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暮春三月。崆峒山上,古木撑云,青葱郁绿,春寒料峭,春意未阑。
大悲真人修真之所:崆峒石室。这一天,筵开北海,酒满金樽,不但腾着欢声一片,而且礼节隆重非常。华筵十席,坐满了尊卑长幼、侠女奇男,凡与崆峒有关人物,周围数百里接获请帖的,都按时赶到。
这是大悲真人酬谢昆仑派协助崆峒、驱退敌人的庆功宴。首席坐着紫阳真人,铁蓑翁、公孙虚依次而坐,大悲真人则主位相陪。
麟儿龙女宝琉和崆峒派几位男女弟子坐在一桌,虽然是驱退了敌人,但这几位少年男女内心犹愀然不乐,因为尚有玉女云英的生死下落至今犹不明白。
为了这事,不但几位少年男女都出动过,连两位真人也曾在周围百里之外搜寻敌踪。
袁素涵行踪杳然,麟儿惠元极感懊恼。搜索已是七天,毫无结果,两位真人经过一阵计议,认为人被掳回阴山的成分居多。于是停止搜索。
紫阳真人为了门中一件大事,时机成熟,不敢再在崆峒多耗时日,遂向大悲真人告辞。
这次庆功宴,也可说是赋别酒筵,宾主杯盘交错,相对极欢。
蓦地一一紫阳真人脸含笑意,举杯而起,朝着大悲真人夫妇笑道:“贫道除铭感道友夫妇高谊隆请之外,尚有一事,乞请援手,且先尽饮此杯,再向道友明言,不嫌唐突否?”
大悲真人爽朗一笑道:“本门今日得保道基,皆赖道友师徒之赐,只要贫道力所能及,走火山,冒斧钺,决不稍辞!”
紫阳真人肃容相谢道:“道兄言重,实所铭感,为着挽回本门一位同道劫难,亟需给借贵派某种至宝一用。……”“本门有何至宝?……”大悲真人面露困惑之状。沉吟思索间,夫人心细,突然想到某事可能与此物大有关连,遂笑道:“道兄所言,是否本门的万年温玉?”
紫阳真人黯然道:“正是此物!”
大悲真人爽朗一笑,提起酒杯,连尽三觞,立道:“这东西虽说是人间至宝,可祛奇寒,但珍藏数代,从未派过一次用场,道友如有需用之处,尽管携去便了!”
立朝惠元把手一招,笑道:“这东西放置之处,你知道清楚,赶紧取来,面交师伯吧!”
在石室后洞岩壁上,有一处裂口,下陷数十丈。壁上清泉点点而下,其凉震齿。因为长年滴流不断,日积月累,下面石底竟成了一具天然石钵,满载寒泉,清流下滴,铿锵有声。
昔日玉锁夫人戏命此泉为“玉髓”,且将万年温玉置诸石钵之内,于是“玉髓”冷度锐减。
说也奇怪,那万年温玉经过寒泉培育之后,遍体晶莹,碧光闪闪,阳光下照,即映出一抹弯虹,悬诸石隙之间,极尽五光十彩之能事,夫人立又改名为“弯虹溅玉”。但这是十年以前的事。
大悲真人生性淡泊,对于本门这一至宝并不重视,自夫人卧病后,他除了修练内功、探视病人以外,“弯虹溅玉”早已忘之度外了。
惠元飞身后洞,穿过一条石径,折向左转,屏岩壁立如山,石隙深邃,阳光下射,深不可测,但一股寒气直冲而上。凝视之下,蒙蒙水气中已不复见弯虹,不由心中一怔,暗道:“这地方,我已数年未曾深视,那石钵口径,想是愈来愈大了,弯虹未见,想是温玉被流泉所激,已不在石钵中央!”于是飘身而下。
但见尘封石径,钵里生苔,万年温玉,已不在石钵之内。这一惊非同小可,内心急道:“昆仑与本门有解危之厄,紫阳真人商借万年温玉,原迫于不得已而来,恩师慨然答应了他,如今却拿不出东西。麟哥师徒,光明磊落,绝不至因此见怪,但藏在后洞之物,失去兀犹不知,这叫自己师徒颜面置之何处?但不把话说穿,又无法向昆仑交待,这一想,真是左右为难……”
忙耸身跃出,勉强沉着气走回石室,但俊脸上业已变颜变色。麟儿心性最灵,一见异弟神色有异,而且空手而返,即知事有蹊跷,忙目视恩师。紫阳真人也已发觉,除看了看自己这位爱徒外,那神色却极泰然。
大悲真人夫妇见元儿垂头丧气而返,忙惊问道:“温玉呢?”
“石钵生苔,弯虹消失,温玉似久已被人取走!”惠元嚅嗫以对。
真人一脸愧色,却拿眼望着师兄逍遥客,幽长地叹了一声,道:“这大约是二师兄和四师弟心生觊觎,把它盗走,只是这一来,不但对不住昆仑道兄,而且对阴山派是一种极大帮助!”
紫阳真人虽然感到失望,但他毫无责怪之意,反倒恐对方难受,笑问道:“此物如何可以资敌,愿闻其情!”
大悲真人苦笑道:“蚩尤秘录内所载功夫,都用那至阴至寒、阴险狠毒之法,修练的人一个不慎,即可使寒毒入骨,宛如释道走火入魔。万年温玉系玉质之精,至热则凉,至寒则温,得中和之极,有此一物,阴山五老化了数十载寒暑而无法练成的秘技,不到两年工夫,恐都一一练成。也只怪贫道一时大意,不知二兄四弟早已与人勾结,把这种稀奇之物,偷取送人,而今只有徐图良策,设法取回便了!”
麟儿暗道:“这五个魔头久已功臻至极,如今江湖各派,绝无人是他敌手,东西到了阴山,想予追回,岂不是惹火伤身,自讨无趣?”
又想到:龙女生性至孝,母死之后,尚不知情,只一回山,惊闻变故,岂不大大伤心?这一想,不由把目光移到师妹身上,却不知龙女也把目光向他掠来。
双方只一接触,麟儿蓦地一惊。师妹眼光中竟充满着怀疑神色,显然地,她从真人给借万年温玉一事,已知极不平凡,看情形似乎有人受伤,这伤势,必需万年温玉始可治疗!她似乎埋怨玉郎所言不真,星眸微睇之间满含困惑,并还略带三分凄怨。只看得美麟儿忐忑不安,只有垂首不语,把目光移向别处。
龙女一撇嘴,笑顾宝琉道:“口不对心的人,有如作贼心虚,时露破绽,被人一察就觉,这种人,整日提心吊胆,神魂不宁,委实太可怜了!”
麟儿搭讪道:“人的脸上,谁也没有刻着谱儿,师妹如何一察就觉?”倩霞嗔道:“这得问你自己!”
麟儿不由大窘,惠元叹道:“霞姊姊,一言可以兴邦,一言可以丧邦,这中间含着绝大至理,你比我更深知麟哥为人,许多事不是不讲,而是不能讲、不必讲,何必咄咄逼人,使人受窘呢?”
宝琉掩口笑道:“他为了哥哥,宁愿得罪姊姊,真是难兄难弟,云妹如在,不知怎样恼他?”
倩霞不由噗哧一笑,立又回嗔作喜。守门弟子吴云樵突然飞身入室,即席禀报:“扶桑姥姥有急事进见!”
不但两位掌门同感惊震,连铁蓑翁和公孙虚也同吃一惊。
紫阳真人忙随同崆峒掌教夫妇,一同走出石室之外,瞥见这位兰心蕙质的前辈人物,似已清瘦很多,而且背上还负着人,那正是玉女云英。
麟儿惠元龙女宝琉等就在两位真人身后,早已激动非常,如非恐怕恩师斥责,早已上前多时了。
两位真人忙一同稽首,玉锁夫人更以晚辈之礼见过。桑姥颇觉焦急,仅含笑点首而已,徐朝两位真人道:“云英这孩子,前次出生入死,蒙倩霞侄女冒险犯难,觅致灵药,庆获生痊,复又见擒于六妙,几受五马酷刑,又蒙麟惠两侄仗剑解厄,这一次被逆儿擒获后,虽仍被老身救转,但恐难保一命了!”
只听得两位真人心头一凛,暗道:“这位贤妇人,论功力才情,处处高人一着,而且她一身艺业,全由蚩尤宝录中修练而来,如果云英受伤,她不能治,别人自更无法下手!”
紫阳真人涵养极高,忙笑慰道:“前辈且请入内,共商良策如何?”
俟长辈们打过招呼后,麟儿等人早已一涌而上,察看云英。重进石室,大家已无心再饮,侍堂弟子立即撤去残筵,打扫干净,桑姥由大悲真人引赴后室。
就在夫人卧病之处,作了云儿寝所,由紫阳真人把脉诊断。麟儿惠元龙女和宝琉,都挤在真人身后,一脸焦急之容。
云英这妮子本是丽质天生,秀美绝伦,玫瑰脸上,浅现梨涡,瓠犀微露,笑可倾城。但这些,已如落日余晖,逐渐消逝,代之而来的,是肌肤消瘦,颜色惨白,使人最奇的,脉腕上,竟感不到脉搏。真人一皱眉,因为她是晚辈,不用避嫌,略探心胸,不由又是一怔。左心右肺,除略显微弱外,章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公孙虚也精于医理,彼此都是至交好友,行动之上,不用矜持,也诊断了一会,同样毫无结果。
真人立向桑姥道:“据我看,这是中了一种特殊阴功,找不着这种阴功出处以及伤何部位,很难对症下药!”
此语一出,房间里一片沉默,惠元却蹲在床前,一把捻着云儿的手,既不哭,也不笑,只留着两片朱唇,默默地动。这种无声之恸,最是伤神。
龙女宝琉,彼此默察麟儿,谁知他也和惠元一样,神色大异。两女不由暗里急道:“云妹生死,关系这两人心情,尤以他近来逆事重重,琼姊失踪,已经够惨;再加上这一位,未免使人伤上添伤,如不妥善安排,势必酿成终身憾事!”
到底宝琉年长遂笑问桑姥道:“妹子如何伤成这样?难道老前辈搭救时却未发觉,致伤势由浅而深么?”
桑姥神色黯然但她先入为主,因酷爱霞儿,宝琉相貌与霞儿酷似,同样也获此姥垂青,遂答道:“此事说来话长,也只怪老身顾虑太多,致把这孩子弄成这样。玄风老道心辣手黑,此后,我得和他各凭手段,不了不休!”
原来朱琏司徒琦偷袭崆峒时,趁着麟儿和冷残子剧战之际,立由龙子把朱云英乘袭背走。这位形似野人的怪童,一身内外功已臻化境,尤以轻功提纵术更见高明。
除朱云英以外,一行四人,由袁素涵开路,离开石室后,竟从山之北部奔驰即下。
朱琏与司徒琦,因为弃友先逃,究有三分愧对,脚步较缓。
袁素涵含着鬼胎,而且失去宝剑,一腔怨愤,无从发泄,对朱云英的叛教痛恨十分,人既擒获,遂想把她毒死再说。龙子是这恶徒的死党,人带三分浑噩,一切惟袁素涵之马首是瞻。
在蚩尤秘技里有一种绝项轻功,叫做“千幻魔影”,袁素涵与龙子对这种功夫都有极深造诣。只一施为,但闻全身骨胳格格作响,双足略事点纵,便如一缕轻烟,使人望去,似有无数人影往前奔扑。
龙子因为背着人,脚程较慢,竟笑呼道:“袁哥哥,我跑出一身臭汗,你何不等我一等?”
这一唤却惹出袁素涵一片杀机,果然不动声色,把势子缓了下来。
龙子双足一点,“巧燕穿云”,竟和袁素涵比肩并行。这恶魔就势在云英背后,拍了一掌,口中却揶揄道:“想不到季陈两位小子,具有如此魅力,把本门自命玉女的人物,弄得六亲不认,真是女大不中留,鸳鸯胜似仙了!”
龙子气道:“我才倒楣呢!不能和人厮杀,却背负这种不值一顾的贱婢,返山后,还不是扶令开堂,五马分尸,弃尸绝崖,饱喂狼虎。这种尸居余气,触之不祥,偏还负着,早知如此,悔不该来!”
袁素涵纵声朗笑道:“能与本门玉女,作肌肤之亲,别人可求之不得,师弟获有如此艳福,福缘非浅,如何还说出这种丧气话来?”
“那你何不自背,却把这种苦差让人?”
两人闲言冷语,喋喋不休,把玉女云英可气得肝肠寸断,只好垂首闭目,充耳不闻。
朱琏离他们身后不远,虽然听到,但以生出这样的女儿,已是恨极,父女之情,老早断绝,脸上冷冰冰的毫无表情。
射姑仙子司徒琦,倒还怀着三分母女之情,不时拿俏眼望着丈夫,凄然道:“虎毒犹不食儿,你我遇上这场事,该怎么处置?”
朱琏怒道:“背亲叛教,这是何等罪名?事到如今,只有听候教主发落。”
“那么婆婆呢?”一语千钧,把朱琏顶得无话可说,最后只好讪讪道:“这自有父亲作主!做儿女的还有何话可说?”
前面人影连晃,叱咤连连,酷似一妇人口吻,纵声喝道:“你们还不给我站住!”
司徒琦轻轻地噫了一声,惊异中似还带着三分喜意,低叫道:“这是婆婆!”
朱琏已痴若木鸡,退既不能,进也不是,那神情,弄得尴尬之极。可是射姑仙子却不管这些,略挫身形,往前一纵,人如轻燕,翩然降落,偏还故作不知,大喝一声道:“何人大·胆,敢来阻道!”
拦在袁素涵身前的,正是桑姥。她穿着一身青装,打扮仍如往昔,秦吉了就落在她的肩上,那鸟儿一见射姑仙子,立唤了一声:“主母,奶奶在此,还不拜见?”
射姑仙子司徒琦,婆媳之间原极相得,这次家庭变故,又是护犊而起,不免真情流露,凄然地落下泪来,轻唤一声:“婆婆,媳妇有礼!”
扶桑姥姥扭头望向别处,却朝袁素涵高声喝道:“你放也不放?”
袁素涵脸色铁青,两臂蓄满功劲,似图一逞,闻言,便是一声冷笑,傲然道:“在往常,袁某因你是本门长辈,故处处迁就,可是眼前时移势异,你已是叛教的罪魁祸首,本门无论何人都可缉拿,敢有因情私放蔑视教规者,我和他在掌教之前,自当一较曲直,你还不引咎自缚,真要破脸动手么?”
又朝司徒琦哼了一声道:“三嫂,公私不容相混,一念之微,可以立判生死,你还跪着作甚?”
语罢,哈哈一声狂笑,只笑得枝摇叶落,沙石飞扬。这分明是向桑姥示威,如对方有劫俘之念,立以武功解决。
这位貌似中年的美妇面容骤变,眉宇间蕴起一片杀机,冷笑道:“袁素涵,你胆子委实不小。推原其故,你不过仗着你父亲身为掌门,在外胡作非为,平静江湖,无端引起一番浩劫,本门的镇山神剑,竟因此而失落。即此一端,罪便不轻,如今还敢藐视老身,劫云儿,只怕你有命驰来,无命复返了。”
又朝司徒琦喝道:“你也不必惺惺作态,就和人一同上前比拼吧!”语毕,矮身纵向前扑,目射神光,双掌一合还开,分朝左右拍去。袁素涵和司徒琦不敢硬接,而后者婆媳间更具深情,语言虽凶,却是别有深意,趁势往斜刺里便跃。
桑姥这一招用的正是围魏救赵之计,两人后撤之际,人影一晃,疾逾奔雷,探手朝龙子胸前便抓,这是她毕生功力所聚,“天魔掌力”。
龙子也往前推出一掌,还未接触,立觉对方煞风奇劲,力逾千钧,寒气森森,劈胸而至龙子为寒冰老子嫡授弟子,武功也自不弱,忙应情施变,翻腰弹腿,往斜刺里纵开三丈开外。
袁素涵嘿然冷笑一声道:“叛逆之妇,还敢逞凶?”排山运掌,侧身而上,恶狠狠朝着桑姥左胁打来。
剧战七十余合,袁素涵犹无败意,不但司徒琦暗中着急,连桑姥也大为吃惊。下山两年多,这恶徒一身功力不但陡进,而且还有许多手法,更是蚩尤宝录中昔日未尽之秘。
这种功力一经施展,但见森森寒气,人影纵横,四方八面,都是拳风掌力。
桑姥仗着修为深厚,一味地猛攻快打,但龙子力也大,与袁素涵配合得天衣无缝,只是背上有人,轻灵巧快稍逊罢了。
又是三十余招,桑姥蝉鬓间已现冷汗。射姑仙子司徒琦芳心大急,一声娇叱道:“袁师弟,婆婆既然抗命,我来助你一掌!”皓腕微抬,对空一挥,一阵寒风疾朝桑姥笼罩而下。对方哼笑一声,不闪不避,待掌风临近,意施展一鹤冲天,从司徒琦掌风中,直冲而出。龙子拔脚便追。
空中掌风,一股奇寒直透顶门,龙子不由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噤,突感奇寒入骨,四肢发麻。
桑姥立穿风而下,一抖双臂,如鹰隼疾旋。龙子突觉眼睛一花,肩胛骨上奇痛欲裂,已知被人所制,果不其然,突闻桑姥嗔咤一声:“如敢抗命挣扎,便是死路一条!”
袁素涵目眦欲裂,正待飞身跃救,已被桑姥先发制人,迎面劈出一掌,便将来势阻住,继而冷峻一笑道:“老身不为已甚,只要留下云英,绝不伤人,否则,莫怪我下绝情,施毒手!”
语毕,朝着龙子身上轻轻几捏,麻穴被拿,一身酥软,哪还有力反抗。
桑姥手脚可快,朝着云英身上丝索几扯几拂,结便解开。
袁素涵的双眼几欲喷出火来,突然一个虎扑,朝着桑姥劈胸就抓,不想他快,人家比他更快。
突闻——“啪啪”两响,莲钩蹴凤,式演连环,一蓬黄烟,随着劲风一卷之势,往前横扫。
这是从她铁弓鞋中连环撒出之物,蚩尤元雾粉!
一种剧毒可以销肌蚀骨,袁素涵虽是用毒的主儿,这药粉他自己也有,却仍不敢招惹,忙翻身朝后一退,还未站定,身前突卷起一阵香风,耳闻司徒琦娇声劝道:“师弟,事情不必忙在一时,她虽侥幸得手,总还有法可想,万一中了毒药,急出事来,那时欲速不达,更不好办!”
语罢,娇媚一笑,少妇风韵最为迷人,因为相隔最近,一种奇异兰麝直沁心脾,使袁素涵心中一荡。但这恶魔可也机警,突想及射姑仙子平日守身如玉,绝不瑜闲越检,突然反常,事情绝不简单,而且,适才一掌,虽然打向桑姥,但对方却若无其事,反莫名其妙反弹而回,莫非她们婆媳间在功夫上彼此互有勾结……
这一想,立敛心神,表面上却故作受宠若惊,但把全身真力聚诸两掌,随时可以挥掌制敌!朱琏始终未曾露面。袁素涵知道再打下去,只有吃亏,除了龙子以外,眼前的人都是可疑份子,甚至司徒琦的浅笑轻颦,在平日自然求之不得,此时事出卒然,使人觉得愈笑愈可疑。
丝绳既解,桑姥将人往背上一搭,云英昏昏迷迷,似觉疲惫不堪。
桑姥一皱秀眉,颇为惶急,一手持着丝绳,两眼却注视眼前敌手,随手往后一绕,丝绳纠结,将人扎住,两手把龙子朝着袁素涵前面一推,朗声喝道:“狂徒,还不快滚!”
语罢一扭腰,朝后便掠。
袁素涵一声狂吼,双手连扬,随手发出六丝寒光,那是玄风道人韭叶穿心箭。
只闻嘶啸刺耳,箭如电掣,激射而来,正值千钧一发。不料桑姥一抖双臂,腾身飞纵,如天马凌空,朝前面大石之后便跃。
一阵火花进发,碎石漫天纷扬,那巨石竟作了天然的挡箭牌,待袁素涵跃落石后,对方业已去远!云雾山离崆峒约百余里,碧落岩下,就作了这祖孙两人临时栖止之地,说来桑姥也自觉沉痛,数十年养尊处优,而今亡命山林。
云英调息后人已清醒,只觉四肢麻木不仁,全身功力似已完全失掉。桑姥特就她全身穴道仔细检查,却也了无他异,不由笑道:“他们既未打你,也未做甚手脚,而且本门那几种害人方法我无一不晓,怎会突然弄成这般情形?想是绳索绑缚太久,弄成血脉不通,真气不继,好好调息一会,想可复元!”
云英含笑点头。这样过了六七天,云英症状可愈来愈坏,起初,玉容憔悴,那玫瑰色已失去往日光辉,水红菱似的两片朱唇也惨白失色,全身软弱无力,右左手连脉搏几乎诊断不来。
桑姥不由着了慌,暗道:“这孩子如有什么差池,那无疑白费我一番心血,而且也惹人责怪。人多识广,不如即日奔赴崆峒,共商良策!”
桑姥把以上经过说明之后,只听得众人心神一凛,玄风道人果然绝不轻轻放过,这次铩羽以后,桑姥和云英在江湖涉足时,危险之多,只有日胜一日。
麟儿也静立元儿之后,双眸紧锁,似陷入深思,猛可里,双眉频掀,似乎忆及什么,竟大声面询云英道:“令尊擒你时,有没有拍打点拿情事?”云英连忙摇头。
桑姥苦笑道:“我想逆子朱琏,还不至于下这种毒手!”
麟儿一脸果断之色,立道:“十有九成这种病是一种绝毒阴手,也许起因就在袁素涵那一拍,但伤害那一部无法查出罢了。此地和阴山相隔太近,云妹在此至不适宜,不如由桑姥前辈携她飞赴本门,小侄身旁尚有捣碎的天露兰实和灵芝马液,每日饮他一点,暂时把命保住,而后设法查出病源,妥为治疗便了!”
紫阳真人忙笑道:“这一点,倒不失为可行之策,老前辈高见如何?”
桑姥想了一想,才道:“老身性如野鹤闲云,遨游昆仑一趟,原无不可,只是此身不祥,每到一处,必有灾祸,据我看,还是这么为理为宜:云英由我伴送昆仑,就烦司马道友派人照料,果获生愈,老身自当报以衔环。”
脸上透过一阵凄凉之色。紫阳真人知道此姥最爱面子,而今有家难奔,自然伤怀之极,以她身分绝不愿寄人篱下,遂也不作勉强。
当天下午,昆仑掌教决定和桑姥立刻返山,并命麟儿立设法奔赴大雪山面见神山三老,请求指示机宜,以疗云儿伤势。
这是一件十万火急的事。
桑姥和紫阳真人别过崆峒掌教夫妇后,复由真人把麟儿唤在一旁,暗中指点,立骑着桑姥胯下灵鹤,雪光素云,迳奔昆仑而去。
麟儿怀着抑郁心情回顾惠元道:“大雪山头,你去不去?”
“去是必去,只是守山之责交与何人?如果阴山派再来一次偷袭,守山人手不够,情形定必大糟,这一层,有何善策?”
惠元所虑,倒也言之有理。麟儿这孩子心眼极快,一经提醒,立作深思,微笑道:“阴山岷山,经过这次惨败后,必定提高警觉,不是十拿九稳,绝不敢随便动手,而且,剑钉冷残,出自我手,岷山含恨,攻击目标可能转向本门,这儿自然可能成为次要目标之一,为未雨绸缪计,据我看,可以酌留高手相助……”眼光随着话声,瞟向铁蓑老人和公孙虚两位。
但闻公孙虚哈哈长笑道:“协助守山之责,我们义不容辞,只是我这懒道人有点嘴馋,多留一日,真人夫妇的松子酒,即多一分危险!”
玉锁夫人笑道:“只要道友不嫌,松子酒一定长期供应不缺。”
惠元龙女宝琉一见事情计议已定,忙收拾行囊,随着麟儿,带着两只大鹰同往大雪山进发。
一路之上,麟儿和惠元笑语很少,龙女似也心事重重,宝琉一向文静,除嘴角留着笑意外,也沉默寡言,这一来,空气沉闷之极。麟儿领先,脚不沾尘,其快如风,宝琉和龙女得天惠和铙钹两位前辈真传,轻功已有独到火候,真气上提,衔尾直上,但两双俊目却觑定元儿,倒有心一试这位盟弟,轻功艺业如何?不料惠元得异人真传,功力远非昔比,竟和两女走个并肩,那身法却又另成一派。
龙女娇笑道:“元弟,你是道家一脉,如何轻功提纵术,却是佛门的天龙神功?”
不俟惠元开口,宝琉却接口笑道:“当今佛门人物屈指可数,最老一辈首推铙钹恩师,次为黄衣师叔,再次就推雪山神尼半觉师太,还有麟哥哥的师叔。……”
惠元大笑道:“与铙钹恩师齐名的,还有一位玄门异人,你却把他忘掉了……”
宝琉掩口笑道:“这位前辈和姊姊极有关连,我背上所负金刚王宝剑,还是他有心爱护所赐!……”
姊姊是说百衲前辈么?这位老前辈,功力之高,似乎不在铙钹恩师之下。”
龙女说着还看了麟儿一眼,见他双眉紧锁,旁人的话似乎充耳不闻,不由笑出声来,轻骂了一声:“呆鸟!”
素与师妹灵犀相通的季嘉麟,闻言如梦初醒,脸上一红,不由把目光注在这位娇憨的师妹身上。但见她蝉鬓间秀发低垂,云鬓之上,蝴蝶夹碧光闪闪,眸同秋水,面赛朝霞,白绫衣紧合酥胸,玉峰双耸,碧罗裙拦腰浅扣,莲步轻摇,口气吹兰,娇喘吁吁,柔情蜜意,使人神迷。这是嫡传恩师亲口许婚的爱女,也是唯一的心上人。还有并肩同行、神情酷似霞妹的宝姊姊,有了这一对,可以说享尽了人间艳福,别无他求。可是,天涯海角之外还有一位以柔情明艳见称的琼姊姊,她被袁素涵所掳,几失去女儿贞操,正值千钧一发,却被高人救去,也不知何年何月始可重逢。此事如一块重铅压在心上。另有那知心腻友,兰心蕙质,邪正分明,举止落落不群,一颦一笑,风韵绝佳,虽是元儿未来妻室,但她对自已友情并未衰减,男女之间只要不越矩违闲,以礼自守,真纯友谊,又有何伤?但这位天生丽人却又身受重伤,甚至以自己和启蒙恩师的功力却也分不出是何异症。续命胶、紫兰仙实、冰莲雪藕之属,均非对症之药,这是否绝症,三位恩师能否将病治好,左右都成问题!
这些困扰了麟儿,也替义弟惠元至感难受,麟儿千头万绪,百感交集,被师妹轻声一骂,不由满怀歉意,忙挽着她那柔荑素手,低声笑道:“愚兄连日心绪不宁,一路无状,确实愧对霞妹和宝姊。”
龙女却目顾宝琉,轻声浅笑道:“日来,我心情也颇沉重,你不纠缠最好,谁稀罕你那种涎皮赖脸的腻人动作?”
前面便是白龙江。流水滔滔,由甘肃进入四川,紧接嘉陵,远望江流如带,因地势特高,水流湍急,一泻千里。
麟儿脚步加紧,走上沙滩。还未落脚,忽然脚下一紧,地下沙石滚滚而上,似有一条怪蟒把脚缠住,竟稳身不牢,往前一摔。一惊之下,立把双臂一撑,头下脚上,“金整擎天”,旋把双手一弹,拔地两丈余高,腰身一折,又复纵落。
一定神,但闻叱咤连连,惠元龙女宝琉已把那灰沙飘扬之处团团围住。
沙里有人,而且趁人不备之际,肆意捉弄,是可忍,孰不可忍?毕竟麟儿得儒家熏陶,学有涵养,忙飘身一掠。插在惠元和宝琉之间
沙子里,睡着一位尘沙满脸又干又瘦鹑衣百结、手持乌木杖的异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