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肠断赤壁
书名:江湖三女侠 作者:沧浪客 本章字数:10773字 发布时间:2024-08-08

湖北境内多湖泊,陆路不如水路快。这一天俩人从云梦雇船,放舟直驶嘉鱼县。
舟行平稳,长江沿岸风景如画,风光异于它地。他俩个人并肩坐在船头上,一路指点谈笑,简直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船到赤壁的时候是在夜里。这一夜有月,睛空万里无云,衬托得那轮明月分外皎洁,使得赤壁的夜色也特别的美,特别的宁静。
真的,除了浪花拍岸“叭!“叭!”有声外,别的再也难听到一点声息。
这一带岗峦起伏连亘,此时此地,看得唐晓澜站在船头直皱眉。
金玉琼在船到赤壁的一刹那间,脸上也没了欢笑。反之,她的神色显得有点凝重,这时候,她低问道:“晓澜,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唐晓澜微一摆头,道“没什么,现在是夜里,这时候她该不会在赤壁,要见她恐怕要等到明天。”
金玉琼道:“迟早总是要见的……晓澜,咱们怎么办?是上还是……。”
唐晓澜道:“此地离嘉鱼不近,附近恐怕没有什么城镇、村落,不如在船上过一宿,等天明后再去。”
金玉琼道:“不,晓澜,我认为咱们该舍船上岸各处看看去,也许她就在赤壁日夜等候着你,白天太阳晒,晚上露水寒,咱们既然到了,怎好再待在船上?”
唐晓澜道:“你以为她夜里也会在这儿?”
金玉琼道:“难道没这可能么?”
唐晓澜沉吟了一下,点头说道:“也好!”
于是,两个人付了船资,舍舟上了岸。
这一带不是渡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眼看上去全是起伏的岗峦,月色下黑黝黝的、根本看不见一个人影。唐晓澜皱着眉头四下望之后,道:“玉琼,居高临下找人方便些,咱们到赤壁之上去。”
所谓赤壁之上,只是耸立于江岸的一块如削陡壁的顶端,那峭壁上写着两个大字“赤壁”。
两个人一路攀登,沿途宿鸟惊飞,夜鸟悲啼,片刻之后登上了赤壁顶端。
这儿,是一片空地,等于临江的一处断崖。在近崖边处,有一座油漆斑剥,颇为残破的小亭,别的什么东西都没有。金玉琼当即笑指小亭道:“晓澜,你看,假如在那儿过一夜,不比在船上美得多么?”
她衣袂飘飘,云鬓飞舞,美姿若仙。想想一路之上的情景,再想想不久之后那尚难预卜的情形,唐晓澜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他点了点头,没说话。
在这一刹那间,金玉琼却显得意兴飞扬,她笑着道:“亭中小坐,明月当头。面对浪花淘尽英雄的滚滚长江东逝水,跟那昔日兵戈相待,火烧连环的赤璧,此情此景,人生能有几回,委实应该珍惜。走,晓澜,咱们亭里坐去!”
拉着唐晓澜往小亭行去。
唐晓澜的心情却大不如她,反而觉得更沉重。当然,他不便过于显露,那会感染她的。
小亭中坐定,金玉琼娇躯斜倚,半靠在那油漆剥落的栏杆上,手整零乱云鬓,风姿擦人。她含笑说道:“你看,月色之下那景色……。”
一眼瞥见唐晓澜那凝重的神情,一愕改口说道:“晓澜,你怎么了?”
唐晓澜忙强笑摇头,道:“没什么……。”
金玉琼皓腕垂下,美目凝注,缓缓说道:“晓澜,有什么心事别瞒我,要知道,我是你的……告诉我,晓澜,我愿意替你分担!”
伊人情重,唐晓澜何忍再瞒,他只得说道:“玉琼,你明白近乡情怯这句话么?”
金玉琼微微点头道:“我懂。”
唐晓澜:“我现在的心情就跟这差不多。不瞒你说,一路上我很泰然,那是你暂时使我把它忘了,可是如今已到了赤壁之下……。”
金玉琼截口说道:“我明白,晓澜,你是担心那难以预卜的结果?”
唐骁澜点了点头,道:“是的,玉琼!”
金玉琼微微一笑,笑得凄婉动人,道:“晓澜,只要你有这担心,不管是否能成,我都知足了。因为你能担心足证你是爱我的,晓澜……。”
她吁了一口气,摇头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万事冥冥早订,是丝毫勉强不得的。这件事如果能成,那是你我有缘,否则就是你我没缘,哪能勉强呢?任天意安排,晓澜,看开些。这辈子不成,我还有下辈子,甚至于生生世世。”
唐晓澜激动地叫道:“玉琼……。”
“晓澜!”金玉琼截口说道:“东海水曾闻无定波,世事何须扼腕;北邙山未曾留闻地,人生且自舒眉。晓澜,且自舒眉,莫辜负这良辰美景,大好月色,跟我共赏这如画江山。”
唐晓澜微一摇头,道:“玉琼,我不信你能平静……。”
金玉琼凄婉一笑道:“万般皆天定,半点不由人。你我有缘,不必愁,也无须强求,你我没缘,愁也没用,也强求不得。能想到这些,何如把心境放平静些!”
唐晓澜苦笑说道:“玉琼,强自平静的心情最为难受,不如顺其自然!”
金玉琼道:“晓澜,我敢说我对你的情,远比你对我的情为浓。因为,深围女儿家不轻易动怀,尤其象我这么一个女儿家,一旦动了情,那就是整颗儿的心,毫无保留,我把心跟人都给了你,今生今世再不作他想,从那一刻起,我就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夫婿,把你当成了终身的依靠。当然,我希望这是长久的,更是生生世世的。可是天心过薄,天意要它短暂,那也是人力无可挽救的。晓澜,万一事不成,我有自己的去处,我不必死,但可以青灯古佛了此生。”
唐晓澜激动而悲苦地道:“玉琼,不要再说了……。”
金玉琼道:“晓澜,别这样,为人要勇敢地面对现实,尤其是你,顶天立地的奇男子,傲视寰宇的大丈夫,更应该挺起胸来面对一切,你有一颗铁胆,是不?”
唐晓澜苦笑说道:“玉琼,如面对千万铁骑,或面临天下武林,我能毫无惧色悔意,而事关一个情字却使我……。”
金玉琼道:“晓澜,我试问,你这样与事何补,我不说了么,能成不必如此,不能成,忧愁也没用。”
唐晓澜摇头一叹,半响始道:“好吧,玉琼,我且舒眉宽心,不辜负这良辰美景,大好月色,与你共赏这一带如画江山……。”
金玉琼嫣然甜笑,道:“这才是我的……。”
娇颜一红,随把目光转向亭外那茫茫夜色。
唐晓澜也要往外看。但当他抬起头来要往远处看时,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亭外十余丈处站着一个黑影。
那黑影,风姿绰约,无限美好。
他心里一震,忙凝目望去,那黑影,正是冯瑛,她一双美目紧紧地凝望着亭里,一动不动。
唐晓澜脱口唤了声:“冯瑛!”
忙站了起来。
这一声惊动了金玉琼,她霍地转过娇躯,只一眼,美目中倏现异采,只听她喃喃说道:“她好美,不愧称冰心玉女……。”
冯瑛像没听见唐晓澜的呼唤。她没动,而及至唐晓澜定过神来,发觉自己该迎出去,脚才动的时候,她却突然迈动凌波步,袅袅行了过来。
唐晓澜仍迎了出,在亭外,他跟冯瑛会了面,冯瑛娇颜上的神色更憔悴了,这使得唐晓澜又一阵愧疚。
他不安地叫道:“冯瑛……。”
冯瑛嫣然一笑,道:“你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唐晓澜道:“刚到,让你久等了。”
冯瑛微笑摇头道:“没什么事,先说好了的,谁让先到的是我。”
唐晓澜道:“我没想到你夜里还在这儿。”
冯瑛微微一笑,道:“我白天夜里都在这儿,为的是怕你夜里到找不到我,空等一夜。这座小亭是我的歇息处所,刚才我有事离开了一会儿,没想到你就在这时候到了……。”
伊人情心重,唐晓澜愧疚又起,好生不安,道:“冯瑛,亭里坐下谈……。”
冯瑛凝望唐晓澜身后,含笑问道言“这位是,怎不替我介绍一下!”
唐晓澜心里一跳,回转身,金玉琼就站在身后。他勉强一笑,刚要说话金玉琼已袅袅向前,落落大方地施了一礼,低低说道:“金玉琼见过姐姐!”
冯瑛含笑答了一礼,道:“不敢当,金姑娘,我叫冯瑛!”
金玉琼道:“姐姐,我仰慕已久。”
冯瑛道:“别客气,金姑娘,冯瑛俗脂庸粉,在金姑娘身前,使我有自惭形秽之感……。”
金玉琼道:“姐姐那是骂我。蒲柳之姿,怎及得姐姐风华绝代,国色天香,姐姐冰肌玉骨,孤傲高洁……。”
冯瑛嫣然一笑道:“好了,金姑娘,夜深露重,亭外不可久留,咱们还是到亭里坐着谈吧!”
走过去伸手拉住金玉琼皓腕,相偕进了亭。
唐晓澜跟在后面,看在眼内,心里微微松了一松。
亭中落座,冯瑛跟金玉琼坐得很近。她望着金玉琼笑问道:“姑娘仙乡何处?”
金玉琼道:“姐姐,我家住河南!”
冯瑛道:“姑娘也是我辈武林人么?”
金玉琼微一摇头,道:“家父是一家大户的护院,我小时候跟他老人家学过几式,浅薄得很,从来不敢言武!”
冯瑛道:“姑娘忒谦了,到湖北来是?”
金玉琼道:“探亲,我有位姑丈在江夏开设一家镖局,”
冯瑛“哦!”了一声道:“那,姑娘怎么会跟晓澜作伴到了赤壁?”
金玉琼娇颜微酡,道:“我自幼体弱,也是第一次出远门,在路上受了风害,病倒在客栈里,多蒙他诊治照顾,又听说他跟姐姐是……我私心甚为仰幕,所以跟来瞻仰姐姐的绝世风华,也好拜识。”
冯瑛笑道:“恐怕姑娘有虚此行了……。”
“不!”金玉琼摇头说道:“我认为他说得还不够,我不虚此行!”
冯瑛笑道:“姑娘会说话……。”
瞟了唐晓澜一眼,接道:“有姑娘这么一个伴儿,他一路之上该不会有枯寂之感,不知他是几生修来的!”
唐晓澜心弦一跳,脸上一热,好生不安。
金玉琼却微显娇羞地道:“姐姐怎好……。”
冯瑛淡然一笑道:“姑娘是怪我交浅言深,口没遮拦?”
金玉琼忙道:“姐姐言重了,我怎么敢……。”
冯瑛道:“姑娘要这么说,我就不安了,姑娘不是世俗女儿家,应该不会介意这无伤大雅的玩笑,对不对?”
突然转向唐晓澜,道:“晓澜,下崖往东走,一条小路边上藏有我一包东西,麻烦你走一趟把它拿来好么?”
唐晓澜答应一声,忙站起来走了出去。
他照着冯瑛的话,下了崖便往东走,那儿果然有一条羊肠小道向另一座山头延伸着直去。
冯瑛只说有包东西 藏在路旁,可是她却没说这包东西是藏在多远的地方,唐晓澜自己只有往前找。
今夜月色好,再加上唐晓澜有过人的眼力,小路旁草丛中就是有一只蚱蜢也休想瞒过他的眼睛。
可是,转眼半里多路,他什么也没看见。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那包东西被别人拿去了?
唐晓澜想着想着心里忽地一跳,突然他明白了,冯瑛根本没有藏什么东西,而是有意支开他以便对金玉琼有所询问。
这正好,金玉琼也要单独跟她谈谈。
唐晓澜既然想通了,他就不便马上折回去,如果回去得太早,她两个还没谈完那怎么好面对她二人?
索性做个明白人,干脆在这儿待会儿吧!
他背着手在这渺无人迹的羊肠小道上散步。
月影在移动,一寸一寸的。
不知不觉间,月影偏斜了,崖上还没有动静,这两位可真能谈,这么久,大概是谈得投机。
又过了一会,唐晓澜实在忍不住了,他也约摸着那位该谈完了,于是,他转身走了回去。
甫登上崖顶,他便为之一动,亭子里空空的,哪还有人影?那一对美好的倩影到哪儿去了?
唐晓澜定了定神,提气一掠十余丈地扑进了小亭,进了小亭,只一眼,他立即心神震动,作声不得。
亭子里,那石桌桌面上,被人用指力写着一行了草的字迹,那行字迹写的是:
——冰心破碎,玉女归隐,青灯古佛了残生!
当然,这意思唐晓澜懂,字是谁留的,他也明白。
必然是冯瑛没答应,金玉琼悲凄羞愧,黯然先去。继之,冯瑛认为他用情不专,伤了她的心,留下字也走了。
都走了,都走了,冯瑛说明是青灯古佛了残生,金玉琼也有事不谐将投身空门之语。两位绝代佳人,同是一样的归宿,而唐晓澜他却落了空。
这打击够他受的,他只觉得愧对冯瑛,尤其愧对金玉琼。她把一物都交给他,虽无夫妻之实,但已然等于一对夫妻,不是么?客栈独处,灯下相伴,两身依偎,四唇相应,她是多情的是痴情的,更难得那么柔婉,那么……。
一时间那些个情景又浮上脑际。
他悲痛,他愧疚,他心如刀割,由自身的感受,他可以清晰地想像到金玉琼所受的打击更大,定然是肠断寸寸,心碎片片,一滴滴的血在往下滴……。
他,人渐渐地变了,脸色煞白,双手赤红,扬掌劈下,砰然巨响,石桌粉碎,砾石四射激扬,小亭为之摇动。
然后,他仰天一声悲凄长啸,震得空山回音,江水扬波,风云为之色变,草木为之含悲,林鸟惊得振翅飞起。
啸声中,他身形拔起,电一般地飞射而去。
他身法如电,转眼间不见了。而就在他身形不的同时,崖上翩然射落一条雪白人影,那是金玉琼。
她望了望亭里粉碎的石桌,香唇边突然泛起一丝冰冷笑意,而当她转望唐晓澜逝去时,那冰冷笑意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片令人心酸的黯淡。
突然她有所惊觉,娇躯一闪,不见了,崖上的雪白人影消失于无形。
紧接着,崖上落下一条黑倩影,那是冯瑛,她的神色有点怕人,但当她看见小亭里的景像时,她娇躯颤抖,香唇颤动,神色也马上转趋黯淡,旋即,她长身而起,凌波飞仙一般飞射不见。
这里是嘉鱼县城,夜这么深,家家户户都熄了灯,上了门,缕缕的月色下,全城空荡,寂静,连个人影也看不见。
在这时候,遍数全城,只有几扇门犹半开着,那是几家门前挂灯的招客空栈。
这家客栈叫“宏岁”,招牌挺大,灯也挺亮,灯光下,一个人步履踉跄,跌跌撞撞地进了那半开着的两扇门。
砰然一声,吓得那正在柜台打盹的伙计一惊,他连忙站起,带着三分睡意地迎上去。
“客官是要住店吗?”。
撞进客栈的这个人是唐晓澜,他整个人血色全到了两眼上,两眼布满了红丝,他一摆手道:“快,快给我找间上房!”
伙计不敢息慢,忙道:“有!有!小号有的是上房,客官大概是喝多了,让我扶客官进去吧!”
说着,他伸手要扶。
唐晓澜一摆手,道:“不用了,你带路,我自己会走!”
伙计缩回了手,转身行向后面,心里还直嘀咕!
“就是会强充汉子,不会喝少喝点嘛,这不是找罪受么?真是,还自己会走,我看你走吧!”
到了后院,他俐落地打开了一间上房的门,回身便要说话,唐晓澜却又像一阵风般卷了进去,身子一歪,砰然一声倒在了床上。
伙计直皱眉,摸索着替他点上了灯,然后走近了床前殷勤地说道:“客官,你躺会儿,我去给你弄点醒酒的汤。”
唐晓澜无力地一招手,道:“小二哥,别麻烦了,我没有喝酒,我这是病。”
“病!”伙计一怔,旋既说道:“那也不要紧,县城里有的是好大夫,我去给你请一个来看看,吃点药就好了……。”
唐晓澜道:“小二哥,谢谢你的好意,我这病不是普通的病,也不是一般大夫所能治得好的……。”
伙计“哦!”地一声道:“客官这是什么病这么厉害?”
唐晓澜道:“小二哥,说了你也未必懂,还是不说为好!”
伙计道:“可是有病总得看哪!”
唐晓澜摇头说道:“小二哥,有病固然得看,不瞒你说,我自己懂医术,通歧黄,我知道这病不是一般大夫所能治得的!”
伙计道:“那……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病着呀!”
唐晓澜苦笑道:“没办法,小二哥,只好这么病着了!”
伙计道:“客官,病是会越来越重,越来越厉害的!”
唐晓澜道:“我知道,小二哥,可是我除了这么病着别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小二哥,你请拿着这个……。”
从怀里取出一包东西递了出去。
伙计诧异地道:“客官,这是……。”接在手里之后,他一怔,然后掂了一掂,抬眼叫道:“客官,一年的吃住也用不了这么多……。”
唐晓澜道:“我知道,小二哥,你听我说,我还有七天七夜工夫好活,可是我不能死在外面,曝尸荒野……。”
伙计一怔说道:“客官,你怎么说这话,好好的……病又有什么关系,从小长大谁没有得过?找个大夫看看——”
唐晓澜道:“小二哥,找大夫,那是多费事,白花钱,要是我这病还有希望,我会愿意死么?”
伙计一哆嗦,道:“客官,我不相信……。”
“真的,小二哥,”唐晓澜道:“我自己清楚,我绝活不过七天七夜!”
伙计道:“客官,三更半夜的,你别吓人好么?”
唐晓澜笑了,道:“小二哥,我说的是实话,你听着,我是个外乡人,在贵宝地一无亲朋,二无好友,我死之后请用包里的那些银子给我买口棺材,然后打个地儿埋了,剩下的就算我谢你,全送给你了……。”
伙计忙道:“客官,这……。。”
唐晓澜无力地一摆手,道:“小二哥,别多说了,就算你帮我个忙吧,一口棺木所费无多,剩下来的足够你吃喝十几年的,请把文房四宝拿来我用用!”
伙计迟疑着还待再说,唐晓澜已然又道:“小二哥,蝼蚁尚且偷生,没有人会愿意死的,若不是真有病,我会愿意这么做吗?”
伙计没再说话,扭头行了出去。
须臾,他捧着文房四宝走了进来,道:“客官,笔墨纸砚全来了!
唐晓澜道:“谢谢你,小二哥,请放在桌上然后扶我起来一下!”
伙计答应着把文房四宝放在了桌上,然后走过去扶着唐晓澜坐了起来,突然,他惊呼了一声:“老天爷!客官的手冰冷冰冷的!”
唐晓澜道:“所以我说这病没希望了。”
勉强地抬起了手,取过了一枝笔。
伙计替他摊开了纸,又殷勤地替他研上了墨。
唐晓澜濡墨握管,笔走龙蛇,转眼间写了一信。
他把信装好了,封上了口,然后把那封信递向伙计,道:“小二哥,我麻烦你,等我死后你把这封信随便交给哪个要饭花子都行……。”
伙计一怔,讶然说道:“客官说谁?要饭的?”
唐晓澜点头说道:“不错,是要饭的。”
伙计讶异地道:“像客官这种人,怎么会跟要饭的……。”
“小二哥,”唐晓澜道:“要饭的并不比谁低贱,你别多问,只管照我的话去做就行了!”
伙计果然没再多说,可是他的神色跟目光,掩不住他心里的诧异,道:“那么,客官,你还要点什么?”
唐晓澜摇头说道:“谢谢你,小二哥,我不要什么了,你忙去吧,麻烦替我熄了灯,也顺手把门带上。”
说着,他又躺了下去。
伙计答应了一声,收拾好文房四宝,“呼!”地一口气吹灭了灯,然后他走了,顺手带上门。
这是什么病这般厉害?
该不会是心病!
究竟是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伙计是个难得的热心人,第二天一早就跑来看唐晓澜。唐晓澜已经起不来了,脸色仍是那么白,两眼仍是那么红,可是他一见伙计还强笑打了招呼。
“小二哥,你早啊!”
伙计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道:“客官,你也早,怎么样,你的病,好点了么?”
唐晓澜淡然一笑,道:“小二哥,我这病只有病得越来越重,越来越厉害,不可能有起色的!”
伙计道:“客官,你说这病一般大夫治不了,那是不是说医术高超的大夫就能治呢?”
唐晓澜道:“小二哥,谢谢你的关怀,我这病就是华陀再世,扁鹊重生也治不了,除非……。”
摇摇头,住口不言。
伙计是个有心人,忙问道:“客官,除非什么?”
唐晓澜道:“小二哥,我这病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能治好……。”
伙计忙道:“谁,他在哪儿?”
唐晓澜道:“小二哥,你是个难得的热心人,说了也没有用。我打个比方,有个人要毒害某个人,当某个人中了毒之后,那个人会给他解药,救他的命么?”
伙计神情一紧,道:“客官,我明白了,你……你是中了毒?”
唐晓澜道:“可以这么说。”
伙计道:“是……是有人故意害你的?”
唐晓澜道:“小二哥,你说对了!”
伙计道:“这就要命了……。”
唐晓澜笑道:“小二哥,这本来就是要命的事!”
伙计一怔道:“客官,你……你还能笑?”
“小二哥,”唐晓澜笑了笑道:“死并不可怕,生老病死,谁能免,迟早不同而已。彭祖寿八百,到头来他也难免一死。虽然我有未完的事,可是我已有了交待,自有人去替我做完,我无牵无挂,又有什么好怕的?”
伙计摇头说道:“客官,怎可以这么想,俗话说蝼蚁尚且偷生,好死不如恶活……。”
唐晓澜道:“固然,小二哥,可是到了该死的时候,那由得了你么?”
伙计没说话,旋即他猛然跺了脚:“他娘的,这是谁这么狠心。我看你客官是个好人,他既然害了好人,那他准是个坏胚子,害了好人他也不得好死,我操……。”
说着,说着,他怒上心头就要骂人。
唐晓澜忙道:“小二哥,谢谢你。但别骂,骂没有用。我知道你很富正义感,但这种事你最好少管,万一因为我牵连了你,我的罪孽可就大了!”。
伙计先一惊,旋即拍胸说道:“我不怕,我连五毒都敢吃,还怕他娘的捞什子毒,让他来好了,我连他的肠子都揍出来……。”
只听门外一个甜美的话声接口说道:“小二哥心肠好,又富正义感,可敬可佩,只是说话嫌粗鲁了些!”
唐晓澜霍地坐了起来,伙计猛然转过了身,他怔住了,直了眼,从心里惊叫说道:“天呀,世上竟有这么美的大姑娘……。怎么走路不带声响,别他娘的是狐仙吧!仙?哈,客官有救了,可不是么?狐仙都喜欢俊男,这位客官不是……。”只听唐晓澜颤声说道:“冯瑛,是你……。”
房门口站着的那位,可不正是冯瑛么?如今,她的脸上有笑容,很甜很甜的笑意:“是的,晓澜,是我……。”
伙计突然冒出一句话。
“客官,是不是她……。”
唐晓澜忙道:“不,不,小二哥,这位姑娘是我的朋友。”
“朋友?噢,朋友!”伙计呆了一呆,旋即嘿嘿笑道:“没想到客官还有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朋友。”
笑容倏地一敛,望着冯瑛说道:“姑娘,你来得正好,快请进来吧,这位客官病得都快……。”
冯瑛微一点头,道:“我知道。谢谢你,小二哥,我来了他的病也就会好了!”
说着,她袅袅走了进来。
伙计一怔,道:“怎么,姑娘,能治这位客官的病?”
冯瑛含笑点了点头。
伙计瞪大了眼道:“这么说你还是……。”
他是完全会错了意,唐晓澜忙道:“小二哥,麻烦你去给倒杯茶来!”
伙计连声答应着走了,眼一直瞅着冯瑛。
他出了门,冯瑛摇头失笑道:“这位小二哥真是个难得的好人……。”
她坐了下去,就坐在唐晓澜的床边上。
她从来没有这样过,倒让唐晓澜呆了一呆,她望着楞楞出神的唐晓澜,含笑问道:“怎么样!病得很厉害么?”
说着,她抬手摸了唐晓澜的额头,这又让唐晓澜有一种异样的感受,她却含笑又道:“还好,没发烧。”
唐晓澜错愕地道:“瑛,你……。”
冯瑛道:“我怎么知道你在这儿?”
唐晓澜本预备作此一问,可是他刚才想问的不是这一句,而是她为什么会来,为什么是这么温柔的态度,冯瑛既然这么说了,他只有点了点头。
冯瑛笑道:“别坐着,躺下来听我告诉你……。”
她扶着唐晓澜缓缓躺下,简直像个温柔、体贴的妻子,这又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唐晓澜满脸诧异地躺下,她接着说道:“我也学会了找穷家帮了。听他们说有个像你的人昨夜跌跌撞撞地进了这家客栈,所以我找来了!”
唐晓澜道:“你来是……。”
冯瑛笑吟吟地道:“探病呀!”
唐晓澜道:“你知道我这是什么病么?”
冯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别把人家当成糊涂人。昨晚我听见了你那声悲凄长啸,所以我两度登上赤壁,我一见亭中情景,就知道你够伤心的。当时我就很懊悔,我暗责自己心胸不该那么狭窄,可是我绝没想到你会病,而且病得这么厉害,我带着一颗歉疚的心而来,如今我又心疼,恨不得大哭一场,晓澜,我替你送心药来了,你宽心在这儿养病,我为你找玉琼去。”
唐晓澜一叹摇头,道:“瑛,看来你是完全弄错了,你不是不知道我,固然我难受,对你对她也有愧疚,可是我绝不至于因为这点打击害了心病,而且一病这么厉害……。”
冯瑛眨动了一下美目,讶然说道:“那……那是为什么呀!”
唐晓澜道:“冯瑛,我这不是病而是中了蛊!”
冯瑛神情一震,道:“你说中了什么?”
唐晓澜道:“我中了蛊!”
冯瑛脸色大变,道:“这……这怎么会,这是谁下的蛊?”
唐晓澜道:“我想了一夜才恍然大悟,我几几乎不敢相信。”
冯瑛道:“谁?”
唐晓澜哑声说道:“金玉琼!”
冯瑛一怔叫道:“金玉琼,会是她,她为什么?”
唐晓澜赧然苦笑,道:“我早该想到了,她就是那位金花门门主金花姑!”
冯瑛脸色又一变,道:“金花姑?会是她……晓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唐晓澜唇边抖动了两下,道:“这件事该从长孙森那位义女中蛊说起……。”
接着,他把经过由头至尾说了一遍,一直说到了路上邂逅了那位美艳如花的金玉琼。
听毕,冯瑛美目一凝,黛眉一挑冷笑说道:“这女人好用心,她竟然出这么一着奇兵……。”
接着她又问道:“晓澜,你既然见过金花姑,怎会认不出来……。”
唐晓澜苦笑说道:“我刚才不是说过么,金花姑始终以一块轻纱遮面,令人难窥视出庐山真面目……。”
冯瑛一点头,道:“好用心,她利用了这一点。好,这一阵算她赢了,算她报复了,晓澜,蛊难不了你……。”
唐晓澜苦笑说道:“冯瑛,别以为蛊毒奈何不了我,可她那蛊术之最的金蚕蛊该当别论!”:
冯瑛大惊失色,道:“什么,晓澜,你……你中的是金蚕蛊,这……晓澜你,你,你怎么会中了金蚕蛊?”
突然“哦!”地一声道:“难怪,难怪你会中金蚕蛊了,你跟她……。”倏地住口不言。
唐晓澜苍白的脸上突然泛起一丝羞红,窘迫地道:“瑛,你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不是我……。”
冯瑛冷冷说道:“我知道,是她主动的,……亲了你一下,这是她自己说的,说什么情不自禁,原来是这么个用心,好无耻的女人。”
唐晓澜惊愕而窘迫地道:“怎么?她……她连这都告诉了你?”
冯瑛道:“她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她说她穿过你的衣裳,她说她——总之她毫不保留地全告诉了我,用意只在告诉我此身已属你,要我答应容她。你知道我当时心里是什么滋味,跟你认识这么多年,为你伤心,为你断肠,连我都没有……谁知道她竟是这么个用心,先对你下蛊,然后再拆散你我……她好狠,好毒,好无耻的女人!”
唐晓澜哑声说道:“冯瑛,我不愿瞒你,我对她……。”
冯瑛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对她动了情,而且很深。她既然是这么个用心,凭她那美艳如花的容貌,再加上女人的手腕,哪个男人能不动心?”
唐晓澜道:“冯瑛,我对不起你。”
冯瑛道:“我说的是实话,当时我虽然气愤,可是我也误信她是一片真情,站在同是女儿家的立场,事后想想,我深悔自己心胸狭窄太不该,所以我才来找你预备成全她,谁知道她竟会是……。”
唐晓澜道:“这也许是我用情不专的报应,该得的惩罚。”
冯瑛道:“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干什么,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其实,男人家哪个不是有好几房的,只要是好人家的女儿,是一片真情,我有个伴儿也总是好的,谁知道她……。”
唐晓澜道:“冯瑛,别提她了……。”
冯瑛道:“晓澜,我仍要找她去……。”
唐晓澜苦笑摇头,道:“冯瑛,人海茫茫,宇内辽阔。你能在七天六夜这段时间内找到她么?冯瑛,这段时间值得珍惜,不找也罢!”
冯瑛道:“可是我总不能看着你……。”
唐晓澜道:“这是天意这是命,多少年来我们没有长时间地好好相聚,那么在今后这七天六夜之中,让我们珍惜。”
冯瑛娇躯微颤,哑声说道:“晓澜……。。”
唐晓澜悲笑说道:“我在这年岁死,并不算天折。你也该明白,生老病死,人所难免。大事有你在,我也很放心,所悲痛的只是让你苦等这么多年,到头来仍是一场空。”
冯瑛摇头颤声说道:“别这么说,晓澜。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其实你也该想到,我的气恨都是假的,只要你肯迁就我点个头,我就是等到白了头也是心甘情愿的。因为从第一眼见着你那时起,我就把自己交给了你,决定了这辈子是你的人了。”
唐晓澜悲痛地道:“冯瑛,我负你良多……。”
冯瑛道:“我最不喜欢听的就是听你这句话,你既然知道负我良多,为什么不想办法报偿……。”
唐晓澜道:“冯瑛,早在金陵那一面时,我就打算报偿了,可是知今……时不我兴,徒叹奈何,也许你我今生无缘……。”
“谁说的?”冯瑛道:“无论怎样,我是你的人,是你的妻子,这是任何事、任何人也改变不了的。”
唐晓澜道:“冯瑛,恕我直说一句,你还年轻……。”
冯瑛美目一横,道:“晓澜,这要以我昨夜以前的脾气,我会拿剑扎你!”
唐晓澜道:“冯瑛,我说的是实情。”
冯瑛道:“我告诉你,我假如有二心,我早嫁了,何必等到这三十多岁。年轻时嫁不容易么,我会嫁别人么?”
唐晓澜道:“冯瑛,我感激……。”
冯瑛道:“没人要你感激,也没人稀罕!”
唐晓澜道:“我只有七天六夜……。”
冯瑛道:“晓澜,我说句本不想说的,你活着,我是你的妻子,你死了,我是你的未亡人,是你唐家的寡妇,我料理过你的后事之后就去找金花姑,手刃了她之后,我再回来陪你,永远陪着你,生死不离,死要同穴……。”
唐晓澜颤声说道:“冯瑛,你这是何苦……。”
冯瑛微一摇头,含笑说道:“谁知道,也许前辈子我欠你的。”
她还能笑,不愧绝代红粉奇女子,可是唐晓澜宁愿看她哭,他知道,让眼泪往肚里流是天下最悲壮最难受的事。
唐晓澜没有说话,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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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三女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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