我要求你与你季姓少年互相离开一样苦恼!”
不待话毕,宝琉立即把粉脸一沉,皱眉道:“人与蛇毕竟两样,如把夫妇关系看作人与蛇处,岂不是人兽不分?还成什么世界?你这么一位聪明绝顶的人,怎么说出这等话来?看来,我和麟弟深入此山,纵能把药取到,却遇上你这种人,真是毕生憾事。先圣有言,鸟兽不可同群,何况人与蛇处?”
偏怪,少女反嘻嘻道:“干嘛这么激动?饲养动物,也并非坏事,否则,圈猫蓄狗,养牛喂猪,照你说来,都是罪过了?以你这等小姐习性,只能让哪位公子哥儿把你藏之金屋,作为香花供养,谈跑江湖,必须精通百艺,绝不能限于俗见,否则险阻必多。”语声一顿。
只听得宝琉芳心一惊,暗道:“这妮子可不能小视,否则,就会失之交臂了。”遂嫣然一笑,携手而行,赞叹道:“妹子聪明绝顶,我真望尘莫及,据我看,聪明才智与你互相比较的人,除了霞妹外真是少而又少。”少女一惊,立即问及霞儿,宝琉立将霞儿生平约略说出,还未讲完,蛇衣女迫不及待地问道:“她和那季家小子,大约也纠缠不清了。”
宝琉笑道:“彼此原是师兄妹,早由父母师长作主,互订鸳盟!”
少女笑问:“他既是已有妻室的人,你怎能夹在他们中间,而且行动越轨昵?”
宝琉倒未防她会单刀直入,自己和麟儿的旖旎风光被人偷瞧,对方言语无忌,使人羞愧难禁,一抹红霞,斜飞上颜,不知怎样出口对答才好。少女把舌头一伸,一个鬼脸,竟也不复再问,遂绕道山北从一条陡峭曲折、梗直使人难于辨认的山道往上攀登。
这条路毒蛇极少但过于险峻,绝壁飞岩,山势前倾,许多地方,梗直难于着足。宝琉知道这是人家一片好心,目的在于避蛇。但麟儿和那道人,此时不知怎么样了。
峰顶矗立云霄,苍松翠柏,在白云浓雾中若隐若现,恰似碧云天上,点缀着几棵树影,使人有一种清新绝俗的感觉。
少女笑问:“你看,峰上景致还不坏吧?”
宝琉点头慨叹道:“山在虚无缥渺间,正是这般感觉,若无蛇腥味,妹子真是碧落仙娥!”
凡人都喜赞美,少女天真一笑,旋道:“你怕蛇,也作此语。走吧,他们大约都在室中等候了。”
两足微点,一抖双臂,那身子竟直拔而上。峰形成合抱状,正北正是极高之处,古松劲柏,大数十围,直伸入云,从峰下望,却是一片云海。
宝琉想到峨嵋绝顶,严冬白雪皑皑,春夏多云,和这里相较,巍峨之势尤有过之,法华师长恩深似海,如今自己却变成师门叛徒,真是人海沧桑,瞬息万变。迷离间却又响起少女笑声:“瞧,白云之内,正是小居处,不过那不是什么巍峨大厦,而是一座古老庙宇,我和哥哥,各居一边,入庙小憩,也不枉我们相见一番!”
此刻,她和宝琉渐次厮熟,也变得和蔼可亲起来。未上峰头,她从袋中取出一支竹哨,呜鸣吹了两声。宝琉笑问其故,蛇女仅答:“到时自解。”
语罢不由分说,一把拉住宝琉的手往前走,一路上,大小毒蛇可以说不计其数,树上每一枝干都挂满了大小不等的毒蛇,蛇头掩藏枝叶之内,不仔细辨认很难看出。
蓑草败叶间,双足一落,即觉软绵绵起伏不停。不久,立伸出无数蛇头,见着蛇女,嘶啸一声后,又把头缩入。
地上仔细察看,还牵着不少银丝,那正是牵丝蛇的独特标志,宝琉很担心脚上被蛇咬上一口,但蛇女却谈笑风声,若无其事,踏遍蛇丝,连牵丝蛇的影子也未见一条。
宝琉不解,蛇女含笑解释道:“此物恐怕是世界上最毒的蛇类了,性好贪眠,又多疑虑,牵丝自卫其快绝伦,连我也招惹它们不起,出入之时,必先用哨音把它们惊动,这一来,便不至于误伤了。”
说话之间,已离那庙房不远。古庙年久,壁生青苔,云迷雾漠中,只觉得青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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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劫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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