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脸水手看见人死了，眼睛里收敛了几分戾气。他倒也配合气氛地叹了一口气，却突然伸出手道：“把她给我吧！”
“你要干什么！”
玉霓情绪激动，狠狠地拍开了马脸水手的手。她另一只手仍然紧紧地抱着怜儿的尸体，她眼睛里的泪水，像泉一样涌着。
马脸水手手背有些吃痛，但他想了想，还是不想在这个时候跟这“疯婆子”计较。只是揉了揉手，脸色不太好看地道：“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拉出去扔海里了！不然一具尸体留在这里干嘛？等着她腐烂发瘟吗？”
“滚！你滚啊！”玉霓咆哮着，愤怒地瞪着男人，像是恨不得咬下他几块肉来。
马脸水手脸上露出阴厉的冷笑，却没有再继续刺激玉霓，“行吧，你们在哭会儿，反正今天晚上必须把她扔出去，不然白天做这种事万一碍了上层某位大人的眼，这里没有人讨得了好！”
说着他便转身离开。离开时嘴里还故意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嘟啷着：“你们就知足吧，要换几年前，哪一趟出海这座舱里不得扔出去几具尸体……”
不过马脸水手没有注意到，或者说无法察觉到的是，他转身离开时，身体与另一个人影有了短暂的重叠。
他的身体穿过了那个他看不见的人的“身体”，就像穿过一道虚幻的泡影。
默灵看着哭泣的女人们，心情低落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他低头沉默地站在舱门入口的门边，像一个悲伤的幽灵。
“我认识她，她叫玉霓。”
默灵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不忍心惊扰到面前哭泣的少女。
虽然他心里已经知道，这里没有人能够看到他和听到他的声音……除了雪零。
雪零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走廊的拐角，纯白的身影隐没在黑暗里。
她没有说话，目光迷离而悲悯。
如果早来几刻钟，她或许能帮上一些忙，但现在人已经死了，即使是她，也无能为力。
默灵没有看雪零的方向，只是沉默地注视面前哭得伤心的玉霓。
记得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时候，对方是作为雇主，雇佣他作为向导去闯一闯纺锤镇的魔兽森林。
她是强大的中级职业者，在纺锤镇那片“新手森林”里简直横行无忌。
她明显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那时明显只是去体验冒险的。
记得她还有一个实力似乎更强的、整个脑袋都是一颗巨大的蛇头的“二叔”，二人经常聊着要抓住自己的命运的话题。
不过他印象最深刻的，还是返程时她钻进林子里一下子抓住了那时还只是一只普通野禽的天澜，然后看他哭得伤心，好心地把天澜卖给了他——那时作为极为罕见的丹鸟的天澜，价格绝对是极为昂贵的，但她只象征性地收了他几十枚铜币，外加他那一趟的雇佣金。
没有她那时的好心，就没有现在的天澜。
那时的她好美，皮肤白皙，眉眼生灵，耸立的狐耳和火红的狐尾带着异样的魅力，走到哪里都是一道迷人的风景。
但现在她像是吃了太多的苦，脸色显得蜡黄，并且小心地将自己的狐耳和狐尾藏在厚厚的斗篷衣里。
“明天，让可妮丝来吧！”
雪零不知何时稍微靠近了些，但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也不忍心惊扰到前方伤心的人儿。
“可妮丝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她知道了这里的事情，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她一定能把事情处理得很好。”
默灵转回头，看着雪零。他本以为雪零会自己站出来。至少以她的实力和身份，简单的一句吩咐，必定足以让这整艘巨船上的所有船员奉若圣旨。
不过突然他又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低落和伤戚。
“你的那种‘存在感降低’的副作用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的确，以雪零的实力和身份，她的一句话便足以改变这里任何一个人的命运——但如果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人一转脸就忘了呢？
毕竟连和她关系最好的可妮丝，都已经很难很难再主动将她记起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已经变成了一个游离在人群之外的幽灵。
雪零沉默了片刻，接着却露出了一个并不在意的，淡淡的笑容，“故意弄出较大的动静，还是会被人注意到的。”
这处底舱光线格外的黑，尤其是在提灯的水手走后，伸手便看不见五指。这里像是没有安装灯具，或者是安装了，但舍不得给这里的人开。
不过默灵现在的这种状态在黑暗中也能正常地视物。他看见前方的几女相互依偎着抽泣，很久都没有停息。
“你该回去了。”
似乎是因为玉霓等人的哭声渐弱，环境变得比之前更安静，所以雪零的声音也比之前放得更轻，默灵离她最近，都很勉强才能听清。
“你的这种状态最好不要维持太久，不然可能会导致你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默灵有些沉默，最后看了一眼玉霓。她的泪水竟在她的脸上流出了两道相对白皙的痕迹，原来她的皮肤并没有变得蜡黄，那或许只是她涂在脸上的一层植物的炼油，用来刻意降低自己的美丽。
不只是她，她身后几个抽泣的半身人女孩脸上也有着类似的花痕，她每一个也许都是极美的少女。
这或许也是一种生存的策略吧……
默灵没有再看下去，转身陪着雪零离开了这里，悄悄然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一如他们来时那样。
他也意识到了，留在这里，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是一个幽灵，他甚至安抚不了人心。
来的时候默灵是直接“身体”穿透地板下来的，所以他来得很快。但现在离开，他正常地迈着步子，沿着底舱的廊道而行。
和雪零一起。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从下到上，看一看这一整艘承载着上千人的巨船。
或许，它每一层都有每一层的风景。
走廊的尽头拾阶而上，开始出现微黄的灯光，宽阔的大厅里，几个船员聚在一起玩着某种木制的牌具，他们旁边高凳上，还摆着一盘油腻的、奇形怪状的烤鱼。
再往上走，房间的布置多了一些规整感，一条长长的廊道连通着整个宿舍区，个别房间里，灯光从门下的缝隙里透出来，有的房门里很安静，有的里面会偶尔响起女子娇笑的声音。
之后便来到了甲板之上，向外能望到黑压压的海，与同样黑压压的天色混淆不清。向上却能看见大片大片明亮辉煌的光，它们来自巨船更上层的窗玻璃，偶尔混杂漂亮的彩色，似乎是特质的高级灯具，又似乎是灯光在高档的果酒里照出的射影。空气中已经能隐约听到丝弦管乐奏起的靡靡之音。
上面的人仍在欢笑，下面的人仍在伤心。
中间还有两层据说是“普通船票”的客房间，一张船票便是一个房间。有人在桌前挑灯夜读；有人在床上一枚枚掰数着自己的银币；有人搂着妻子站在窗边看着夜景；还有人和另一人相互搂着，姿式故作优雅，竟和着窗外传来的很轻微的舞会音乐，跳着属于他们的舞曲……
路过一处船沿走廊的时候，默灵却是突然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身影。那是一个神父打扮的男人，一个人站在船沿的护栏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天与海。
这两天他倒也听说了，这位神父人们称呼他为“马恩神父”，在人们心中似乎有些不低的声望。
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深夜一个人站在这里。
默灵与走路无声的雪零一起，走过了他的身边，不过又走过去几步之后，默灵突然福至心灵地回头又看向了那位神父，然后他惊愕地发现，神父竟也转过了头来，看向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