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城老人,也吃惊地往后一跃,本待大声斥咤,但对方却气定神闲,微笑相视,虽是弯腰驼背,那滑稽之相,却使人骂不出来。
彼此半晌无语,还是驼子先笑道:“天府道友,豪兴大发,正和孩子们打得难解难分,我们迎面而立,久耗无功,不如下次遇着时,谁有兴,即招呼再打如何?”
蓉城老人,见他一脸轻松情形,以为神驼心存轻视,不由急怒交作,冷哼道:“据我看,你这是最后一次和我相遇,谈未来的,只有待诸来世了!”
青城八八式,第一招便是“大地惊雷”,天蜈剑斜穿而出,只闻轰轰之声震耳,这原是用内力振动剑身,剑和风声相激,产生一种强烈的音波,可以击穴伤人,厉害无比。
江汉神驼,也用一气两仪剑术,挥剑迎敌。蘅春恐其不敌,侧攻而来。
于是九人分成三组,展开剧战局面。
适宝琉被一愚子所制,龙女奇袭救援,琼娘也乘机暗施天狼钉,把一愚子左耳打掉,这三位武林高手,立显败征。首由一愚子作困兽之斗,约有十余招,眼见男女诸侠,剑术愈演愈奇,殊无败意。
云姬携着玉仪,手挽红巾,站在一旁观战,唧唧哝哝的说个不停。
玉仪貌美,固不必说,云姬更是风韵撩人,胸头玉峰双耸,几欲突衣而出,蛮腰圆臀,俏目流波,贝齿朱唇,风姿绝世。
一愚子心中怦然而动,暗道:“这少妇,极解风情,床第之私,必然生动,我何不如此如此!”于是连环劈出两掌,把宝琉、龙女逼退。耳上鲜血,用内功将它封住,虽然沾染不少血迹,但也不太痛楚。
几个纵跃,正奔向云姬,不料那红衣少妇,拈巾微笑,山风吹来,阵阵幽香,吹向这位海隅怪人,更使人感觉心灵空虚,产生一种强烈欲念。
一愚子把真气一提,正想将身法加快,突觉丹田里一股热流,直透顶门,双眼一花,头昏脑涨,不由大吃一惊,知道这是武林中一种秘制迷魂散,自己业已中毒,忙用真气把药力逼向丹田,矮身弹足,纵出香气范围之外,来不及向西蜀二老招呼,竟朝太阴僧所奔方向遁逃。
西蜀二老,情知有异,遂也不再恋战,竟用双剑护住全身,冲出剑幕,追随一愚子去了。
龙女本除恶务尽之心,正待用百步飞环之术,把两老除去。
甫卸双环,抬腕待发,立觉手腕被人拉住,一看,正是熊玉仪,知她犹恋旧情,笑道:“这两人,既已投靠阴山,便是仇敌,留之活在世上,适足以违害武林,按理,长者对于晚辈,应一秉仁慈,他们把姊姊,洞骨穿肌,意犹未足,还把姊姊从玉柱峰上,抛了下来,这样居心险恶,胜似虎狼,姊姊还帮他作甚?”
玉仪忸怩一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在青城是我祖师,平日却也爱护备至,他能那么对我,我却不能以报复之念,落井投石,贤妹还是饶了他吧!”
倩霞笑道:“这一讲话,他早已跑远了,麟哥哥大约还与双魔战着,他们会合之后,实力大涨,宜赶紧救援为是。”
云姬拈巾微笑不语。倩霞携着她的手,却一手将鼻掩着,笑道:“姊姊的帕子,小妹却不敢招惹,据说元弟和你初会时,也是上了这帕子的当呢!”
云姬玉脸一红,含羞带愧道:“往事羞于启口,目下他们三人,都中了迷魂散,不过一愚贼道,中的更深,这老鬼,色迷迷的一对鬼眼,看了就使人讨厌,是女人,谁遇上谁就倒霉!”
倩霞想起前情,忍不住粉脸通红。
熊玉仪在一旁看得呆了,暗道:“琼师姊已算是绝世美人,可是,和她一比,确有大巫小巫之别。”
复又想到麟儿;“盖世才华,聪明绝世,风流潇洒,倜傥不群,最难得,是多情重义,忠肝侠胆,自己对他,似有报不完的恩义。更有说不出的心情,可是,在他身前,已经有三位了,宝琉的身材相貌:几乎和龙女是孪生,而且他的想法,也和一般男子不尽相同,那就是对异性决无强烈的占有欲,故一举一动,都光明磊落,绝无掩饰和做作,对人,偏是那么关怀亲切,只有龙女,才和他确是天生一对。……”
想着想着,周遭一切,煞似浑忘,忽觉香肩上,被人拍了一掌,回头一看,正是琼娘。玉仪忙定心神,略显娇羞。琼娘笑道:“妹子似觉心神不属,大约又有所感了,我们快走吧!”
由江汉神驼为首,领着诸女,朝南边飞跃。麟儿正站在一处悬崖之上,神情紧张地面对敌人,寒冰老人与一愚子等,业已合在一起,那也是一处嶙峋峋的岩石,距麟儿,约在十丈以上,因为山势陡斜,居高临下,麟儿已占着地理优先!一愚子毁耳失机,太阴僧似微感不耐,但这凶僧已获奇珍,急于返山复命,也无再战之心。阴恻恻的一声冷笑道:“掌门特一再叮嘱,奇宝获取之后,天大的事,也得立即赶回山中,另有商量,这一班小狗男女,暂时让他们多活几日便了!”
语罢遂与寒冰老人,首先纵走。愚子和西蜀二老,也觉老大不是意思,只好讪讪而遁!江汉神驼携男女诸侠,已跃落岩石,惟恐麟儿感觉难受,竟由神驼以长辈身份,慰勉一番,略谓:“此次,我们失去先机,处处为敌所制,主要在敌势太强,阴山派实力已成,五老公然出现,江湖劫运,势将逐日加深,眼前,能与他们为敌的人,除了贤契以外,武林中还找不出第二人物,塔里藏珍,虽被他们捷足先登,以五剑威力之强,想不足贻为巨患!”
麟儿叹道:“一着棋差,束手缚脚,今日之事,想来诚愧对恩师,塔里藏珍,被人所得,敌势自将更强,从此武林无宁日矣!”语罢神色黯然。
惠元笑道:“麟哥哥,凡事不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我心,我们所遇的敌人,都是震撼武林的巨擘,论修为和功力,除了麟哥和韩老前辈以外,几乎都比他们相差颇远,奇宝未获,情势使然,急也无用,只是他们所获之物,除了两面铜盾以外,其余都不得而知,使人无法想出克制之道!未免使人难安!”
神驼忙道:“我们不是同赴大雪山么?三老为当代第一奇人,必知分晓,趁早奔赴,以求指示!”语罢,立领男女诸人上道。
下了九顶山,来到茂镇时,已是日暮黄昏。
茂镇位于岷江上游东岸,也是九顶西北唯一小镇,因为地处高原,市镇稀落,而偏僻之区,倒不失为一人口较密之处。
龙女笑向麟儿,欲言又止。这位娇憨师妹,一向是麟儿心目中最爱的人,忙挽着他的手,笑道:“看情形,霞妹似乎有话要说,为何吞吞吐吐,不讲出来?”
霞儿笑道:“事情太小,说出来你又道我罗嗦!”
看在师傅份上,说错了,我不讲你就是!”
龙女娇笑道:“元姊和玉姊,远道初来,理应杯酒洗尘,你看,如今天色不是晚了么?我们何不就在前面镇上,歇宿一宵,略备酒筵,稍尔微意,岂不也好!”元姬见她妙语生香,楚楚堪怜,不由喜爱之极,竟也打趣道,“别看小妹年轻,倒是一副主妇派头,来日举案齐眉,淑德腾芳,定可预卜。这顿酒筵,不是接风,该让姊姊来作东道主,为贤夫妇预庆一番,而且还得敬韩老前辈一杯,以略示敬意呢!”
语声到此一顿,娇波流盼,已转向春儿,微霞瓠犀,续道:“春妹和元弟,也是天生一对,自然也少不了你们!”
春儿嫩脸含羞,柳腰一扭,不胜忸怩道:“他心目中,早有意中人,姊姊莫再打趣我了!”
元儿知道弦外之音,颇有微词,回想人家一见倾心,清秀丽质,不减云儿,自己对她,确也不无内疚,遂脉脉含情地看了一眼,不意对方目光,也朝自己掠来,四目交投,彼此心中都有一种甜蜜蜜的感觉,这些情景,都看在玉仪眼里,不由得自悲身世凄凉,心头上,泛起异样感觉!麟儿却回顾龙女笑道:“师妹既有如此雅兴,愚兄那有不依?”
进入镇中,业已灯光通明,这是一条直街,由南向北,沿着江流。
宏兴老店,算是客寓中较大的一家了。一行九人投店,有男有女,而且背上都负着兵刃,开店的人,都知江湖规矩,交待自是小心在意,依江傍水的一排楼房,虽然建筑简单,但收拾得至为洁净,可惜只有四间,必需一人住在楼下。
惠元笑道:“这一排,共有楼房六间,难道无法腾出一处么?”
店家忙躬身笑答道:“另外两间,已经住人,而且第五号的客人,还是适才来的,不便开口请移住楼下,还望包涵!”
麟儿笑道:“就是四间吧,我和元弟,与韩老前辈,同居一起,正好作彻夜长谈,以请教益!”
神驼拈胡大笑道:“季贤契一代奇才,所知至博,老朽正愿借机和你互相讨论!”
蓦闻吱呀一响,从第五号房屋里,颤巍巍走出一位白发婆婆。一脸鸡皮,满头鹤发,昔日蛮腰楚楚,而今驼背弯腰,玉骨丰神,却只剩一副皮包骨架。她手持一竹杖,也无人侍候承欢,独自儿走了出来。
离麟儿龙女约有五尺远近,这白发婆婆突把双眸一睁,人道老眼昏花,黑白不明,可是事情太过奇怪,这位鹤发鸡皮的老妇,却有一对目同秋水,黑白分明的眼睛。
随着双目开启,两道如电冷芒,射在龙女身上,麟儿、宝琉、琼娘和蘅春,都被她扫了一眼。龙女芳心一惊,但因心性仁慈,却丝毫不以为忤,当她走过时,反含笑让路。
老妇人却把鼻子向两旁嗅了一嗅,旋问店家道:“你这客店,太不干净,四周围,都是腐尸怪味,何不请有道高僧,超度一番!”
随说,却缓步而过,虽然老态龙钟,但那语音低沉冷峻,不由使人突生反感。
店家被她说得昏头昏脑,莫名其妙,半晌,才从牙龈里迸出一句。“小店自信颇能做到整齐干净,哪来什么腐尸味儿?”又问麟儿:“相公,你可闻到。”惠元大是不服,冷笑道:“也许从她自己身上带来的!”
麟儿忙用眼色把他止住,老妇人却也未曾回答,缓缓地下了楼门。九人分为四组,进得房来,略事盥洗,即下楼用膳。楼下前厅,原是客人饮用之处,五盏古老宫灯,发出黄色光华,高宾满座,据几而饮,茶香酒冽,生趣盎然。惠元踏入前厅,立注意那妇人坐处。
右边靠壁一处座位,热冷杂陈,酒筵极丰,老妇人自斟自饮,不移时,连尽了十余大爵。不但惠元暗里吃惊不置,连麟儿也心头纳罕,两人悄语神驼:“这妇人来得奇怪!”“那还用说?前途大约又有事故!我们可得小心提防!”
“可不知道是哪一门派?跟踪到此?”惠元满脸怀疑,进一步的追问。
江汉神驼,轻微的噫了一声,悄语道:“这妇人,大约故作掩饰,手中竹杖,可不是一件寻常兵刃,我们只需暗中留神,可不许故作紧张,否则人家底蕴,尚未摸清,大惊小怪让人笑话。”
惠元受责,俊脸通红,蘅春大是不安,却朝祖父娇嗔道:“像爷爷这么小心在意,我们干脆躲在房里,不要出门,才是正理!”.
江汉神驼,白了春儿一眼,遂也不再多说。无如酒菜已上,由元儿持壶酌酒,刚好为江汉神驼斟满一大杯,麟儿脱口大赞道:“这才是堪慰晚景的好孙郎!”惠元笑着不依。
云姬却顺手把壶接过,微笑道:“在往常,麟哥哥对你百般爱护,而今却会使坏!明是有人教坏了他?他最怕痒,你不妨捏他笑窝儿,包管乘乘就范!”
元儿果把手指呵了一下。吓得麟儿忙笑着求饶道:“好弟弟,快莫如此,这玩意儿是女孩子的拿手杰作,你依样葫芦,不怕人家笑话么?再说,我如吃亏,你们洞房花烛之夕,我准使性报复,那时,可别怪大哥无情!”
龙女见夫婿颇具童心,风趣十足,不由笑道:“他日常惯施恐吓,你偏不信,戳破他的纸老虎,让他吃点小亏,才是正理!”
宝琉抿嘴笑说:“这么说来,麟弟弟算是众叛亲离了!”
“才不呢!宝琉和琼姊,怎么样也不至于落井投石!”
麟儿反辩着。玉仪把琼娘一推,悄声说:“你和他真是夫妻情重,他已不打自招!”
琼娘白了她一眼,旋即举杯敬酒,笑道:“酒菜已上多时,虽然言笑晏如,风趣频生,毕竟不能充饥果腹。来,我们同敬韩老前辈一杯!”
麟儿、惠元等,立即同声附和,江汉神驼也只有举杯痛饮,筵前一片欢欣,但对那白头老妇,大家都极留神,老妇人自斟自饮,除酒量极豪外,却也了无他异。
堂前坐客盈门,有猜酒行令,也有据几大嚼,还有不少人物,一杯清茶,几碟细点,细语闲聊,状极优闲自在,那形状,可无法一一道出。正在此时。
店伙突跑近麟儿身前,躬身笑道:“适才小的偶经江滨客寓,遇上两个卖唱女子,模样儿可十分标致,几声清唱,歌声,自外传入,幽约凄迷,感人肺腑,座中人,都知音律,不由凝神倾听,原是飞卿词章,韵格清拔,词云: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愁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歌声反复低回,如涟漪微动,摇曳生姿,麟儿不由轻轻地叹息一声,手朝店伙一挥,凄然道:“就唤她们入内如何?”
宝琉抿嘴笑道:“王孙多情,又传艳事,惟江湖多鬼域之技,五花八门,令人难辨真伪,可别上当才好!”
龙女笑道:“清歌清丽,入耳难忘,只要我们拿眼守着玉佩,便不愁至宝再丢了!”云姬玉仪忍俊不禁,连宝琉也笑出声来。眼前亮光一闪,从门口进来两位身着绿衣黄裙的少女,论年龄似都在二十上下,姿容艳丽,秀色夺人,看情形,丝毫不似江湖上卖唱的女子。
宝琉瞥见之间,秀目微蹙,停杯不饮,一双妙目,不住的在两女身上打量。
麟儿暗言道:“宝姊姊蕙质兰心,不但江湖经验丰富,而且更是此道高手,如有弊端,绝逃不出她一双锐目!”
前面那少女,手持竹箫,箫作紫色,灯光之下,光彩夺目。身后相随者,身材较短,但婀娜有致,较前女尤为婉丽迷人。来到席前,两女朝座上的人,敛衽为礼,吹箫女首先开口:“贱妾王彩虹,携妹子春兰,即此参见,俚歌蛆词,不堪入耳,能邀垂谅,感激无涯,还望见示词章,好让弱妹一试!”
身后:那手执黄牙板的绿衣少女,莲步轻移,蛮腰楚楚,却和乃姊立个并肩,暗中却把一双妙目,朝麟儿轻轻一扫。眉目传情,撩人心意,麟儿和惠元,还不觉怎样,但春儿满肚子都不舒服。
江汉神驼,把孙女望了一眼,又看了看麟儿和元儿,脸含微笑,旋即拈杯自酌,神色泰然。
麟儿出自世家,经名师熏陶,凡事颇有果断,一见春儿脸色,即知事态不妙,忙含笑发话道:“清歌雅丽,感人心弦,适才业已闻得,不必再唱了。贤姊妹困顿江湖,季某愿略赐微仪,聊壮行色便了!”
遂从囊中取出赤金五两,推座而起,双手奉上。执箫女郎王彩虹,敛衽拜道:“常闻无功不受禄,歌还未唱,那能受此厚赐?小女子虽然困顿江湖,差堪糊口,厚仪心领,恳以此辞!”
语罢,眉目间神色凄然,转身欲走。这可把美麟儿难住了,众目昭彰之下,自己身为男子,而且姊妹们都在身旁,却无法强人所难,倩霞拈杯微笑,右手抚着自己的脸庞,划了一划,似在羞他。
宝琉娇笑一声,人也走出座来,从麟儿手中,接过赤金,将两女拦住道:“这点钱,也不过略表我们寸心而已,否则,姊妹们岂不白走一趟,我们心也不安!”
玉女把赤金叶轻轻一捏,竟成为一粒圆球,金光夺目。厅上的客人们,本来已为这几位少年男女美色所迷,宝琉这一显露,客人们不由惊奇万分,所有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扫来!王氏姊妹,含羞带愧,娇滴滴把头一低,那手执黄牙板的春兰,更从袋中取出一幅罗巾,轻掩娇容,似在拭泪,半晌,始由她口进出话来,道:“姊姊,既承公子小姐厚意,却之不恭,还是将金收下吧,我们来生结草衔环,为奴为婢,也得报答人家盛情!”
宝琉笑道:“微情倒不望报,德怨还需分明,彼此有缘,重见自不在远!”
说完,把手上金球递了过去,暗中却微用指力,以观察对方反应如何?
王彩虹似毫不知武功,伸手接金,宝琉把金子轻轻朝她手上一捺,对方似承接不住,顺势朝下一放,金落地下,却俯身拾取,倒底有无武功,依然无法鉴别出来。
姊妹双双,敛衽一福,低着头,正待走开,那白发老妇人,却从座上立了起来,把两人唤住道:“两位姑娘慢走,老妇还有话说!”王氏姊妹闻唤,立即转身走来。
白发妇人,老气横秋,含笑问道:“姑娘老家,可是秦中?”
两女含羞带愧地点点头,作了肯定的回答。“如今朝代不定,兵荒马乱,北部的人,每多向南逃亡,老身也从秦中到此,好在儿孙辈已妥有安排,我虽年老,因曾随着亡夫练过几年庄稼把式,强梁之辈,还不敢擅自欺我这白发婆婆。你姊妹两人,娇弱不胜,大约手头不够,亲戚也不在眼前,才不得已出卖歌喉糊口,好在遇上老身,手头上还算充裕,加以旅途寂寞,正需有人作伴,如不相嫌,随老身一块儿同往芦花城,自有安顿,岂不胜似流浪此间?”
王氏两女,闻言似觉一喜,即依依拜到膝前。白发婆婆,又着店家拿了两副杯筷,重整酒肴,竟和两女喁喁细语,闲话不休起来。神驼老于江湖,也猜不透这妇人的来历,但他总觉得事有蹊跷,不由拿脚踩了麟儿一下,以目示意:“问他是否看出一点苗头?”
麟儿皱了皱眉,略事沉吟,即探头低语道:“眼前所示,尚无迹象可言!”
不久,那白发妇人,饮食已毕,竟从左手衣袖中,取出一只青布袋儿,随着递于彩虹,微笑道:“就烦你把袋儿提着吧!老年出门,一干应用之物,如无人随持,只好仗钱去卖,别看袋儿小,里面所藏,多是珍物,谁得着它,半生吃着不尽!”
两女含笑,一左一右,正拟搀扶。老妇人把竹杖朝地,点了一点,笑道:“不用扶持,随我上楼,一块歇息便得!”
所经之处,正挨着麟儿宴前,龙女等人,只觉一股异香,非兰非麝,莫可言传,一拂而过。
大抵妇人女子,多施脂粉之类,这种香味,自然谁也没有留神。一宿无话一一第二天清晨,店伙即大声嚷着:“这位女客人,也太性急了,天还未亮,事先也不通知我们,即起床而去。”
旋又噫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好在她还留下一小锭元宝,足够清偿酒帐!”
云姬和玉仪,只有一壁之隔,闻言一惊,不免暗中奇怪。
玉仪生性爽直,忙问道:“大清早,店门未开,难道那白发妇人,和那两位绿衣女子,纵楼而下不成?”
云姬已披衣而起,对镜理装,双蛾微蹙,似有所思,久之,始答道:“江湖鬼域之技,日有所闻,这老妇,自承习技,所言不假,说不定王氏姊妹,即为一伙,乔装卖唱,定有所谋,不过我们无法摸清底蕴,昨夜情景,宝琉姊妹业已见疑,授金之时,暗用功力相试,不过对方狡黠,掩饰至巧,一时仍察看出来。神州玉剑、玉佩金幢,均系武林珍物,她们是否志在诸宝,这就很难说了!”
玉仪急道:“我们何不奔赴隔壁,动问有无失宝?”
“不忙!她们都已起床了,如有异样,早已嚷了出来,此去雪山,前途必有事故,你我赶快收拾,准备起程!”
众女都在倩霞房中会合,麟儿、惠元,也走了过来。倩霞抿嘴笑道:“大清早,你们男儿家,跑来干什么?”
“日上三竿,还算早么?”
麟儿打着呵欠,“我和元弟,还未洗脸,就着你们的水,揩揩了事吧!”
宝琉、蘅春,笑了一笑,忙服侍两人,盥洗已毕,又到祖父房中问了安,时玉仪已将那白发妇人,晚间离店的事,说了出来,众人不免纷纷忖测一番,却也难得要领,只好暂时放过。
离了客店,渡过泯江,仍向北进发。经行之处,尽是松潘高原地带,而且位邛崃之东,重山万叠,列嶂千群,古木葱幽,浓荫遮日,山中多桃李,结实累累,伏抬取摘,味甘无比。倩霞有嗜桃之癖,每摘一个,必把玩良久,净以清泉,而后剖食。
玉仪也有同好,沿途嚼吃颇多。
这一天—一霞儿又摘了几粒又红又鲜的水蜜桃,正待分赠玉仪,她却皱着眉头,额角间也渗出冷汗,步履沉重,颇觉痛苦。
龙女不由一惊,忙问:“仪姊姊,你人不舒服?”
“大概这种生果吃得太多,肠胃不纳,快莫声张,让麟弟们听了笑话!”
霞儿忙道:“我也吃了不少呀,如果旅途闹病,而致病之由,却是为了嘴馋,那真是天大的笑话!”她可有点害怕,忙把手中桃子,一举抛掉。宝琉和琼娘,就在身前,闻声早已转来,含笑问故。
龙女红着脸道:“我害仪姊姊致病,早知这东西能惹麻烦,说什么我也不敢叫她吃了!”
宝琉噗哧笑道:“常言,病从口入,祸从口出,饮食不慎,疾病之不由,古之伤寒霍乱肠热,根据医家论断,均和饮食有关。桃子这东西,稍食有益,过量则积而不化,使人腹痛肚泻,甚至卧床不起,不过,我们习有内功的人,可用丹田真气,实施自疗,当不致过份严重。”霞儿稍觉宽心。
前面麟儿和江汉神驼等,也都得讯,走了拢来。玉仪又羞又愧,干脆赖坐地上,两手蒙着脸,不敢仰视。
麟儿已取出一颗红丸,塞在玉仪手中,笑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能自保?积食微恙,一丹可消,我们就在这树林里憩息一阵,等姊姊病痊之后,再动身不迟!”
玉仪异常感激,吞过丹丸,趺跏而坐,竟用本身纯阳罡气,调息起来!忽然一阵头昏,气血上腾,心头作梗,不但不能入定,而且全身真气,无法集诸丹田,于是寒从脚起,冷汗浸淫,四肢冰凉,两眼发黑,朱唇惨白失色,两颊紫如淡金。
龙女惊叫一声,忙上前把人抱住,口呼麟哥哥:“仪姊病情极重,恩师丹药不灵,赶快设法急救!”
语犹未竟,玉仪早已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腹中食物如决河堤,一倾而出,胃酸胆汁,也呕吐无余,吓得龙女玉容失色,全无主张,连江汉神驼,也束手无措。
麟儿剑眉一挑,戟指虚空一划,竟用点穴术,把玉仪点晕,把脉细察,把头摇了一摇,叹道:“脉搏微弱,呕吐之后,固属常情,然而,以仪姊武功,如属积食,应易痊愈,而今,灵药失效,运气不灵,显非常症,这情形,可不简单。”
云姬也紧皱双眉,似乎疲倦不堪,竟也席地而坐。不一会,竟连声呵欠,鼻塞泪流。蘅春一眼瞥见,忙噫了一声,惊叫道:“难道你也感觉有点异样么?”
云姬摇头苦笑道:“十余年来,连伤风感冒也未沾惹,大约见了仪妹呕吐,我也感觉恶心!”
旋又唉了一声,把手捧着头部;“眼昏头重,看来我也难免!”
蘅春脱口而出道:“奇怪,我也感觉要吐!”不到一个时辰,琼娘、惠元以及江汉神驼,均无一幸免,而所生症状,均与玉仪了无二致。
这景象,确使人惊心骇目,因为树林之内,一方草地上,横躺直卧,竟倒了六人,而且呕吐狼藉,秽气熏人。
他们都身怀奇异武功,疾病之来,事前毫无迹象,直似瘟疫一般,既不知病源,更无对症良药,目睹娇妻良友,如此狼狈,使麟儿也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好不容易就在树林之外,找到一所旧观,观名清贞,供奉元始,古庙年久失修,除正殿外,左右两廊,均已倾圮。
麟儿步入前殿,观中老道士,却迎了出来,一经说明来意,道者忙颔首笑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何况公子随行的人,已卧重病,救助之心,人皆有之,当命徒儿打扫内院,暂时寄居此地便了!”
麟儿自然谢了又谢,他担心龙女、宝琉,也染上这种无名异症,一阵凄凉暗影,掠上心头,这情形,他不敢多作想象。
纵出庙门,竟施展灵猴幻影,奔回原处,龙女和宝琉,正忙着打点病人,揩脸抹袖,丝毫不以为苦,把两女的温柔恬静,表露无余!麟儿深深感动,一手携着霞儿,一手却握着琉姊,激动地道:“姊姊和妹妹,从未作过这种苦活,一切不妨让我亲来打点!”
宝琉叹息道:“此时此地,正是酬答知己之时,再苦,我们也得忍受,只怕这种奇情怪病,非你我力所能为,到时,惨剧已成,则非人所能想象了!”
麟儿愕了一会,却也无法安慰自己,只好先把人背负观中,细察病情,再定主意。
一阵来去,病者均已入观。
老道士却有三位徒儿,人颇戆直,两间后院,虽然颓废,他们收拾得倒也可以住人。琼娘、玉仪、云姬住了一室,惠元,蘅春和江汉神驼,住了对面一间。
病人都被麟儿点住晕穴,已毫无知觉。当晚——遍试囊中药物,但均无起色,最可怕,还是他们一醒之后,即患呕吐,尤以云姬和玉仪闹得最凶!针灸之术,也曾试过,虽能见效,但维持时间则极短。眼看过了两日,还未看出病由,只苦坏了未病的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蚁儿,脉息之间,毫无起色,桌上油灯,荧然如豆,照着病人,几如死尸,这些都是天生红粉,绝世丽人,只此数日,即酿成如此巨变,而且一筹莫展,冰莲雪藕,兰实天落,毫无奇效可言,看来他们也难支持太久。
“星陨河狱”,“红粉香消”,使人深觉恐怖之极。正想就灯桌也坐了下来。
瞥见一张纸条,压在灯下,桌上的纸笔,原是小道士给麟儿准备之物,但他从未书写,不免怀疑,随手取出一看,纸上墨迹初干,好几处,被灯座压得墨迹模糊,须仔细看,才可辨认出来,上写着:“前行危机重重,你们业已中计,身中奇毒,有药难疗,所示药方,能使病者苟延时日,但非对症之药。尔我非友实仇,本不欲管此闲事,惹火烧身,但以尔于人有恩,且敦友尚义,一时感动,遂化除敌意,故甘冒大不韪而以身试险,如能心存忠厚,必有遇难呈祥之时,书不尽言,尚希亮察!”
底下并未署名,却书了一道药方,药只七味,并无任何新奇之处,麟儿和霞、琉二女,如坠五里烟云,莫名其妙,二女因未婚夫婿,过份不安,只好劝道:“这人明系有所为而来,虽然留函示意,但也未必走远,或许就在最近,定必重来?”
麟儿苦眉皱脸道:“他和我们,关系何在?是仇是友,必有原因!在事实无法辨明以前,避免坠入巧计!”
说话之间,宝琉忽把目光,移在玉仪身上,忽地哦了一声,似觉惊奇,竟走近玉仪榻前,从她枕边,取出了一块罗帕,帕上泪痕斑斑,并还沾染血迹。
麟儿将帕子反复细看,又将它向鼻尖闻了一闻,不由点了点头,微微叹息道:“看来情之一字,真使人无法自解!”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倩霞一脸困惑之色,望着麟儿,“难道你已看出一点端倪么?”
“我们不用再猜了!”
麟儿递过手帕,却拿着药单,并叮嘱两女,分别着病房,尤以那名贵刀剑,不可离手,自己则必须把他们呕吐止住。龙女、宝琉,见他无休无歇,人已清瘦很多,不觉异常难受。两女秉性温柔,双双握着玉郎的手,同声劝道:“你就在琼娘床边,躺上一会,等天亮之后,前往检药,也不为晚,如累坏了身子,靠我姊妹两人,肩负这一重担,必至偾事!”
麟儿确也异常感动,星眸里不由落下泪来,久之,苦笑道:“这一次,我们三人,总算侥幸躲过这个劫运了。神剑紫佩,功能避邪祛毒,惟有宝姊姊,因本身习了玄门灭魔宝篆,功力又深,百邪难侵,故可免害,按说,琼姊和元弟,也是一代神僧的嫡传弟子,可是因功力较浅,仍不免于厄运。如今未曾找到对症药物,只好先将此方一试,人命为重,不敢言累,我即去即来,就烦你们多多照顾了!”
语声未落,烛影摇红,麟儿已从窗户中纵身而出,户外,林木幽深,万籁俱寂,附近何处可以找到药店,一时颇觉茫然。
麟儿一耸身,跃上树梢,向东而行,刚离清真观约有半里之遥,但距山麓还远,一道陡坡,直泻而下,正待飞身下跃,耳闻嘶的一声,一段树枝,从右侧飞来。麟儿暗里一惊,忙伸手接住。
此人腕力颇强,树枝到手,似有余劲,忙从枝梢跃落,正待喝问。枝头上清笑连连,幽声扑起,人影晃动,竟飞落两位妙龄少女。定神一看,原是酒店里所遇两位卖唱的人。
执箫女郎王彩虹,和她胞妹春兰,此时装束,不但丝毫未改,连一箫一板,也在手中持着,不过娇姿绰约,神彩夺人,已非初时那副楚楚堪怜的样子。
姊妹双双往路当中一站,春兰一手执着黄牙板,一手却拈巾掩口微笑道:“姊姊,他还没有死呢?”声如黄莺出谷,清脆悦耳。
麟儿本待报以恶语,却想:“他们原是女流之辈,嘻笑已惯,何必认真?”
春兰见他久未答言,又复笑道:“姊姊,他人虽未死,但舌头已废,变成哑吧了,这一来,确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吃!”
麟儿见她语言都是些咒人的话儿,也不免有三分着恼,不由冷笑道:“季某生平,与贤姊妹素不相识,客寓邂逅,自忖毫未得罪,何必遽以恶语伤人。……”
执箫女郎王彩虹,也立即报以冷笑,旋从袋中摸出一物,扬手之间,紫光电闪,朝着麟儿胸口打来,并还娇咤道:“阿堵物玷人清白,留心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