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琉继续道:“树大招风,理之自然,百衲前辈成名之时,自有人怀恨挑拨,这是必然之事。偏生你不分贤愚,借机滋事,上人一再容让,你踏遍三山五岳,逼人动手,临场还使出三星摄魂钉上人反身接去,不再回手,已算容让,在你偏认为是奇耻大辱,寻仇至今,不了不休,却不想,人生百年,也不过于蟪蛞朝菌,即令得胜,对你声名威望,再高也是枉然。适才江边寻仇。我们只觉可笑,至若谈打,你却未见准赢,何不趁机下台,化干戈为玉帛,为江湖保留一分正气,那有多好!”
麟儿一听,不由暗笑道:“宝姊姊,平日温文尔雅之极,这次,却是连讽带骂,不但把来人根源道出,连他最拿手的暗器,也特别指点出来,这无非叫我们特别提防,真是兰心蕙质,八面玲珑!”
这一想,不由喜爱之极,那身子也不由自主缓缓移了过去,挨着姊姊。
她笑了一笑,大方地把娇躯往左稍靠,一阵兰馨麝香,中中欲醉,使人产生一种渴念,那便是两性需求。我们这位麟儿也是人,此刻脸带微红,心情荡漾,自有说不出的一种感觉。
老叫化卧云丐隐手持乌木杖,四平八稳坐在树上,宝琉讲话如化外流莺,虽然义正词严,但是清脆悦耳之极,他可注意倾听,不时攒眉怒眼,炯炯冷芒电射而出。
不俟话毕,蓦地大声喝道:“你这淫娃,居然还敢向老朽饶舌,不为你,我还不来呢!师侄萧使君,对你已是仁至义尽,十来年的过密往从,分明婚嫁有日,不料因为那姓季的小狗中途插足,使你变心。男女之事,本是滥帐一桩,老朽自然不该过问,但那姓季的小狗和你这个不识羞的淫娃,居然联手一气,用天狼钉把他手指炸断,既然明知他是我的师侄,你们敢于这么做,自然有人在幕后撑腰。谈到摩天岭追你失踪,即使人产生一种直觉,那便是百衲秃驴。重在静极思动。果不其然,彼此冤魂缠腿,不见不散。”
讲到此处,又是嘿嘿几声长笑,岩头沙石,无风自落,老乞儿把乌木杖拿在手里,连番几挥,语如斩钉截铁,连道:“闲话少来,就此比划吧!”
惠元可承受不住他这么目中无人,拔取灵虎,纵身而出。
百衲上人正待喝阻,惠元已持着长剑往前直指,一溜银光挟着千丝寒风,直朝卧云丐隐身前射去。
“小子找死!”乌光匝地而起,摩天岭上似有一阵巨震,那合抱秃松竟被老丐一蹴而断。连危崖也崩裂一大块,松石下坠,不久之后,轰然巨响,从下传来,似海啸山颓,天惊石破。
卧云丐隐挥动乌木杖,不避剑气罡风,一上手即以排山之力直逼中宫。
乌光由下而上,直似千年怪蟒,昂首直逼。
银光连晃,虎啸龙吟。式演“万玉朝宗”,招式未老,虎影飞腾,轻雷隐隐。惠元带着怒叱,勇似天神,直朝侧面一剑刺去!这是元儿全身功力所注,威势自是不同,但老叫化身法更奇,转身之间,乌木杖带起一阵风声,连扫带砸,硬往灵虎剑身崩来。陈惠元剑上也聚有十成功力,心想:“就是硬拼,生死全凭一搏。”
杖剑相撞,灵虎剑银光一暗,罡风上封颜面,下袭心胸,千钧重压,透气艰难,杖剑相接,发出震天价一声巨响,有如千斤重锤,打在礅上。
灵虎剑迸出一溜火花,往上一弹,惠元连人带剑抛起十余丈,好在他轻身功夫已臻堂奥,抖臂挥剑,捷似风驰,正朝西北角凌空跃去,拟飞登那千刃绝崖,稳住身子后,再行一拼。
卧云丐隐此时已含绝大杀机,哪肯轻易放过?脱口狂笑,右足一点,纵起老高,比元儿身子似更轻快,滚滚乌光护体,杖取中盘,封住灵虎,左手五指如钩,却暗从侧面,对着元儿玄机要穴,猛猛一戳。
惠元已被对手制去机先,棋差一着,束手缚脚,凌空之势一铩,只好就势往下直坠,暂时避过这一招两式。
卧云丐隐突把右手一扬,一溜乌光,脱手而出!这是他独有手法“乱石崩云”,不但功深力猛,疾如电掣,而且元儿因为身在空中,一口真气施运太久,身子已呈现浊力,眼看无法趋避,卧云丐隐乘虚而入,只觉他身子如一缕轻烟,一晃而至。半空里,乌光大盛,煞气弥空,正由元儿顶上,笼罩而下。
惠元怒叱一声,挥动手中神剑,往上直迎。但闻咝咝之声震耳,一气两仪,竟产生了元磁真力。元儿可没想到,两力相接,发生反弹,重逾千钧,无法承受,立觉顶门内轰然一震,丹田真气涣散,再也稳不住身形。脚底下便是千刃悬崖,雾漠云封,杳不可睹,眼见元儿身子,如千刃高空抛落一块石头,星陨而坠。
这是卒变,言之话长,发生却在瞬息之内。
麟儿大声惊叫,虚空一指,用天罡功将卧云丐隐逼住,自己则朝着那千刃绝岩之下飞落。
耳闻龙女凄然惊叫:“师兄,师兄……”只有她是麟儿最值得怀念的人,也是尘世上最关心他的人。
因为绝岩太高,她以为麟儿为了元弟不顾一切,才发出这等惊呼,目的是阻止他,不要过分涉险。麟儿忙把双臂一抖,借一拍之力,把下降速度减低。
顶上的龙女,却并未下来。
脚底下乌云暖暖,似有阵雨。在高山岭上所见,是晴空万里,山半腰却是大雨滂沱,这种事自属平常之极。
穿过雨云,金光一晃,耳际突响起一声雷鸣,声震河岳,风力如山,把麟儿朝前一推,几乎稳不住身势。
麟儿暗道:“看来武功再奇,还是难与造化为敌,我倒得留神!”忙拔取背上铙钹穿云渡雨,电闪而下。
但闻轰轰水响,数丈宽的白练,似乎自天而降。原来近日春雨连绵,山洪暴发,自岭而来,汇为一道水瀑,恰好落在鹰愁涧。涧面极宽,深不可测,夹壁徒峭,削石嶙峋,由于瀑布来自高岭,倾泻而下,冲力奇大,酿成涧面靠近瀑布一段,四处都是涡流。于是远近传闻,谓:“鹰愁涧妖异迭起,云封雾盖,涧水鹅毛不浮,入则难免!”
惠元也不知跌在何处?麟儿怀着极沉重的心情,岩上,树上,深草之内,几乎一一寻遍;但并无半点元儿的影子。
“莫非落入涧里么?”这确是一种疑问,因为从上跌下,极有此种可能!麟儿意乱心烦,朝着绝涧之旁一纵。乱草如柴,深可没胫,草上血迹斑斑,殷然入目,那是鲜血,显然流落未久,不是惠元跌落之时受伤,如何有此血迹?离血迹不到一尺,便是涧里,水声雷鸣,抛珠溅玉,白气弥漫,深不可窥。
“难道天道无常,促使元弟死于非命!如此一来,实在太可怕了!”这孩子面容黯淡,自言自语。
忽有一种离奇心念,油然而起。“我水性不差,黑龙潭那么险恶,并未将我难倒,元弟和我生死同盟,只要我在世一日,生得见人,死得见尸,纵有险恶,也难计及了!”
蓦又想到龙女、宝琉和琼娘,她们都和自己相依为命,倘有差池,岂不误人一生?不觉又因此发了一阵愕,但终以朋友之谊,绝不能临危弃友,遂毅然决然,从革囊中取出水靠换上。
铙钹,扇子,玉笛和宝剑,都是人间稀世之珍,没有一件怕水。囊中天蜈,也盖上了瓶盖,不至透水为水淹毙,不觉顾虑皆无,胆气一壮,心说道:“这番冒险,生死由命,果如被启蒙掌教知道,准挨一顾训斥,但我也顾不得了!”一式“鱼鹰入水”,头下脚上直往涧中跳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