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惊叫道:“好快的杖法!”偏头点足之间,却落在觉性大师的身后,手上青铜剑,兀犹抱着,迄未发招。这种疾快身法,不但云姬琼娘暗中佩服,连觉性和尚,也吃惊不小,但他武功确有独到之处,蓦地手持杖柄,一式“龙转九天”,不用说杖式疾劲,连那股凌厉杖风,也迫使人身存不住。少女突把身子一翻,头背两处,几乎贴着地面,这原不奇!因为练就铁板桥的人,都具有这种功力,可是她借翻腰点足之势,往前一弹,离地不到半尺,平射却有两丈余远,觉性僧的宝杖和杖风,几乎挨身而过,却未能将对手损伤毫发。杖招未撤。紫衣少女,早一式“鲤鱼打挺”,一蹴而起,头上秀发略显零乱。她把剑交左手,却拿右手整理云鬓,虽然因为脸上盖着面罩但那轻松之态,却于举动间暴露无遗。
惠元在她抬手时,目光无意触着她的手臂,似觉她臂上皮肤,不但干枯异常,而且皱纹凸起,难看已极,不由暗中惋惜道:“这样一位绝顶聪明的女子,却为何生得这般丑陋?真是造化弄人,如此已极!”紫衣少女,可没有注意这些,嘴里仍然发出那悦耳的声音,似在挪揄,又像警告对手:“这是第二招,你认为青铜剑,难敌元阳杖,我偏让你三招!”和尚一听怒吼:“贱婢找死!”杖风如大海惊涛,随着身子直逼而至。这一式,过于迅疾,迫使人攻既不能,守也无法,眼看和尚杖头就要点到少女身上。谁知她把身子一缩,不退反进,疾愈狸猫,往前一扑,却从觉性大师的左胁之下,穿出身后老远,这种错综复杂的功力,实包含着缩骨移形,轻身御气的内家功夫,而且功力之高,绝不在群家高手之下。
和尚随手撤杖,一皱双眉,暗里却把真气凝运两臂,蓦地红光打闪,杖如雷撼山岳,寒风扑面,走石扬沙,杖头发出嘶嘶之声,巧点少女胸腹。紫光起处,少女一笑冲天,拔空三杖有奇,人在空中,折腰拳足,立变作头下脚上,手中青铜剑,朝着元阳杖的当中,狠狠一击。呛啷一响,青铜剑跳起老高,紫衣少女,也趁势往旁边一跃,不住的察看手中兵刃。
大约觉性和尚也震得两臂酸麻,以他自己的名声和武功,居然在一招之内,几至落败,这口怨气,绝难消灭。杖头一紧,疾如神龙摆尾,猛若狮子摇头,奇招怪式,层出不穷,刹那间,少女周围,尽是他的影子,十丈之内,都笼罩在红光闪烁之下。麟儿和惠元,静立一旁观战,却闻麟儿出语警告道:“这是灭魔宝录中的韦陀杖法,轻不惊尘,重能撼岳,一气两仪剑,以浑圆虚幻,迅疾轻灵见长,用之恰当,不能制敌,也足以自保!”少女似为麟儿指点,也突将身法一变!青铜剑立化作一道球形光芒,把她身子裹定,一任觉性僧穷攻暴击,都被少女原封挡回,不过这和尚力大招沉,几次宝杖铜剑相撞,均觉抵御吃力罢了。箫声袅袅,若断若续,由远而近,声声入耳。惠元不由笑道:“常闻空谷跫音,使人闻之而喜,不料此山却有弄箫为乐的人,想是高明风雅之士!”麟儿哼了一声,脸带怒容,漫声应道:“鼠偷狗窃之辈,如能附庸风雅,对先圣先贤,委实是一种莫大讽刺!”
惠元知道盟兄话里有因,正待询问,正西斜坡之上,却出现了一位蓝衣吹箫的人,那正是曾点伤天山神丐,掌震神鹰,偷去麟儿冰莲雪藕,自称萧使君的中年之士。麟儿不理不睬,双目却注视场中打斗。萧使君却也行若无事,缓缓地朝着蘅春走来,乘双方正打得不可开交,突把铁箫朝前一指,千丝寒风,直袭蘅春后脑,不由引发麟儿怒火,一扬手,即用乾元内力,把来袭的阴功,硬行挡回。
萧使君若无其事,反阴森森地朝着麟儿一笑道:“小别经旬,功力又增进很多了。”麟儿沉声喝道:“姓萧的,亏你也算是江湖长辈,与人交手,竟用江湖鬼蜮之技一剪绺术,窃人之物,今日相逢,你得还我公道来!”萧使君淡然笑道:“自古神偷八法,即列诸武林秘技之一种,你和人对手之际,连口袋之物,也保不住,那还争什么强弱?分啥高低?而今,你未踏进峨嵋,即已失却秘珍,据我看,业已无面再进,何不返回师门,把昆仑山的大小人物,一古脑儿都请了出来,两派之争,一了百了,以免拖泥带水,岂不省事?”话中分明带着讽刺,麟儿岂有听不出来,正待回话,萧使君一双炯炯精眸,却望着麟儿项下神佩,不住的打转,脸上似有一种困惑表情。这时琼娘正依立麟儿身边,一对璧人,天造地设,萧使君又朝琼娘项下望了一望,禁不住把头点点,喃喃自语道:“太古神珍,原分雌雄,阴阳合璧,威力奇绝,要取,何不拿去一对?”
麟儿知道他话中含意,明是指宝琉女窃取玉佩而言,故示大方,不加理睬。萧使君阴险地笑了一笑,把场中打斗止住后,却朝觉性和尚耳语半晌,双方朗笑一声,即欲匆匆离去。紫衣少女一声清咤,“惊鸿掠影”人影横空,竟抢在萧使君的前面,手持铜剑,指着说道:“高下未分,就此丢手想走么?凭你这支铁萧,还没有这种气魄!”萧使君一怔神,把少女仔细一看,先还觉得有点迷茫,待目光移到少女的青铜剑上,略事沉吟,即淡悠悠地问道:“扶余青铜剑,倒也是武林一宝,不过,人家手上未持吸铁精钢的宝刃,这把剑倒也难发挥什么威力,早在五十年前,老夫即曾闻及,江汉神驼韩若甫,在黄海之滨,无意得着此物,为此,还闹了不少事故,旋后,即未见驼子重现江湖,不想他这把剑倒也传了门人,只是你想拦住老夫,却还差得远呢!”说完,立即抽出铁萧,划空疾旋,呼啸作响,紫衣女也毫不示弱,手挥铜剑,往前抵挡,刹那间走石扬沙,若大海泛潮,惊雷闪电,两人正打得不可开交。
麟儿拔取背上双钹,一纵身,人如一只大雁;从空掠落,双钹扬合之间,声震山谷,六合争鸣,无巧不巧,萧使君铁萧正敲在麟儿右钹之上。美麟儿清啸一声,挥腕一扬,煞风如箭,竟把萧使君震退三四步。他脑海里还盘绕着袁玉英和琵琶女的情影,一则至死缠绵,一则生死莫测,心神受创,往日豪气,大为减低,稍事得手,即将双钹朝背上一插,面朝峨嵋诸人冷笑道:“季某此来,原践百日之约,是非仇怨,面晤掌门,自可一了百了,半路上不用再打,如想施鬼蜮之技可别怪我用重手法惩创你们!”紫衣女冷笑不依,却要为元儿臂伤找回过节。麟儿含笑劝止。
就在峨嵋派诸人铩羽的当晚,麟儿等人已到了威远县境,当晚,留宿三清庙。庙在山麓之旁,前有流水,后有山丘,几行修竹,一带土墙,如略作栖息之所,颇能得静中之乐,附近两三里,人烟极少,四处都是梯田,春花三月,江南草长,百卉齐发,远望处,群芳堆锦,五光十色,使人迷离。
庙祝为一白发老道,和善可亲,并有门徒两人,因为偏僻人稀,香火不盛,生活颇为清苦。麟儿携众入庙,老道竭诚相迎,晚餐虽无珍馐款客,但木耳黄花,竹笋香菌,清脆可口,更出陈年佳酿,殷勤劝酒,宾主相对极欢。麟儿惠元,虽不善饮,但亦有数觞之量,尤以伤心人别有怀抱,未免对酒浇愁,须臾,红晕上颊,庙祝犹举杯相劝,琼娘忙笑阻道:“惟酒无量,不及乱,敬谢道长盛情,即请赐饭如何?”云姬抿嘴笑道:“他两人是难兄难弟,都想借杯中物清除腹中磊块,你虽善意阻止,留心他不领你盛情,暗中责怪!”惠元嚷道:“自家兄弟姊妹,见着不对,自然要讲!像你这一说,什么都得顾忌,岂不反嫌生份了么?”引得大家都笑了起来!饭后,略事寒喧,庙祝即安顿诸人,分别就寝。
琼娘,蘅春和云姬,同住后院厢房,麟儿和惠元则安顿殿后一客房之内,庙资虽不丰裕,但寝具却还整洁异常,自饶钹僧秘授麟儿六合神功真传后,以麟儿所学极广,每于闲暇之时,即出书详参,释道心法,虽然彼此不同,但其中诀要,只需融会贯通,即可收事半功倍之效,而今珍本虽失,但麟儿早在失书之前,把书中内容,背得烂熟,不但自己于闲暇练习,而且一有心得,即传授元儿,绝不私藏,故惠元自追随这位麟哥哥后,对于内功罡气,可以说进步很多。
两人并排跌坐,闭目养神,互相调练六合神功要诀,佛家讲究明心定性,物我两忘,饶钹僧已得佛家神髓,六合神功确是以静中参悟而出的绝顶功力,初学极为困难。一经垂帘内视,惠元立感心猿意马,脑海中,似觉琵琶女不但舌断难痊,而且阴山掌教,正以五马分尸酷刑,加诸玉人身上,一代绝世娇娥,不但已弄得不成人样,更于幻觉中,似见袁素涵如凶神恶煞般,咆哮一声,马鞭一扬,五马一声嘶叫,四蹄飞动,一刹那,玉人肢离体裂,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惠元惊叫一声,禁不住冷汗涔涔,把麟儿也从入定中惊转,忙问其故。元儿如斗败公鸡,星眸中犹含着一泡热泪,含羞带愧,陈述幻觉,只听得麟儿也落下泪来。彼此同病相怜,情感愈深,互相劝勉一阵,总觉意马心猿。蓦地呛啷两声,轩辕灵虎,同时出鞘,神剑示警,显示立有凶兆。麟儿惠元,不由大吃一惊,赴忙整装下床,摒息以待。
正是:意马心猿伤往事。呛啷一啸剑光寒。
麟儿惠元,等到深更夜尽,自己房中,毫无变故,不由彼此一惊。陡听麟儿叫了一声:“莫非她们房中有变!”惠元早已迫不及待,一扬手,窗门应手而开,两人同时纵落户外,几个起落,即奔赴琼娘住室,一眼瞥见朝外窗户并未关闭,不由暗中着急。两人同时施展飞窗穿帘,一掠而入,床上蜷伏着云姬和蘅春,彼此口角流涎,蘅春的面具,也掉落床下,星光射在蘅春的脸上,那样子,可真怕人,原来她脸上浮肿,已经消失,可是那皮肤似变成一层硬壳,尚未脱落,而且皱纹重叠,作淡黑色,无怪其用面罩遮住全脸了。惠元对这位师姊,心存感激,忙拿手探她脉息,脸上突然现出一阵伤感迷茫之色。
麟儿因琼娘不在房里,早已心乱如麻,星眸往四处打量,察看敌人是否留有什么痕迹。窗户之前,原摆着一张朱红桌子,就在右边角落,掉着一条白底绣花的手帕,如获至宝地,他把它看了又看,喃喃自语道:“冤有头,债有主,她如有什么差池,我看你逃到那里!”随说,立将手帕藏入革囊。偶尔抬头,瞥见元弟伤感,忙惊问:“难道她们受什奇伤不成?”惠元泣道:“这是江湖上传闻的子午闷心掌!”
这不啻焦雷轰顶!麟儿又惊又急,扑上前,双手捧着云姬的脸,又把她眼皮翻开,端详一会,伤者左边白眼球上,现出一淡淡黑点,红丝七根,成辐射状,不仔细察看,还分辨不出来,他不由骂了声道:“好毒恶的贱婢!”惠元叹了一口气,黯然道:“她两人伤势严重,看情形,不出七天。这种绝顶阴功,师母玉锁夫人,据闻曾经习此,自于归恩师后,因为它过于绝毒,伤人即便无救,经过恩师婉劝,遂把这种功力,废了下来。两位姊姊,这辈子算是完啦!”
他又摸摸云姬的手,感慨万千道:“人的善与恶,变起来也太快了,她不到一月的工夫,前后判若两人,却不料还得了这种结果?……”似又想到,琼娘不见,义兄心烦,语多无谓,徒乱人心意而已,底下立即忍住不说。
麟儿那还不知道义弟的性情:“天真仁爱,侠肝义胆”,几字概括无遗。为了免除他的无谓心烦,遂告诉他:这种阴功掌力,伤在心肺两经,衡山前辈铁蓑翁,曾传授了一种秘方,不过其中有三味药物难于获得,陈年田三七和翻天印(江湖上一种治伤的草药),已不易找寻,最难得的还是那千年过山龙(也是草药的一种),事到如今,急也无用,只好尽七日之期,踏遍穷乡僻壤,假如伤者命不该绝,说不定药物可以到手,否则人事已尽,也只有无可如何!
立着惠元守着伤者,并须转告庙祝,武林寻仇之事,不必过问,更不许宣扬,免惊世俗。大约因为敌人过于毒辣险恶,引发这孩子的戒心,今晚竟是全副装束。青巾包头,中嵌红玉,亮光闪闪,青缎武生装,配着一副薄底快靴,腰挂革囊,背负长剑,金铙映目,风姿确是不凡。旋见微风起处,烛影摇红,眨眼间,早已穿窗而出。云姬和蘅春,睡在床上,昏迷不醒,元儿掏过她们两人的手帕,抹去口角间的白沫,拿被将两人身子盖好,以免受了风寒。
衡春姊姊,身上发出一股奇腥异味,这在女孩子,似反常情,不由又触发了他的好奇,研究很久,才断定她最近已食过某种药物,一身肿胖,正在消除,原来的皮肤,必须脱尽,这股奇腥异味,正是从硬化的皮肤上发出来的,触景生情,不由又想到玉女云英,果如梦中幻象,他只有终身不娶,以酬答她海样深情,默默想来,兀守灯前,不觉痴倒!
且说麟儿出了三清庙,暗里寻思,西蜀名山,以峨嵋青城为最,不如赶赴峨嵋,找寻药物,倘若届期无法到手,凭单人独剑,把敌人闹他一个马仰人翻,也为同伴报仇。一时心急,竟施展草上飞行术,疾如脱弦之箭,一往直前,沿途,原是一带山丘,野草林木,斜看去似从身前一掠而过。蓦闻身后有人娇笑道:“好身法!”麟儿惊顾。蓝光一闪,还带着一股幽香,从身前掠过,看身材,似是一位妙龄少女,长长的秀发,披垂肩后,细柳蛮腰,窈窕已极,边走还边作挪揄道:“草上飞行,原是少林七十二技艺之一种,在普通江湖道的前面,尽可摆尽威风,只是时代日有进展,这点功力,而今已成为明日黄花,过时之物了!”麟儿哪能忍受她这恶气?立即加紧脚步,并用“灵猴幻影”与“牟尼身法”星飞丸泻般朝前掠来。少女也朗笑一声,笑似银铃,清脆悦耳之极,但她身法也陡地一变似霞飞电掣,长裙垂地,尘土不惊,往前直驶。麟儿一怔神,知道遇上了绝顶高手,毕竟师门功力,不同凡响,飘身一掠,身法奇绝。周围似有无数化身,绕着少女周围,飘忽不定,清啸起处,身子朝后一转,气定神闲地屹立少女身前拦住去路。
双方目光一接触,少女含羞带笑,麟儿却如中蛇蝎,满脸含嗔。原来这身法奇快,功臻绝顶的人,正是几番戏弄、使麟儿暗里吃亏的宝琉仙子。她左臂挽着一个用黑色蛟皮罩盖之物,右手拈着一条白巾,抿嘴微笑,娇艳如仙,与白衣龙女,不但是同一典型,而且音容相貌,也像到极点。“乔装盗宝”,“琼娘失踪”,都是此女杰作,麟儿愈想愈气,星眸中精光炯炯,觑定这位机警狡诈,身手不凡的少女,心想:“正拟踏破铁鞋,追踪寻觅,不图不期而遇,哪能还让你好好走开?”遂缓缓往前踏了两步,全身满蓄功劲,打算一出手便用狠招。宝琉仙子笑了一笑,低声浅语道:“干嘛一见面,便似红眼鸡一般,谁与你有仇不成!”神情娇憨,语音动人,几似龙女站在眼前一般。也不知为着何故,麟儿把那颗恨她的心,又渐渐软化下来。双方四目交投,半晌无语,最后还是麟儿暗自警觉:“别再中她阴谋,出乖露丑!”
随朝着宝琉仙子冷笑一声,淡悠悠地道:“季某行道江湖,不谙鬼蜮伎俩,书宝盗去,自怨江湖经验不够,有目难于识破蛇蝎美人,可是你今晚乘人不备,竟用子午闷心掌,伤我同伴,并还掳去我师姊,这一着,你不好好还我一个公道,我绝不饶你!”少女含羞带笑道:“干嘛对我这么凶?任便栽赃,法理不容,我问你,谁是你姊姊?凭什么说我携你姊姊?”麟儿探手革囊,取出那条白绢手帕,朝前晃了一晃,旋把双眉往上一挑,杀机隐现,低咤道:“我问你,这条手帕,是不是你身上之物?明明潜入三清庙,仗着轻身术比人高明,乘人熟睡之时,用子午闷心掌,把人打伤后,掳我师姊,身上手帕,一时掉在桌下,无心中露下行踪,真章俱在,难道还容你巧辩不成?看掌!”
掌字才出口,身若飘风,直欺而入,双臂挥动,竟连朝少女劈出三掌!少女也不敢怠慢,莲足一跺,往斜刺里一纵,一味的巧闪轻避,堪堪躲过麟儿三招,不料身形定住后,她项下竟现出一块玉佩来。这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因为纵跃之间,无意中把东西露出,等到自己发觉,真赃实据,还不给人家看得一清二楚?麟儿朝她项下一指,冷笑道:“你还有什么说的?”少女扑哧一笑道:“这不和你偷去我的手帕一样么?彼此都是赃物,据我看,一块丝绫,还经过我亲手绣制,这已经是千金不易的了,换来这块玉佩,在我,已是有亏无盈,我们相识一场,就拿这点东西,留个纪念吧?!”
麟儿见她居然想用一条手帕换取自己订婚奇珍,而且这东西,是师门至宝,日常都系在师父师母的项上,如何敢随便送人?!就是无心失掉,也难于向爱侣交待,这一急,真非小可,遂戟指喝道:“玉佩奇书,两者都是恩师手赐之物,纵令血溅五步,季某绝难将东西送人,而且你无故掳我师姊,我也得把你擒缚作为人质,有什随身家宝,不妨尽量取出,恕我不欲多言!”语毕,拔取金铙在手,星光月色下,紫芒冲天,耀眼生寒。少女粉脸一沉,面罩寒霜,娇咤道:“你怎么这样不可理喻?本门劫持的人,不过是庐山门下的女弟子,你凭什么代她挡横!”“那是我未来妻室!”
麟儿把自己和人家的关系,一语道破。少女似乎吃了一惊,呆立半晌,忽又问道:“这面雌佩,据说另有主人,还和我生得一模一样,雄佩已经在你身上,怎么她也变成你的妻室,我就不信,天地间会有这等巧合!……”“信不信,全在你!说来也是我师妹的不幸,她貌似天人,心如素玉,绝无半点瑕疵,偏出了一位和她相貌相似,但心如蛇竭的女人……”麟儿正待滔滔诟詈,宝琉仙子却娇声叱断了他的话头,旋又低低叹了一口气,那少女柔情,却又与龙女无端巧合,麟儿不由自主地又把她多看了两眼,厌恶之念,不由冲淡了许多。宝琉仙子满脸绯红,娇艳得像朵盛开的玫瑰,麟儿原有三分痴念。这一来,四目相投,默然不语者久之。
蓦闻一阵箫声,自远处传来,如流泉低咽,风泛松涛,音调奇古,极尽抑扬之至。宝琉仙子似觉一惊。麟儿想及琼娘已落在人家手上,如有三长两短,不但无法面对恩师,就向龙女也没法交待,赶忙收敛心神,冷然问道:“我们彼此既无仇怨,你向我盗宝掳人,如今必需交待清楚,否则我也只好一令你委屈一二!”他又向前逼近两步,也不由引发宝琉仙子的怒火,俏语含嗔,道一声:“谁还怕你不成?”灯上蛟皮罩,往上一撤,一道强光,青中泛白,朝着麟儿颜面探射而来。这灯光简直是前所未见,麟儿一抬腕,将左钹护住颜面,灯光照在钹上,发出强烈反光,无巧不巧,也落在宝琉仙子的嫩脸上,把她照得也睁不开眼来。伺隙猛攻,致胜之道!麟儿哪肯错过机会?扑上前,铙钹带风,出手便是“疏绮笼寒”,“浅云栖月”,铙钹上劈头顶,中攻胸腹,罡风阵阵,疾劲如涛,把少女头上秀发和身上长卷起老高。宝疏女手挽灯光,随着步法,不住的把灯光晃动,由于这灯光构造特殊,聚光良好,所燃又是一种前古油类,故发出的光线特别强烈,把麟儿照得眼花缭乱。
少女躲过两招后,也立即报以颜色。玉掌翻飞,蛮腰闪动,觑定麟儿双钹来势,掌掌往钹底崩来。好重好快的掌法!麟儿内力极强,腕力更大,惠元和龙女,论对招,也不敢和他硬拼,这少女,却异寻常,柔荑素掌落在钹上后,麟儿即用内家真力,想将她一举震开。前推之力,竟软绵绵的被人消除,因为扑击之间,有时不免肌肤相接,馥郁郁的清香,已经使人有点消受不住,坏的是那柔若无骨的胴体,只一接近,更使麟儿脑胀神昏,无形中真力一懈,这才想到,霞妹妹确是秋菊春兰,淡雅有致,和她在一起,如伴彩云仙子,只有敬爱的份儿,令人不敢稍涉遐思,这少女,模样儿虽然和她不差什么,因为过于妩媚,竟有三分春意撩人。麟儿不由发出一阵呆想:“如果霞妹妹在此掠阵,那该多好!”临阵对敌,只有镇静功夫才可应付瞬息万变,哪容你胡思乱想?双钹连飞间,好几次竟被少女掌力震开,眼睛立被强光射住,如果少女当胸一击,虽有神功玉佩护住全胸,但也难免不了伤害。事情也忒奇怪,少女本可趁麟儿心神不属之际,一举击败对方,可是每到此时,她却轻微的叹息一声,把手一缩,望着麟儿项下的佩玉,不但把小嘉麟弄得非常迷茫,更有说不出的一番滋味。
大约彼此都在陶醉的当儿,耳目失灵,旁边却有人冷笑道:“两位武功都高,只缘相惜有心,未免真章难见!”麟儿和宝琉仙子,以人到跟前,尚犹未觉,双方不免同时一惊,红晕上颊,羞愧难禁,一见来人,正是与峨嵋派大有渊源的萧使君,宝琉仙子心生警惕,不由借故问道:“道兄,正点可曾解往峨?”
萧使君皮笑肉不笑地点头答道:“贵派掌门,已派人下山援手,觉性祥武,都一同负责解押,沿途自应万无一失,百日之约,只有三天,迎接嘉宾,尔我之责。”讲到此处,立朝麟儿喝道:“你们赴山践约的,一共来了多少人?”麟儿把俊脸一沉,朗声喝道:“此次赴山践约,男女老少,原是七人,中途又添了一位同门好友!”萧使君不待麟儿话毕,立又追问一句:“江汉神驼韩若甫,是否一道同来?”麟儿怒道:“你份属江湖老辈,践约者还未到达峨嵋,即用卑鄙手腕,乘机暗算,盗宝不说,还用子午闷心掌,暗中把人打伤,有无江汉神驼,你自己应该知道,何必明知故问?”萧使君拿眼望着宝琉仙子笑道:“这狂徒,胆子不小,死到临头,犹冲硬汉,居然还当面侮辱道友,罪在难舍,我们也犯不着和他争口舌之利,一切往峨嵋解决便了,就此一道走吧!”麟儿不由心中大急,纵身一掠,“秋雁穿云”,立将去路拦住,可是对方不容他稳住身势,暴喝一声:“狂徒找死!”人似金莺织柳,箫影一闪,便已欺近身来,刹那间箫影暴涨,风寒啸厉,萧使君乘机连攻五招。蓦闻锵锵一声,麟儿一合双钹,朝后疾退两步,把对手凌厉攻势闪开,倏忽靠左一横,因为身法太快,黑夜看去,似变成无数幻影。
这孩子有心使坏,因为萧使君乘势逼使,他不发招抵御,一溜烟却落在宝琉仙子的身后,使君来势虽煞,箫招正用的“柴曲迷香”,凌厉劲风,贯在箫孔之内,不但发出一种震人心魄的音响,而且身子朝着宝琉仙子冲来,眼看温香软玉抱满怀,双双就得倾倒。宝琉仙子玉掌一抬,一股无形劲气,往前一挡,立把萧使君震退四五步,如说防卫自己,不得不出此下策,一震之后,即宜闪开,才是正理,可是这蓝衣少女,手挽那奇异灯光,屹立如山,一动不动,粉脸上如挂秋霜,凛然不可侵犯,对萧使君毫未稍假词色。
攻敌不能得手,未得同伴相援,反而挨了一下,不由把萧使君气得变颜变色,立从鼻子内哼了一声,森森冷笑道:“萧某为友热情,不料自惹麻烦,真是多此一举!”立即插上铁箫,袍袖一拂,跃下山坡,悻悻而去。宝琉仙子轻轻地太息了一声,似嗔似喜地望了望麟儿,可是小嘉麟心里正是千头万绪,当着这位似友似敌的人,简直难置一语。
蓦地,她扭转娇躯,缓缓地朝着萧使君的去路奔去,等她走了,麟儿又自怨自艾:“为何不把她擒缚,作为人质?更为何不当面问她要药,医治伤者?”还有很多很多的问题,但是问题的内容是什么?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总之,男女间的关系太微妙了。为了宝琉女像煞霞儿,把嘉麟一颗带着创伤的心,弄得七上八下。
远处,鸡声啼晓,默计离开峨嵋山已不过大半日的脚程了。于是强打精神,疾朝正西飞跃,经历一带丘陵后,又复进入一座山峦,林木葱郁,岩石颇多,循着羊肠小径,到达峦顶,偶就石间流泉,掬水解渴,身后似有一丝寒风,当空掠到,潜意识迫使自己往旁边一闪,顺手把来物抄住。原是一段树枝,裹着一块白布,上用土矾写着寥寥数字:“人已为老朽救转,就在山后石洞之内,倩女多情,陷于难拔,勿使成仇,慎之慎之!”布上也未署名,但字迹苍劲,而且自己和宝琉女的事,此人似乎也知道得特别清楚,这字迹,绝非出自天山神丐或青莲师太等人,麟儿未探究竟也在附近察看一会,来人竟把身形隐去,似乎不欲立即见面,只得罢了。
山后石洞,一找就着,那是一处山石的裂缝,但并不深邃,才入内,即见一位淡红装的女子,蜷伏在地,麟儿不由鹿撞心头,惊叫一声:“琼姊姊”,玉人似无知觉,默寂无言,手探心头,并无险兆,虽然放心不少,但犹扑簌簌的落下泪来。玉人在抱,似乎熟睡极香,翻开双眼,白眼球上,并未显示任何痕迹。知道她已经免于子午闷心掌之危,最难得是她随身革囊神剑,却是一件未少。偶尔探手囊中,却发觉六合神功的秘笈和一只白净磁瓶,用天蓝罗帕包在一起。余香犹存,不用说,又都出于宝琉仙子的杰作。
约莫有一个时辰以上,琼娘已经苏醒,一睁星眸,见抱着自己的,竟是朝夕相守的玉郎,目睹眼前四周,却是一处石洞,不由使琼娘大惑不解,麟儿遂将昨晚经过一一细说,还恐玉人酸劲大发,不免志忑难安。琼娘淡淡一笑道:“你和元弟,因为太过聪明,乃至都难免桃花劫运,霞妹妹待人素以宽大为怀,只要彼此心心相印,不作薄悻之图,她能谅解,我还有什么话说?”麟儿复又把自己剖白一番,谓此生妻室,绝不作第三人想。琼娘悠悠叹息道:“万般由命不由人,未来之事,此时遽尔断定,未免言之过早!”复又柔情万种地笑了一笑,彼此温存,极尽缱绻之能事,还是琼娘记念受伤的人,惟恐旷时日久,难于解救,遂催促玉郎,速返三清庙。
午后抵达,不但惠元株守房中,服侍病人,连庙祝也愁眉苦脸,为之着急不安。麟儿琼娘一到,惠元立即跳了起来,惊喜若狂道:“麟哥哥你连琼嫂也救回了么?两位姊姊,从昨迄今,一直昏迷未醒,我担心那千年药物,可遇而不可求,如未获取,你绝不会空手返回,姊姊们有救了啦!”友爱之情,溢于言表,连庙祝也不觉为之粲然,这老道世故颇深,知道武林中的事,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遂借故辞出。途中一切情形,惠元自然不免动问,麟儿率直,自是有问必答。惠元把手帕和药物,看了又看,还不免把头摇摇,太息道:“细味此女行止,也可说是性情中人,只恐日后又多纠缠,好还作罢,否则,又将使人多添一重恨事!”为救伤者,取出药物,那是一种碧绿丹丸,大如黄豆,纷纷奇香,细数,一共却有一十三颗,由琼娘服侍病人喂过药,一同守着榻前,静以观变。蘅春脸上硬化的皮肤,有的地方竟凸出老高,惠元天真稚气,戏以手指轻轻一戳,竟似虫蜕一般,应手而裂,轻轻一揭,划然自开。
这孩子惊叫一声道:“麟哥快看!”麟儿和琼娘,知道事不寻常,双双仔细一看,也不觉暗暗称奇不已。原来旧肤蜕脱,初长新皮,又白又嫩,如果全身一样,保证又是一位绝代佳人。惠元还待再揭,麟儿笑阻,着其自行落脱,以免揠苗助长,无益有害。三个时辰已过,云姬和蘅春,都已苏醒,一身奇伤,爽然若失,只是蘅春因面具脱落,现出那副奇异尊容,弄得羞愧难禁。当天下午,惠元向麟儿要过蝻蛇内丹,琼娘惊问其故,惠元含笑不答,却交于蘅春,细语一阵,春儿不胜忸怩,但也欢喜接着。不一会蘅春却在房内,闭门洗起澡来,这一洗,费时极久,待启门而出,却变成一位绝世佳人。原来这妮子,全身浮肿,竟是幼时感染山冈瘴气,但以先天秉赋极强,相隔三四年之后,才渐渐发作,当时擅医之士,都未从感染瘴气着想,病未探出,药石乱投,未蒙其利,先受共害,待到病势转剧,全身臃肿,谁有这种灵药,能把它扳转过来?扶桑姥姥,喜爱麟儿,暗传绛雪丹,此物自能清除百毒,加以江汉神驼,自麟儿走后,除着孙女吞服此丹外,并用元阳内热,助蘅春解除余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