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之上,踏着月色,左偎右依,笑语如珠,妒煞满天星儿,羡煞一轮冷月。所幸夜深人未见,不然这三人当定然惊动远近。
唐晓澜乐在心头,溢于言表,有乐不可支之感。
他三人到达赤壁时,已然五更过半,东方天边已微泛白,清冷的晨风里,唐晓澜衣袂飘扬,益显飘逸洒脱,倜傥不群!
那两位也益显冰肌玉骨,美姿若仙。
站在崖上,望着小亭中碎石一堆,六目交投,不免倏然而笑。笑声中,冯瑛道:“妹妹请在崖上放蛊,我跟他四下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不能让你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就此断了!”
金玉琼微一点头,含笑说道:“姐姐请便,只是别近崖顶二十丈内!”
冯瑛道:“我省得!”
当即偕唐晓澜飞掠而去。
金玉琼眼见唐晓澜跟冯瑛身影不见,随即盘膝坐下,抬手拔下凤钗,散去发髻,满头长发立即披散而下。
这时候假如有哪个冒失鬼跑来赤壁之上撞见,真会以为月下遇鬼,非吓得魂飞魄散不可。
长发披下后,只见金玉琼仰起头,忽地一声,一缕血光冲霄而起,直上数十丈高空。
当血光到了数十丈高空之后,射势一顿,忽然爆烈,散为数十缕淡红轻烟,向四下飞散而去。
适时,起自金玉琼口中的那缕血光也越来越低,越来越细,终于消失不见!
血光消失后,金玉琼像虚脱了一样,头缓缓垂下。半响之后,她方始抬手整理满头乱发,然后插上凤钗,最后从怀里摸出一块轻纱,覆在她那艳绝尘寰的娇颜上,这才缓缓站起身。
天,渐渐地亮了,金轮起自东山,晨霞万道射上赤壁,在晨霞里,唐晓澜跟冯瑛相继驰返。
金玉琼忙迎了上去,问道:“姐姐,可有什么发现?”
冯瑛苦笑摇头,转望唐晓澜道:“你呢?”
唐晓澜道:“你大概一直没留意,在峭壁上那斗大的赤壁二字之下,被人以金刚指力镌刻了八个小字!”
冯瑛“哦!”地一声,惊声说道:“峭壁之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毫无可资攀援之处,一失足便坠于大江之中,此人竟能用金刚指力镌刻八个小字……”
唐晓澜道:“且字迹均匀,刻划入石三分,足见他当时气空神闲,从容不迫。”
冯瑛惊叹说道:“此人之功力怕跟你在伯仲之间。”
唐晓澜道:“放眼天下,除了我外,只有纪纲。”
冯瑛神情一喜,忙道:“英雄所见略同,那八个字是什么?”
唐晓澜道:“恐怕要很费一番心思去解去想了,八、六、二十四、七十二!”
冯瑛一怔愕然说道:“这……这算什么?”
唐晓澜道:“字既是纪纲所留,则不会毫无意义!”
冯瑛道:“他也太促狭了,字留在那个地方,除非特别留心,不放过每一处才能发现赤壁两字之下另有字迹。也除非是你,换个人也没办法知道那些字写的是什么!”
唐晓澜诧然说道:“难道他料定我必然复出。”
冯瑛叹道:“纪纲是个奇才,怕是这样了。”眉头一皱道:“八、六、二十四、七十二,他这是什么意思?此前几次都难解难懂。”
唐晓澜道:“该是越来越难的,要不然岂不被人很容易便知道他俩的去处,看来他是存心考我。”
冯瑛愕然说道:“怎么说?”
唐晓澜道:“他既然料定我必然复出,又留了这么八个令人难解的怪字,这不是分明要我去解,分明考我么?”
冯瑛一点头道:“对,你奇才,他奇才,所不同的是一个称第一,一个称第二。他要看看你这位称第一的奇才,能不能解得他所留的这八个字,要是你解不得,那就枉为第一奇才了!”
唐晓澜摇头苦笑,道:“八、六、二十四、七十二,这究竟是意味着……难煞人,难煞人,纪纲他太促狭人了……。”
金玉琼突然说道:“这个数目是不是代表一样东西?”
冯瑛道:“谁知道,应该是吧!”
金玉琼沉吟说道:“这几个数加起来是一百一十,这一百一又意味着什么,什么东西跟一百一有关?”
冯瑛道:“众所周知的少林有四尊者,十八罗议,一百另八木罗汉,却没听说过有什么一百一十。”
金玉琼道:“真要说起来这世上跟中百一有关的事物不会没有,只是不太出名,不为人所知而。也许某个地方有一百一十间房子,某个地方有一百一十株树,某地方有一百一十个洞,某地方有……。”
唐晓澜摇头说道:“玉琼说得不错,这个谜委实是太难解了……。”目中异采忽闪,道:“有人来了,还不只一个。”
金玉琼道:“也许是我的门人。”
蓦地一声尖锐啸声起自左边一座小峰之后,啸声虽利又难听,但却中气十足,内力劲道裂石穿云,直遏长空!
金玉琼双眉一扬,笑道:“果然,是我座下的白衣八侍来了……。”
当即也仰面一声清啸!
啸声未落,八条白影自那座山峰后转出,闪电一般地飞掠过来,个个足不沾地,一如随风飘行。
冯瑛脱口喝道:“好身手……。”
金玉琼笑道:“姐姐夸奖了!”
说话之间,那八条白影已射落崖顶,正是金玉琼座下的白衣八侍,长发披散,手臂下垂,加上那袭白衣,一如鬼魅!
他八个一见唐晓澜,另外还有个清丽如仙的女子,齐齐一怔,立即停身在数十丈外,八对犀利目光,尽射惊诧地向这边望了过来。
唐晓澜含笑说道:“敢情他们八个还认识我!”
金玉琼微微一笑,道:“哪一个能忘了玉龙客。”微顿轻喝:“如今我跟大侠是友非敌,你们八个过来吧!”
白衣八侍这才腾身掠了过来,近前躬下身形:“八侍见过门主,不知门主召唤有何指示?”
金玉琼一抬皓腕道:“见过大侠跟冰心玉女冯姑娘!”
白衣八侍转身行下礼去!
唐晓澜与冯瑛忙还了一礼。
金玉琼道:“你八个在什么地方接获血蛊令的?”
八侍中最近一名欠身说道:“回门主,属下八人是在江夏城外接获血蛊令的。”
金玉琼道:“原来你八人就在附近,可曾见着别的人?”
左边那名白衣侍者道:“回门主,属下八人数日前在房逊附近碰见过六虎中的老五跟老六!”
金玉琼“哦!”地一声道:“他俩到房逊去干什么?”
左边那名白衣侍者道:“房逊一带这两天兵马调动频繁,像是有什么大事故。而且锦衣卫也到了不少高手,他两个想去看个究竟……。”
金玉琼把诧异的目光望向唐晓澜!
唐晓澜眉头微皱,沉吟说道:“这情形很不寻常,只是——这是为什么?”
冯瑛道:“房逊地近武当,又在武当势力范围之内,他们要在武当的势力范围之内干什么?”
金玉琼道:“武当剑术冠绝宇内,与少林并称武林两大宗派,武林人不敢轻易招惹,可是官家不会有什么顾忌,武当也绝不敢轻易管官家的事!”
冯瑛道:“他们此举究竟是……。”
唐晓澜突然说道:“走,瑛,咱们折回嘉鱼找穷家帮问一问去!”
冯瑛道:“咱们走了,玉琼怎么办?”
唐晓澜道:“要想不为人知,在这个地方分手最好,今后咱们分为两路,各干各的,要想传递什么消息,只找附近穷家帮!”
冯瑛一点头道:“对,这是个好主意……。”
走过去握住了玉琼的一双手道:“妹妹,我跟他走了,我有点舍不得你,但这只是小别,以后的日子长远,你要保重!”
金玉琼也满怀离情别绪,微微点头说道:“谢谢姐姐,姐姐也该保重,并请代我照顾他!”
冯瑛倏然而笑,道:“妹妹放心,倘他有半点吃不好,穿不暖,他日见面时,你唯我是问就是!”
金玉琼娇羞地微微垂下头来。
冯瑛没有多说,再道珍重后,与唐晓澜飞掠而去。
赤壁、嘉鱼近在咫尺。片刻之后,他俩并肩进了嘉鱼县城,在城门口找到了一个穷家帮弟子,唐晓澜出示穷家帮信符,那花子一惊便要行礼。
唐晓澜伸手拦住了他,道:“这儿人行不断,阁下不必多礼。我向阁下打听一件事,听说房逊一带兵马调动频繁,且有大批锦衣卫高手赶往,不知可有此事?”
那花子道:“回您,确有此事,这几天房逊分舵一直在严密注意此事!”
唐晓澜道:“可知这是为什么吗?”
那花子道:“回您,听说跟纪纲有关!”
唐晓澜心头一震,与冯瑛飞快交换一瞥,然后转望那穷家帮嘉鱼分舵弟子,道:“贵帮在房逊一带可曾有所发现?”
那花子道:“房逊一带倒没有什么发现,不过据房逊分舵说,经常有个俗家客人从武当下来到草店镇购物。”
唐晓澜道:“草店镇是武当的入山口,武当山上何来俗家客人,阁下可知道那俗家客人的长相如何?”
那花子摇头说道:“这个我不清楚!”
唐晓澜沉吟说道:“武当八宫、六院、二十四庵、七十二观,哪一处也没有俗家人。”
目中光采暴闪,霍地转注冯瑛:“瑛,你听,八宫、六院、二十四庵、七十二观!”
冯瑛大喜,脱口呼道:“八、六、二十四、七十二。对,正是那个数。”
唐晓澜双眉一扬,道:“这就够了。”
转望那花子,接道:“多谢阁下相告,贵分舵主处也请代为致意,我有急事在身,不能在嘉鱼多停留,告辞了!”
微一拱手,偕同冯瑛转身出城而去。
他这一拱手不要紧,害得那花子没趴下去,望着唐晓澜二人出了城,他像一溜烟般跑进了对街一条小胡同里。
唐晓澜跟冯瑛是即兴奋又焦急,一出嘉鱼县城便专找僻静处,尽展身法向前飞驰。
路上,冯瑛诧异地道:“他们怎会比咱们还快?”
唐晓澜微微皱着眉头道:“怕是纪纲不慎,暴露了行踪,被他们的眼线无意中发现了,要不然他们绝不会快过咱们!”
冯瑛道:“这件事是在好几天之前,你看如今会不会……。”
唐晓澜道:“谁知道,那要看天意了!”
冯瑛道:“纪纲是够机警的,也许他早带着年寿跑了。”
唐晓澜微一摇头道:“谈何容易,只怕他们早就把武当百里之内团团围住了!”
冯瑛脸色微变,道:“那……那怎么办?”
唐晓澜道:“别急,别愁,咱们只尽自己所能地往那儿赶,其他的就要听天命了。倘天有意允祯,谁也没办法挽回的。”
冯瑛沉默了。
唐晓澜也再没说话。
他俩过长江之后,购了两匹健马代步,然后马不停蹄,日夜不敢稍歇地往武当赶去。
等过了荆山的时候,两匹马都跑累了。好在荆山既过,前面就是保康县城,再过去就是武当了。他两个弃了马匹,尽展身法疾驰,在这一天的上午到达了保康县城。
进了保康县城,迎面走来个伸于花子,唐晓澜明白,当即低低问道:“阁下有何见教?”
那花子低低说道:“唐大侠。恕我无法大礼拜见,我特来禀报,他们还未见有什么动静。只是要想从保康往武当去,只怕难了!……”
唐晓澜道:“为什么?难道他们不让人往武当走?”
那花子道:“是的,从房逊经保康、均逊、毂城,一直到竹山,动用兵马上万,并有锦衣卫高手,又把武当百里山区团团围住,任何人不许进去。”
唐晓澜眉头一皱,道:“可知道指挥这些人的是谁?”
那花子道:“是一位公主跟锦衣卫指挥使陆谳!”
唐晓澜微一点头道:“谢谢你了并请代向贵分舵主致意!”
那花子道:“不敢,唐大侠,我能为您效劳,就是整个穷家帮跟我的无上荣宠。”
头一低,转身而去。
唐晓澜一怔,摇头失笑。
冯瑛皱着眉低低叱道:“亏你还笑得出来!”
唐晓澜道:“有什么不能笑的,你以为他们能拦得住我么?”
冯瑛道:“我知道你的身份特殊,他们不敢拦你,可是我呢?我总不能跟你一起往武当去呀!”
唐晓澜道:“我的意思也就是让你在这里暂时住下等我。”
冯瑛一拧娇躯,道:“把我一个人撇下在这儿,不行!”
唐晓澜笑了笑道:“瑛,这可是在大街上,瞧瞧有多少人在看你!”
冯瑛抬眼一看,可不是么,一对对的眼睛都在看着她,她脸一红低嗔道:“讨厌,有什么好看的!”
唐晓澜笑道:“人好好色,恶恶臭,这能怪他们么?只怪他们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更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扭身撒娇。”
“讨厌,你!”冯瑛佯怒道:“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么贫嘴?”
唐晓澜微微一笑,道:“自从洞房花烛之后!”
冯瑛娇颜通红,“哎哟!”一声道:“你,你怎么敢……你要再敢说,瞧我不拧你掐你!”
唐晓澜道:“使不得,夫人,那会招来更多的目光!”
冯瑛既羞又气,心里更甜,却奈何他不得,有心想跺脚,又猛然想起踩不得,当即她咬牙说道:“好啊,待会儿到了没人地儿看我不……。”
唐晓澜道:“瑛,别开玩笑了,说正经的,前面便有一家客栈,听我的,暂时在这儿住下,行么?”
冯瑛道:“不行,要去,咱俩一起去,要不去咱们都别去。”
唐晓澜道:“事非小可,岂能闹孩子气!”
冯瑛道:“谁孩子气了,我一人在这儿多没意思,我害怕。”
唐晓澜“哈!”地一声,失笑说道:“好个害怕……。”
冯瑛幽怨地望了他一眼,道:“你就忍心撇下我一个人?”
唐晓澜道:“瑛,你今天是怎么了?”
冯瑛道:“怎么,问你呀,都是你害人!”
唐晓澜神色为之一荡。
冯瑛接着说道:“再说,琼妹妹把你交给了我,要我照顾你!”
唐晓澜笑道:“我只身闯荡了这多年,你把我当成小孩子!”
冯瑛道:“难道你不需要人照顾?”
唐晓澜敛去笑容,微一点头,道:“倒是真的,如今我还真觉得身侧不可片刻无卿。”
冯瑛倏然失笑,白了他一眼道:“不害躁,进去吧!”
推了唐晓澜一把。
唐晓澜抬眼一看,敢情已到了客栈门口,当即他一怔,却只听冯瑛嗔声说道:“你还当我真那么孩子气?”
唐晓澜摇头失笑,转身进了客栈。
进了客栈,他找了一间干净上房,安置好冯瑛后,他就要走,冯瑛却坐在床上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撇我一人在这儿,心里总是难受。”
唐晓澜道:“以往呢?”
冯瑛娇媚地瞥了他一眼,道:“你知道那不同,以往心里想你,现在更想得厉害!”
唐晓澜一阵激动,忍不住握上柔荑,道:“瑛,你知道有句话?”
冯瑛道:“什么?”
唐晓澜道:“小别胜新婚。”
冯瑛红透耳根,一抖手,嗔道:“去你的,就知道你没有好话……那种羞死人的事儿,岂可一再……。”
唐晓澜索性说道:“为什么不可以,这是人之大……?”
“哎呀!”冯瑛一双玉手捂上了耳朵:“你再说,你怎么敢……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皮厚不害臊,玉龙客原来是这么个人!”
唐晓澜道:“有什么不对,在闺房之内,夫妻单独相处,难道也要我扳起脸孔,正经一番不成么!”
冯瑛笑了,道:“那……你找琼妹妹去,别找我!”
唐晓澜笑了笑道:“我看你的胆子也不比从前小嘛!”
冯瑛红了脸,低了头。
其实,人们都是这样,女儿家本来庄重、矜持,婚前她连碰都不让人碰一下,一旦成为人妇之后,她在夫婿前便会毫无顾忌。
唐晓澜微微一笑,道:“瑛,事不宜迟,一步之差能铸无穷遗恨。你安心在这里等我,我会交待穷家帮随时照顾你的,瑛,我走了!”
说完了话,他转身要走。
“回来!”冯瑛突然一声娇喝。
唐晓澜愕然转了回来,道:“瑛,你还有什么事?”
冯瑛娇颜红红的,道:“把眼闭上了。”
唐晓澜一怔道:“瑛,你要做啥?”
冯瑛嗔道:“你听不听?”
唐晓澜忙道:“听!听!我哪敢不听。”
立即把眼闭了起来。
他刚闭上眼,只觉气息咻咻,一股异香钻入鼻中,紧接着唇上印了一双炙热而擅抖的香唇,然而却是一触即开。
他明白了,一阵激动便要睁眼,只听冯瑛喝道:“不许睁眼,我也学学琼妹妹,转过身去!”
唐晓澜没奈何,只好转过身去。
冯瑛在身后说道:“现在可以睁眼了,但不许回头,走!”
唐晓澜有难言的感受,道:“瑛,容我说两句话好么?”
冯瑛道:“没有堵你的嘴,说!”
唐晓澜道:“谢谢你,瑛!”
冯瑛道:“没人稀罕,还有呢?”
唐晓澜道:“我怕出不了城!”
冯瑛微愕说道:“怎么?”
唐晓澜道:“我一定会晕倒在大街上!”
冯瑛明白了,她娇嗔说道:“好哇,你敢,看我不……。”
唐晓澜却带着一声轻笑,飞步跑了出去。
走在院子里,话声却传进上房。
“瑛,保重!”
冯瑛忙道:“你也一样。快回来,别让我久等!”
“除了他俩,没事能绊住我往回赶!”
冯瑛笑了,笑得好甜,好美。
唐晓澜飘飘然地出了后院,但迈出客栈的大门时,他立即收心空神,飘然往北门行去。
在往北门的路上,他交待了一名穷家帮分舵弟子,嘱保康分舵照顾冯瑛,之后,他直奔向北门。
他一到了北门便被挡了驾,挡他的是几名持枪官兵,他明白,这些兵是属于湖广都指挥管辖的。
抬眼再看,北门布满了官兵,一个个持枪跨刀,如临大敌。禁卫之森严,称得上飞鸟难渡。
只听一名兵卒喝道:“回去,不许再往前走!”
唐晓澜道:“这,我要出城!”
那兵卒道:“废话,往城外走不是出城是干什么,上面有交待,出城没多远便是武当山区,任何人不得往那儿走!”
唐晓澜眉头一皱,道:“这就麻烦了,我正要往武当去!”
那名兵卒道:“那你过些日子再去吧!”
唐晓澜道:“不行啊,我有急事!”
那名兵卒两眼一瞪道:“你这个人是怎么搞的,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不看你是个读书人,我就把你抓起来。”
唐晓澜道:“抓我?凭什么?我又没犯王法。”
那名兵卒道:“哈,你竟敢顶嘴,再往前走就是犯王法!”
唐晓澜眉头一皱,道:“那……这样吧,这北门是哪一位负责,让我跟他商量。”
那名兵卒道:“少废话,不行就是不行,跟谁商量也不行,便连指挥使他也不敢随便放个人过去!”
唐晓澜道:“那……那到底是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那名兵卒道:“不许过去就是不许过去,上面交待的,你要想明白,到指挥使那边问去,再罗嗦我就要揍人了!”
几天来没一个人敢罗嗦,他一罗嗦,再加上那兵卒一声大喝,立即惊动了城门楼里的,只见由城上走下来一名跨刀武官,他身后紧跟着两名服饰特殊的锦衣卫。
武官一到,众兵连忙施礼。
那武官抬眼一打量,道:“怎么回事?”
那兵卒指着唐晓澜道:“禀总旗,这个人要出城往武当去!”
这还了得,那名武官“哦!”地一声望了望唐晓澜。
这时,他身后两名锦衣卫踏步越前,居左一名开口说道:“阁下是哪一路来的江湖朋友?”
毕竟是锦衣卫在行。
唐晓澜淡然一笑道:“我独来独往,不属于任何一路。我要出城往武当去,请二位下个令放行!”
那名锦衣卫摇头说道:“恐怕不行,上面有交待,近期内任何人不许进武当山区一步,阁下要到武当去是……。”
唐晓澜翻腕递去解缙给他的那面金牌,道:“凭这二位是否可以不问而放行?”
看到金牌,那两名锦衣卫立即变了色,一起躬下身去:“请恕我二人有眼无珠,大人……。”
唐晓道:“请向陆指挥使打听,他知道我是谁!”
两名锦衣卫连忙答应,躬身摆手说道:“大人请!”
唐晓澜“嗯”了一声,站在那儿没动,只因为那几名兵卒,还挡在他身前在那儿发怔。
两名锦衣卫忙喝道:“混帐东西,还不快让路!”
那几名兵卒一震而醒,他们怕的就是锦衣卫,其实休说是这些兵卒,便连他们的指挥使也得听这些直接听命于皇上的锦衣卫的话,当即连忙退向一旁。
唐晓澜没有说话,迈步往城门行去。
两名锦衣卫却忙跟上一步,殷勤地道:“大人要不要找匹健骑代步?”
唐晓澜停步问道:“从这儿到武当,还有多远?”
一名锦衣卫道:“回大人,这儿离武当山区不远,可是离武当之峰却不能称近,大人还是找匹健骑代步吧!”
唐晓澜微一点头,刚说了声:“也好……。”
那名锦衣卫立即向那名武官喝道:“找匹马来给大人乘坐,快!”
那名武官哪敢怠慢,他转身奔回城门,从城门外那十几匹马匹之中,挑选了一匹健骑,拉着跑了回来,进前躬身哈腰,道:“请大人上马。”
唐晓澜索性摆了起来,没跟他客气,翻身上了马,那名武官双手过头,递上蟹缰绳。
唐晓澜接过缰绳,转向两名锦衣卫含笑点头,道:“你们辛苦了,小心把守各处,千万大意不得。”
两名锦衣卫一起躬下身去:“是,谢大人关照。”
唐晓澜没再说话,抖缰踏马,驰出城去。
由保康出城,武当山区已近在眼前。可是距武当的入山口草店镇却远一点,草店镇东距老河口一百八十里,北距均县五十里,地位近均县。唐晓澜打算到草店看看情势,也因为纪纲曾在草店镇出现过,所以唐晓澜一出保康,便策动坐骑沿着武当山下向均县驰去。
他上午离开保康,日头偏西时,坐骑缓缓地驰进了草店镇。
草店镇是个小镇,可是由于它处在往来陕鄂的要道上,又因为是武当的入山口,所以繁华而热闹。
客栈鳞次栉比,酒肆茶棺林立,行人往来如鲫,真可谓之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唐晓澜一骑轻尘,控缰徐驰,刚进草店镇,从一户民屋里,快步走出一名服饰鲜明的锦衣卫,往马前一拦,恭谨地躬下身躯,道:“请问,可是唐大人?”
唐晓澜勒缰控马,道:“不错,正是唐某人,阁下有何见教?”
“不敢当。”那名锦衣卫道:“指挥使在那家民宅里恭候大人大驾,恳请大人移尊一会。”
唐晓澜“哦!”地一声,望了那户半掩着门的民宅一眼:“陆指挥使要见我?”
那名锦衣卫道:“回大人,是的。”
唐晓澜思索了一下,离鞍翻身下马,那名锦衣卫忙上前拉过缰绳,唐晓澜则直奔那户民宅。
推开了门,门里站着另一名锦衣卫,他见唐晓澜走进,一躬身,道:“大人请随我来。”
转身向里行去。
唐晓澜跟在他身后,过了一处窄门,走了一条狭长的走道,进入两扇门里。抬眼看,这儿是个小院子,正对面是堂屋,两侧各有两间厢房,堂屋门口院子里,站着四名腰佩单刀的锦衣卫高手。
带路的那名锦衣卫一进院子,立即扬声说道:“唐大人到!”
话声方落,垂帘一掀,堂屋里快步走出锦衣卫指挥使陆谳,他老远地便拱手陪上了笑:“唐大侠,陆谳王命在身,行动有诸多不便之处,不能来迎唐大侠于镇口,尚祈唐大侠恕罪。”
“好说。”唐晓澜拱手答了一礼,道:“我擅进禁区,未曾先向指挥使通报,还要请指挥使海涵!”
陆谳哈哈笑道:“言重,言重,唐大侠身怀上位钦赐金牌,所到之处无殊钦差大臣,天下何处不能去?这禁区禁的是一般江湖人物跟百姓,唐大侠岂在被禁之列?陆谳没有那个胆量。”
哈哈一阵大笑,侧身摆手向屋里让客。
唐晓澜没多事谦让,一声有僭,迈步登上台阶。
堂屋里坐定,唐晓澜来了个先发制人:“指挥使麾下的锦衣卫,传递消息之迅速,不下当今的穷家帮,实在令人佩服。”
陆谳嘿嘿笑道:“凭几只信鸽而已,哪有什么高明呢,他们知道唐大侠出保康来了武当山区,焉有不报与公主知晓……。”
唐晓澜道:“公主如今也在草店镇么?”
陆谳道:“不,公主坐镇如均县,指挥一切。得知唐大侠已由保康来此之后,立即派陆谳前来恭迎,公主说随后就到了,大概快要到了!”
唐晓澜一听说公主随后就到,不由暗暗皱了皱眉,道:“不敢当指挥使恭迎二字,指挥使召我有何见教?”
陆谳忙道:“更不敢当,更不敢当。我所以请来唐大侠一会,是想知道唐大侠到草店镇来的目的。”
唐晓澜淡然一笑道:“指挥使率麾下高手,配合数万官兵,到这儿来又是为了什么?”
陆谳道:“自然是为了年寿回朝。”
唐晓澜道:“指挥使怎知年寿确在武当?”
陆谳道:“有人看见纪纲在草店镇出现过,所以……。”
唐晓澜道:“那人不会眼花看错么?”
陆谳摇头说道:“不会的,绝不会!”
唐晓澜道:“那就好,指挥使到武当来有几天了?”
陆就道:“总有三四天了。”
唐晓澜道:“既然有三四天了,为什么指挥使按兵迟迟不动?”
陆谳微微一笑道:“唐大侠不是不知道,武当剑术冠绝天下,与少林齐名,一般武林人都不敢轻易招惹,错非老朽是官家的人,也不敢带人至此。再说没证没据,我不敢轻易招惹它!”
唐晓澜道:“指挥使要怎么样的证据?”
陆谳道:“只要见着一个纪纲,便可上武当恭请年寿。”
唐晓澜道:“指挥使不是说有人看见纪纲么?”
陆谦道:“那只是他看见了,他也仅仅说是像。我唯恐出了差错,所以不得不小心谨慎。”
唐晓澜摇头说道:“恕我直言,假如指挥使要这样做,只怕永远难以拿到证据。”
陆谳“哦!”地一声道:“大侠这话是何意思?”
唐晓澜道:“武当山道徒既然藏匿了年寿与纪纲,那么他们不让年寿与纪纲下山,指挥使怎能见着纪纲?”
陆谳听了一呆道:“这一点我倒没想到。的确,倘他二位不肯下武当,我从哪里去看见纪纲,那么以大侠高见应该如何?”
“好说。”唐晓澜道:“浅见以为指挥使至少该派个人上武当一探究竟。”
“这……。”陆谳窘迫地笑了笑道:“这个我也曾想到过,无如——无如——武当那些道士平素与世无争,清静无为,他们认为武当乃道家圣地,经常自解剑池起便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这几天来更从山门起便设置了哨卡,根本不许外人登山。加之我在未获得证明之前,又不愿跟他们发生冲突,所以,所以……。”
唐晓澜摇头说道:“指挥使太纵容这些出家人了,在武林中武当虽然是名门大派,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世上万民,理应服从王命,指挥使领钦命至此,他们竟敢不让登山,这岂不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么?”
陆谳嘿嘿窘笑说道:“这……大侠说的是,这些出家人的确是……。”
唐晓澜道:“指挥使不必作难,我的来意就是登武当一探究竟,指挥使既有不便之处,这件事交给我好了!”
陆谳一怔,道:“这……这恐怕……。”
唐晓澜道:“指挥使不必替我担心,我还没有把武当这八宫、六院、二十四庵、七十二观放在眼内。”
陆谳道:“那是,那是,大侠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客当世称奇,武当他有多大的天胆,敢不让大侠登山?反之他们该引为无上荣宠,只是,只是……。”
说着窘迫地嘿嘿一笑。
唐晓澜道:“难道指挥使还有什么不放心么?”
陆谳老脸一怔,道:“不瞒大侠说,陆谳所以请大侠来此一会,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唐晓澜目光一凝,道:“我洗耳恭听,指挥使有话只管说!”
陆谳迟疑了一下,陪上一脸不安的笑,道:“唐大侠,倘陆谳有什么地方用词不妥,言语不当,千万请大侠大度包涵……。”
唐晓澜道:“什么话,彼此一家人,指挥使请直说,不必有任何顾忌!”
陆谳欠身一拱,道:“那么,我先谢了。”
干咳一声,接道:“唐大侠,公主派陆谳到此,就是为阻唐大侠登山!”
唐晓澜“哦!”地一声道:“指挥使,这是为什么?”
陆谳窘笑了一声道:“不瞒唐大侠,公主在离京之前,曾当面向上位夸下海口,说这趟奉旨出京,若不能迎得年寿返朝,那是她无能,愿提头返京见上位。”
唐晓澜立即明白了八分,淡然一笑道:“公主怎好夸此海口?”
陆谳道:“说得是啊,可是大侠该知道,跟上位说话不能有戏。公主若不能迎得年寿返朝,非提头返京见上位不可,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如今终于找到了年寿的下落。”
唐晓澜道:“指挥使的意思是让我别抢公主这桩大功?”
陆谳道:“不,不,大侠,这不是我的意思,也不是怕大侠抢功,而是……而是公主命我面求大侠,念在那点情份上成全她这一次。”
唐晓澜微微一笑,道:“指挥使,我这个人天生一副直肠子,说话向来不会拐弯,我请指挥使明示,是不是有人不放心唐某人?”
陆谳一惊忙摇手说道:“不,不,不,大侠千万别误会,大侠千万别误会,那怎么会,大侠也是领有钦命,假如上位对大侠不放心,当初也不会派解大人登门礼聘了。”
“这就好。”唐晓澜淡然一笑道:“不瞒指挥使说,假如是有人信不过唐某人,对唐某人不放心,唐某人可以立徼回金牌,撒手不管这件事;如今,既不是有人信不过唐某人,那么唐某人领有钦命,接有重礼,不敢不竭力以赴。”
陆谳好不窘迫尴尬。唐晓澜明知他的心意,他把事推到了公主身上,唐晓澜说有人不放心暗指他,他却把此转移到上位头上。如今要命了,他绕着圈子说话,唐晓澜比他智高一着,这句话出了口,陆谳他否认在先,怎么能再说确有人不放心,再说他也不敢。
当即,他干笑一声道:“大侠,公主对大侠一往……。”
唐晓澜道:“指挥使刚才可曾说过唐某人也领有钦命一语?”
陆谳道:“是的,大侠,陆谳说过。
唐晓澜道:“这么说,指挥使知道唐某人领有钦命?”
陆谳道:“是,是,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唐晓澜道:“指挥使也知道当日解大人奉旨登唐某人之门,以重礼相聘唐某人为朝廷找寻年寿下落?”
陆谳道:“这个陆谳也知道!”
唐晓澜翻腕现出那面钦赐金牌,道:“指挥使可认得这是什么?”
这下害得陆谳慌忙离座而起,道:“这是钦赐金牌,所到之处如上位亲临!”
唐晓澜翻腕收起金牌道:“指挥使请坐!”
陆谳忙就声坐了下去。
他坐定,唐晓澜又开了口,道:“指挥使,我领有钦命,接下重礼,假如我明知年寿下落而不往寻觅,他日我何以复上命何以对解大人?”
陆谳强笑说道:“这……只要公主届时在上位面前说几句美言,自可消解皇上疑虑,”
唐晓澜道:“指挥使,那样虽可以让我顺利复上命,可以对解大人,却无法消除我心中的惭愧与不安!”
陆谳目光忽地一转,嘿嘿笑道:“唐大侠,话是不错,可是唐大侠跟公主之间的……。”
唐晓澜截口说道:“指挥使,卑职草民,一介武夫,不敢奢望什么。我跟公主之间虽没有什么,纵有什么,为公也应该忘私的,指挥使以为然否?”
陆谳一点头,故意道:“大侠由来令人钦敬,只是,大侠明智高人,该知道怎么分以公私。假如换我是唐大侠,我宁可舍弃一切,也绝不得罪当朝公主的。”
唐晓澜淡然一笑,道:“指挥使,谢谢你提醒。人各有志,无法相强。可惜指挥使不是我,这也就是指挥使所以是指挥使,唐某人所以是唐某人的道理所在。公主面前尚请指挥使代为致意,事非得已,一切请她恕罪谅解,告辞!”
微一拱手,站起来转身便走。
陆谳忙站起来唤道:“唐大侠,唐大侠!”
唐晓澜停步在门外台阶上,回身说道:“指挥使还有什么教诲?”
陆谳强笑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我请大侠平心静气三思而行。”
唐晓澜淡然一笑道:“多谢指挥使,我敬尊令谕,三思之后倘心意有所改变,我会来向指挥使报告的。”
转身行了出去。
望着那颀长身形被门挡住,陆谳脸色一转,阴狠狰狞,冷笑说道:“唐晓澜,都全由你了,我不信胳膊能扳过大腿……。”
当然,唐晓澜没有听见。他出了这家民宅后,坐骑由哪儿来,还到哪儿去,不要了,迈步洒脱直向镇里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