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寒,九难一路北行,也是逛个逍遥自在,及至次年入夏,方出金盛郡,入至清水郡。
又行两日,二人行至一不大的村落,见路边有一茶摊,便走进去寻了个座位坐了,暂做歇脚。
一伙计忙小跑过来,搁下两个粗茶碗,又拿一铜壶为二人沏茶。
那伙计边忙活边道:“二位客官是外地来的吧。”
九难道:“你怎看得出。”
那伙计朝外努努嘴,二人顺着看去,见又一行人立于桌旁,先朝西北向轻拜两下,方才落座。
九难道:“这是何意?向何人拜礼?”
伙计道:“这也算是规矩,用饭食前先拜清水源,再拜清涟府,二者又同在西北向,便朝那边轻轻拜一拜。”
九难道:“不知清涟府据此多远,如何才能去得。”
那伙计道:“清涟府太远,我倒没能去过。听去过的人讲,这一来回要一年的工夫。”
九难道:“虽是远些,倒也无妨碍。只不知该如何去法。”
那伙计道:“去倒也方便,路也是好找。沿这路往北走,沿路翻过北面这座山,再沿着路一直走,走个百十里地,路也就宽敞了,待见到路分两岔,莫往北走,那是去青叶郡的路,往西北走,待见到清水河,沿河而上,走上几个月,再入至山里,见到一极大的瀑布,也便到清涟府山下了。”
九难谢过。
那伙计道:“即便到了那,也不一定见得到清涟府大门。”
九难道:“这是为何。”
那伙计道:“要到清涟府,需爬至瀑布顶端,再沿河往上走,才寻得到。瀑布那里,地势陡峭,又没甚路可走,基本没人上得去。寻常去的人,到了瀑布那,也便算是到了清涟府。”
九难再谢。
凝寒道:“这清涟府之人就不曾下来么?”
那伙计道:“清涟府之人都是有些修为在身上的,不是我等这般寻常人,于他们而言,这算不得什么。”
凝寒道了谢。
那伙计道:“二位客官可还要吃些什么。”
凝寒道:“不了,不过略歇歇脚,还要赶路。”
那伙计道:“我劝二位客官,不如暂歇一晚,养足力气,明日再走不迟。”
凝寒停了手上端茶的动作,道:“这是为何。”
那伙计道:“二位客官出来此地,恐多有不知。这一路行去,皆是上山下山,并无村镇,要见到了清水河,再走些时日,才见得着呢。这少说也得一个月的工夫,二位又赶了这么久的路,不好生歇一歇,这身子恐是受不得。”
凝寒道:“也好,那便歇一夜再走。”
那伙计道:“好嘞,即刻为二位客官安排。客房简陋些,二位客官莫要嫌弃。”
凝寒道:“无妨。一间便可,寻一间宽敞些,安静些的屋子。”
那伙计道:“那可得为您单独安排,可得多花不少钱呢。”
凝寒道:“银子钱的事都是小事……”
凝寒话未完,却被那伙计嘘声打断。
那伙计压低声音道:“出门在外,钱不外漏,当心些。”
凝寒小道:“无妨。有那胆的没那本事,有那本事的倒也瞧不上。有劳。”
那伙计道:“二位客官慢用,我先去了。”
凝寒点了下头。
约歇了半个时辰,那伙计上前,道:“二位客官,屋子打扫好了,可要去瞧瞧。”
二人起身,凝寒道:“前头带路吧。”
那伙计应了一声,带二人进至村内,行至一不大的院子,领二人走了进去。
虽是土石屋子,里外倒也干净,屋里陈设虽是简陋,倒也未落灰尘。
那伙计道:“二位客官觉得如何。”
凝寒道:“就这么着吧。你先去吧。”
那伙计应了一声,却仍立在原地。
凝寒见他仍立在那,也是愣了半日,方想起事来。
凝寒道:“瞧我,累糊涂了。”
说着,便取了一小块银子递与那伙计。
那伙计接了,忙道:“这我也找补不开啊,十几个铜板的事,我这……客官您再找找……”
凝寒道:“我这也没铜板。”
那伙计道:“那我想法给你找补去。”
凝寒道:“不必了,懒得费那工夫,方才茶钱还没给呢。”
那伙计道:“那才几个铜板。”
凝寒道:“那你就收着好了。这才多点银钱。”
那伙计道:“要不再替二位客官办桌酒席。”
凝寒还未张口,九难忙道:“不必了,我二人累了,要好生歇一歇。”
那伙计又犯了难色。
凝寒道:“喊你收着你就收着,你不收,一个子你也捞不着。”
那伙计道:“那小的就谢过二位爷了。”
言罢,便施礼去了。
那伙计出了门,随手掩了门。
凝寒欲开口,却被九难抬手止住。
九难悄声走至门后,自门缝中看着那伙计出了院门,方闩了门。
九难回至凝寒身侧,道:“多少日子也未曾好生歇歇了,你先躺会。”
凝寒硬拉着九难一块躺下。
凝寒道:“你方才看什么呢。”
九难道:“没什么,不过看看外头有没有人罢了。”
凝寒道:“还有,他说要办酒席,你怎直接回绝了,也不问我。”
九难道:“以防万一。”
凝寒道:“这也太小心了。”
九难道:“小心些没甚坏事。方才他也说了,这地方恐不太平,能免则免,少些岔子。”
凝寒只得应了一声。
九难道:“还有,你在外从不会防着外人,你我凤鸣初识,你就险些遭了祸,我可不愿那般事再发生在你身上。”
提及这般事,凝寒不免想起仇世雄以及楚阳帮众人,心里头满不是滋味,顺势把脸埋进九难臂弯里,不再讲一句话。
九难道:“这是怎的了。”
凝寒道:“没事。”
九难闻得凝寒言语之中有些泣涕之音,忙坐起身,顺势将凝寒扶了起来。
九难两手扶住凝寒肩膀,道:“好端端的,怎落起泪了,可是提起什么伤心事了。”
凝寒也不答话,只扑进九难怀里,两手紧紧将九难搂住。
半晌,凝寒道:“没事,不过过去一些事。让我在你身上靠会,歇会。”
九难两臂将凝寒搂住,轻轻挪了挪身子,轻轻半斜靠躺下,任由凝寒这么搂着靠着。
不多时,凝寒幽幽睡去,双臂也力道已松了,九难轻扶着凝寒躺下,自己也挨着躺下。
二日一早,凝寒起身,九难正挨着门坐着。
凝寒道:“师兄怎这早就起了。”
九难道:“被风声吵醒了,便睡不着了。想你累了一路,便没吵醒你。”
凝寒道:“这才多点路,我就能累着了。倒是你,也不好生歇歇。”
话完,便下了地,略整了整衣服。
绝尘自外进来,暗中将话讲于凝寒。
凝寒闻罢,先是一惊,又略整理好衣服,对九难道:“咱该去了。”
二人来至昨日茶摊,只见桌椅尚未摆开,更是未见有人,便随意扯了两张长凳,随意坐了。
凝寒将腰间葫芦解下,随意呷了一口,顺手递给九难。
九难接了,道:“大清早的,少喝一点。”
凝寒道:“不妨事,干坐着也是无趣,略喝上两口也算寻个乐事。”
九难也轻呷了一口,道:“这就极好,只见你带着,也未见你喝过。”
凝寒道:“你我都非那嗜酒之人,我解它作甚。有你身侧陪着,我倒险些忘了还有这物件。若非此刻闲的发慌,我哪能想起它来。”
九难又饮了一口,将葫芦交回凝寒,凝寒将葫芦收了。
二人枯坐约一个多时辰,二人对视一眼,相对一笑,凝寒提高嗓门,道:“躲了半个多时辰,也不嫌累的慌。”
话音方落,昨日那茶摊伙计自暗处走出,身后跟着几个人,各有一手藏在背后。
那伙计走上前,于数步之外停住,行了一礼,道:“二位昨夜歇得可好。”
凝寒道:“尚好,只蚊虫不少,闹得慌。”
那伙计道:“蚊虫鼠蚁,阁下莫要见怪。”
凝寒道:“有就有吧,我也不在意。只个头着实大了些,见着有些骇人。”
那伙计道:“噢?世道无常,阁下少见多怪了。”
凝寒道:“若非佛家慈悲,不忍妄动杀念,我倒有心除了这般祸患。”
那伙计道:“阁下倒是心善。”
凝寒道:“佛佑万民,这无端生有这般孽畜在此作乱,若是趁机除了,想必佛门也无人怪罪。”
凝寒话间看向九难,又道:“我说的可在理?”
九难接口道:“是有这个理。除害世之患,除荼民之恶,乃我佛家弟子正道之所为。”
见那伙计未有答话,凝寒道:“你是怕了。”
那伙计道:“我又何曾怕过。”
凝寒道:“昨夜之事,莫不是不记得了?”
那伙计道:“不知阁下所言何事。”
凝寒轻轻笑了一声,转脸对九难道:“敢问师兄,小弟可开杀戒否。”
九难道:“师弟非我佛门中人,随意便可。”
凝寒缓缓站起身,略活动下手腕,道:“好些时候没动拳脚了,都有些生疏了。”
那伙计还未来得及张口招呼人,灵蛇剑早已抵在脖子上。
凝寒小道:“瞧我,这宝贝都忘记了。瞧我这脑子。”
那伙计面色未改,道:“二位小小年纪,有这般宝物,难得。”
凝寒笑了笑,忽的变了脸色,道:“若论年纪,只怕你父亲还得跪在我身前喊一声兄长。”
那伙计道:“不知二位何处修行,讲出来,我也长长见识。”
凝寒道:“药王谷。”
九难道:“小僧师从金文寺。”
那伙计道:“是我眼拙,看着衣着平常,倒是这两门弟子,惭愧。”
凝寒道:“幸好我二人非寻常人,要不昨夜岂不被你们害了。”
那伙计道:“出门在外,总有些危祸之事。”
凝寒道:“行这般歹事,你就不怕丢了性命。”
那伙计道:“为求活着,恶毒些又有何妨。”
凝寒道:“这么说,你还有理了。”
那伙计道:“莫讲有理没理,有银子赚就是正理。”
凝寒道:“就不怕有人问你的罪。”
那伙计道:“二位倒是问的头一遭。”
凝寒道:“这倒是有些奇。”
那伙计道:“没甚奇的。小地方,何人过问。”
凝寒道:“这话何意。”
那伙计道:“就这意思,没别的。”
凝寒道:“你这话若是为真,那你做的并无多少,尚未能惊动上头;若说做的不多,你这神情,倒像是惯了这般事。”
那伙计道:“不知多少算多,多少算少呢。”
凝寒道:“你究竟做了多少。”
那伙计道:“从不数这个。”
凝寒道:“可是无人过得了你这地界。”
那伙计道:“不过图财,又不为嗜杀。”
凝寒道:“那你是何时对我二人动了歪心思。”
那伙计道:“看着年岁尚轻,穿着寻常,本也没甚打算。可你偏偏银财外显,我提醒过你,你也不听,只好得罪了。”
凝寒道:“昨日看你讲话倒是挺善,不曾想到了夜里,如此歹毒。”
那伙计道:“不讲些好话,如何惑得了人。”
凝寒道:“你昨日讲的都是刻意的。”
那伙计道:“何须刻意。只需讲些真话实话,便足以取得信任,何必刻意讲些虚的假的,露一丝破绽,便再无转机。我虽粗鄙,也非痴傻。
”凝寒道:“你昨日所讲,都是真的。”
那伙计道:“无一句虚假。”
凝寒一时犯了难,对九难道:“这帮人该如何料理,留还是不留。”
那伙计道:“要杀便杀,无需废话。”
凝寒看向那伙计,道:“你这是求死?”
那伙计道:“落你手里,死活随你。我等兄弟们死了,明日便有新人替了这位置,后来人可未必有我兄弟几个心善。即便你杀了明日,还有后日,屠了后日,还有大后日,我就不信,你能杀得完。”
凝寒将灵蛇剑收回腰间,那伙计道:“你这何意。”
凝寒也不理他,只对九难道:“师兄,咱该走了。”
九难起了身,同凝寒一道出了茶棚。
凝寒道:“绝尘,此地交于你料理。”
凝寒,九难二人沿路北行,也不回看。
待绝尘回至凝寒身侧,凝寒也不过问如何料理,绝尘也未回禀可有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