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冷月高悬清风寨
连绵不断的山峰,逶迤直去百里。
山峰重叠溶融在天色之中,苍茫朦胧,与天空云朵幻出的山峰,分不出真假。
山峦间,幽邃、阴森,古木参天,丛林密布,一望无际。这就是神农架原始森林山区。
西蒿坪蜷缩在神农架山脚的谷洼里。这是一个十分秘密的藏身之处,若无本地山民带路,就是在山里转上三年五载也无法找到这里。
谷洼里,奇岩怪石,突兀峥嵘,暗洞暗道,错综复杂,盘根错节。
朱文正就将殷涛藏在了这里。
昏黄的灯光照亮着殷涛的脸。
张绿敏坐在床旁定定地看着那张脸。
那脸仍像当年孩子时那样白皙、文静、憨厚、老实,只是脸腮上一撇青虚的胡子,说明他已经长大成男子汉了。
他的伤势很重,在这石屋里昏睡了三天三夜。今天上午他终于苏醒过来,和朱文正说了好一阵子话,又昏睡过去。经朱文正请来的郎中检查,殷涛的伤除了眼睛之外,均已无碍,只须休养、进补几天就可痊愈了。
她感到很高兴,总算是救出了殷涛,没让他落在侍卫的手中。
因此,她很感谢朱文正。
若不是朱文正放火烧衙门,救出关在县令卧室里的殷涛,若不是朱文正将殷涛藏在这里治伤,真不知情况会怎么样?她感激之中,胸中自然而然地腾起了股热浪,脸面不觉绯红。
不知为什么,这几天来只要一想到朱文正,她便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和惶惶不安之感。
她当然不会知道,这是朱文正在用他的感情叩敲着她的心扉。
她认定她的心上人是殷涛,这个概念她始终不曾摇动过,这也是她用以与马龙、朱文正和所有追求她的男人抗衡的力量。
她和殷涛除了孩子时的那一段不平凡的共同遭遇之外,没有任何其它的感情可言,然而,她却认为自己深深地爱着他,所以爱情这个东西既令人难以置信,又毫无道理可言。殷涛动了动,又动了动,终于醒了过来。
“涛哥。”张绿敏轻唤一声,然后端起放在茶几上的药碗,“别动,让我来喂你吃药。”
“敏妹……”殷涛手肘撑床,想支起上身。
“听话,躺下别动。”张绿敏像哄小孩似地说道。
殷涛果然躺下不再动弹。他仍像孩子时一样听她的话。孩子时,张绿敏命殷涛给她当“坐骑”的情景从眼前晃过。她不觉抿嘴一笑。
“乖乖,张开嘴。”盛满药水的汤匙送到殷涛唇边。
殷涛一抿嘴将汤匙中的药水吸入口中吞下。
张绿敏忍不住又是一笑。她小时候喂过殷涛的煎药,也是这么喂的,只是喂的时候殷涛一双晶亮的眸子直盯着她,现在殷涛没有了闪亮的眼光,阴冥粉将他的眼睛弄瞎了。
她心中一阵酸楚,捏汤匙的手顿在空中。
殷涛轻轻地一声叹息:“可惜我眼睛看不见,你此时的笑一定和当年一样好看。”
她禁不住心一跳。他也在想当年她给他喂药的情景!手腕子一颤,汤匙里的药水洒落在他的胸襟上。
“你……怎么啦?”他低声问,脸上泛起一阵红晖。
她的脸也红了:“没什么。”
她稳住手,继续给他喂药。她默默地喂,他默默地吃,谁也没再说话。
他们毕竟已经是大人了。
须臾,一碗药已经喂完。
她放下药碗,仍保持着沉默。
他也一样,没有出声,只是呼吸加重了许多。
十五年未见,天天盼见,似有许多的话,许多的有趣事要告诉对方,要向对方倾诉,然而,见了面却又是无从说起。真是咄咄怪事!
“要吃糖吗?”她突地蹦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实际上这句话对她来说是十分自然的问话。小时候,他每吃完一次药,总要吵着吃一块糖。
“要。”他随口回答。
“可我没有。”她认真地说道。
两人“噗哧”一笑。沉闷的气氛随着这一声哧笑顿时化解。
“你怎么也到中原来了?”殷涛问道。
“说来话长啰。”张绿敏颇有感叹。
“快,快说给我听听。”殷涛对张无忌等人的情况不甚了解,于是急着问。
“三个月前,武林中一伙人突然找到凉州罗什寺……”张绿敏打开了话匣子。
张绿敏将自己的遭遇向殷涛详细说了一遍,随后,殷涛也将自己遇险的经过向张绿敏说了一遍。
话匣子一打开,两人的话便说个没完没了。
两人对福王爷勾结侍卫对天龙镖局暗下毒手的卑鄙手段,咬牙切齿,痛声怒骂;对干娘余大嫂的死,万分悲痛,发誓要为干娘报仇;对武当山宋远桥等人躲到何处,互相猜测,争论不休……
末了,谈到朱文正。
“他真是安王爷的儿子?”殷涛问。
“怎么,你不相信他?”张绿敏反诘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殷涛仍像小时候那样不善言词,而且在紧张或是激动的时候就有些口吃,“不过,我曾听安王爷说过,他这个儿子很孱弱的,而这一位朱公子……”
张绿敏急急打断他的话:“不会的,难道朱文珠都会将亲哥哥认错?”她不愿听到殷涛说不信任朱文正的话。
“对不起,是我错了。”他仍像当年一样,每一次与她争论,都以失败认错告终。
“朱文正这一次救我救你都出了不少的力气,若不是他帮忙,你现在还在死囚牢里呢。”她不自觉地为朱文正辩护。殷涛没有说话,烛光照映出他有些阴沉的脸,眉头微皱,嘴唇微扁,显然在想心事。
“你在想什么?”张绿敏问。
“我在想……”他欲言又止,似觉为难。
她声音有些低沉,情绪也在直线跌落:“你什么时候学得如此婆婆妈妈的了?有话就直说嘛。”
“我说出来,你不要怪我。”他是个老实人,老实人做老实事,要得到她事前的保证。
她正色道:“你说吧,我不怪你。”
他略微顿了顿道:“我在想他为什么要帮我们?”
她知道他指的“他”是朱文正,于是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爹救过安王爷,安王爷和你们天龙镖局关系也甚好,此次天龙镖局遭难,我爹被迫复入中原,安王爷为了报恩,命朱公子前来帮助我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啊。”
“敏妹,”他皱皱眉头,“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说说看。”她歪起了头,似乎不相信他的洞察问题的能力会有自己这么透彻。
他沉声缓缓地说道:“圣上已下旨缉拿天龙镖局的人,而且还派出了御林军和大内侍卫,若是说安王爷给我们通风报信,暗中帮助,这还说得过去,安王爷派儿子带几个大内侍卫来帮助我们,这就不在情理之中了,因为私通叛贼是要诛灭九族的,安王爷的为人决不会冒这满门抄斩的风险来帮我们。”
殷涛的话就像是鞭子,卷住了张绿敏的心。谁说这位笨小子的话没有道理?
张绿敏想了想,阴沉着脸道:“难道他也是为了屠龙刀刀柄?”
殷涛道:“应该不是。安王爷不乏财宝,也不是个贪财宝的人,他的儿子自然也不会为谣言中的屠龙刀刀柄的藏宝图而来。”“那么他是为了什么呢?”张绿敏似是问殷涛,也似是问自己。“为了你。”殷涛嘴里迸出三个令她骇然的字。
张绿敏身子一抖,眼中闪过一道短促而灿烂的光芒,声音微颤道:“不……不会的。”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他的声音很平静,显然这话是经过了深思的考虑,“他不惜冒着满门抄斩之罪来帮我们,完全是因为你的缘故,因为他……”
她急忙打断他的话:“这是不可能的,绝不可能!”
他继续道:“他帮我们是因为他喜欢你。从今天上午的谈话中,我知道他已全心全意地爱上了你。”
他已经将这事冷静地分析过了,他认为这是朱文正出手救他的唯一的理由,实际上他的分析只对了一半。
张绿敏的心格登一跳,满脸绯红。幸喜他眼睛看不见,否则不知他会如何着想?
他眼睛虽然看不见,但却意识到了。嫉妒的男人和女人一样敏感。
她这个开朗大方、活泼爽快的姑娘,这时却怔住了,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她与朱文正的关系,如何向他表示,她心中所爱的人不是朱文正而是他。
沉默片刻。屋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殷涛突然又问:“敏妹,请你告诉我,你爱他吗?”
这个赤裸裸的提问使她心惊肉跳。她原本认定自己不爱朱文正,但殷涛的这个问题,一刹那间,她却又不知如何回答。
“我……”她支吾着没有回答。
此时,朱文正走进了石屋。
他先走到床边,向殷涛问过伤情,然后对张绿敏道:“小兄弟,请到外面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涛哥,你好好歇着吧。”张绿敏说着站起了身。
殷涛点点头,安详地躺在床上。敏妹没说爱朱文正,自己还有一丝希望!
张绿敏随朱文正走进另一间石屋。
这个藏身地叫天府洞,在西蒿坪的东尽头,一共有五间相通的石屋。殷涛养伤的石屋在最里屋,第二屋便是朱文正住的石屋,张绿敏则在左首的最里层石屋,前面两间石屋中住着五个侍卫和一个不知是请来还是劫来的郎中先生,还有几个当地山里的下人。
现在张绿敏所在的石屋是朱文正的卧室。
石屋很宽敞,布置也很讲究,所有应用之物,一应齐全,可以看得出来,这地方是经常住人的。
“小兄弟请坐。”朱文正将张绿敏让到小桌旁坐下,一双晶亮亮的眼睛始终没离开她的脸。
张绿敏低着头,脸上的红晖还未退尽,心情尚未完全平静下来。
朱文正说是有话要与她说,她在等待朱文正开口。
良久。朱文正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瞧着他:“是爹有消息了?”她已恢复了常态。
朱文正缓缓地摇摇头。
她明眸一张:“凭朱公子的几位侍卫怎么会打听不到我爹娘和马堡主等人的消息?”
朱文正缓声道:“实不相瞒,我根本就没派许怀艺他们去打听你爹娘等人的消息。”
“哦,为什么?”她有些困惑不解。
“为了殷总镖头。”他沉声回答。
她没有再问,只是用明亮亮的眸子瞧着他。
他继续说话向她解释,声音有些低沉:“外面的情况十分不妙,自我们救走殷总镖头后,江湖上诈传皇太子劫走了殷涛,于是武林各派一齐出动,正在四处搜寻殷总镖头,皇上派出的御林军和大内侍卫更是不用说了,所以为了殷总镖头的安全,我没派人去与你爹娘联系。”
她眸光闪了闪,没说话,静候下文。
朱文正搓了搓手,又道:“当然这也是为了我自己,如果稍一不慎,救殷总镖头的事暴露,安王府上下一百三十多人就会被全部斩首示众。不知小兄弟可曾听说过皇上抄斩定国王府二百多人的事?”
张绿敏点点头。殷涛刚才说的连累满门抄斩的事果然没说错,也实在是难为朱文正了,心念至此,心中更是一片感激之情。
朱文正顿住了话,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她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低下了头:“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他目光仍然盯着她:“我想与你谈谈殷涛的事。”
“谈殷涛?”她抬起头,满脸是诧异。
他淡淡地一笑道:“不错。眼下殷涛受刑之伤已不碍事,但双眼若不及时治疗,日后便无复明的机会了。”
“他会永远变成个瞎子?”她的声音有些伤感。
“会的。”
“没法子治好他的眼睛吗?”
“除非找到阴冥粉的解药神阳丹和光明粉,否则就是大罗仙下凡也无能为力。”
“什么地方能找到神阳丹和光明粉?”
朱文正脸上的肌肉绷紧着,嘴唇动了动,但没说话。
张绿敏默默地看着他,没有追问。她已经猜到,他叫她来,要告诉她的就是关于神阳丹和光明粉的事。
果然,朱文正轻吁了一口气,缓声道:“枫子岭清风寨八臂哪吒宋长清那儿有阴冥粉的解药。”
“真的?”喜悦之情禁不住溢上脸面。
“错不了。”朱文正脸上并没有喜悦的表情,“许怀艺等人从不敢向我谎报消息。”
“这么说,涛哥的眼睛有救了?”她脸上绽出一朵笑花。“该有救了。”他抿着嘴,一丝苦兮兮的傻笑。
她敛起笑容,眉毛一扬:“我马上就去枫子岭清风寨讨药。”
“不行。”他断然地否决。
“为什么?”她嘴唇微微一翘。
“清风寨非等闲之地,神阳丹和光明粉是宋长清的祖传珍贵药物,他又怎会轻易给你?”他据理而论。
“那该怎么办?”她目芒一闪而逝。
“留下袁子文照料殷总镖头,其余的四个侍卫和我,与你同去清风寨讨药。”他早已胸有成竹。
“可是……”
“咱们先礼后兵,能讨就讨,能买就买,若不行,就能偷便偷,能抢就抢,反正一定要将阴冥粉的解药弄回来。”
“谢谢你。”她充满着感激的神情,使她体现出另一种平时极难看到的娇媚和风韵。
他痴痴地看着她,被她这一份超凡脱俗的美所深深慑住。她低下头,轻声道:“你为什么要帮涛哥?”
尽管这个问题,殷涛已替朱文正作过了回答,但她仍想听听朱文正亲口的答案。
朱文正目光灼亮,低声道:“因为这是你所高兴做的事,你的高兴就是我的幸福。”
她的脸唰地一红,心突兀蹦跳。
他的身子悄然地向她靠近了一步。
她猛地弹身跃起,抢向屋外。
他怔怔地呆在小桌旁,望着扑翅从身旁飞走的小鸟。
张绿敏在屋外突然顿住脚步,回头道:“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明天一清早。”他脸上掠过一抹阴冷而古怪的笑。
今日事,今日止。明日事,谁又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子?清风寨耸立在枫子岭顶峰。
岭峰并不很高,但山势险峻,山道峰回路转,凸凹不平。西下的太阳,一半被峰尖遮住,一半掩不住的余晖射在寨前的石岩上,使整个山寨像火一样在燃烧。
朱文正、张绿敏及四个侍卫扮成的小商客队伍,拉着马匹来到了山寨前。
枫子岭的顶峰分成东西两个山峰。
西峰是个孤峰,四面陡峭石壁,独立云天,没有上山峰的路。
东峰是连接荆山诸山峰的山脉,除峰顶一段险路之外,山势平缓,道路四通八达。
两峰之间一段宽十丈的深涧,将两峰隔绝。
清风寨就建在西峰顶上。
清风寨和外界唯一的通道,就是那座高悬在寨门前的长逾十丈,宽三丈的巨型吊桥。
此刻,吊桥已经高高收起。
朱文正和张绿敏并肩站在山崖涧边,面色有些忧郁。一路上快马加鞭匆匆赶来,想不到还是迟了一步!
“妈的!”鲁炳南忿声骂道,“这么早就收起了吊桥,真他妈的见鬼!”
许怀艺走到朱文正身旁:“咱们怎么办?”
若要折回山下去,耽误半日的时辰不说,这半天的路可也是够人烦的。
朱文正沉着脸道:“叫关吧。”
鲁炳南闻声立即跨前一大步,许怀艺伸手阻住他:“你退下,让四弟来叫关吧。”
鲁炳南撅着嘴,咕噜着,退到一旁。
邢昭重踏步到崖涧旁,运气喊道:“山寨上的朋友,请通报一声,有人求见宋寨主!”
崖涧那边的山寨垛上掷过话来:“你们是哪条道上的朋友?烧哪柱香?扬哪道旗?报个名号来。”
邢昭重大声道:“天宝号的珠宝商客朱老板。”
山寨寨丁道:“天宝号的朱老板?没听说过!”
邢昭重嚷道:“你们没听说过,宋寨主可听说过的,快去通报!”
寨丁呵呵一笑道:“小子,你知道咱们寨主做什么买卖吗?”
邢昭重答道:“不知道。”
寨丁用几分揶揄的口气道:“咱们寨主专做无本的珠宝买卖,你们这是打算送买卖上门么?”话音刚落,寨垛上迸出一阵笑声。
“不错。”邢昭重道,“我们是送买卖上门来的。”
寨上的笑声凝住了。半晌,寨垛上才传来一声深沉的喝喊:“让咱看看彩头。”
朱文正朝罗汉成努努嘴。
罗汉成从衣兜里摸出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托在手心。夕阳的红辉下,夜明珠闪射出斑驳离奇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夺目光辉。
好一颗罕见的夜明珠!张绿敏心一动,安王府果然不乏奇珍异宝。
罗汉成手一扬,“嗤”一声撕裂空气的厉响,夜明珠如一道彩虹飞向对面山峰的清风寨寨垛。
夜明珠的光彩令人炫目,罗汉成的投掷手法更令人叹为观止。夜明珠不偏不倚准确地飞入寨垛内,落在那个喊话的寨丁的怀里。
张绿敏再一次目睹了罗汉成暗器的投手绝技,心中赞叹不已。
朱文正冷峻地站着,其气势和派头也令人大为赞叹。
片刻,寨垛上传来喊话声:“按本寨的规矩,你们来一人入寨见寨主吧。”
话音未落,“呼”地一声,寨垛上抛出一卷飞索。
飞索在崖涧上空的夕阳光中飞过,准确地落在邢昭重的脚前。
“叭!”飞索的铁抓头深深嵌入了崖沿的石缝,将石岩牢牢抓住。
无论是从飞索的准头,还是飞索铁抓头入地时的力道,都可以看出投索人决非等闲之辈。清风寨也不乏高手!
对方将飞索拉紧,然后叫道:“来吧,只准一人!”
原来对方是要叫他们其中的一人,从这绳索上走进寨里去见寨主。
山涧有风,绳索在风中摇晃,绳下是万丈深涧,而且要命的一端还捏在对方手里,说要从绳索上走进寨里,谈何容易?
张绿敏斜跨一步:“我来。”
她认为进寨去为殷涛讨药,是她份内的事,而且她还自信只要对方不松索头害自己,凭她的轻功踏索入寨,料无问题。
“不行。”朱文正蓦地抓住了她的手。
她脸一红,使劲地将手往回一缩。朱文正没练过武功,哪经得她这一扯,身子往前一扑,扑向了山崖深涧。
“啊!”她一声惊叫,急伸双手,将他的手紧紧拉住。
许怀艺四人闻声,急扑而至。
朱文正吊出悬崖的半边身子,被张绿敏拉了回来。
朱文正和张绿敏默默相望。
四个侍卫面色比纸还惨白。
滚动的石子顺着崖沿掉下,好久,好久,才听到石子落到崖底的回响声。
许怀艺对朱文正道:“主人,让我去吧。”
朱文正默然片刻,点点头:“好吧,但你要设法放下吊桥,让我们也进去。”
“是。”许怀艺扭头看看斜扬在崖涧上空的吊桥,复又道:“请主人借护身宝剑给小人一用。”
朱文正轻“嗯”一声,但没有动弹,张绿敏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拉着朱文正的手不曾松开。她不觉脸面通红,急忙放开双手。
朱文正弯腰从腿肚上取下一柄短剑交给许怀艺。
那短剑小巧玲珑的剑鞘引起了张绿敏的好奇。许怀艺称这剑为宝剑,但不知是什么剑?她很想问一问,却没有开口。此时,对面寨垛上又抛过话来:“喂,朋友!能不能从这绳索上过来?是没有功夫,还是没有胆量?”
许怀艺将短剑小心地插放到内衣襟里的腰间,然后勒紧了裤腰带。
对面寨丁还在嚷:“胆大骑龙骑虎,胆小骑抱鸡母。没种的朋友,还是回去抱婆娘睡觉去吧,哈哈……”
许怀艺脸上静如止水,对鲁炳南、邢昭重和罗汉成道:“我去放吊桥了。”那口气仿佛是去开自家的房门。
许怀艺足尖在地上一抵,身子轻轻一跃,已闪至崖边,跨上了绳索。
对面寨垛上的笑声再次凝住。刚才寨丁头目抛出飞索的目的,不过是想难住对方,白得一颗夜明珠,没想到对方真有能走飞索的高手!
此时,风更大了。风吹得众人衣袂飘举。
山风大,山涧夹缝间的穿堂风更大,绳索在急剧地摇晃。许怀艺走在绳索上,身随摇晃的绳索不住地起伏,宛如飘浮在浪涛上的一叶小舟。这是一叶危险的小舟,只要一个小小的盖顶浪花,便会将它吞没。
张绿敏双手攥紧了小拳头,掌心里湿漉漉的,暗为许怀艺捏一把汗。
偷看一眼朱文正,镇定自若,目视对面涧空上的吊桥,嘴角隐含一丝冷笑。
不管从哪一角度来看朱文正,不管他的用心究竟是如何,他毕竟是一个人材!
许怀艺已经走过了五丈距离,换句话说就过了绳索的一半。
“好小子,有种!”
“好身手!”
“这样的角色才配见咱们寨主!”
寨垛上又响起了叫嚷声。
许怀艺仍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稳身向前移动,双手像鸟的翅膀一样张开着,上下挥动,保持身体的平衡。
他万万没想到清风寨的宋长清会给客人出这么一个难题,但,五个侍卫中,只有他能应付这个局面,因此他不得不铤而走险。
主人说的不错,一定要给宋长清一个颜色瞧瞧,斩断他的天堑吊桥!
他认定了目标,吊桥铁链,步子向前移动,同时计算着从绳索上跃向铁链的距离和时间。
成败在此一举。生死在此一动。必须小心谨慎,准确无误。
忽然,他觉得脚一软,又一软,霎时,头额渗出了冷汗。对方在松绳索!
难道宋长清敢暗施毒手,加害自己?
难道宋长清敢违抗主人的旨意?
如果是这样……
脚下绳索猛然离去,划过涧间,甩向对面的崖壁,因为飞索的抓头在对面崖地上,所以飞索不能随着许怀艺的身子坠向深涧。
许怀艺的身子像断线的风筝往涧下飘落。
朱文正的脸被残阳抹成了一片血红。
罗汉成、邢昭重和鲁炳南咬住了嘴唇,脸上的肌肉拉起一条条刻痕。
张绿敏迸出一声令人心悸的惊呼:“啊!”
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