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女搂着宝琉,下得鹤来,仙禽引颈长唳一声,歪着头,朝龙女望了一望,又走到崖边,叫了一叫,人禽言语不通,龙女也没在意,乃至几乎错过机会。那鹤几番示意,不得要领,似感不耐,拍动长翅,往上一冲,遂出绝谷而去。
此处,地形虽险,但无敌人,怀中的宝姊姊,落地之后,似乎昏睡过去!云雾大山一愚老怪的续命胶,是天地间解毒疗伤圣药,否则,绝不至于惊动神山三老的铙钹前辈,云英的舌伤,也没法痊可。
琉姊姊的臂伤内伤,尚未察看,不管怎样,把这种伤科圣药,如法敷涂服食,准无差错。
龙女从革囊里,拿出衣服垫盖之物,先把伤者平卧,解开衣服一看,不由惊叫失声,扑簌簌的落下泪来。从宝琉女左肩至胸部,都是一片紫青,肩胛骨已断裂,背上却现出一具淡金手印,那正是灭魔副笈中的奇特绝学——大力阿难掌。
宝琉业已被她惊醒,龙女正为她接合肩骨,挑着续命胶,轻轻擦敷伤处,旋用布把患处包扎,又拿玉簪挑了一点,着宝琉再度服食。
对方苦笑道:“到目前,我才了解,为什么我会得着他们的喜爱,这不是为着色像,而是看到了我,他们就想到了你,因为你的一举一动,在他们脑海里,印象至深,不论是你那未婚夫婿,或盟弟,对你都有同样情形,因为真挚的友情,无论谁人,都觉需要,然而这种友情,真是过于伟大但也太难获得了。”
龙女天真的笑了一笑,又复问道:“姊姊,你如何伤成这样?”
宝琉女又复涕泪泫然,凄然说道:“本门长辈黄衣古佛,系峨嵋九代弟子,论辈份,比恩师法华长老,犹高一代。这位长辈,原是胎里素,生具异禀,平日一闭关即是十年或二十年不等,佛法修为,已登至极,但他对门中徒众,却极护短,这一次,麟儿惠元,巧斗风火桩,萧使君当场失利,本门一败涂地,致把师叔也请了出来,嘉麟被师叔大力阿难掌震伤,不意他背后还隐藏一位绝世高人。……”
龙女已听得神为之夺,夫婿受伤,惶恐万分,急道:“那位长辈是谁?是和尚仰系道士?”
宝琉女把头摇了一摇。
龙女惊道:“难道是那位儒门异人,元妙恩师,也出手了么?”
宝琉女点头道:“除了这位陆地神仙,敢和师叔作对,至今武林中,可以说屈指难数,师叔挨了一掌,虽未重伤,却也坐疗月余,只怨我过于大意,却不知萧使君手伤之后,还含着绝大阴谋,借着疗伤,和师叔接近,终于说服了师叔,重启衅端。
就在五天以前,天亮不久,掌门亲自传谕,着我面见师叔。他那坐关之处,却是伏龙寺后,深通峨嵋山腹,一闭不通风的石洞,除上嵌一颗明珠外,地上就只摆着一具破旧蒲团,师叔常年跌坐其上。一进洞,除萧使君随侍而外,连本门四僧,也都环立,当时,我知道事情绝不寻常,依礼参见后,只好垂首听候吩咐。
四周鸦雀无声,那正是风雨之前,必有一阵沉静!”
讲到此处,宝琉女又落下泪来。龙女睁大眼睛,既觉惊奇,又怜恤这位姊姊。遭遇不幸,柔声问道:“令师叔讲了一些什么?”
宝琉女沉重地叹息一声,续道:“他第一句,就问我已有多大年龄?我只好照实相答,从不见他作笑,这一次,居然大笑起来,石洞里,激起一股疾流,朝我胸前一冲,因为来势过猛,我只好向旁边掩避,除觉虚以外,其他的人,都目露凶光,隐含敌意。师叔又问我:“既知年近半百,为何还爱上一位乳臭小孩?”此语一出,我脑际如受重击,只觉轰然一声,痴立良久,讪讪答道:“连我自己也不知爱上了谁?师叔如何知道?”两道寒光,朝我脸上扫来,那是师叔一双锐目,在平常,他都垂眉阖眼,从不随意望人,今日可算反常,又是含有深意地一声冷笑,沉声喝问:‘昆仑弟子季嘉麟,项下原有玉佩一对,你既取得一块,为何又亲见还他?还有风火桩上,你既负责内围,就得保护外围,可是宝琉灯光,狂射之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连我也挨了一下,致使飞钵之时,一击不中,反几为强敌所乘,宝琉,你胆子也太大了!这无异于入我死罪,当时我只好尽量剖白,最后师叔不耐,冷然道:‘你能不能报从长辈之命?承不承认你是峨嵋弟子?’明知话中有话,我也不能不予点头。‘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以本门长辈身份,亲自为你许婚,萧贤侄与本门渊源极深,又是法华忘年之交,双方年貌才华,可算一对,以此缘结三生,为武林频添一段佳话!岂非盛事?’这对我,无异于晴天霹雳,直轰顶门!因为谁也想不到,以他辈份之尊,修为之高,居然耳软信谗,管起晚辈们的婚事,而且咄咄逼人。于是我以修年齿为辞,婉拒不嫁。‘你敢抗令不从?’‘望师叔礼念晚辈下情,饶我一次,其他任命,虽死不辞!’‘老僧言出法随,绝无更改!’‘这样无异毁我一生,纵使将我处死,总比嫁他干净!’最后一句,我却说得如斩金截铁,绝无商量。“师叔双眉一扬,精光闪闪,口宣佛号,冷然道:‘佛门虽大,难渡不悟之人,方宝琉,老僧不能不处罚你了!’人从蒲围之上,一跃而起,闪电惊雷,不足以喻其快,左臂和背部,我都挨了一掌,骨折背伤,延及五脏,当时,我只好运内功把伤势忍住,师叔朝我喝道:‘老僧以本门祖师法论,将你逐出门墙,限你即日离山,或生或死,由你自定!’我忍着伤势,含泪磕了一个头,即日离开伏龙寺,不意觉明和萧使君,犹不甘心将我放过,率众尾随,幸我功力颇深,慌不择路,尽量闪避,跑到摩天岭,为时已经五天有期,因连日奔波,内伤蔓延,追捕的人,又分头并进,不遇贤妹,怕连死也不得干净了!”
龙女听着,也至为伤感,热泪从眸子里落了下来,淌在方姊姊的脸上,四目相投,彼此惺惺相惜,龙女突然点了点头;双眸里发出一种异样光彩,但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焦虑神色,把那奇异光彩,一扫无余,竟迫不及待地问道:“宝姊姊,他受伤以后,是谁把他救走?”
“当时,我也关心这情形,但因师叔受伤,陪他进了石洞之后,随即借故辞出,当时元妙书生和他,都不在场中,但却来了一位青袍道者,论年龄,也只看得三十余岁,仪容俊雅,举止安详,相貌却和霞妹妹有三分相似,事后听人说起,那就是令尊!”
“父亲也赶来峨嵋,事情自然严重,麟哥哥的伤势,看来绝不简单!”
这妮子,关心夫婿,已失去往日安详,沉默很久,因为谷有浓雾,不但秀发上,沾满水珠,连衣罗也逐渐潮湿。她关怀至友,遂和宝琉计议道:“这地方,不上不下,我们得找一洞穴,暂时栖身,否则,让姊姊受了风寒,变成病上加病,那小妹真要惭愧死啦!”
她也不俟爱友回答,却把宝琉背上,沿着岩边,望了一望,旋即转向西角,手攀葛滕,牵附而下。果然岩下有岩,上大下小,葛滕下垂,足离崖缘尚有丈余,无法抵达。
龙女一式“云里秋千”,蛮腰一摆,人即轻飘飘的往前一送,脚点崖缘,双手一松,借势往前一扑,即把身子稳住,不由舒了一口长气,连呼:“好险!”
宝琉女微笑道:“谁叫你一意舍己为人,救了这么一位毫无轻重的姊姊,还不知来日替你们带来多少麻烦!”
龙女莞尔道:“我们才不怕呢!别瞧他其温如玉,为着正义,天大麻烦,他也敢惹,而且他对我,百依百顺。……”
忽又想到,鸳盟虽谱,好梦未成,他如何百依百顺?话语中自然出了毛病,不由羞云上颊,底下的话,嘎然中止。龙女美在娇憨,这一来,自然更显得迷人了。宝琉女笑了一笑,心目中,更是敬爱频生。
这绝崖,因为有上层遮住,湿雾较少,但崖面凸凹不平,不便憩息。龙女举目四顾。
宝琉女笑道:“前面似有一处石缝,你我可以靠着休息!”
近前一看,那石缝却有尺余宽,里面很深,借着宝琉女的灯光,却看出是一道斜坡,往下直达,而且凉风习习,不寒不热,这一来,龙女童心大发,背着人,往里便奔。
由于灯光太强,反射入目,使人眼花,干脆把蛟鞘皮罩套上,往前扑索,行了一段距离,龙女已发现这是一座石洞,而且洞深极长。
宝琉女恐深入无功,而且招致这位娇弱妹子的劳碌,遂劝其就地将息。
龙女娇笑道:“洞中有风;必通山外,计算时间,已是卯辰之交,常闻:‘山有古洞,必有奇人’就算它是废洞一个,只要宽敞清净,未来聊供我们经游憩息之地,岂不也好!”
宝琉仙子故作打趣道:“贤妹未嫁,什么事却都预有安排,凭这一点,就为愚姊所不及!”
龙女忸怩道:“你也别想撇得一干二净,来日之事,无论什么,还不是都有你的份儿!”
宝琉默然不语,但心头积郁,似乎舒畅很多。再往前行,地为石质,却极平坦,而且天光一线,由顶上射来,眼前景物,立看得极为清楚,但二女却都同时住。
原来洞之深处,却是一间石室,宛经人工修凿而成,四壁光滑如镜,一片清凉,石室正中,却坐着一位清癯老僧,光头中部坟起,似若山丘,长眉覆眼,大耳垂眉,面上虽然满现皱纹,但无枯槁之色,掌大臂长,迥异常状,一袭灰白僧袍,由于年深日久,业已破烂不堪,跣着一双足,盘膝硖坐,垫着一只破蒲团,身前却放着一柄长剑,紫鞘铜柄,古色古香。
龙女福至心灵,忙朝老僧一拜道:“晚辈昆仑司马倩霞,偕义姊方宝琉,参见前辈,擅扰清修,耿耿为怀,还望恕罪!”
那清癯和尚,垂眉合目,状茗不闻既不开言,更不命起,这一来,龙女只好跪着,约莫经历一时,宝琉女在平日虽有三分高傲,因受龙女温柔诚笃所感,也跟着虔敬起来。久跪不起,又因宝琉全身,压在龙女背上,只觉气血上冒,眼花耳鸣。
那和尚忽将双眸微启,低宣一声佛号,把两女看了一眼,徐道:“无心相遇,即是有缘,可是如此一来,老僧也得亲闯一趟混水!”又朝宝琉低声喝道:“尔虽貌如少女,由尔呼吸,即可辨出为驻颜之效,既有这种功力,如何会受这种奇伤?佛门大力阿难掌,中则无救,习此技者,惟有峨嵋秦伯阳,他修为极高,你如何惹起他来!”
宝琉女不好亲自启口,一切由龙女细说,听完经过,那和尚却是口念:“善哉!善哉!”旋又一脸庄严,朝着宝琉女点头太息道:“尔既能习灭魔绝学,已算得佛祖慈悲,一念痴情,终坠色戒,未免可惜!”
语罢,又闭眼默参一阵,旋续道:“絮果兰因,索连至广,只需存心问善,必获我佛慈悲,遇难呈祥,江湖浩劫将起,你两人正可作不少功德,今日相遇,自非偶然,有物事两件,每人各就所需,互赐一件吧!”
老和尚立从破衣内,取出一只玉荷包,内有紫金丹丸一粒,立着霞儿吞服。
龙女司马倩霞却婉然谢道:“老前辈,就把这颗丹丸,赐于宝姊姊吧,只要她身体早日复原,晚辈即觉惠同身受。”
那和尚却正色道:“一饮一啄,莫非前缘,这是佛门大紫金丹,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第二颗来,食此可以驻颜却病,伐骨洗髓,威风祥麟,尔为女中之主,如何可以推却了?”
龙女沉吟道:“那么宝琉姊姊的病,如何得好?”
‘这倒不用担心,她既服一愚子的续命胶,不出两个时辰,必可平复,何急之有?你可把她放了下来,跌坐调息吧!”
龙女不敢违拗,宝琉女席地而坐,默运神功,试了一试,觉胸部虽有压痛,但已减轻很多,知道药已见效,不由大喜。龙女也接过紫金丹丸,当场吞服,闭目而坐,她原习过神尼大般若掌的初步功夫,那是玄门秘授,而且也是佛家神髓。只一垂目,立时杂念不生,物我两忘,如万里晴空,织尘不染,旭日初临,普照大地,这般庄严妙相,连老和尚也暗中赞赏不已。
辰时一过。龙女立觉腹中奇热,直透顶门,不但粉脸通红,全身各处,如浸热水之中,刺胀难受,不由痛苦已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