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空气沉闷恶臭的底舱出来，返回豫洋号甲板，瞬间觉得咸湿的海风也格外清新。
默灵没有立刻返回自己在上层的房间，而且拉着天澜的小手，和雪零一起就这么随意地在巨船上各处走动着。看一看海，吹一吹风，欣赏一下美丽的夕阳，看着白肚的海鸟盘旋在高空。
他现在每天清醒的时间已经很短，他不得不非常珍惜自己清醒时的每一分钟。
不过时间总是这样，你越觉得它珍贵，就越是能更深刻地感知到它流逝得是多么地快。
很快，海平线上的夕阳便已经开始逐渐收敛起自己的辉光。
天，又快要黑了。
“你很在意那个叫‘玉霓’的半身人？”
这一路默灵和雪零偶尔谈一谈天，偶尔谈一谈景，像相熟已久的普通朋友一样交流。突然他们又谈到了底舱的话题，雪零借此随口一问。
默灵轻轻嗯了一声，接着说：“她是一个好人。”
雪零轻轻靠在船沿的护栏边上，淡淡地笑了，“好不好人我不知道，但的确，她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默灵看着雪零那张白皙绝美的侧颜，看着海风轻轻将她的银发吹起，问。他记得雪零应该并不认识玉霓。
“还记得你昨天晚上是为什么又做了那种‘梦’吗？记得昨天你说，你是因为突然感知到了一种伤心的情绪。如果只是很普通的伤心的情绪都能让你的意识在‘梦’遨游现实世界，那你的‘梦’未免也太不值钱了……所以啊，她的那种为身边姐妹之死的伤心，一定已经达到了某种极限，才会引起你‘梦’中的共鸣。”
默灵沉默了。他突然对玉霓升起了一份更大的心疼，同时也对雪零的一个说法升起了一份特别的在意。
——在“梦”里，遨游现世。
他现在每天清醒的时间真的太短太短了，短到让他几乎快丧失了对现实的实感。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只是普通的走走聊聊，也是一种难得的幸福。但这种幸福真的太短了。
他突然真的好想再多看一看……这个世界。
这个想法刚一升起便盘踞在了他的脑海始终不愿散去，但是，那种发自灵魂的巨大困意他根本就抵抗不了……默灵心情非常低落，没有卡着时间返回房间，只是默默地看着远方海平线上夕阳，终于慵懒地收起了自己的最后一缕金光。
然后下一刻，困意如潮……
耀华城。
嘉斯德斯沉着脸整理好最后一档卷宗，然后便扔下笔，走到窗前眺望着远方。天边夕阳已经彻底落下，地平线上只剩下一片灰黄的云。
耀华城的事情基本已经得到了处理，不敢说处理得很完美，但他已经做到了最大可能的公正公平。
当然这离不开司莹城主和鹰尧城主的全力协助和配合，不然他这条过江龙再强横，也免不了被耀华城这滩泥潭耽误非常长的时间。
……那一日，他终究没有再对鹰尧和司莹动手，他终究不是孤家寡人，有着太多的顾忌。而且最重要的是，哪怕他能强杀掉鹰尧，他也绝对拿不下司莹。
毕竟论速度，在战斗中他还能凭借恐怖的力量与“霸王踏”的配合，打一打出其不意，其他情况下就要逊色太多了。司莹作为封号级别的“刺客”，一心要逃的话，只凭一个“瞬步”就能让他连衣角都摸不到。
甚至别说司莹了，他连现在的萝密利都已经有些追不上了。萝密利不声不响地学会了“瞬步”后，非最顶尖的其他的刺客职业者，整个圣城恐怕都没多少人追得上她。
“老大，好消息！”
豪格嬉皮笑脸地出现在房间门口，还象征性地敲了两下本就大开着的门。
嘉斯德斯眉头一挑，“哦？找到鹰尧参与事件的证据了？”
“额，这个还没有……”豪格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那个鹰尧城主狡猾得简直跟圣城里那帮老狐狸有得一拼，哪怕我们带着人都冲到他的耀阳城里翻箱倒柜了，还是一点儿毛病都没抓着，反而找到了很多据说是城中百姓感念他的功绩而给他送的锦旗——哎哟老大你是不知道他当时的嘴脸啊，在锦旗面前眼泪汪汪地说都是人民错爱他只是完成本职工作而已——可把我给恶心坏了！总之调查的结果就是对猎鹞•半山的罪行他是一点儿也不知道，更是一点儿也没参与。”
嘉斯德斯挑起的眉头微微皱起。找不到鹰尧任何的犯罪的证据，这才是他真正没有对鹰尧动手的原因。就连之前杀城主猎鹞的时候，鹰尧的补救的应变也让他挑不出毛病。
毕竟那时他和司莹都没有真的对他出手，最多只是流露出了杀意而已——然而杀意只是一种感觉，从来成为不了证据。
他杀猎鹞杀得太快了，一瞬之间，尘埃落定。
豪格一口气说了老长，说得尽兴了才喘了一口气，继续道：“我说的好消息，是新的飞艇调过来的时间已经确定了，就在四天后！”
……
月落日升，又是一度黎明。
雪零一个人站在豫洋号最顶层的观景台上，轻轻倚靠着边缘钢铁所制的冰冷的护栏，静静地看着日出。
海风将她的银发吹得向后扬起，在均匀地铺散在空气中，仿佛她的肩上有一个小巧的天使，轻轻伸展了羽翼。
下方传来些许嘈杂之音，混在一阵一阵时而规律时而凌乱的海浪的声音里，显然船上也有许多人早起，他们或许也和她一样，站在下面各层的船沿边欣赏那日出之景。
他们欢笑着聊着天，欣赏着日出与海景，时不时吟诗哼曲，引来某某少女娇笑的声音。
雪零默默地听着，像是他们也变成了她的风景。
突然身后传来女人娇嗔的声音，原来是一对情侣也来到了这处最顶层的观景台观景。
他们男的英俊，女的美丽，相互调笑着，也来到了护栏边上，就在雪零旁边，却像是没看到雪零。他们相互咬着耳朵说着肉麻的情话，说着说着，竟相互亲吻了起来，发出轻微的口舌交缠的唾液的声音。
雪零默默地瞥了一眼旁边离她仅两步外的这对情侣，脸上意外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轻轻转身，缓缓离去。
像一个纯白的幽灵。
她熟练地来到了船上自助式的早餐大厅，没有管周围其他的食客，自顾自随便地吃了点儿东西，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的房间是船上最豪华的房间之一，但从她住进去开始，所有人都好像忘了，这个房间还住着一位尊贵的客人。连女仆每天例行的打扫都会无意识地绕过她的房间，就像那只是一个空的房间。
回到房间，她便只是坐在床沿上，一动不动地发起了呆，一待便是很久很久。
或许要等到再次饿了，才会走出去吃一点儿东西。
现实与她存在巨大的割裂感，就好像她的存在，已经与世界背离。
房间很大，隐隐能听到海浪的声音，窗外天光正好，飘荡着一览无余的白云。
不知不觉就来到正午，雪零收回了望着窗外的迷离的目光，站起身来，又走出了门去。
船上的用餐大厅里，拥有对买贵宾船票的客人的无限供应的餐食，只有部分昂贵的食材或饮品需要支付额外的金币。
雪零一如既往地随便吃了点东西，便自顾自离开。
她又来到了最顶层的观景台，走到边缘，靠在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烫的护栏上，一个人默默地看海。
下层偶尔传来的喧嚣声，传进她的耳朵里像是隔了一整个世纪。
今天的风浪不大，天与海辽阔无垠。
不知怎的，她突然升起了一股莫大的恐惧，就好像天与海化作了一个巨大的棺椁，要把她埋葬进这片浩大的空旷里。
巨大的孤独感让她心慌又心悸，看着天边那道无穷遥远的天海界线，雪零的目光都变得有些迷离。
她本以为自己早就已经适应了这种孤独，但不知怎的，它又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将她的整颗心揪紧。
世界好空……世界好挤。
不知怎的，突然好想有一个人能站到她的身边，和她说说话，哪怕聊一些幼稚的话题。
而就在这个时候，像是幻听般，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雪零，你在这里啊……”
这个声音带着沙哑的磁性，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但仔细听，又仿佛近在咫尺。
雪零猛地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
不过瞬间她便想到了什么，眸光一动，一抹奇异的光泽在眼中一闪而过，接着她便看见了，就在她的身后，站着一个虚幻的人影。
默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