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小友要来园中坐坐吗,老夫刚刚摘了一些橘子,你们也来尝尝。”老者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他边品尝边说,吐字格外清晰:“那边可不好看,尤其是你们这还有两个女娃。”
这回没有等池修明判断,素玉真直接做了决定:“如此,我等打扰前辈了。”
“不要喊什么前辈,老夫又没有展露过什么手段,在这里老夫就是一个山间野叟,你们这些孩子游山玩水正好到了老夫的小园里歇歇脚罢了。”
“老夫这儿也难得有闲人来,谈不上什么打扰不打扰。”
蜀山四人在园中端庄坐定,老者微笑着提来一篮橘子示意任取,四人不疑有他分取一个橘子剥开吃了。
老者见状笑眯眯地问道:“你们难道不怕吗?老夫可跟那边那位认识!”
素玉真答道:“老先生要对付我们的话不必用这种手段”
池修明跟着说:“老先生看着也不像是坏人”
老者这下又来了兴致,他指着溪水说:“老夫看着不像是坏人,那边那位呢?他看着像是坏人吗?”
池修明转头看不见溪水看不见人,回头晕晕难解,勉强回道:“那是个怪人”
“说的好,这人是越老越怪,直怪到不可救药,你就说篮中的橘子吧,吃着也不怎么甜。”
林哲又抓了一个橘子剥开说:“橘子酸甜皆好”
“嘿,你倒是会说话!”
林哲坐着报以一礼说:“不敢欺瞒前辈,橘子酸甜皆是滋味,晚辈吃来觉得都好。”
老者点点头不与林哲辩,池修明又接了话说:“老先生既然觉得橘子不甜,为何要摘?”老者无奈答道:“老夫也是没辙啊,除了这些橘子实在拿不出什么东西招待了。那人就是来蹭吃的,老夫要是拿出旁的来喂他,到时候逃不了一顿臭骂,只有这些不算特别成熟的橘子还能入得了他的眼,他兴许还能行行好吃完橘子后不骂老夫。”
池修明扯了扯嘴角说:“老先生指的不会是那位怪人吧?”
“不然还能是谁?唉!”
素玉真和宋佳佳一听就苦了脸:“那位前辈等会还要来小园啊!”
老者一见又呵呵笑了,他宽慰两女说:“那个老怪种虽然无所顾忌,不知羞 耻,平日里还是有衣物裹身的,你们放心,他要是洗完澡还敢赤身裸体进小园,老夫第一个赶他出去。”
“呸,心口不一的老东西,你也配谈羞 耻!”小园外突然飞来一口浓痰,直扑着老者飞去,老者反应亦速,在素玉真刚要起身拦阻之时极嫌恶的起身躲开了。躲开后的老者无奈地站在一旁,他伸手一拍,将沾染了污浊的椅子拍去溪水中泡着。
“唉,我又怎么惹你了,我知道你要来还特意去给你摘了橘子果腹。”
又是一声唉声叹气,又招来了一顿痛骂。
“浑浑噩噩,终日碌碌,不知所向之人难道不该骂吗?”
池修明等人茫然地听着两个古怪的前辈对话,完全料不到老者一听不怒反喜道:“你认同我是个人了?”
“你现在有点像人了”怪人点点头又怒视:“我饿了,你给我点东西吃。”老者当即指着桌上的一篮橘子说:“都是你的”
池修明眼景一花,桌子上就多了一个人,这个怪人长发,赤足,面容丑陋,穿着破烂的衣服闻上去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清洗过了,怪人就这样旁若无人的踏在桌子上,一路走过的泥泞都留着了桌上。蜀山四人不约而同地轻推椅子远离,将整个桌子都留给了怪人。
老者微笑地看着这一幕发生没有阻止,怪人却霍然转头瞪着素玉真说:“刚刚是你在用天机占卜?”怪人的嘴角还有橘子的汁液溢出,面对这毫无身份的前辈突如其来的指责,素玉真仍旧报以晚辈之礼回道:“晚辈方才唐突,冒犯前辈了。”
“哼,又是一个蠢货,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蠢货。”
“前辈这是什么意思!”怪人此言侮辱太过,连素玉真也丢了好脾气,一口心气上头竟有争执之意。
“就是因为像你这样的蠢货太多,才会有那么多更蠢的蠢货相信有什么天机。”
素玉真不服辩道:“天机本有,何谈相信?”
“哼,你觉得你很能耐是吗?你可以预知到没有发生在眼前的未知之事?”
“晚辈才疏学浅,还算是能窥知到天机一二。”
怪人耻笑道:“就算让你尽知天机又如何?你知道的就一定是会发生的吗?无论是谁都不能预知未来,不然人们就失去了选择的余地。如果天机显示了一个准确的未来,那未来已被确定,且不可改变,因为天机不会错误。若是这样,你算天机还有什么用呢?谁都不能知道未来,仙尊魔尊都一样,因为未来最难确定。未来既然不可能确定,你却还要去算,你不是蠢货是什么?”
素玉真闻言思索片刻后躬身说道:“晚辈受教,但晚辈认为天机不尽如前辈所言。”
橘子已经吃完,怪人抹了抹嘴巴拂袖道:“冥顽不灵,愚不可及!”他跳下桌子离开,走到小园门口时忽然转身,一脸的不屑。“我自己舒服就行了,管旁人怎么看!别说是你们了,就是这老头来了,也一样!”随后怪人的眼睛看向林哲说:“你们四个也就你看着还像是个人。”
蜀山四人怔怔地看着怪人离开,直到老者打破了平静。
“这个老怪种,还是一如既往的犟!”
池修明回身问:“老先生,那位前辈是什么人啊,他也太奇怪了吧?”
“奇怪?我看是可笑才对!”
“有些话听着是挺可笑的,那位前辈怎么会饿,像前辈这样的修为早该辟谷了才是。”
“这你倒是冤枉他了,他没有辟谷。”
“怎么会!我明明看到了那位前辈的修为!”池修明一脸的不可思议,怪人的修为境界还在玉真师姐之上,怎么会没有辟谷?
“他自毁了,自毁了已经修成的辟谷。”老者淡淡说道,听上去没有惋惜之情。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者重新搬来了一把椅子,他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到了一杯酒但没有喝。
“因为他觉得一个人不能没有吃穿住行”
林哲说:“他是一个修士,是可以辟谷的,不辟谷不是耽误修行吗?”
“是啊,如果他辟谷的话,以他的天份才情大概已经成就真人了吧。可他又怎么能辟谷呢?他就是这么一个可笑的人,而且越来越可笑,真人离他也越来越远了,可惜我看不到了。”
“那位前辈的修为不进反退了?”
“他的修为是日益精进的,只是路走的太远了,这条路能不能走到真人,我也说不好。他原来不是现在这样的,原来的他虽然也粗俗无礼,放浪形骸,但是原来的他是爱人的,愤世嫉俗而不脱离世俗、刺激世人而不放弃世人。他到处漫游,以一副虚荣、自负、傲慢的姿态去激烈地抨击世上充斥着的虚伪、谎言、贪欲、争斗,向置身于茫茫雾海之中的迷茫的世人伸出救援之手。他宁愿自己承受痛苦而不愿意去追求快乐,只因为他不忿那些邪恶的渊蔽。在他看来世上到处都是惑海,世上也没有几个可称为真正的人,绝大多数人都陷入惑海不能得救,而他是那个真正的智者,是少数的人。那时候的他虽然也在一直否定,但还不曾脱离生活。”
听到这里池修明喃喃说道:“非世而不背世,救世而不弃世,我好像在师伯那里听到过这样一个人。”
老者淡淡看了池修明一眼继续说道:“后来他变了,变得像现在这样。我一开始听到他的改变是,他走过去对着人解手,跟狗抢吃剩下的骨头。”
“啊!”
“是不是比你们今天看到的更加荒诞可笑?”
蜀山四人齐齐点头,他们完全不能理解一位可以窥见真人之境的修士为什么会这样。
“老先生和那位前辈的感情很好?”池修明说。
“往昔日共笔砚,今日情同旧雨。”
“老先生在小园里潇洒过日月,是一种截然不同的身姿,老先生似乎没有完全否定那位前辈。”
“哦,为什么这么说?”
池修明不假思索地说道:“如果我这三位同门在偏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我一定想方设法把他们拽回来。”
老者听后轻笑着将面前这杯酒喝完说:“老夫从没有想过能把他拽回来,老夫只愿他能后退几步。老夫能够理解他想要通过偏激救世,从而达到惊醒世人,使人蟠然悔悟的目的,然而真理再进一步就是谬误。像他这样极端严格的自我约束,无所顾忌的言论自由,如同禽兽的无羞无耻,无处不及的嘲弄斥责,又怎么能使自己赢得人们的支持和同情呢?从否定世俗的弊端到否定世俗的一切,从爱人到咬人,老夫的这位老友走得也确实太远了,远到连老夫都碰不到他的身后。”
“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到了这种地步,能决定他的只有他自己。老夫穷思苦想也是无用,不如随了他吧。”
淅淅西风澹澹烟,几点疏疏雨,林哲一抽鼻头,接着看向小园西侧说:“老先生还栽了莲花?”
“闲居养适栽了一些”
“晚辈能去瞧瞧吗?”
“自无不可,老夫带你去。”
小园西侧,荷生绿泉中,碧叶齐如规。回风荡流雾,珠水逐条垂。池修明见菡萏三百茎,青青莲子心,忍不住又去低头拨弄着莲子。
宋佳佳笑道:“修明,观中的莲子玩的不够尽兴,出了观还玩莲子呢。”
“哦,几位小友的观中也栽种着莲花?”
宋佳佳应道:“嗯”
“原来是这样,这位小友看上去很喜欢莲花。”
池修明拨弄着莲子问道:“老先生喜欢莲花吗?”
“从来不著水,清净本因心,老夫自然也是喜欢的。”
“先生无闷,令人钦羡。”
“哈哈哈哈哈哈,老夫哪有什么无闷,虚得清净名而已,逃名不得名偏显才最累人啊。”
“莲子青青心独苦,都是一样的。”池修明停下拨弄回身说道:“老先生,天渐渐黑了,我等离观也有些久了,今日先行告辞,谢过先生。”
“也好,不过下次再见的时候就不要喊老先生了。”
池修明将身子更低请道:“请教前辈名号”
“过去的名号就不要提了,老夫给这座小园取名退居,你们以后就叫老夫退居吧。”
退居先生?
蜀山四人离开小园,徘徊飞天。
“修明,你察觉到了什么?”林哲问道。
“小园里的莲子和观里的莲子摸上去的感觉是一样的。”
没有人去质疑难道有不一样的莲子,修明既然这么说了,那么两处的莲子肯定没有差别,莲子没有差别,结成莲子的莲花呢?料想也没有差别。
“一弄莲子两心同?”素玉真低低吟味,一问前方。“师弟,莲花的花香呢?也一样吗?”
林哲回道:“我就是闻到花香一样,才想着去看看。”
“这倒是奇了,师弟,回观吧,我们去找杜道长聊一聊,来了几天了还不知道朱陵原上仙风如何呢?”
“好”
御剑过山川,入夜摸道观。避开尘嚣,他们进门就看到了杜道长。
“道长这是在做什么?”素玉真问道。
杜庵布置着明日观中需用之物,头也不抬回道:“明日不是七夕佳节吗,贫道也准备准备,免得明日开门客涌应付不及。几位道友回来了,今日可还尽兴?”
“颇为尽兴,只是有一二事想要请教道长。”
杜庵一听放下了卦签,挺身微微一笑道:“道友请问”
“请问道长知不知道朱陵原上有一位名号退居的老人?”
“退居?道友说的是柏高真人吧?”
“柏高真人?”
“看来道友还不知道,柏高真人晚年自号退居,盖取筑园自隐之意。筑室曰退居,闭关此中久。晨起一卷书,向晚一尊酒。”
素玉真听罢点点头说:“看来是同一个人了”
“错不了,柏高真人可是在朱陵原上声名卓著的修士,无人敢冒充也无人能冒充的。”
池修明接着问道:“柏高真人的名声很响吗?他不是筑园自隐了吗?”
“朱陵原不比蜀山,真人已算天境。柏高真人是退居了,他那同社九友可没有一同退居,甚至有好几位在朱陵原上还颇为活跃。”不待糊涂者发问,杜庵极贴心地细细说来:“朱陵原本没有十友,他们是从其他地方迁来的朱陵原,因为朱陵原有着结社的风气,不仅文人结社,连女子也结社,十友便跟风结社。他们所结之社的社名外人从来不知,只好称其十人为朱陵十友。朱陵十友的名声极为响亮,因为十友中有着两位真人,其中柏高真人以博学称名,玄一真人更是号称朱陵剑首,他们在朱陵原上的名声只在三世济美的朱陵柯氏之下。”
“其余八友是哪八友?”
“其余八友是木华子、青藤居士、铁笛仙、可笑居士、困渊散人、放鹤山人、风仙子、心斋先生,这八人的修为境界在朱陵原俱算杰出,因此在有些修士的眼中朱陵十友是可与朱陵柯氏相媲美的结社势力。”
“这朱陵柯氏又是怎么回事?这几日虽也有所耳闻,但也只在闻名。”
“可笑居士?是那位放浪形骸,无所顾忌的前辈吗?”
面对突然的两个问题,杜庵先回答了素玉真的疑问。
“朱陵柯氏是一个了不起的修仙世家,这个修仙世家据贫道所知其祖业便在朱陵原,甚至朱陵原这个地名也是他们起的。在朱陵原上修行的修士往往称呼朱陵柯氏为桂林世家,然而独木难成林,若非世家巨族,实则难称“林”字,朱陵柯氏自橡木真人嗣业以来,直到后继之白杨真人、红兰真人先后功成,三世济美,始见“桂林”之名实相符。”
素玉真感慨道:“一个修仙家族出了三位真人,三人同代,多少修仙宗门也不及其繁盛啊!”
“朱陵原上的修仙宗门当以专修炼体法门的锦身门为首,锦身门的掌门铁道人虽说练的浑身似精铁,但据贫道推测,恐怕还不能称其为铁真人,其余的那些修仙宗门就更不必说了。”
素玉真疑道:“游仙观呢?”
杜庵笑着回道:“游仙观不列门墙,不在此列。至于小道友方才问的可笑居士,几位道友想必今日也是遇上了。可笑居士的行为怪诞,天下无二,比柏高真人更加不可模仿,贫道不必多说其人,几位道友既然见过了,自然分辨的出。”
“见是见过了,可笑也是真可笑,真不知道那位前辈是怎么想的。”池修明嘟囔道。
杜庵一边整理卦签一边说:“都是前辈,都有自己深思熟虑之后独特的想法,我们看看就好了,改变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