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落在了胭脂井旁，探头一看，井里黑黝黝的，深不见底。这难不倒他“玉龙客”，他登上井沿，扎了扎衣衫，两手支着并壁下了井。
这口胭脂井不算浅，唐晓澜一步步地往下试，好半天他才踩着井底，井底更黑，狭小仅能容两人并肩站立。
他凝目搜寻，只见井底壁下有一个半人高，黑黝黝的洞穴，这该是通陵寝的甬道口了。
他毫不犹疑，矮身向那黑黝黝的洞口里钻去。
甫入洞口，只觉脚下一定，他连忙提气收势，缓缓向下踩去。这回，脚踩实了，他立即明白，眼前是一条向下降的石阶。
于是，他顺着石阶一步步地往下走去。
片刻之后，他可以看见了，可以看见往下伸的石阶还有十几级，石阶下，紧接着一条甬道！
走完石阶，进了甬道，这甬道蜿蜒曲折，但地下很平，很好走。他顺着甬道前行，半个时辰之后，两扇紧闭的石门挡着去路，横在眼前。
他用手推了推，石门没动，他心知这儿有机关消息一类的装置，他凝目正要搜寻那机关枢钮所在，突然——
一个低微的话声由石门那一边响起：“是唐老弟吗？”
唐晓澜心头一跳，忙道：“正是，可是公孙老人家？”
只听石门后话声惊喜说道：“正是公孙胜在此，我料定唐老弟必然寻来，可没想到唐老弟会来得那么快，老弟，请往石门右脚下踏上一脚，石门就会开了。”
唐晓澜答应一声，如言照做，向着石门那右下角一脚踏了出去，果然，一阵隆隆轻响，那两扇石门缓缓地向里开启了，适时，一道毫光由门里射了出来。
目光所及，唐晓澜不由动容咋舌。
两扇石门厚有半尺，这姑且不提。
石门里是个广大的石室，其广，其大，足足抵半个内苑。石室里，上下左右，全由一块块的大理石砌成，光亮可鉴，洁净异常。
往后走，是一座石砌的宫殿，巨柱蟠龙，石兽、翁仲并列，殿中央，有一座人高的石台，台上放着一具大理石刻成的石棺，石棺上，一颗鹅卵般大小夜明珠，腾射着光华，照耀得宫殿里纤细毕现。
其他，石棺两旁摆放着奇珍异宝，多得不可胜数，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那位“铁胆神眼快刀手”公孙胜，就躺在殿前大理石地上，身上没有绳索捆绑，但他却不能动弹一下。
唐晓澜看得清楚，公孙胜四肢的穴道，全被制住了。
他跨步进入石门，近前出指连点，公孙胜应指翻身跃起，激动地一声：“唐老弟……”
唐晓澜已然肃容说道：“老人家，你我移时再谈，容我先谒先人遗骸。”
迈步进殿，在石棺前撩衣拜了下去。
他这一跪拜，公孙胜连忙也跪了下去。
拜毕，唐晓澜起身出殿，公孙胜迎前两步，忙道：“老弟，你是怎么知道？”
唐晓澜淡淡一笑，道：“老人家该先谈谈自己！”
公孙胜老脸一红，强笑说道：“丢人现眼栽跟头的事，老弟又何必让我多说？”
话虽这么说，他却在话锋微顿之后立即接道：“那天我不是说要进城预备些应用的东西吗？那就是因为这胭脂井太深，没绳子下不来，进城后，我先到雷花子那儿去了一趟……”
唐晓澜道：“我听他说了。”
公孙胜道：“而后我带着绳子就往胭脂井来了，我顺着绳子下了井，下是下来了，可是刚到这石门口，只觉脑后生风，接着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说到这里，他窘迫地笑了笑，道：“我原不服老，可是如今看来硬倔是不行，耳朵跟眼都够迟钝的，还没瞧清是谁就着了人的道儿……”
唐晓澜没说话，他接着说道：“先前我还以为这陵寝里，埋伏有官家好手，心想这下惨了，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脑袋非搬家不可。后来我醒来，眼前直挺挺地站着个人，老弟，你猜是谁？”
唐晓澜笑了笑，道：“该是那位怕人的女鬼？”
公孙胜猛一点头，道：“对，一点儿也不差，就是她，咦？”
老脸上满是诧异之色地接道：“你怎么知道是她？”
唐晓澜淡淡笑道：“老人家先别问我怎么知道是她，请说下去。”
公孙胜应了一声道：“其实，后来也就没什么了，当时差点把我吓个半死，接着她就像审犯人似地东问西问，她的办法损得很，我不说她就搔我的痒痒，没奈何，我把你说了出去，心想告诉鬼该没关系，直到她自认满意之后，就把我四肢穴道制住，留在了这儿，鬼还会制穴？这时我才知道她是人而不是鬼，可是已经太晚了，我羞煞愧煞，万一因为我这一时忍不住坏了大事，我岂不罪过？”
“还好，老人家。”唐晓澜道：“请放心，大事坏不了。”
公孙胜一喜忙道：“真的吗？老弟？”
唐晓澜道：“我岂会欺瞒老人家？”
公孙胜激动地连连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老弟，那女人临走时还说了一句话，她说她认识你，她料定你必来，所以她要上去等你去。当时我心里想，老弟还怕你，你去吧，那是自找倒霉，我有救了，于是我就躺在这儿耐心地等了，这儿不坏，就是大理石硬了些，凉了些。”
唐晓澜笑道：“老人家风趣，豪情不减当年。”
公孙胜摇头苦笑，道：“说什么风趣，说什么豪情，一个筋斗由九霄云上栽下来，我只好安慰自己了。唐老弟，她等着你了吗？”
唐晓澜道：“不然我怎知陵寝在这儿？公孙老人家也在这儿？”
公孙胜忙道：“你制住了她？”
“不，老人家。”唐晓澜摇头说道：“不必，她是我一位当年旧识，是她告诉我陵寝在这儿，老人家也在这儿，所以我就找来了。”
公孙胜道：“原来如此，那还好……”
“好？”唐晓澜笑道：“老人家一句陵寝，害得我穷搜孝陵，还累得雷分舵主等遍找陵寝。”
公孙胜苦笑说道：“都怪我，粗心大意，没说清楚！”
唐晓澜道：“老人家不必自责，请告诉我，纪纲的纸条在什么地方……”
公孙胜截口说道：“老弟，我还没开始找呢！”
唐晓澜抬眼环扫，道：“那么，你我分头找找看。”
说着，他转身就要迈步，忽地他凝目望向石门，石门口，不知何时站着冯瑛，她道：“你们在找什么？”
唐晓澜道：“你怎么也下来了？”
冯瑛道：“我下来看看，不行吗？”
唐晓澜道：“没人说不行……”
转望公孙胜道：“老人家，请见见，这位是冯姑娘。”
公孙胜他犹有三分怯意，迟疑着上前一步，施礼说道：“见过冯姑娘！”
冯瑛浅浅还了一礼，道：“不敢当公孙大侠之礼……”
转望唐晓澜道：“你在找什么？”
唐晓澜道：“纪纲留的那张纸条。”
冯瑛道：“就在石棺上那颗夜明珠下压着。”
唐晓澜忙转目望去，那颗夜明珠下便是石棺，哪里有什么纸条，他转过头来错愕地道：“瑛……”
冯瑛截口说道：“我是说，在公孙大侠来此之前，它压在那颗夜明珠下。”
唐晓澜忙道：“如今呢？”
冯瑛道：“在我这儿！”
唐晓澜眉峰暗皱，吁了一口气。
只听公孙胜道：“原来冯姑娘拿去了……”
冯瑛道：“不错，两位请看！”
翻腕自袖底拿出了一张颜色白里带黄的纸条，道：“这纸条上写着四句话，像是诗，又像是对偶句。”
唐晓澜道：“让我看看……”
他刚要迈步，忽听冯瑛一声轻喝：“接住！”
她皓腕微振，纸条化成一道白光，向着唐晓澜电射而去。
唐晓澜伸手接了下来，只一眼，他为之一怔。
纸条，本是白的，而且是御书房用笺，但由于年时过久，它略略地变黄了些。
那上面，是写着四句话，而如今那四句话上却被人用笔划了四条杠，把字迹全涂没了。
看墨渍，犹新，当然知道是谁干的。
他抬眼凝注，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冯瑛格格一笑道：“这你还不懂吗？怕纪纲行踪轻泄呀！”
唐晓澜道：“可是我还没看过。”
冯瑛道：“怕什么？我看过了。”
这简直是恶作剧，而且未免做得太过了些。
唐晓澜吸了一口气，微轩双眉，道：“那么，请你告诉我写的……”
冯瑛道：“什么？”
唐晓澜道：“那四句话写的是什么？”
冯瑛道：“你想让我告诉你吗？”
这是废话，唐晓澜已经觉得事态有点不对了，他当即说道：“是的，你不该告诉我吗？”
冯瑛格格一笑，道：“我有必须告诉你的义务吗？”这位天山剑的传人，随着年龄增长，已经洗尽了少女时的那种小鸟依人之态。
唐晓澜道：“对我，自然没有，但你该想想吕四姐跟你妹妹……”
冯瑛摇头说道：“当年的冯瑛已经死了，现在的冯瑛半人半鬼，她不会考虑那么多的。”
唐晓澜有点急了，话声微沉，道：“冯瑛……”
冯瑛截口说道：“你知道该怎么对我，就连我的师傅，她在世时也从没对我粗声粗气地说过话！”
唐晓澜皱眉说道：“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冯瑛格格娇笑道：“我要让你知道一下，你这个名在江湖功在国家的天下第一人也有翻过来求我的时候。”
唐晓澜心里有点难过，暗暗一叹，道：“好吧！我求你了……”
冯瑛截口问道：“为了吕四娘跟大明朝？”
唐晓澜心里明白，他不能这么说，一咬牙，道：“不，为我自己！”
冯瑛笑了，娇笑连连地道：“你不愧为聪明人。”
笑声一敛，接道：“我有一个条件！”
唐晓澜道：“你说吧！”
冯瑛道：“对着朱家的祖坟，把当年你心里的真实想法再说一遍。”
唐晓澜双眉一扬，道：“你这是何苦？我不是早说过了吗？
甘大侠他们当时尸骨未寒……”
冯瑛道：“不这样你休想我把那四句话告诉你。”
唐晓澜道：“当年事已成过去，我自知负你良多，我说过我愧疚。”
冯瑛冷冷说道：“我也说过，愧疚并不能补偿我失去的青春，也不能洗刷我所受的羞辱，更不能消除我所受的打击与心灵创伤。”
唐晓澜心中虽悲痛，虽愧疚，可是此时此地他所受的令他难受，他沉声说道：“冯瑛，我抱歉。”
冯瑛冷然说道：“不必多说废话，那对你无补，只问你想不想听那四句话，话说在前头，我并不勉强。”
唐晓澜目中闪起寒芒，道：“我原以为你是个不同于俗脂庸粉的巾帼奇女子，你该深明大义，分明公私……”
冯瑛叱道：“你敢教训我，你凭哪一点？”忽地一笑，摇头接道：“我不该跟你这种人动气，随你怎么说吧！不过我要告诉你，当年的冯瑛或许能在红粉班、娥眉队里称奇，但如今的冯瑛却跟一般女儿家没什么两样，是个道道地地的俗脂庸粉，她不懂什么叫大义，也不知什么叫公，什么叫私，她只知道仇恨与报复，你看怎么办？”
唐晓澜简直无可奈何，发作，对这位备受打击，心已碎，肠已断的当年情人，他不忍。
低声下气的哀求，他也明知道那不会发生效用。
他沉默了，半响始道：“随你了，只要你自问对得起吕四娘，对得起大明朝，对得起世上亿万生民……”
冯瑛“哦”地一声，道：“看来你仍跟当年一样，仍是那么一副宁折不屈的倔牌气，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不知道什么叫公，什么叫私，只知道仇恨与报复，如今这就是我的报复，也就因为我能对你报复，我感到无比的快慰与舒服。”
唐晓澜在静静地听，没有说话。
“唐晓澜，”她接着说道：“你要真是为公，为大明朝，为世上亿万生民，你就该向我屈膝低头！”
“冯姑娘，”唐晓澜笑了，笑得很淡：“唐晓澜上跪天子，下跪父母，对你屈膝低头，那办不到，我不相信没有这四句话便找不到纪纲！”
这几句话份量够重的。
冯瑛娇躯倏颤，嘶声叫道：“你……”
倏转平静，但话声犹带着颤抖，接道：“我说过不跟你这种人动气的。好，你自己去找吧。我知道，你是当世第一人，有通天的本领，不过话说在前头，除非你对我屈膝低头，否则这辈子休想我说出这四句话，从现在起，我要对你采取一连串的报复，直到我死！你若能找到纪纲与年寿，我立刻横剑自绝。”
话落，突然闪身飘退，而适时，一阵隆隆声响起，那两扇石门缓缓关合了。
唐晓澜大惊，闪身扑了过去，他身法不可谓之不快，应变不可谓之不速，然而，当他扑近石门，刚要抬手时，砰然一声，两扇石门关死了，一点缝隙也没有。
唐晓澜呆住了，手抬在那儿，一动不动。
石门外，传来冰冷话声：“殿后有我为你两个预备的吃喝什物，你不是有通天的本领吗？自己想办法出去，否则你跟公孙胜就老死此处，陪朱洪武葬，那该是无上的荣宠！”
话声随即寂然。
刹时间，这地下陵寝里好静，好静。
半响，公孙胜在身后轻轻唤了声：“唐老弟！”
唐晓澜苦笑转身，道：“我没想到她会变成这样，跟当年简直判若两人。老人家，对我，她有仇恨，欲报复，无可厚非，我可以忍，但对老人家你，却令我难忍，也甚感歉疚！”
公孙胜脸色凝重地摇头说道：“老弟，我不这么想，公孙胜是个无用的老弱残废人，活在世上只是苟延残喘，死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老弟世上第一，惊世奇才，正值英年，更身负重大而神圣的使命……”
“老人家，”唐晓澜摇头截口，道：“如今不谈这些了，只问老人家有没有出去的法子？”
公孙胜摇头苦笑，道：“老弟，当日纪纲只告诉我这一处进出门户，而且他也只告诉我进来时如何开启石门，出去时如何关闭石门，却没有告诉我还有其它出久口，也没有告诉我万一被困在此时，如何开启石门出去。”
唐晓澜摇头说道：“那本不需要。”
一顿接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老人家，出去一时既不可能，就不必再去谈它了，你我看看去，她到底为咱们准备了什么吃喝什物？”
说着，当先往殿后行去。
到了后殿，那里摆放着两只大坛子，而且坛口上都有盖子，唐晓澜掀开了左边一坛的盖子，那是一坛子清水。
再掀开右边一坛盖子，坛子里，一半是罗卜干，另一半是既干又硬的大饼。
唐晓澜盖上盖子苦笑说道：“真周到，饥不择食，到时候自会美味可口……”
微一摇头，接道：“她既有心置我于死地，又何必预备这吃喝之物？”
他不懂，他也想不通。
走回殿前，两个人席地坐下。
沉默了半响，公孙胜突然抬眼说道：“老弟，恕我多嘴爱问，你跟冯姑娘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能说吗？”
唐晓澜淡然笑道：“老人家，这句话你要在往日或出去后问我，我绝不会说，也不愿提，但是，如今，唉！”自嘲一笑，接道：“说说也无妨。”
公孙胜忙道：“老弟，我洗耳恭听。”
“好说，老人家。”唐晓澜淡然地笑了笑，道：“老人家，说来话长。”于是把三刺雍正，在杨柳青家聚会，遭到御林军和大内高手堵击，寡不敌众，甘凤池中箭身亡，吕四娘、杨柳青、冯琳被泺河水冲走等事情，简述了一遍。
又把自己和冯瑛突出重围，不幸走散，一年后，在南京金陵王府邂逅之事，告诉了公孙胜，并说，当时由于心系血海深仇，无意谈及儿女私情，拒绝了冯瑛要他一修两好，双双隐居，过神仙侠侣生活的要求。冯瑛一气之下，绝尘而去，我也因一时之气，未曾追赶……。
唐晓澜满面愁苦悲痛地道：“于是，我也走了，因之使得冯姑娘因爱成恨，反目成仇，本难怪，她一等再等，情真而痴，而我……”摇摇头，接道：“一个女人的青春是有限而珍贵的，为我，她青春虚度，冯姑娘巾帼奇英，固然不会在意这，然而她不能忍受我的离去，避不见面，更不能忍受那心碎肠断的心灵创痛与打击，她恨我，骂我，报复我，这都是理所当然的，换作我是她，我也一样。”
公孙胜霜眉轩动道：“老弟，恕我大胆说一句，这完全是您的不是……”
“是的，老人家。”唐晓澜道：“其咎在我，我自知负她良多，我愧疚。”
公孙胜道：“正如姑娘所说，这并不能补偿她身受的一切。”
唐晓澜道：“可是，老人家，按当时的情势，我怎能够……”
公孙胜道：“老弟，有理不一定要薄情。”
唐晓澜苦笑说道：“老人家，我自己也明白，无如，情天难补，恨海难填。”
公孙胜道：“老弟，如今该还来得及。”
唐晓澜摇头说道：“适才的一切老人家看见了，也听见了，那可能吗？她心里只有仇恨与报复，已经没有别的了。”
公孙胜摇头说道：“不然，老弟，以我看，那只是表面上的，当年的身受，她不能不在表面上出出这口气。”
唐晓澜凝目说道：“何以见得，老人家？”
公孙胜勉强一笑，道：“老弟，我先说明，对于这个能要人命的‘情’字，我是十足的门外汉，外行人。”
唐晓澜笑了，道：“老人家，谁又是门内汉，内行？”
公孙胜道：“至少那绝不会是我，凭我……哼，哼，一辈子跟这个字无缘，下辈子也得看造化如何！”顿了顿，接道：“您是当世奇才，不该看不出，像冯姑娘别处不去，单待在这金陵王府里装鬼吓人……”
唐晓澜道：“老人家，这一点我也曾想过，可是却招来她一顿奚落。”
公孙胜道：“像冯姑娘这么一位巾帼奇女子，当然不会当面承认，更不会当面对您低头，这您还想不到吗？”
唐晓澜倏然失笑，道：“单凭这一句，老人家就不该是门外汉。”
公孙胜老脸一红，窘笑说道：“我这是瞎胡扯，但愿让我扯对了。”
唐晓澜笑了笑，道：“老人家，还有吗？”
“有。”公孙胜道：“像刚才，我不解，既然冯姑娘仇恨您，报复您，欲置您死地而后甘心，为什么她还给您预备吃喝，她要真想害死您，饿死您不干脆？”
唐晓澜道：“老人家，事实上那些东西总有吃完喝完的一天。”
公孙胜道：“您怎么知道在那一坛饼吃完之前，咱们就找不到出口，或者冯姑娘不会来放咱们？”
唐晓澜道：“老人家，如有以后的放，就不会有如今的困了！”
公孙胜摇头说道，“不然，也许冯姑娘只想出出气，让您吃点苦头。”
唐晓澜道：“老人家何辜？”
公孙胜道：“她怕您一个人寂寞呀！”
唐晓澜倏然失笑道：“跟老人家在一起，很令人快慰，因为老人家凡事都会往好处想，给人很大的鼓舞，有起颓振废之效！”
公孙胜摇头说道：“老弟，我说的是实话。”
唐晓澜摇头说道：“老人家，她临去时那几句绝话，你该听见了。”
公孙胜点头说道：“我是听见了，您恕我直说一句，我以为那全是您逼出来的。”
“我逼出来的？”唐晓澜道：“老人家，她让我屈膝低头我也愿意……”
公孙胜慨然说道：“大丈夫能伸能屈，想想人家冯姑娘多年的身受，人家那碎成片片的心，断成寸寸的肠，便屈个膝，低个头又何妨？”
唐晓澜呆了一呆，道：“老人家，你该早说。”
公孙胜道：“就是如今，老弟也未必会以为然。”
唐晓澜没说话，这叫他如何接口，便是他认为公孙胜说得对，他也不能当面点头承认。
而，旋即，他却又说：“老人家，谢谢你，今后我对她极力忍让就是！”
公孙胜动容说道：“老弟令人敬佩，不过，我以为单忍让是不够的。”
唐晓澜道：“老人家以为我还该怎么做？”
公孙胜道：“老弟，解铃还须系铃人！”
唐晓澜眉头一皱，旋即摇头笑道：“老人家，那样我是自讨没趣，自找难堪。”
公孙胜道：“老弟，若比之心碎、断肠，没趣与难堪又算得什么？”
唐晓澜凝目笑道：“老人家，她当初也吓你，又以瓜果戏弄你，如今她更把你困在此处，简直是要害你，你还帮她说话？”
公孙胜微一摇头，正色说道：“老弟，我是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也奉劝老弟，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情天生变，恨海波涛要不得，尤其在老弟与姑娘之间，那后果更怕人，我不愿见当世第一奇才与姑娘这位巾帼奇女子铸恨无穷，痛苦一辈子，所以我愿以女娲、精卫自命，补补情天，填填恨海，至于姑娘把我囚困此处……”一摇头，接道：“我绝不以为姑娘会害死我。”
唐晓澜面容为之微动，道：“那么老人家以为她是……”
公孙胜道：“充其量不过是要我留下来陪陪老弟。”
唐晓澜笑道：“看来老人家该是当代唯一的大行家……”
笑容缓缓敛去，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凝重神色：“老人家，但愿你说对了，老人家可记得她临走时所说的最后那句话了？”
公孙胜点头说道：“记得，可是我说过……”
“老人家，你误会了。”唐晓澜道：“我是指那句我若能找到纪纲，她立即横剑自绝的说法。”
公孙胜道：“这一句，又怎样？”
唐晓澜道：“唯独她看过那纸条，也唯独她知道纪纲的去处，怕只怕她离开南京前往对纪纲……”
公孙胜忙道：“老弟，不会的，绝不会！”
唐晓澜凝目说道：“老人家，怎见得她不会？”
公孙胜道：“老弟刚才看过那两只坛子了，以老弟看，那两只坛子里所贮的吃喝物，可供您我两个人吃喝多久？”
唐晓澜想了想，道：“最多能维持十天左右！”
公孙胜道：“是喽，那么老弟请想，纪纲当年是由南京逃走的，他绝不会躲在南京附近，远一点的地方，至少得费上几日工夫，如果我所料不差，纪纲虽留了纸条，写明了去处，但也绝不可能到那儿便能找到他，那又得费个一两天工夫，这一去一回，加上找人的工夫。就绝不止十天，姑娘既无意害咱们，她如何赶回来放咱们？”
公孙胜道：“饿一两天是不打紧，但多渴一天就能要人的命。”
唐晓澜呆了一呆，道：“但愿老人家料对了……”
“当然。”公孙胜道：“最要的一点是老弟身负重任，冯姑娘不是不明大义之人，她又怎会对唐老弟的使命加以阻挠破坏？”
唐晓澜道：“老人家智高令人佩服，不过那句话……老人家，阻挠、破坏未必，或许她会把纪纲藏起来，让我……”
公孙胜摇头说道：“不可能，老弟，时间上来不及，纵然有这可能，我以为她也是暂时隐藏纪纲，绝不会耽误了你的大事。”
唐晓澜点了点头，淡淡说道：“但愿这一切老人家都料对了……”
公孙胜道：“该不会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