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树欲静而风不止
“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醉道臣是酒中仙。”
又有诗曰:“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长安历经数代建都,繁华,是自毋待言。
长安的城市建筑井然有序,遐迩名传,远比南京等城方正,足可以与当时的京都北京城媲美。
全城有十二道城门,东西十一条街道,南北十四条街道,四区整齐地分布着一百零八个里坊,全都萦绕着本城的主体建筑福王爷的太荣宫。
不言而喻,太荣宫在长安的名声,自然是首屈一指。在长安城里,谁还狠得过福王爷?
然而,长安城内还有一家能与太荣宫名声并驾齐驱的大院,那就是在江湖上久享盛名,凭一面绣龙镖旗就能畅行南北黑白两道的天龙镖局。
天龙镖局座落在城西的十字街口。
数丈高的青砖围墙,两扇包铁皮的大门,门板上嵌着耀目的银钉,大门左右对峙着一对大石狮子,气派非凡。
大门顶上的石壁上印着有日月图案,图案下四个擘窠大字“天龙镖局”,赫然醒目。
在明朝开元洪武年间,能在大门顶壁印上日月图案,说明天龙镖局的主人具有特殊的势力。
这一日,天龙镖局格外的热闹。
锣鼓、鞭炮,敲炸得震天撼地。金龙、彩旗,舞得漫天飞扬。
这是天龙镖局出镖的日子。依照惯例,镖局在出镖时要敲锣舞龙,鸣放鞭炮。其规模的大小则要看镖品贵重的程度,镖品愈贵重,规模就愈大。
天龙镖局放的这一趟镖,是镖局挂牌二十年来最贵重的。整整十只贴有太荣宫封条的朱红大木箱,箱内装的是福王爷二十年来精心挑选,献给当今皇上朱元璋的稀世玉器。数十件玉器,件件都是珍宝,其价值无法估计。
因此,今天镖局送镖的规模最大。当然,护镖队伍的规模也最庞大,镖局除了总镖头殷涛之外,几乎已是倾巢而出。天空晴朗,金灿灿的阳光炫人眼目。
万里无云,碧空如洗,意味着这趟镖一帆风顺。好兆头!“放镖啰——”在锣鼓、鞭炮声中,爆出一声洪亮的扯长嗓门的喝喊。
趟子手李福踏出镖局大门。他中等身材,三十出头,一身打扮很利落,短裤褂,裤腿扎着,袖子卷着,显得精明干练,豁达老成。
接着,便是二十名身穿天龙镖局号衣的镖丁。人,是清一色的精壮汉子;刀,是刃口锋利的真家伙,精神抖擞,气宇轩昂。
锣鼓震天价地响。十六人撑着的金龙从镖局大门里扑腾而出。金龙上下翻腾,闪烁的彩光令人眼花缭乱,仿佛真是一条天龙要腾空飞去。
“镖师出来啦!”随着一阵吆喝声,五位身穿不同颜色镖服的镖师走出大门。
走头里的是镖局的一号镖师方天印,身材高挑,四十多岁,穿一身白色袍子,长眉细目,像貌英武,满脸是刚毅色,目光犀利极为夺人。
随后的四位是镖局分管四旗镖丁的头儿,镖师柳行云、胡风雷、蒋震天、黄彻地,四人身穿黄、红、蓝、黑四色镖服。高矮不一,神色各异,但个个都是虎视眈眈,气势逼人。
五位镖师之后就是镖车。十名身着套短褂的脚夫,十辆带架的独轮车,车上十只红绫布遮盖着的大木箱,车架角上斜插一面缀有金龙的三角镖旗。
最后,又是二十名身穿号衣的镖丁,和队前的镖丁一样地威武、神气。
热闹的场面,看热闹的人就多。看热闹的人愈多,热闹的场面就更加热闹。
当天龙镖局的舞龙队,引着镖车走进太荣宫前广坪时,看热闹的人群已将广坪四周围得个水泄不通。
太荣宫的管家崔秋实在宫门前指挥手下人鸣放鞭炮。
天龙镖局这趟镖,是为太荣宫护送敬献给皇上朱元璋的贡品,所以福王爷命管家率人在广坪鸣放鞭炮,以助声威。除此之外,福王爷对天龙镖局如此敬重,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天龙镖局与皇上朱元璋的特殊关系。
朱元璋原出身明教,登基之后虽将明教铲除,但与明教原教主张无忌有约,解散后的明教永不反叛朝廷,朝廷也不妄杀明教之人。这天龙镖局的总镖头殷涛,便是继张无忌之后的明教教主杨逍的外孙,天龙镖局实为解散后的明教暗总坛所在地,所以福王爷纵是皇亲国戚,也不敢小看天龙镖局。在长安有福王爷出头的场面,自是更加气派、热闹。
一通响彻云霄的鞭炮。
一场腾云驾雾的舞龙。
鞭炮声,使人们忘记了置身何处。舞龙队精彩的技艺,使人们惊诧莫名,叹为观止。
锣鼓声骤停。舞龙队队员汗流浃背地挟着龙杖,退到一旁。
崔秋实赶紧吩咐手下送去两封包银,代镖局犒赏舞龙队队员。
镖头方天印面含微笑,抱拳向崔秋实一拱,然后环场一周,以示谢意。
有些散乱的镖车队迅速靠拢,排起了行进队列。
趟子手李福大咧咧地往前一站,面朝南,放声吆喝:“借光啰——”
南面道口上的人群立即往后靠,闪出一条宽宽的道。镖车队开始向前蠕动。
“天龙——扬……”突然,李福洪亮的放镖声凝在空中,“威”字顿在口腔里没有放出来。
刚开始移动的镖车队又停在广坪中。
怎么回事?方天印的脸色顿时一沉。
镖师柳行云、胡风雷、蒋震天和黄彻地同时跨步向前,从前队二十名镖丁中走到队前。
后队的二十名镖丁立即上前,手按刀柄,将镖车护住。在南道口的正中央,突地多出了一个和尚。那和尚当街而立,双掌合十胸前,正挡住了镖车前进之路。
紫色的脸、巨目,阔口,狮鼻,一脸的络腮胡,光秃秃的头顶上九个香火疤。
在长安城内,太荣宫广坪,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之中,有人居然敢挡天龙镖局的镖车队,真是咄咄怪事!然而,这是眼睁睁的事实。
刹时,全广坪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天空突然矮了许多,一股沉重郁闷的气氛,令人隐隐感到不安和恐惧。
柳行云厉声喝道:“哪里来的秃驴?敢在这里撒野!”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柳行云浪闯江湖,经验丰富,是以先声夺人。
“阿弥陀佛!”紫脸和尚一声佛号。
空中宛若响起一声霹雳,人群哗地往两旁倒去。
柳行云等四位镖师,只觉得两耳嗡嗡鸣响,耳膜钢针扎似地痛。
紫脸和尚一呼即止,脸上带着三分倨傲的神色道:“柳镖头,出口伤人可是天龙镖局仗势欺人的传统?”
此时,倒退至墙边的人群又拥向前,屏着气,伸长脖子围观,只是往后退了许多。
柳行云身为天龙镖局镖师,岂是省油的灯?一双浓眉上挑,喝道:“闪开道!”
“哈哈哈哈!”紫面和尚仰面发出一串长笑。
笑声中,围观的人群又往后退出数丈。
“哼!”柳行云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能挡得了天龙镖局的镖车?”说罢,黄色衣襟一撩就要动手。“慢!”一声轻喝,方天印走到四位镖师身前。
“这位大师,宝刹何处?可否赐教法号大名?”方天印语气平淡,神态自若,显得十分轻松,实际上心情却是格外的沉重。
敢来这广坪挡镖车的人,决非浪得虚名的人物。刚才紫面和尚的一声狮子吼功,已显示出他精湛的内功,但是,使方天印担心的并非这紫面和尚的武功,而是紫面和尚此举的企图。
这不像是劫镖,也不像是寻仇,紫面和尚究竟为了什么?紫面和尚深吸了一口气,换个语调道:“方镖头谦虚了。老衲乃少林寺云游僧,法号悟然。”
少林寺的僧者?柳行云四位镖头面面相觑,心中顿生疑窦。
方天印不卑不亢,英气内敛,拱手笑道,“原来是少林寺的悟然大师,多有得罪了。”
悟然大师朗声道:“方镖头不必客气。”
方天印话转正题,沉声道:“不知悟然大师为何挡住本局镖车,是否本局哪位弟兄得罪大师了?”
“那倒不是。”悟然大师脸上罩上一层冷霜,紫脸宛如阴司判官,冷沉的说道:“老衲不过是想向贵镖局讨一件东西。”
是为镖车而来!方天印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骤然收紧,呼吸也告中止。
“当!”柳行云等四位镖师,斜背在肩背上的刀剑,已跃然出鞘。
“唰!”二十名镖丁手执利刃,在五位镖师身后呈扇形展开。
空气顿时凝固,滚烫烫的,只要一丝火星就会爆炸。
方天印的眸子里射出可怕的光芒,阴沉沉地道:“悟然大师,这十辆镖车上装的全是太荣宫福王爷献给皇上的贡品,你可不要打错了主意。”
“阿弥陀佛!”悟然大师道:“老衲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劫天龙镖局的镖车,更不敢抢福王爷献给皇上的贡品。”
“这……”方天印满面惊诧。
“老衲想问一件事,”悟然大师目芒一闪,“当年在宫中与倚天剑同时毁掉的屠龙刀断刀柄,可在贵镖局?”
原来是为了那把屠龙刀的断刀柄!方天印轻吁了一口气,点头道:“不错,那把断刀柄是在本镖局中。”
“好!”悟然大师僧袍一抖道,“老衲要讨的东西就是这柄断刀柄,请方镖头派人转告殷总镖头,叫他三日之内将刀柄送到城外西禅寺。”
“放你娘的狗屁!天龙镖局可是容你这秃驴吆喝的?”胡风雷早已按捺不住,撩起手中的红缨大砍刀,张口就骂。
方天印挥手阻住胡风雷,冷声对悟然大师道:“大师要讨这一柄无用的刀柄,有什么用?”
方天印行镖多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必须要弄清对方的真实意图,方可采取对策。
悟然大师肃容道:“方镖头真的不知,还是故意戏弄老衲?”
方天印正色道:“在下实是不知,请大师指点。”
悟然大师环目四顾,然后朗声道:“这柄屠龙刀刀柄虽是一件废物,但是刀柄中却有一件奇宝。”
“哦。”方天印闻言微微一笑,这不是惊讶而是嘲笑,“什么奇宝?请大师明言。”
“方镖头可曾听说过当年张士诚战败之后,留下大批宝藏之事?”悟然大师沉声问道。
方天印淡然一笑:“刀柄中的奇宝与这批宝藏有关?”
“不错,刀柄中的奇宝就是那批宝藏的藏宝图,张士诚留下的‘天龙百凤图’。”悟然大师说到“天龙百凤图”时,脸上露出了贪婪和激动的神色。
“天龙百凤图!”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哦——”又迸发出了一片惊悸的附合声。
方天印面含微笑,镇定自若,暗提一口真气,洪声道:“屠龙刀刀柄就在咱们殷总镖头卧室的刀架上搁着,大师若要讨此刀柄,请去天龙镖局吧。”
方天印话音刚落,围观的人群一声发喊,四散奔逃。只见太荣宫内的内总管朱翔林,带着一队内宫亲兵,从太荣宫内蜂拥而出。
“大胆的秃驴!吃了熊心豹胆,敢劫天龙镖局的镖车!”斥喝之间,朱翔林身形如星丸跳掷,一起一落,已抢到悟然大师身前,“登”的一掌拍下。
“砰!”一声闷响,悟然大师与朱翔林两掌拍实。
悟然大师登登登地连退数步,身子晃了几下才站稳脚跟,紫色的脸变得有些苍白,嘴角渗出一缕鲜血。
朱翔林掌横胸前,卓然挺立,气定神闲,神色冷傲。
这悟然大师不是假货,也是一杆银样蜡枪头!方天印心里暗自发出一声鄙夷不屑的冷笑。
“与我拿下!”朱翔林喝声下令。
亲兵正欲上前,悟然大师大声嚷道:“且慢!朱总管要拿老衲,不知老衲犯了哪条王法?”
“哼!”朱翔林冷哼一声,声色俱厉,“你聚众闹事,拦路抢劫镖车,岂止是犯法,简直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阿弥陀佛!朱总管此言差矣。”悟然大师道,“聚众闹事,谁是老衲同谋?谁是老衲同伙?拦路抢劫镖车,老衲抢了哪一辆镖车?老衲可曾说过要抢镖车?”
朱翔林因后到广坪,悟然大师说的关于宝图的事,他并不知道,不觉一时语塞。
悟然大师接着道:“老衲不过是向方镖头打听一件事,现在此事已经问明,老衲就此别过。”说罢,僧袍一撩,转身就走。
朱翔林正欲追赶,方天印伸手拦住他,笑道:“让他去吧。”
“这……”朱翔林似乎有些不甘心。
“哈哈哈哈!”方天印仰面爆出一阵大笑。
笑声在空中回荡,响遏行云。太荣宫宫墙檐角,震相呼应,回声悠悠。
围观的人群已有大半萎顿在地,站立着的人皆是战战兢兢,连数十名镖丁和宫内亲兵的身子也在微抖。
这才是真正的狮子吼功!
方天印显露这一手功夫的目的,并非是卖弄,而是镇住这些听到紫面和尚胡言乱语的人们,给他们一个警告。他知道这样做,比去解释要好得多。
悟然大师已跑出数十丈远,猛然转身道:“方镖头,老衲所言,句句是实,贵局若不交出屠龙刀刀柄,日后定会飞来横祸,勿谓老衲言之不预也。”言毕,身形一晃,已消逝在道口的拐弯里。
方天印拱手对朱翔林道:“谢朱总管出手相助。”
朱翔林笑道:“方镖头言重了,别说天龙镖局这趟保的是太荣宫的镖,就算不是本宫的贡品,冲着方镖头的面子,在本宫地面上在下也自要鼎力相助。”话音顿了顿,又道:“方镖头,这趟镖……”弦外之音,已十分明了。
方天印冷冷地一笑,回首指着镖车上的镖旗道:“凭这面金龙旗,在下自信还没有人敢动这镖车。”
“好!”朱翔林拱起手道:“既是如此,在下祝方镖头此行一帆风顺!”
“谢了。”方天印挥手发令:“出发!”
镖车队伍又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朱翔林望着镖车队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阴冷而古怪的笑。
镖车队伍打南门而出,然后按原定路线踏上了东向的官道。
方天印并没有把悟然大师的事放在心上。
他并非狂妄自大之辈。他这么想,自有自己的理由。
第一,他身为明教光明左使,在明教已有二十多年,与现任教主殷涛亲密无间,屠龙刀断刀柄中藏有张士诚的藏宝图,这等重要之事,殷涛不可能不告诉他,同时明教若真有这批宝藏,又何必再开这座天龙镖局。
其二,悟然大师十之八九是个冒牌货,只要殷涛到西禅寺一问,事情便会大白,同时这位悟然大师既败在朱翔林掌下,其武功也不足惧,去年他与朱翔林切磋过武功,朱翔林败在了他的手下。
因此,他没把此事放心上。只是为了慎重起见,派人回镖局将太荣宫宫前广坪发生的事,都禀告了殷涛。
镖车队在官道上不急不慢地行进。
“天龙——扬威——”李福的声音仍是那么洪亮。
沙沙沙!五位镖师和四十名镖丁的脚步声,仍是那么威武、神气。
然而,太荣宫广坪发生的事,仍然给这支威武的镖车队,罩上了一层阴影。
月圆如盘。
青莲色的夜空浮上几缕缱绻的云絮。
天龙镖局后院阁楼耸起嵯峨的剪影。
两颗古榕大树,盘若虬龙,翠荫如盖,使这本来清悠、恬淡的院井,更增添了几分夜的静谧和深沉。
冷清的月光透过古榕树的枝叶间隙,滤进阁楼房。
这是一间供房,房间很小,布置简陋,但很肃穆庄严。白绫作壁,紫缎为帘,帘前摆着一张神案。
神案上供着一块长生禄位牌,上书“明教教主外公杨逍之灵位”。
灵牌前一个小刀架,刀架上供着一把断刀刀柄。
刀架前是一只小香鼎,鼎内燃着蜡烛、香柱,案下一盏清油长明灯闪烁着幽光。
缭绕的香烟和清淡的檀香清香,使这间供房除了有超脱尘俗的飘逸之外,还有一种隐蕴难言的深寂和冷幽。
殷涛站在神案前,身子纹丝不动,目光凝视着刀架上的断刀刀柄,如同一尊石凿木刻的雕像。
他,二十四岁,脸白皙皙的,长的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举止儒雅而文静,根本就不像个镖局的总镖头和明教秘密的新任教主,倒像个斯文的书生。
此刻,他正心思如潮,意念甫转。
十五年前,张无忌将他和绿敏从冷面人周芷若手中救出后,会同杨逍、范遥、韦一笑和张松溪等人去应天府行刺朱元璋。
行刺未成,张无忌夫妇和张松溪带回了杨逍、范遥和韦一笑的尸体。他等张无忌夫妇埋葬了杨逍三人之后,便随张松溪回到了武当山,而张无忌夫妇却带着女儿绿敏去了甘肃凉州塞外。
他在武当山陪伴了宋远桥老人十一年。
四年前,明教秘密教主天龙镖局的总镖头喻天华逝世,明教光明左使天龙镖局镖师方天印来到武当山,叩请他这位原明教教主杨逍的外孙下山执教,他原本不肯,后来拗不过方天印的死求和张松溪的劝说,只好答应下山。此后,他便成了天龙镖局的总镖头和明教的秘密教主。
下山时,宋远桥将张松溪当年带回的张无忌送给他的纪念物——屠龙刀断刀柄交给了他。宋远桥交断刀柄时,曾对他说:“这刀柄你要好好保存,它干系到明教千万人的性命,切不可落在他人之手。”当时他并未留意宋远桥的这一句话。少林寺的悟然大师说屠龙刀断刀柄中藏有张士诚宝藏的“天龙百凤图”……
殷涛缓缓地伸出手,取下刀架上的屠龙刀断刀柄。
他第一次认真地察看它。他每天都要擦它,抚摸它,但从未这样认真地察看过。
刀柄呈黑色,很沉,木质极好,有些像大漠罕见的铁木。柄面光滑,木纹呈桃花图案,没有半点破损和异样。
刀柄上还留有一小截断刀,刀身和刀刃上有一圈圈无法擦洗去的血垢,那血垢已融于刀身之中,黑红里漫出些鲜亮的血红,比桃花和映山红的颜色,似乎要深一点,沉一点,极好看。
良久。他抿嘴苦兮兮的一笑。
这断刀柄中不可能有张士诚的藏宝图!
简单的道理是张士诚不可能将藏宝图留给张无忌,也没有人会将藏宝图藏在张无忌执握的屠龙刀刀柄中。
但是,这位悟然大师又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为了这把屠龙刀?不,绝不会。屠龙刀虽然曾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刀,但它和倚天剑撞毁之后,就成了一件废物,除了自己作为纪念物之外,连一把菜刀的价值也没有。谁会为一把连菜刀也不值的废刀柄而得罪天龙镖局?不过……他皱起了眉头。
当年宋远桥交刀柄给他时,所说的话又在耳畔响起。
这刀柄干系到明教千万人的性命?刀柄中一定藏有极其重要的秘密!
根据宋远桥的为人,他知道宋远桥所言的决非是张士诚的藏宝图。功名如流水,富贵如浮云,钱财如粪土,这藏宝图算得什么?
他轻抚着刀柄。这干系到明教千万人性命的秘密又是什么?
难道这位悟然大师已经知道了其中的秘密?他的心骤然一阵抽搐。
今天是这位悟然大师三日通谍的最后一天。
三天之中,他已做了不少的事。
亲自去了西禅寺,方丈慧圆声称从未见过这位悟然大师。随后,他又派人快马去嵩山少林寺查实这位紫面和尚。
派人去百里之内的各帮堂投帖拜访,并请协助调查紫面和尚。
派人去武当山和南京丐帮总舵,请求紧急援救。
他年纪虽轻,办事却十分老成、稳重。他觉得问题比方天印说的要严重得多。
无风不起浪,谁也不能断定这其中没有阴谋。
眼下镖局尚有四十余名镖丁,虽不是一流高手,高手已尽派去护太荣宫的镖去了,但力量仍是不弱,只要不是大批强敌来犯,要保护镖局是绰绰有余。
日间收到各处线眼报告,长安城内外一切平静,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更没有发现大批强敌。
也许这个悟然大师只是想和天龙镖局开个小小的玩笑?他凝视着刀柄上如同鲜花似的血红,眼中又闪烁出绚丽的光芒。
这刀柄中还隐藏着他心灵中的一个秘密。他一直在思念着那位曾与自己患难与共的小姑娘绿敏。
她现在已是二十三岁的大姑娘了。
她现在哪里?
她已经嫁了人吗?
顿时,他心中泛起一阵惆怅。
转眼窗外,夜空星星琐碎的闪光令人嗟叹。乌云正从天边赶来,即将发生的云阵相突和雷电交媾令他心惊胆颤。
房门无声地开了。镖局主事吴乾坤悄然走了进来。
吴乾坤五旬开外,身材魁梧,他是明教五行旗,锐金、巨木、洪水、烈火、厚土五旗的头领,往日替殷涛主持着镖局内的日常事务。
他走到殷涛身旁,看着殷涛手中的屠龙刀刀柄,轻声问:“发现了什么?”
殷涛缓缓地摇了摇头。
吴乾坤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又把话咽了回去,稍顿,才道:“总镖头,去八卦堂的弟子张彪已经回来了,正在内厅等候总镖头回话。”
殷涛的目光投到吴乾坤脸上:“怎么非要等我去回话?”
吴乾坤赶紧道:“禀总镖头,是这么回事。张彪八卦堂的事已经办妥,八卦堂堂主彭玉清已答应帮助咱们,并向青竹、巫山、淮四、青龙四帮发出了红帖,张彪怕总镖头担心,便连夜闯城回局,结果被巡骑扣住,幸遇朱翔林路过,叫巡骑放了张彪,并托张彪转交福王爷的一封信给总镖头。”
吴乾坤知道殷涛的性格,遇事总是要问一个详详细细,于是便把来由仔细地说了一遍。
殷涛将屠龙刀刀柄放回刀架上:“咱们去内厅。”
“总镖头,”吴乾坤目光盯着刀架,“为了以防万一,这屠龙刀刀柄……”
他话虽未说完,殷涛却已明白了他话的意思,想了想,伸手取下屠龙刀刀柄纳在腰带内侧。
两人出了阁楼房,直奔前院。
前院内厅。张彪已恭候多时。
见到殷涛和吴乾坤进入内厅,张彪赶紧单膝跪地道:“弟子张彪叩见总镖头!”
“快,快起来!”殷涛跨前一步托起张彪,他为人老实,虽已当了四年总镖头和教主,仍不习惯这种礼节:“怎么回事?”
张彪垂首道:“福王爷有一封信叫在下亲手交给总镖头。”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举过头顶。
吴乾坤斜移一步,伸手准备接信。
张彪双手往回一缩:“吴主事,福王爷说此信干系到屠龙刀刀柄的机密大事,吩咐一定要总镖头亲自拆阅。”
吴乾坤眉头一皱,正待说话,殷涛却伸手接过信:“拿来吧。”
烫金边的宫廷信封,十分考究,信封口全用火蜡封死,上面有太荣宫和福王爷的双重印记。
果然是福王爷的机密信!福王爷得到了什么机密消息?殷涛迫不及待地撕开了信封。
蓦地,信封里喷出一团白粉扑向脸面。
与此同时,张彪右袖中一柄短刃滑至手中,手猝然推出,短刃刺向了殷涛肚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