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痴心女薄幸郎
书名:江湖三女侠 作者:沧浪客 本章字数:9137字 发布时间:2024-08-06

铜雀台,在丰乐北,唐晓澜等于又回了头。他在路上随便找了个城镇,让穷家帮弟子把他的令谕通知了辉县分舵。
这一天,唐晓澜到了临漳三台。他到的时候,已经是夜晚初更时分。他望着高大,雄伟的临漳三台,心里不住在想:纪纲由开封到辉县,由辉县到南阳,这一段还不算什么,而由豫西南阳再往这丰乐镇北的铜雀台这一段,中间经过辉县,恰好来了个后外直角,这两个人煞费心机,当时之苦,可想而知。要不是无意中碰上华山樵长孙森,听得他一句“铜雀春深锁二乔”,还真想不到那两位会来个大回转又折了回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铜雀春深锁二乔”,也许是纪纲在卧龙岗想起古人,顺手写了那么一句,是不是真暗示着他两个的去处,那还很难说。
按理,他两个不该留有可循之迹。
然而,瞧南京陵寝,纪纲留话看,却又不无可能。
是耶,非耶,只有上铜雀台上看过后才知道。
今夜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一弯金铃般冷月高悬,月色清冷而凄迷,这临漳三台看上去很宁静,也有一种凄迷的美,美得清奇。
当然,如今的临漳三台已大不如当年,有一半已然倾倒荒废,若换是在当年,今夜则该更美。
唐晓澜眼望着凄凉的临漳三台,微一提气,刚打算腾身而起,直上居中的铜雀。
蓦地,一缕甜美,但微含幽怨的清音自那高高的钢雀台上响起,划破寂静夜色,袅袅直上。
折戟沉沙铁未销,
自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与周郎便,
铜雀春深锁二乔。
是杜牧的那首赤壁。
唐晓澜闻声知人,心头一震。立即收势刹住欲起未起的身形,站在那儿暗暗诧异!
不错,她是来了铜雀台,只是,她怎么还在这儿?这么多日子了,她怎么还没走?
是已经找到那两位了,还是仍扑了个空?
他不明白所以,他也难断定。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铜雀台上又响起一个甜美,但略嫌冰冷的话声:“你果然来了。”
这是问谁?唐晓澜默察四周,除了他跟铜雀台上的她之外,周遭百丈内没有第三个人。他当即扬声说道:“是的,冯瑛!”
冯瑛话声又自铜雀台上响起:“既然来了,为什么不上来?”
唐晓澜迟疑了一下,道:“我这就上来!”
双袖微抖,长身而起,月色下直如一只银鸟掠上了铜雀台。他停身处,是一塌了一角的广殿,广殿四面栏杆,可以眺望四周夜色,毫不挡眼。
冯英,一袭黑衣,娇颜消瘦,神情憔悴地站在广殿之中。唐晓澜眼望着她,心里有种异样感受。
冯瑛也望着他,只是脸上不带表情。
唐晓澜知道,该先开口的是他,他迟疑了一下,开口说道:“冯瑛,你手臂的伤好些了么?”
冯瑛也开了口,却仍然那么冰冷:“谢谢关怀,也谢谢你那位贵为公主的未婚娇妻的好意。”
唐晓澜脸上一热,不安地道:“冯瑛,你愿不愿意听听我讲结识她的经过?”
冯瑛冷然摇头,道:“不必了,那显得多余,你我之间毫无关系,你用不着向我解释。”
一上来就冷言冷语,这原是唐晓澜意料中的事,他想着公孙胜的话,忍住了。沉默了一下之后,他道:“瑛,那一天我到宛平县去……。”
冯瑛冷然说道:“我没有让你说。”
唐晓澜道:“我认为我该说!”
冯瑛道:“那么你说给别人听去!”
唐晓澜道:“瑛……。”
冯瑛突然大声说道:“不要叫我,我老,我丑,我出身低微,比不上她既年轻又标致,更贵为当今公主……。”一声冷笑,接道:“当然,东床驸马,谁不想。只是我告诉你,你少做美梦,人家是别有用心,并不是真心爱你!”
唐晓澜双眉微扬,道:“瑛,我并不傻,我也不是那种人。”
“对了。”冯瑛道:“我本该想到你是个有丈夫气概的大英雄,大豪杰,从不为女儿家的深而真挚的柔情所动,也从不为儿女私情所束缚。你心里只有大公,只有朋友……。”
唐晓澜:“瑛……。”
“不是么?”冯瑛一声娇笑道:“在当年,我不也是年轻貌美么?在我绮年玉貌的时候,你不屑看我一眼,又怎会看上她,对么?”
唐晓澜皱眉叫道:“瑛……。”
冯瑛根本不让他开口,摇头一笑,又道:“反正你跟她两人之中,总有一个是在作梦,不过也难说,究竟她现在是绮年玉貌,正当……。”
唐晓澜双眉一扬,道:“瑛,你在这儿等我多日,就是为见面奚落我一顿么?”
冯瑛笑容一敛,冷冷说道:“你可别自作多情,往自己脸上擦粉抹金,谁在等你?我只是在凭吊古迹,留连忘去,谁奚落你,我也没有那么好的心情。”
唐晓澜只觉脸上一阵热,心里的气往上一冲,慌忙又把它压了下去,因为他觉得公孙胜的话对。
他道:“瑛,你不是心胸狭窄的人,当年的种种已成过去,我负你良多,我自知愧疚,我希望……。”
冯瑛冷笑说道:“又来了,我仍是那句话,愧疚不能还我青春,也不能洗刷我的耻辱。你应该为我想一想,我是个怎么样的女儿家,你认为以前的种种已成过去,我可不这么想。以前的种种深烙在我的心上,我的脑海里,直到我死它都是清晰而随时可见的,我永远忘不了,除非我死!”
唐晓澜道:“瑛,你我已算不得年轻人。”
。“是的。”冯瑛点头冷笑,道:“我是老了,绮年玉貌不再,我怎比得上……。”
唐晓澜皱眉叫道:“瑛,有道是:得放手时便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又道是‘能好休时便好休’,难道你……。”
冯瑛冷然说道:“难道我怎么?我可以放手,也可以饶人,可是谁还我不再的青春,谁能洗刷我蒙受的耻辱?”
唐晓澜猛然吸了一口气,道:“瑛,那么你说怎么办?”
冯瑛道:“我不说过了么?除非你向我屈膝!”
唐晓澜双眉一扬,可是刹时间他又想起了公孙胜的话,他忍住了,又强忍住了,缓缓说道:“难道没有第二个办法?”
冯瑛道:“怎么,你那么了不起,向我屈膝不得?告诉你,这是我最大的让步,你天大的便宜,你自己想想看是不是?”
唐晓澜微一点头,道:“也许是,瑛。”
冯瑛道:“那么跪呀!只要你向我一屈膝……。”
唐晓澜:“瑛,只要你认为这样能还你已逝的青春,洗刷你所谓的耻辱,我可以向你屈膝。”
冯瑛微微一愕,道:“怎么?你愿意向我屈膝?”
唐晓澜一点头,道:“是的,瑛,只要你认为这样能还你已逝的青春,能洗刷你所谓的耻辱,我愿意向你屈膝!”
冯瑛美目一凝,还有点不甘意味地道:“我认为能!”
唐晓澜道:“那好,我答应向你屈膝,但不是如今!”
冯瑛一怔说道:“不是如今,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唐晓澜:“等我找到纪纲,取到遗诏以后。”
冯瑛诧异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唐晓澜:“我如今身怀康熙另一份遗诏!”
冯瑛“哦!”地一声,淡然笑道:“原来如此,我还当如今你腿酸呢!那不要紧,把遗诏取出来,放在一旁,我等你片刻。”
唐晓澜摇头说道:“瑛,你明知道我不能那么做。”
冯瑛道:“为什么不能,把遗诏从怀里取出来,放在一旁,这不是轻而易举,举手之劳么?”
唐晓澜道:“瑛,遗诏重越万斤,不到我任务达成,我不能轻易把它取出来!”
冯瑛道:“你这是非不能,实不为,对么?虽然你是康熙之子,但你对大清就这么忠心,你开口康熙,闭口康熙。你当我不知……。”
唐晓澜道:“不,你明白,我不是非不为,实不能!”
冯瑛冷笑说道:“总而言之一句话,你是不愿向我屈膝。”
唐晓澜道:“不,只要你认为我该那么做,我愿意,但我说过,那一定要等到我任务完成之后!”
冯瑛冷冷一笑,道:“万一在你任务没有达成之前,你有所不幸呢?我那耻辱岂不是永远无洗雪之日了么?你知道,以情势来说,这不是没有可能的!”
唐晓澜双眉微扬,道:“我不认为你是咒我,我承认你说的是事实。不错,以情势来说,我随时有丧生捐躯的可能,可是,真要那样,你的气也该消了!”
冯瑛娇颜色变,机伶一颤,突然失声喊道:“不,不,你不能,你……。”
刹时间转趋平静,她冷然摇头接道:“你不能死,我要亲眼看着你向我屈膝,然后我要宣之天下,说功在国家名在武林,人人尊仰,个个敬服的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客向我屈膝了,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
唐晓澜:“只要你愿意,你可以这么做,我负你良多,该有所报偿。你自认我辜负你的深情,使你年华虚度,蒙受羞辱,你也该这样对我,这或许是最公平,最合理的报偿!”
冯瑛道:“你以为我不会这么做么!”
唐晓澜知道该怎么说,他道:“我只认为你该这么做!”
冯瑛道:“你以为我会不会这么做?”
唐晓澜欲避无从,但是他这么说:“换了是我,我会这么做。”
冯瑛道:“我要你直截了当地说我会不会!”
显然,她是不让唐晓澜有丝毫躲避余地!
唐晓澜没有即时回答,他把一双柔和的目光凝注在冯瑛那清瘦而憔悴的娇颜上。良久,始缓缓说道:“我希望你会,但我知道你不会!”
冯瑛一袭衣服略嫌单薄,站在这高处,令人有耐不住寒冷的感觉。衣服无风自动,她把脸转向一旁,淡然说道:“那我就照你的希望去做。”
唐晓澜道:“谢谢你,瑛!”
冯瑛没看他,望着台外迷茫凄清的夜色,道:“谢谢我?”
唐晓澜道:“是的,谢谢你。你要不这么做,我无法消除我心中的愧疚,那是一辈子都痛苦的事!”
冯瑛仍未收回目光,道:“你真愧疚,真痛苦么?”
唐晓澜道:“对你,自邂逅那一刻至今,我没有说过一句假话!”
冯瑛似乎想转过头来,但是她的头刚动一下就停住了。她仍然望着台外的夜色,淡然说道“邂逅那一刻,你还记得邂逅那一刻?”
唐晓澜道:“我不会忘记,在我有生之年,我永不会忘记!”
冯瑛道:“真的?”
唐晓澜道:“我刚说过,自那一刻起,到如今,我没有骗过你,这是我唯一可以告慰自己的地方!”
冯瑛道:“但愿如此!”
唐晓澜:“但是我懊悔,瑛。”
冯瑛微微一愕,道:“你懊悔什么?你懊悔?你懊悔邂逅了我?”
唐晓澜微一点头,道:“是的,我懊悔邂逅了你。你我当初就不该邂逅,更不该互相倾心,都坠情网而难以自拔。要不然你我今天都不会痛苦,说不定你现在会活得很幸福,很好。”
没见夜风吹进铜雀台,然而,冯瑛的那袭单薄衣衫又动了。她仍望着铜雀台外,道:“你只该懊悔当初不该再次躲我!”
唐晓澜道:“是的,可是我更懊悔头一次躲得不够彻底。”
冯瑛道:“这话怎么说?”
唐晓澜:“假如武林传出我的死讯……。”
冯瑛衣衫猛然一动,道:“你把我看成怎么样的人了?”
唐晓澜道:“我……。”
冯瑛道:“假如那样的话,至少我的心有一半是甜是值得安慰的,因为我这个冯字之上可以冠上另一个字!”
唐晓澜一阵激动,道:“是的,那至少要比现在好一点!”
冯瑛道:“你永远有理由?”
唐晓澜:“不,你知道,朋友的仇不能不报,我不能让他们长眠泉下而永不瞑目。”
冯瑛道:“而接着吴伯宗就找到了你,可对?”
唐晓澜点头说道:“是的,正是这样。”
冯瑛微一摇头,道:“你现在是再想躲也来不及了。因为你已经有了愧疚,不安的良心永远责备你,因此我要亲眼看着你向我屈膝。”
唐晓澜:“瑛,我也知道来不及了,但我愿意用另一种方法报偿,希望这还能来得及!”
冯瑛霍然转过头来,美目中奇光暴射,逼视唐晓澜,声音有点颤抖地道:“你……你说什么?”
唐晓澜道:“我希望用另一种方法报偿,这该还来得及。”
冯瑛娇躯倏颤,没有说话,良久,良久,忽地,她脸色又变,冷然摇头说道:“不,那也迟了……。”
唐晓澜脸色也为之一变,道:“怎么,也迟了?”
冯瑛冷漠地点了点头,道:“是的,那也迟了,你知道,情天难补,恨海难填。已经破了的镜子,纵然它能重圆,它中间也永远会留条裂痕;已经断了弦的琴,再把那弦接上,弹起来也绝不会像以前那么悦耳,动听,美好,再说……。”
唐晓澜截口说道:“好在那并不是真破,真断,再说……。”
“再说什么?”冯瑛道:“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难道说我就没有自尊?”
唐晓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相信你不会不了解我!”
冯瑛冷笑说道:“我了解你,我太了解你了。为了公,你能忘了私,你能狠起心肠辜负一个女儿家的痴心深情。”
唐晓澜道:“可是现在……。”
冯瑛道:“现在已经迟了,过去的一切拿到现在来说,该都已经迟了。”
唐晓澜双眉陡扬,道:“世上的一切都会随岁月的流转而有所改变,唯独存在于天地间至情永远不会改变。”
冯瑛美目中又现奇光,但旋即很快地消失了,收敛了。她冷淡而平静地微一摇头,道:“如今不要跟我谈这些了,我要等到你任务达成,亲眼看你向我屈膝!”
唐晓澜:“谢谢你,到时候我会的。”
冯瑛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望了唐晓澜一眼,倏转话锋,接道:“我没想到你会来得这么快!”
唐晓澜微愕说道:“快?你以为我来得算快?”
冯瑛道:“在我的意料中,你至少要在卧龙岗逗留三五天。”
唐晓澜道:“这是你的安排?”
冯瑛道:“是的,这样你就无法赶上我,无法阻拦我!”
唐晓澜微微笑了笑,道:“人算永不如天算!”
冯瑛目光一凝,道:“你以为这是天意?”
唐晓澜道:“你看呢?难道不是?”
冯瑛把目光移往别处,道:“究竟怎么回事。你说给我听听!”
唐晓澜道:“长孙森那位义女,是被人下了蛊,而不是病。”
冯瑛一怔,神情震动,惊声说道:“是被人下了蛊,是谁?怎么回事?”
唐晓澜遂概略地把在卧龙岗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冯瑛变色说道:“原来是一向蛰伏苗疆的金花门进了中原……。”
唐晓澜道:“该说是允祯把他们召来了中原!”
“你打算怎么做?”
唐晓澜道:“有道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
冯瑛道:“这么说,你打算找金花姑去?”
唐晓澜道:“是的,那位可怜的苦命姑娘危在旦夕!”
冯瑛道:“对我以外的人,你永远是那么仁慈……”
唐晓澜道:“对你,我也并没有残酷。”
冯瑛大声说道:“那还不叫残酷?你还想怎么样,你认为怎么做才能算得上残酷,我的青春,我的心,我的……。”
突然一顿,随即平静地冷然说道:“既然都已成过去,我还跟你吵什么!我等着你向我屈膝了。我问你,你要救人,找寻年寿的事怎么办?”
唐晓澜道:“所以我 日夜不敢稍停,不敢有丝毫耽搁地赶来找你,希望能在这儿找到你,果然被我找到了。”
冯瑛道:“你找我干什么?求助于我?要我帮你去救人!”
唐晓澜道:“是的,瑛,我认为你不会推辞。”
冯瑛道:“听你的口气,好像很有自信。你要明白,想做好人的是你而不是我,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对别人仁慈。”
唐晓澜:“救人如救火,是刻不容缓,义不容辞的事。”
冯瑛道:“我明白,但我犯不着。”
唐晓澜央求地叫道:“瑛!”
冯瑛微一摇头,道:“别跟我多说,你就是磨穿了唇舌也没有用,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救人?”
唐晓澜毅然说道:“也无不可,但这是两件事,只要你肯替我分担一件……。”
冯瑛道:“如今你放心让我去找人了?”
唐晓澜道:“当初我就没有不放心。”
冯瑛冷笑说道:“好一个当初你就没有不放心,你何不说明知道我不会把年寿怎么样?”
唐晓澜笑了笑,道:“也可以这么说。”
冯瑛冷冷一笑,道:“那可不一定啊!说不定我找着年寿之后,马上把他送交允桢,了却允祯的心腹大患。你知道,这是大功一件。”
唐晓澜笑了笑,没说话。
冯瑛道:“你怎么不说话呀?”
唐晓澜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所以干脆不说。”
冯瑛道:“你以为我不敢?”
唐晓澜道:“我没这么说。”
冯瑛道:“那你不放心让我……。”
唐晓澜道:“我知道你不会!”
冯瑛冷冷一笑,道:“那可很难说。”
唐晓澜又沉默了,但他旋即又道:“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显然,他是不愿多做无谓的争论。
冯瑛道:“你问这干什么?”
唐晓澜道:“没什么,只不过随便问问。”
冯瑛道:“我到了有好几天了。怎么样,不行么?”
唐晓澜道:“不怎么样,也没有人说不行。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还留在这儿?为什么不继续往别处找?”
冯瑛道:“我为什么不能留在这儿?我爱这铜雀台的夜色,我想在这儿凭吊古迹,纵然没有理由,谁也无法干涉我!”
这位“冰心玉女”好威严。
唐晓澜淡然一笑,道:“也没有人干涉你。风月无古今,林泉谁宾主?你要留在这儿谁也管不着,谁也不能干涉你。”
冯瑛道:“你明白就好,既然明白就省省口舌,别问。”
唐晓澜微微一笑,道:“只是按理说,你该往别处继续找。”
冯瑛道:“按理说?按什么理说?谁定的理?你要明白,当初奉康熙遗诏的并不是我,我没有这个义务。我想找就找,不想找就不找,谁也管不着,谁也没奈我何。”
唐晓澜道:“那是,谁又敢管?当初接康熙遗诏的是我而不是你,除了我之外,任何人没有这个义务。”
冯瑛道:“我仍是那句话,明白就好,也省省口舌,别问。”
唐晓澜微微一笑,道:“在这儿……找到纪纲了么?”
冯瑛道:“谁告诉你我是来找他们的?不是告诉你了么,我没有这个义务,我不想找了,我是来瞻仰古迹的!”。
唐晓澜:“就算是吧!我希望你已经在这儿碰见他两个了。”
冯瑛道:“谁说的,我没有这义务,就算是碰见了,我也很可能,也大可以装作没看见,你明白么?”
唐晓澜道:“我明白,这么说你没找……不,该说是碰,这么说你在这儿没碰见他两个?”
冯瑛道:“谁说的?我刚才不是说过么?我没有这个义务,我是来瞻仰古迹的,再说,有没有碰见,难道非告诉你不行么?”
唐晓澜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冯瑛道:“那么你就少说。”
唐晓澜微一点头,道:“好,我少说,我少说。”
他背着手走了开去,在这铜雀台上的广殿里,东看看,西看看。他看了一阵之后,突然转过身来,道:“他俩可留有什么可寻之迹?”
冯瑛摇头说道:“没……。”“有”字未出,倏有所惊觉道:“你不会自己看么?”
唐晓澜道:“看不出有什么可循的迹象?”
冯瑛道:“那你就慢慢地找吧!直到找到那可循的迹象为止。”
唐晓澜凝目说道:“稍时你我分手之后,你要继续往别处去找他俩,所以在你我没分手之前,我想帮你个忙。”
冯瑛道:“我又不是个没出过家门的小孩子,还要你帮忙么?没有你帮忙,我照样一个人在武林闯过多年了。”
唐晓澜道:“你我谈过正事之后,你再赌气不迟。我希望在这件正事上,你别跟我动意气。”
冯瑛道:“谁跟你赌气,谁又跟你动意气,我没有那么好的心情,告诉你,我早就心平气和了。”
唐晓澜:“那是最好不过,我希望你告诉我,是不是你找到这儿后没见着他俩,找了这么多天,也一直未见有什么痕迹?”
冯瑛道:“难道我非告诉你……。”
唐晓澜略整颜色,截口说道:“你我都不是孩子了,也不能再算年轻。”
冯瑛道:“本来是,我如今已人老珠黄,年纪一大把了!”
唐晓澜抬了抬眉,口齿启动了几下,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然后才缓缓说道:“好的,既然你不需要我帮忙,那就算了。”
他不再说话,当真地不再说话,只背着手在这铜雀台上缓慢地来回踱步,很潇洒,也完全像个没事人儿一般。
于是,这迷茫夜色中的铜雀台上,陷入了一片静默、沉寂之中,好静,好静。
冯瑛看都没看唐晓澜,神色是那么冷漠,那么平静。
可是那是起初。过了片刻之后,她开始看唐晓澜了,不过那仅仅是飞快的一瞥,而且是偷窥。

又过了片刻,她那双眸子开始跟着唐晓澜来回踱步的颀长身形而转动,转动。
而且,她的神色也不像刚才那么冷漠,那么平静了。
半响之后,她突然咬了牙,道:“你还是那么倔强?”
唐晓澜没有停步,他微一摇头,淡淡说道:“不,我只是择善而固执!”
冯瑛又咬了咬贝齿,猛一点头,道“好吧!我认输,我低头,我永远是向人认输低头,我永远拗不过你。我说,你料对了。”
唐晓澜停了步,回身凝目,柔声道:“我这个人永远择善而固执,我的心里只有大我与正义,在其它方面,我永远把你看得重过我自己!”
冯瑛口齿启动了几下,但她没有说话。
唐晓澜微一摇头,道:“恐怕你我都会错了意,找错了地方!”
冯瑛微微一愕,道:“怎么说?你我都会错了意,找错了地方?”
唐晓澜一点头,道:“是的,你我都会错了意,找错了地方。”
冯瑛诧声道:“那句取自小杜的诗句,明明是‘铜雀春深锁二乔’,不是指‘铜雀台’是指什么地方?”
唐晓澜摇头说道:“你我都难得一时糊涂。假如年寿以少陵的这句诗句来暗示他跟纪纲的去处,那岂不是任何人一看就会意,太明显了。”
冯瑛想了想道:“那么你以为是……。”
唐晓澜:“我原先也会错了意,直到到了这铜雀台前我才明白过来,其实,那还得助于你的提醒!”
冯瑛又是一怔,讶然说道:“我的提醒?”
唐晓澜点头说道:“是的,得助于你的提醒。”
冯瑛道:“你把话说明白点!”
唐晓澜淡然一笑,道:“你刚才吟的小杜的那首七绝是……。”
冯磷道:“折载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啊!”
唐晓澜点头说道:“不错,是这首。这首七绝后两句的意思是说,假如当时东风不予周郎方便的话,赤壁周郎将一败涂地,那么铜省台上将是一片深浓春色,大小二乔也将被掳而深锁其中了,是不是?”
冯瑛点头道说:“吴志周瑜传上说:‘至战日黄盖先取轻利舰十艘,载燥苇枯柴,灌以鱼膏,时东南风急,固以十舰举帆去北二里余,同时发火,火烈风猛,烧尽北船。’”
唐晓澜笑道:“不错,这句七绝的后两句的意思,也就是说就因为当时东风给予周郎方便,所以二乔才未被掳锁在这铜雀台上。由此可知,纪纲是暗示找他俩的人,他俩并没有到铜雀台来,你以为然么?”
冯瑛想了想之后,点头说道:“嗯,有点道理,那么……。”抬眼凝注,道:“你以为他俩离开卧龙岗后去了哪里?”
唐晓澜笑了笑,道:“那要看小杜是在什么地方作的这首七绝了!”
冯瑛美目一睁,急道:“赤壁?”
唐晓澜笑道:“英雄所见略同,恐怕他俩是去了赤壁了!”
冯瑛精神为之振奋,道:“湖北嘉鱼东北长江南岸,岗峦绵互如垣,上镌赤壁二字。黄冈城外一山也叫赤壁,昔日苏东坡游此,作前后赤壁赋。”
唐晓澜笑道:“昔日苏学士误以为黄冈之赤壁即周瑜败曹兵之处,卿幸勿再步学士后尘,错把……。”
一声“卿”听得冯瑛目射异彩,面色酡红,美目一横,嗔声轻叱:“要你说,谁不知道?今后不许你胡乱叫。”
女人,只要不是无盐媒母般太倒人胃口,吓人苦胆的女人,在她发嗔时,都有一种自然的娇憨,这种娇态最为醉人、迷人,而成熟的女人较年轻女儿家尤甚。
更何况眼前这位冰心玉女国色天香,风华绝代。
唐晓澜虽非好色之徒,他也为之神摇目眩,心头怦然。
本难怪,人毕竟是人,何况她本佳人,亦是他多年魂萦梦系的心上人。
望着眼前发怔的唐晓澜,冯瑛娇靥更红,又发了娇嗔:“你发什么愣呀?瞧你贼眼灼灼……。”
唐晓澜倏地灵魂归窍,定过了神,窘迫一笑,没说话。
他无须说些什么,冯瑛心中的感受已经更多了。她略一定神,整了整娇靥上的神色,又显露了她那虚伪的矜持:“别对我这样,已经迟了,已经迟了很多年了,如今的冯瑛已经不是当年的冯瑛,告诉我,你什么时候走?”
唐晓澜心中立即泛起一阵黯然、怅惘之感,道:“等你走了之后。”
冯瑛道:“事不宜迟,我这就走!”
唐晓澜道:“那……我也马上离去!”
冯瑛她口齿启动了一下,但是,接着她沉默了。
半晌,她才轻轻说道:“你走吧!”
唐晓澜道:“不,你先走,等你走了之后我再走!”
冯瑛美目深注,微含嗔怪地道:“别忘了,你我都算是中年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任性吗?”
唐晓澜道:“年龄随岁月增长,而童心不可失。”
冯瑛香唇边泛起一丝颤抖笑意,道:“算你会说话,那好,我先走,你我何时何地再见面?”
唐晓澜沉默了一下道:“不管你这趟是不是能顺利找到纪纲,都请在赤壁等我,我事一办妥,立即赶去会面!”
冯瑛道:“不见不散。”
唐晓澜一点头道:“是的,不见不散!”
冯瑛道:“那么,我走了。”
长身而起,如凌波飞仙般倒射而出。
她人已出了铜雀台,茫茫夜空中,传来低微轻柔一语:“你保重,也快来,莫让我揪心盼望。”
唐晓澜倏然魂销,他没有答话,呆呆地站在铜雀台上,孤寂的人影,孤寂的心,眼望冯瑛逝去处,良久,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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