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轩月庄中论屠龙
轩月庄。优美而典雅的名称。
那是一个有一洼水源的小绿洲,藏得很深,周围是一层层沙丘,像海里的浪,它就像埋在浪里的一叶小舟。
清泉,绿草,鲜花。虽不是神仙府、蓬莱阁,却也是一块世外桃园。
轩月庄隐在一座埋足在沙丘里的褐色山崖后。触目尽是高低起伏的沙石,轩月庄这一点绿色,使荒凉的沙丘孕育着春的希望。
庄院不大,但布置得别有一番风趣。
一张竹门,门里是个庭院,杂莳了些花草,两簇旱墨竹分据在院子左右两角。
踏过碎石铺成的小道,迎面是个小神殿,殿内装点简陋,但很精致,可见正壁上挂着三清教主的神像,供桌上香烛在燃烧,整个神殿都笼罩在氲氤的香雾里。
一片宁静,使人不期然生起脱俗之念。
绕过神殿,便到后庭院。
一洼泉水正在“扑嗤,扑嗤”地冒着水泡。这股源头不知来自哪里的神泉,是轩月庄的生命之源,也是这块沙洲的希望。
泉水旁假山对称,人工引上假山的流水,水滴苍苔,使人有沁凉的感觉。
泉水后一圈竹篱,篱门上一块竹匾,上面用草书写着“轩月庄”。轩月庄的名牌挂在这里倒也是别出心裁。
篱门内,一块人工培植的小草坪,坪上三间木屋,正中一间较大,门楣上书有“养心斋”三字。
左边的房间,是张无忌夫妇的卧室;右边的房间是他们女儿绿敏的闺房。木屋后还有数间低矮的平房,那是厨房和杂屋。
庄院后面,又是一堵褐色的沙石崖。
这里的一切结构,都是上天造就的,神秘而不可思议。这里的一切布置,都是夫人赵敏设计施工的,巧夺天工,令人惊叹。
这里的气氛本来是清静的,但此刻清静的空气变得躁动,还隐隐透着不安。
罗什寺骚动的风,吹进了这个世外桃园。
张无忌正在卧房和赵敏说话。
罗什寺的事,他不能也无法不告诉她。
张无忌目光注视着她道:“事情就是这样,你说我该怎么办?”
赵敏晶亮的眸子里光芒闪了闪,但没有说话。
这位原元朝重臣汝阳王察罕特穆尔的女儿,蒙古郡主,今年已四十了,但仍保持着少妇的美貌,一头乌黑齐耳的短发,鹅蛋形的脸庞,汉白玉石雕琢般的洁白而富有光泽,正襟危坐,凝眸沉思,显得端庄娴雅,风姿绰约。
张无忌曾答应她,要带她离开江湖,找一个世外桃园,安静地过一辈子,可是现在…….
她知道他该怎么做,自己该怎么说,可是她仍犹豫不决。她实在舍不得与丈夫长相厮守这种平静、安乐的日子。
他定定地望着她,在等候她的答复。
良久。她开口道:“你打算去中原?”
她知道他已不是当年那个愣小子了。她明白他在想什么。张无忌点点头:“是的。”
“唉。”赵敏发出一声沉重的喟叹。
张无忌目光一闪:“你不愿意?”
“当然不愿意。”她声音顿了顿,又道:“但是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去中原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我们?”张无忌将脸凑近她的身旁,“你也要去中原?”
她扬起了头:“我为什么不能去?”
“不行,这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去!”张无忌关切之情已溢于言表。
“危险?”赵敏微微一笑,“咱们夫妻经历过的危险还少吗?想当年咱俩在光明顶、紫霄宫、天鹰山……”
张无忌抢着打断她的话:“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当年咱们混在江湖,现在已有十五年未入江湖,不知江湖上是何等的变化,因此危险性更大。”
“正因为这样,我更要与你一道去。”赵敏抿起了嘴唇。“说什么也不行。”张无忌固执己见。
赵敏抿了抿嘴唇道:“你知道人最大的痛苦是什么?”
“是……”张无忌支吾着,他想说“生离死别”,但这太不吉利了,于是转口道:“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赵敏正色道:“人最大的痛苦就是等待,这是一种比死还要折磨人的痛苦,难道你愿意用这种痛苦来折磨我?”
“我……”张无忌脸上的肌肉拉起了一道道刻痕,“我怎么会?”
“那就让我与你一道去吧。”赵敏脸上透出一丝笑。
“好吧。”张无忌低下了头,心里却是极不愿意。
他知道赵敏的脾气,凡是她决定要做的事,谁也无法阻拦她。他和她每一次争论的结果,他都是战败者。
“谢谢你。”赵敏道。
“敏儿怎么办?”张无忌抬出了女儿绿敏,希望能用她绊住赵敏。
“这件事我已考虑过了,就让她留在风沙堡吧。”她早已胸有成竹。
“那丫头就像你一样固执,又顽皮得很,她会肯留在风沙堡?除非……”他继续探询。
“除非什么?”
“除非你也留在风沙堡。”
“你别再阻拦我了。稍刻,我就写封信叫人送到风沙堡,请马堡主和马少主将绿敏软禁起来,不准她离开风沙堡半步。”
张无忌沉思片刻,道:“这也好,顺便也治治这丫头的傲脾气。只是这一来,恐怕马少主就要有不少麻烦了。”
“无忌,”赵敏眸光闪动道,“我看马龙这孩子对绿敏好像是有些意思。”
“这孩子不错,忠厚老实,勤学好问,是个有出息的青年。他要真有这个意思,我就将敏儿许配给他。”张无忌道。
“哎!你可别乱来。”赵敏急忙道,“终身大事,非同小可,还是让敏儿自己作主,咱们不要操这份闲心。”
“操闲心?”张无忌眉毛一挑,“我明白了。你是在将心比心,想当年你身为郡主……”
“别说笑话了。”赵敏脸上泛起一层红晕,沉声道:“此去中原迢迢千里,情况又不明,半年约期虽不算短,也不算长,咱们必须抓紧时间行动,明日一早即刻启程。”
“夫人说的极是。”张无忌点点头,依照过去的习惯又问道:“咱们先该怎么办?”
赵敏道:“找到殷涛。”
张无忌又问:“他会去哪里?”
赵敏不加思索地:“他一定会去武当山。”
殷涛是武当七侠中六侠殷梨亭的儿子,又是武当七侠之首宋远桥的关门弟子,天龙镖局如此惊变,他不去武当山,还能去哪里?
然而,天下的事有它的必然性,也有偶然性,再聪明的人也不一定每一件事都能猜中。
漠风卷起怪状的尘烟,遮天盖地,像一片黄雾。
人马在沙雾中,影影绰绰,似梦非梦。
“驾!驾!”张绿敏兴奋地喝叫着,双手紧紧地搂住了“赤魔”的颈。
赤魔,是一匹浑身红毛的神驹,单从这名字上就可想象得出此神驹奔跑时的速度和疯狂劲。
它是风沙堡的骄傲。风沙堡拥有大漠中跑得最快的马。张绿敏就是为它而来风沙堡的。
赤魔驮着张绿敏就像一朵驭风飞行的艳红云霭,在大漠中轻灵地飘逸。
说不出的痛快,说不出的惬意,大漠中也有它的乐趣!“咻——”赤魔一声长啸,优美地画个弧线掉头奔向风沙堡。
张绿敏回头看看,风沙弥漫的黄雾中还看不到马龙和乌龙马的影子。
“驾!”她带着得意的笑,使劲地磕着马刺。
赤魔被激怒了,厉啸数声,四蹄腾空,向前疾飞,沙漠中顿时闪过一道红色的闪电。
风啸刺耳,沙子击在脸上火辣辣的痛,身子像是要离开马鞍飞向空中,张绿敏脸色苍白了,双手死死抓住马颈上的鬃毛,不敢松手。
“赤魔回来了!”有人在高喊。
响起了急骤的脚步声,数人奔向堡门,拔闩,开门。堡门刚刚打开,一道火焰般的红光掠入堡内。
“哎唷!畜……牲!”一个开门的堡丁被马尾扫倒在地,怎么也爬不起来。
赤魔奔入堡内马厩前的大沙坪,围着沙坪又跑了两个圈,才收住蹄子。
两个堡丁飞也似地奔过来,扶下面色苍白的张绿敏:“张小姐。”
张绿敏抖肩推开两个堡丁:“谁要你们扶啦?本小姐还能骑上两个时辰呢!”
两个堡丁对视了一眼,抿嘴一笑,垂手退下。
张绿敏一身都是黄沙,连秀发、眉毛都被染黄了。她顾不得拍去身上的黄沙,便上前抚着赤魔的脖子,给了它一个香吻:“神驹,真是真正的千里,不,万里神驹!”
赤魔像是听懂了她的话,高兴地昂头报以一声长嘶。
“真神!”张绿敏乐了,拍着手直叫,“乖乖,你还能听懂本姑娘的话?”
赤魔竟又点了点头。
张绿敏跳起搂住赤魔颈脖:“真是个灵犀的神驹。”
她放开手,再一次仔细地打量着它。
赤魔微昂着头,迎风而立,那飘飞的红色鬃毛,就像身上燃烧着一团红火,那蕴含着沉猛劲力的修长四肢和一身精钢般结实的肌肉,充分体现出了它的力和美。
她痴痴地望着它,被它高贵优雅的气质和傲然不羁的神姿深深吸引住了。
“得得得得!”急骤的马蹄声。
马龙骑着坐骑,旋风般扑进沙坪。
“噜!”一声沉喝,马龙胯下的坐骑长嘶踢蹄而起,一个飞旋,人立马背一起钉在地上,好骑术!
马龙飞身跃下马背,走到张绿敏身旁。
他,二十五岁,比绿敏大一岁,中等身材,肩宽腰细,矫健有力,身着风沙堡紧身堡服,外罩短褂,显得英俊气派,微黑的面孔更使他增添一分剽悍气概。
“敏妹,这马你喜欢吗?”马龙一边抖着身上的黄沙,一边笑着问。
“我……”张绿敏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撅起小嘴道:“我喜欢又怎么样,你能将它送给我吗?”
马龙眼皮子一眨,反手牵过乌龙马:“我将这乌龙马送给你行不行?”
乌龙马,是一匹高头大马,浑身上下,从头到尾,全是泼墨也似的黑毛,神骏异常,是风沙堡的第二号神驹。
张绿敏小嘴翘得老高:“风沙堡全是些小气鬼!你当我是叫花子。送这么一匹蹩脚马,臭老马,伤风马给我?”
马龙笑道:“敏妹,你可别看走了眼,这可是风沙堡的二号神驹,大漠中难得的乌龙神驹啊!”
“哼!”张绿敏一甩秀发,将脸扭向了另一边。
马龙见状,连忙趋近前道:“你生气了?”
“当然生气啰。”张绿敏一扭身,“我走,今后我再也不理你了。”
“哎!”马龙急步追上去,“敏妹,我与你开玩笑的,别认真。”
“这种事还能不认真?”张绿敏明眸一睁,“我走,一定要走。”话虽是这么说,脚却没再往前挪动。
“我有件东西送给你。”马龙道。
“谁稀罕?”她小嘴仍翘着,眼里却是棱芒一闪。
“你去看看吧,我想你是一定会喜欢的。”马龙说罢就往马厩里走。
她故意犹豫着,想去却又装出不想去的样子。
马龙在马厩门旁回首道:“来看看,不然你会后悔的。”
“后悔?本姑娘还没做过后悔的事。不过,看看就看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不然你还会以为我怕看得呢。”张绿敏说着,便走向马厩。
马龙抿着嘴笑了。这敏妹真调皮得可爱!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张绿敏进门就嚷。
“你瞧。”马龙手指向左侧木架上一指。
“呵呀!”张绿敏发出一声喜悦的欢呼。
木架上挂着一副红鞍,嵌玉的鞍座,一块块泛红的玉片耀目生花,带金的鞍镫,金色的镫边令人眼花缭乱,十锦绣花软垫,相当精致名贵,华贵气派异常。
“这是送我的?”她扭脸问马龙。
马龙含笑道:“是的。”
张绿敏摸着马鞍,忽叹口气道:“你送这样好的马鞍给我有什么用?我没有配得上这副马鞍的坐骑。”
马龙手朝外一指:“那不是?”
他指着的是站在门外的赤魔。
“你将赤魔送给我?”她似乎有些不相信。
“是的。”他肯定地回答。
“你爹会……不会同意?”她显得有些激动,声音发抖。“我爹已经同意了。”他仍含笑回答。
“龙哥!你真好!”她跳起来,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脸刷地通红,红中泛出一种异样的光芒。
此时,一个庄丁走到门前:“少主,堡主请你马上过去。”
“你先试试这马鞍合不合,我去去就来。”马龙走出了马厩。
张绿敏高兴得直蹦,忙着牵过赤魔试马鞍,赤魔已经是属于她的了!
但是,事情却并不这么顺利。
望沙亭修建在风沙堡的后堡山岗上。
坐在亭内,高瞻远瞩,大漠风光,尽收眼底。
人说江南风光好,此话不假,但大漠风光却也别有一番情趣。
碧空清亮,透明的苍穹镶嵌着几朵白云,如铺展的素锦,如倒悬的脂玉,头顶的云朵浮在亭角,几乎可以伸臂即揽。
远处一片茫沙,全掩映在黄雾之中,雾中时有宫殿楼阁,山川河流等蜃楼海市,时隐时现,似沉似浮,依稀飘缈,真假莫辨。
亭中石桌旁,坐着小嘴撅得老高的张绿敏。
她正在生气。不过,这也确实不能怪她,眼前的事不能不让她生气。
马龙答应将赤魔神驹送给她已经有三天了,结果马龙不但没将赤魔送给她,而且连赤魔碰也不让她再碰一下。
她向老堡主马天翔告辞,殊不料马天翔交给了她一封信。这信是娘写的,娘说是要和爹到大漠里去练一种什么赤焰神功,大约要半年左右的时间,要她好好待在风沙堡中等候爹娘来接她。
要她在风沙堡中呆半年,这简直比坐大牢还要难受!她当时就不答应,但马堡主说这是受她爹娘所托,不从也得从。于是,马龙就与她形影不离了,整日里监视着她,夜里卧房外也有堡丁通宵达旦地守护,她要求出堡外去骑马兜兜风也遭到了拒绝。
她成了风沙堡中的特殊囚犯!这怎么不叫她生气?
她想逃走。短短的三天中,她就逃了六次,但都没有成功。
马龙的快刀实在是太厉害了,她竭尽全力,终不是他的对手。
风沙堡周围的沙漠太辽阔了,她有一次潜逃出了堡外,但不到半时辰,便被马龙追上,又请回了堡中。
她俊俏的脸绷得紧紧的,满脸是沙屑。
眼前的大漠奇景,勾不起她半点兴致。沙漠的日子又什么有趣的?焦灼的太阳,燥热的空气,无尽的沙堆和白热的天空,每天都是如此单调,重复不变。真叫人烦透了!
她绷紧的脸上又罩上一层阴云。
爹和娘隐居大漠之后,早已离开了武林,他们还练什么神功?
从未听到爹、娘提到过什么赤焰神功?
半年,为什么要离开自己半年?
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当年的那位劫走自己和涛哥的冷面人,又找上门来了?她的心一阵抽搐。这抽搐是为爹娘,也为自己当年的遭遇。
当年的一幕在眼前晃过,她不觉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一位比自己长一岁的忠厚老实得有点儿傻愣的殷涛。
是不是天龙镖局出事了?
殷涛怎么样了?
必须问个明白!
她看了看搁在石桌上的酒壶、酒盅。她已作好了准备,要知真情,只有从马龙这小子口中去掏。
必须迅速逃离风沙堡!
她摸了摸腰间的小纸包。她已想好了脱逃的办法,迷倒马龙,偷出赤魔,这样谁也无法追回自己。
“敏妹!”马龙走进风沙亭。
“龙哥,你来了?”张绿敏脸上早已阴雨转晴,阳光灿烂。“哦。”马龙盯着她,“你今日气色很好。”
张绿敏歪起头,笑道:“是吧?”
她今日一反常态,换了一件白色镶条滚边衫裙,俏丽淡雅得如一朵白兰花,在阳光的渲染之下,秀脸红扑扑的更显得明艳照人,而又有几分稚气。
马龙勾勾地看着她,不觉看呆了。
张绿敏虽然泼辣、开朗,却也被他看的红了双颊,微低粉颈道:“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马龙乍地红了脸,急忙低下头,在石桌旁坐下,抚弄着桌上酒壶道:“敏妹,今日怎么有兴趣饮酒?”
张绿敏迅即宁定,抿嘴含笑道:“这酒是为你准备的。”
“为我?”马龙抬起头惊诧地望着她,神情仍然局促不安。又是一个和涛哥一样的傻愣小子!
霎时,张绿敏心念疾转。
十五年不见,殷涛现在不知是个啥模样?
他和马龙同年,是否长的也和马龙一样威武。
“敏妹。”马龙一声轻唤。
张绿敏收敛遐想,从马龙手中取过酒壶,斟了两盅酒,道:“我要你陪我饮酒观景。”
“这……”马龙有些受宠若惊,张绿敏从来没有对他这般客气过,“我一个大漠的野民怎能高攀张大教主的千金,与你一起饮酒观景?”
张绿敏却大咧咧地举起酒盅道:“酒中无贫富,醉乡无贵贱,我先干为敬了。”说罢,将盅中酒一饮而尽。
马龙双手捧起酒盅:“祝敏妹多福多寿,万事如意。”言毕,手腕子一翻,酒已下肚。
张绿敏抓起酒壶又斟满酒,乌黑发亮的眼珠子在旋转,心里盘算着怎样开口问话。
马龙误会了她低头沉思的神态。爹爹已告诉了他,张无忌已有将敏妹嫁给他的意思,此时不趁机向她表明,还待何时?
“嘎——嘎——”空中飞过两只大雁。
“敏妹,你看这空中比翼双飞的大雁多么快活、逍遥,如果有一天你我能像这对大雁一样……”他竭力想表明自己对她的爱慕之心,却又不善言辞,不觉吞吞吐吐。
“龙哥!”张绿敏急急打断他的话,“来,干杯!”
“干!”
两只酒盅又已见底。
张绿敏抓起酒壶道:“千杯通大道,一醉解千愁,来……干!”
她的手颤抖着,酒壶中的酒洒落到石桌上。
“你醉了?”马龙问。
张绿敏晃动着酒壶:“我没醉,要真醉了,那才好呢。”
马龙将她的手连同酒壶一起抓住:“你心中有忧愁?”
她抖手挣扎着:“放开我,让我喝,你也喝,陪我喝个酩酊大醉,一切忧愁就全没有了。”
马龙脸上的肌肉抽搐着:“难道就只有酒才能解开你心中的忧愁?”
“那倒不一定,还有一个人能帮我消去心中的忧愁,但他未必肯帮我。”张绿敏眸光放亮地瞧着他。
马龙只觉得呼吸急促,周身热血在沸腾:“谁?那人是谁?”
“你。”张绿敏吐一个甜甜的字。
马龙全身一颤,目光光彩迸发:“如果你说的是真话,我一定会帮你。”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张绿敏放下酒壶道,“请你告诉我,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我爹娘究竟到哪里去了?你们父子为什么要扣我在这风沙堡?这些问题就是我心中的忧愁。”
“这……”马龙知道自己已堕入了敏妹的陷阱,对自己刚才所作的保证追悔莫及,“这事我不能说的。”
“唷!你刚才说的话就可以不算啦?原来你对我说的话全是假的!”张绿敏岂肯让堕入陷阱的猎物逃跑掉?
“我实在是……”马龙想起了爹爹的嘱咐,不觉左右为难。张绿敏眼珠一转,冷哼一声道:“原来你也是个不守信用,言而无信的小人,我算看错人了!我知道你不会帮我的,我不该问你,根本就不该问你!”
她猛地抓起桌上的酒壶,对着壶嘴就是一阵猛喝。
“敏妹!”马龙劈手夺过酒壶,“你别这样!”
“让我喝!我要喝!”张绿敏伸出玉臂朝他直嚷。
他铁石般的心软化了,抓着酒壶的手在发抖:“好,我告……诉你。”
她嘴角掠过一抹得意的微笑,在石凳上坐下,静候他开口。
马龙轻叹一声,将天龙镖局被毁,殷涛携带屠龙刀刀柄只身而逃,张无忌夫妇复入中原,以及张无忌与武林各派半年之后的少室山之约都详细说了一遍。
他已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全部和盘托出。
张绿敏嘴角上的笑容消失了,心顿时沉甸甸的。事情比她预料的要复杂得多,严重得多。
“敏妹,”马龙劝慰道,“你爹武功盖世,天下无人可敌,你娘聪明过人,应变能力无人可及,他俩去中原找殷涛,决不会有什么闪失的,你就安心在这里等候他们的佳音吧。”
张绿敏默然片刻道:“龙哥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小妹在这里还要告扰龙哥很多日子,若有失礼之处,还望龙哥多多见谅。”
马龙听到此话,见到她温柔的神态,心中像是有道蜜流淌过:“敏妹不必客气,招待不周之处,敏妹不要生气。”
张绿敏抿嘴浅笑道:“小妹再借花献佛,敬龙哥一杯。”
她斟满一盅,忽放下酒壶,指着远处茫茫的沙雾道:“龙哥,你看那雾海之中的沙影,像不像是一对大雁儿在飞翔?”
马龙扭头望去,沙雾里哪有大雁的影子?
张绿敏摸出蒙汗药的小包,说道:“那不是?你仔细瞧瞧。”
马龙果真睁大眼去瞧,变幻的沙雾在阳光下果然幻起一对大雁儿。
张绿敏手指一弹,小包里的蒙汗药尽抖入酒盅中。
“龙哥愿我们有一日能如这大漠中的雁儿……”她故意凝住声,不将话说完,留下一个空白。
“谢敏妹!”马龙兴奋地端起酒盅,一尽而饮。
霎时,马龙脸色倏变:“敏妹你……”
张绿敏歉意地说道:“龙哥对不起,我已是大人了,用不着你们这样照顾我,我要去中原帮助爹娘找到殷涛和屠龙刀刀柄。我知道我这样做的手段很卑鄙,但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请你原谅。”
马龙吃力地抓住桌沿,嘴唇嚅动着想说什么,但却说不出声来。随后,他身子晃了晃,便瘫倒在地,昏迷过去。张绿敏直奔马厩。
风沙堡的堡丁头目胡小四带着四名堡丁,赶一辆马车去购置粮食。
堡门刚打开。
“咴——”赤魔一声长啸,驮着张绿敏从斜刺里冲出堡门。“张小姐骑着赤魔跑了!”堡丁发出一阵狂喊。
“追!快追!”
“快通知马堡主!”
在纷乱的呼喊声中,马嘶唏呖,尘沙飞扬,赤魔掠过沙坡,已不见了踪迹。
马天翔匆匆赶到堡门前。
黄沙茫茫,鸿飞冥冥,人声寂寂,哪里还看得见赤魔和张绿敏的影子?
这小丫头生性顽皮,又不知天高地厚,这一去中原给张无忌夫妇增添麻烦不说,恐怕本身也是凶多吉少。
她若有三长两短,如何向张无忌交待?
马天翔阴沉着脸,大声下令道:“去将马龙找来,快去!”
迫于无奈,他父子也只有到中原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