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陵,在紫金山东麓,陵前有御道,下有水通霹雳沟,名御河。
那儿有座石桥,桥北有巨大石兽六种,计有狮子、豸子、秦驼、象、麒麟及御马各四个,分别列于御道之旁。
由此折向东北,有撑天大石柱两根,色如白玉,另有八个石刻翁仲,高可两丈,分文武各四,肃列左右。
御道的终点,为棂星门,即陵的正裳寝。
这时,棂星门前飘然射落了一个人,自然,那是唐晓澜,凭他的高绝身法,自不会惊动任何人。
站在棂星门前,他仔细打量着,旋即,他皱了眉。
没别的,他明白,这个石门可以开启,但他看不出有任何被开启过的迹象,一点也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难不成另有入口,公孙胜没走这儿?
沉吟一下,他跨步上前,暗运真力掌贴石门推了过去,一阵隆隆轻响,石门开了。
他没犹疑,闪身进了石门,随手又推上石门。
眼前,是一条长长的隧道,隧道两旁石壁上隔不远便是一盏灯,照耀得隧道通明。
他展开身法,过明楼,越宝城,越走越高,最后,他过祭坛停脚在那独龙阜前。
这地方,就是朱洪武的埋骨处。
他放眼搜寻,仍看不出一点有人来过的迹象,同时,他也发觉一路行来,根本没什么机关消息可言。
这情形很不对。
第一,公孙胜既然来过,绝不可能看不出一点痕迹。
第二,帝王的陵寝,尤其是这位朱洪武的陵寝,绝不可能不安装机关消息一类的设置。
而,怪就怪在事实摆在眼前,没有一点有人来过的痕迹,也毫无机关消息一类的设置可言。
举目再看,他看不出有什么隐密处,事实上,目光所及,连一个角落也没有,那么何处又是纪纲当日藏纸条的隐密处?
突然,他把目光投射在那巨大石棺上。
按理,纪纲绝不敢轻动朱洪武的灵柩,而为藏纸条,为了大清的以后,他也有可能甘冒大不韪。
唐晓澜一声:“事非得已,请恕我!”
他闪身近前,双臂凝功,十指贯力,抓住石棺盖缓缓地往上推,开了,石棺带着轻响声开了。
他看见了,他看见了,他所看见的,使他目瞪口呆,大为震惊骇然,如不是抓得牢,险些松手摔碎石板。
石棺里,没有纸条,空空的,没有遗体,便连衣冠都没有。
他放下了石板,怔在了那里。
这是孝陵,没错,这是孝陵,朱洪武的陵寝孝陵。
可是,遗体哪里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这消息若传扬出去,怕不立即震惊天下。
难道被人盗走了?
不可能。
难道被人换了地儿?
更不可能。
难道……
不可能!
一连串的疑问。
一连串的不可能!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唐晓澜绝世奇才,渐渐地被他悟出,为什么这该有机关消息设置的陵寝却没有机关消息的缘由。
为什么没有一点公孙胜来过的迹象!
这,他悟出了几分。
可是有一点他还不明白。
那就是公孙胜明明说的是明陵。
难道说,明陵还有第二处?
想想,他发现一点可疑处,为什么公孙胜不说孝陵,而说明陵。
难道说,公孙胜口中的陵寝,不是指孝陵?
这真是骇人听闻的事,真真是。
好半晌,唐晓澜才定过了神,他没有多停留,因为这儿没有他多停留的价值。
突然,他长身而起,飞射而去。
他走了,就这么走了。
公孙胜的失踪,暂时成了一个谜,很难解的谜。
真要说起来,公孙胜失踪事小,找寻纪纲的线索自此而断事大。
无意中,唐晓澜发现了这一重大秘密,大明朝的重大秘密,无论怎么说他不虚此行。
这一天里,唐晓澜合雷飞南京分舵之力,分头在南京城里各可能处展开了搜索,约好日暮时分在分舵碰面。
天很快地黑了,在南京分舵碰面后,没有一个人说话,静默得隐隐令人窒息。
不用说,这一天是毫无发现,毫无收获,可以说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失踪的毕竟是失踪了。而静默说明根本没有发现什么。
突然,唐晓澜开了口,他只说了一句话:“我很不安,让诸位劳累奔波了一天,诸位歇歇吧,我到各处走走去。”
说完了话,他径自走了。
背后,传来了石青这么一句:
“活生生的一个人,竟会莫名其妙的没了影儿,真是见了鬼了!”
这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唐晓澜却为之脚下一顿,但仅仅一顿,随即他又迈步出门快速而去。
夜,初更。
在玄武湖一带,初更时分的夜,已是显得很深沉,尤其在金陵王王府与胭脂井这一角,夜更显得寂静,静寂得有点怕人。
一个人,背负着双手出现在金陵王王府前,胭脂井畔。他,身材颀长,一袭黑衣,洒脱,飘逸,是唐晓澜。
公孙胜的那个水果摊儿,仍摆在大树下,不过,摊儿上水果,显见地已经少了很多。
是哪个游湖过路的吃了不花钱的水果?
唐晓澜没管那么多,他负手徘徊在昏暗月光下,就这么来回地走着,由初更,二更,到三更!
这儿的夜越来越静,便连一点风声也听不见。
徘徊中的唐晓澜突然停了步,他向着静静地座落在月色里的月光下的宏伟深沉的金陵王王府投过深深一瞥,然后迈步行去。
转眼间,他到了金陵王王府后,那是一片杂草丛生,萤火飞舞的小沼泽。
那儿本是一个养鱼池,一圈雕花石栏犹在,但由于多年荒废无人照顾,水脏了,草长了,只不知那些金鱼死了没有。
本来好好的一个养鱼池,如今却望之怕人。
顺着那条小路,唐晓澜到了金陵王王府后门。
那陈旧的后门没锁,虚掩着。
他抬手推开了门,“吱呀”一声,在这夜静时分,这声音传出老远,听来也颇觉刺耳。
这儿,是王府后院,亭、台、楼、榭一应俱全,在这儿,夜色美而宁静,但也显得慑人心魄。
在唐晓澜眼里,这儿虽然美轮美奂,而它荒废的景象,并不比乌衣巷那谢家废园强多少。
心里感叹着,他凝神聚功,缓步往里走。
最后,他跨过朱栏小桥,停在那水榭前。
默察四周,搜寻身边;这后园的夜色空荡而寂静,他没有任何发现,倒是草丛里响起几阵沙沙的狐鼠惊走声。
蓦地,他一声轻叹,抬头低吟:“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一遍,没有动静。
两遍,夜色仍是那么寂静。
三遍—
在他第三遍吟声未落之际,他目中寒芒飞闪,适时,一个甜美而略显冷冷,还带着颤抖的轻吟在寂静夜幕中响起: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嫦娥应悔愉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这么两句,这么充满了悔与恨,还带着激动的两句。
唐晓澜转身投注,那黝黑的堂屋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个人,一个身材无限美好的黑衣人儿。
她衣角长长地拖在地上,两只手直直地下垂着,满头长发披散,遮住了她那张定然很美的娇靥。
她,像随风飘动,又像蹈空御虚,冉冉地飘起,穿庭院,过画廊轻轻地落在朱栏小桥上,身轻若虚无,也像一团迷濛的雾。
她,静静地站在朱栏小桥上,直挺挺地、一任夜风拂动长发,拂动衣袂,一动不动。
长发隙缝中,偶露一角娇靥,那肌肤,欺霜赛雪,好白,但显得苍白,显得阴森森的。
她终于出现了。
唐晓澜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凝目发问:“姑娘是……”
她冷然开口,语气冰冷:“鬼!”
唐晓澜道:“我久仰……”
她道:“你是听说过世上有鬼,还是听说过这儿有我这么一个鬼?”
唐晓澜道:“姑娘,两者我都听说过。”
她道:“你的胆子很大。”
唐晓澜道:“姑娘,鬼也是由人而来。有时候并不可怕!”
她道:“有时候何解?”
唐晓澜道:“像如今,像姑娘。”
她道:“你轻薄得近乎不知死活!”
唐晓澜摇头说道:“姑娘错了,我无意轻薄,也不是个轻薄人。”
她道:“那么你到这儿来……”
唐晓澜截口说道:“为证实一件事!”
她道:“你想证实什么事?”
唐晓澜道:“世上是否真的有鬼?”
她道:“如今证实了么?”
唐晓澜道:“证实了!”
她道:“结果如何?”
唐晓澜道:“姑娘想知道?”
她道:“是的。”
唐晓澜吸了一口气,道:“姑娘是人,一个有着伤心往事,有着很好武学,而要避人避世的人。”
她道:“这就是你的结论?”
唐晓澜道:“是的,姑娘!”
她道:“你对于证实的结果,有把握么?能肯定么?”
“姑娘。”唐晓澜缓缓说道:“我这个人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从不做不能肯定的断语,姑娘或能瞒瞒别人,但瞒不了我!”
她突然一阵格格娇笑,听来怕人:“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听你这两句,先前我以为你是个难得的知音,罕有的风雅士,却不料你只是个眼不明,头脑不清,胡言乱语的狂人,趁我没动杀机之前,退出我的住处去!”
唐晓澜忽地笑了,道:“姑娘,你的住处?”
她道:“不错,我的住处,难道不是?我最先来到这儿,这儿也唯有我才配称主人。”
唐晓澜道:“姑娘,据我所知,这儿是金陵王王府。”
她道:“不错,这儿确是金陵王王府。”
唐晓澜道:“姑娘是金陵王的什么人?”
她道:“我不是他的什么人!我也不知道金陵王是谁?”
唐晓澜道:“那么姑娘怎能称主人?”
她未答,反问道:“难道你是金陵王的什么人?”
唐晓澜道:“跟姑娘一样,我不是他的什么人。”
她道:“这么说来你也算不得此地的主人?”
唐晓澜“哦”地一声道:“有说么?”
唐晓澜道:“固所愿也,未敢请耳!”
她冷笑说道:“你书读的不少,只可惜你是个……”
一顿,倏改话锋,道:“刚才你提起我的伤心往事,我现在要说的就是我的伤心往事。其实,我并不伤心,我只恨我……”
唐晓澜道:“姑娘,伤心与恨,这两者似乎是分不开的,姑娘这段恨事,难道跟这座金陵王的王府有关?”
她道:“扯不上半点关系。”
唐晓澜“哦”地一声道:“那么姑娘请说。”
刹那间,她似乎有点激动,但旋即她又怕人看出似地把那激动隐藏了,抑制下去,缓缓说道:“在多年前我还是二十岁左右的时候……”
唐晓澜道:“姑娘如今……”
她毫不犹豫地道:“论冥寿,今年整整三十。”
冥寿!她好机警。
唐晓澜颇感意地“哦”了一声道:“原来姑娘已是这……”
她冷然问道:“你以为我多大,十八九?”
唐晓澜忙道:“不,比姑娘所说的年岁略大一点。”
她冷笑说道:“那是多年前,如今我整三十了,白白地断送了我十年青春,他死不足赎!”
唐晓澜道:“他?姑娘是指……?”
她道:“在当年,我有个须眉知己……”
唐晓澜忙道:“姑娘这他,莫非就是指姑娘那位须眉知已?”
她冷然点头,道:“你说对了,正是!”
唐晓澜道:“他断送了姑娘十年青春?”
她道:“不错,所以我恨他,你知道,年华易逝,青春不再,对一个女人来说,有限的青春尤其珍贵。”
唐晓澜点头道:“是的,姑娘,我有同感。”
她道:“一次大劫难之后,我们失散了,我四处寻觅,日盼夜盼,月月盼,年年盼,他老了,我憔悴了,终于在几年之后,他回来了……”
唐晓澜道:“姑娘终于等着了他!”
“是的。”她点头说道:“我终于等着了他,按说,从此我可以跟他长相厮守,鲍葛双修,过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了……”
唐晓澜道:“本该如此,难道不是?”
她冷然说道:“要是的话,我的十年青春就不会白白断送了,我也更不会有恨事可言了,他回来了,而我恨事也就从他回来那天开始了……”
唐晓澜“哦”地一声道:“是怎么回事?姑娘,难道他变心了?”
她道:“变心倒未必变了心,而是他口口声声国事重于家事,他太伟大了。”
唐晓澜讶异地道:“姑娘,这话怎么说?”
她道:“不是说他太伟大了吗?公而忘私……”
唐晓澜道:“姑娘,舍私全公,做最大之牺牲为了国家,我认为姑娘这位须眉知己值得人敬佩。”
她冷笑说道:“那是你的想法,你的看法,我却不这么想,这么看。我只认为他忽视一颗真挚的心,一份深厚的爱,抹煞一个女人不惜空度青春的苦等,他薄情寡义,是世上第一等狠心忍人,是个毫无人性,没有良心的冷血人……”
唐晓澜眉头微皱,道:“姑娘,你这看法我不敢苟同!他肯定自有苦衷,不敢成家。”
她道:“那是因为你不是女人,更不是我。”
这话说得好。
唐晓澜不便再为之辩护,倏转话锋,道:“只是,姑娘,这跟您在金陵王王府有什么……”
她像没听见,道:“为了对他报复,我悲怒之下嫁了一个我不爱而爱我的人,可是在我跟他即将行大礼的前一天,他突然撒手尘寰,与世长辞。我又一次地受到重大打击,于是我的心碎了,肠断了,于是我更恨那个懦夫,那个薄情寡义的冷血匹夫了。因为这一切后果,我多年的悲惨遭遇都因他而起,他该负全责,于是,没多久,我也死了,但是我绝不放过他,变成厉鬼也要找到他,我找遍了阳世,我找遍了人海,一直到如今……”
唐晓澜道:“姑娘,这跟金陵王有什么关系?”
她道:“没有一点关系,但我要在这儿等他,我认为有一天他会到这儿来的。”
她这番遭遇,给唐晓澜一个很明显的异样感受,第一眼看见她时那种感觉又浮上脑际,他凝目说道:“姑娘,你相信你能在这儿等到他么?”
她点头说道:“我有这自信,有十成的把握,只要苍天有眼,可怜我,总会让他到来的,而事实上……”倏地住口不言。
唐晓澜凝目问道:“事实怎么样?姑娘?”
她淡淡说道:“没什么?”
唐晓澜道:“姑娘,你等的那人,他姓什么,叫什么?”
她微微摇头道:“阴阳相隔,人鬼途殊,我已忘了他姓什么,叫什么了。”
唐晓澜道:“那么姑娘怎么?……”
她截了口,语气冰冷而怕人:“可是我记得他的长相,能一眼认出他,便是他烧成了灰,我一眼也能认出他来。”
唐晓澜沉默了一下,道:“姑娘,对你,我有一个感觉,当我适才看见姑娘第一眼时,我就有这种感觉!”
她冷冷问道:“什么感觉?”
唐晓澜:“姑娘,你我似曾相识。”
她忽地一声冷笑,道:“你这么想么?”
唐晓澜道:“是的,姑娘?”
她道:“可惜我没有这种感觉!”
唐晓澜一摇头,道:“不,姑娘,我知道你是谁,按说,我应该躲你,可是有件事使我必须面对你……”
她道:“你在说什么……?”
唐晓澜道:“姑娘,你不必……”
她突然截口问道:“你说你知道我是谁?”
唐晓澜点头说道:“是的,姑娘!”
她道:“那么你说说看,我是谁?”
唐晓澜道:“姑娘,你姓冯。”
她道:“你没有认错么?”
唐晓澜道:“没有,姑娘,绝不会!”
她道:“那么,我告诉你,冯瑛已经死了多年了,如今站在你眼前的,只是一个幽冥的冤魂。”
唐晓澜道:“瑛,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
她道:“我希望你醒来说话!”
唐晓澜道:“瑛,我很清醒所说并非梦呓之语。”
她道:“你真认为我是冯瑛?”
唐晓澜道:“是的。”
她摇头说道:“不会的,不会的,我要真是冯瑛,你怎么像个没事人儿一般,毫无一点感触,毫无一点……”
唐晓澜身形倏颤,道:“瑛,那非形诸于外么?我一直强忍着……”
她道:“忍?为什么要忍?怕让我误解,不会的,我早就知道你是个薄情寡义,冷血而又儒弱的人了!”
唐晓澜身形再颤,道:“瑛,对当年事我不愿多做解释,我只提醒一句,直到今天,您妹妹的下落还不明。”
她截口说道:“我也不愿听你多解释,只是我要告诉你,对我的称呼你该改一改。”
唐晓澜道:“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她道:“我姓冯,名瑛,欲嫁之夫姓卫,你该称我一声卫冯氏。”
唐晓澜淡然而笑,道:“你是想折辱我,出出气?”
她厉声说道:“我要杀了你……”闪身扑了过来。
唐晓澜没动,一动没动。
而,眼看着她就要扑过朱栏小桥,突然,她身形一顿,倒射而回,落回了原处,摇头说道:“不,我不杀你,我不杀你了……”
“瑛。”唐晓澜道:“你恨我,但那并不是真恨,否则你就绝不会进这金陵王府,更不会住在这儿……”
“你是痴人说梦。”她叱道:“唐晓澜,你休要自作多情,当年傻、痴、可怜的冯瑛已经死了,如今站在你眼前的人已不似当年。你以为我进这金陵王府干什么?以王妃自居?你在做梦,告诉你,我到这儿来只为等你,我料定你迟早会到这儿来的,如今事实证明,我并没有料错。”
唐晓澜道:“那么,你动手吧,我绝不躲闪。”
她道:“干什么?”
唐晓澜道:“你不是要杀我么?”
“不。”她摇头说道:“我不杀你!”
唐晓澜道:“瑛,你放心,我绝不还手,也绝不躲……”
“闭嘴。”她叱道:“你以为我是杀不了你?你以为我怕不是你的敌手?你以为你是当世第一高手?你少再往自己脸上抹金,告诉你,如今的冯瑛不比当年,我有一身足以置你于死地的武学……”
唐晓澜“哦”地一声道:“是么?”
她道:“你该知道,打从当年你绝情而去的那夜起,我就开始恨你,我就有了杀你之心,所以我四处学艺,你留下的两册秘籍……”
唐晓澜心头一震,急道:“什么,瑛,你熟读了……”
她道:“不信你看看,下册还在我这里。”
探怀摸出一物,唐晓澜只看一眼立刻认出,果然,那确是两册秘籍中的下册,他心头再震,急道:“瑛,那上册呢?”
她道:“上册我已经全领悟了,下册我有些地方还没懂。”
唐晓澜道:“你确实熟读了么?”
她冷冷说道:“你知道,我这个人从不说假话,而且我也没有骗你的必要,我既给你看了下册,又怎会骗你?”
唐晓澜皱眉说道:“那就怪了。”
她道:“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唐晓澜抬眼说道:“我在宛平无意中碰见一个江湖人,他竟然会施秘籍上册中所载,天龙大八式中的一式!”
她“哦”地一声道:“那是谁?”
唐晓澜道:“是宛平县金善人家的一名二等护院,‘辽东七鼠’的老三……”
她道:“‘飞天鼠’蒋平?”
唐晓澜点头说道:“是的。”
她诧声说道:“那就怪了,一个大户人家的二等护院,怎会施天龙大八式中的一式……”
唐晓澜道:“还有更怪的,据他说,二等护院每人会一式,一等护院每人会两式,越往上会的越多。”
她越发地诧异了,道:“他们哪里来的‘天龙大八式’啊……”
唐晓澜道:“谁知道?”
她道:“你怀疑我……”
“不。”唐晓澜道:“我相信你不会,你跟那宛平的金家也毫无瓜葛。”
一摇头,接道:“不提了,当时我没工夫去查,日后我总会查个清楚的,反正我绝不容它落在外人之手,为武林掀起轩然大波,为江湖带来血腥浩劫。”
她道:“不管怎么说,你如今总相信,我有一身足以置你于死地的武学。”
唐晓澜苦笑说道:“我可没想到那能够制我的人是你而……”
一顿,接道:“那么,你在这王府里等了我这多年,又是为了什么?”
她道:“我本为杀你,可是后来我想想,杀你,对你来说,是太便宜了,所以我改变了主意,要折磨你个够,使你啼笑皆非,哭笑不得,最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唐晓澜道:“你我之间,真有那么大的仇么?难道你真不信我当时的心态吗?”
她道:“仇,那或许谈不到,但有恨,我恨你。”
唐晓澜道:“你真那么恨我么?”
她道:“你以为我是违心之论,说着玩儿的?”
唐晓澜道:“该是,没人比我更了解你……”
她冷笑道:“你这是自我安慰,还是……”
唐晓澜道:“是与不是,你我都明白,对于已成过去的当年,本应该体谅我的苦衷,你想一想,当年那一战,血流成河,甘大侠中箭身亡,四姐,琳妹等,不知去向。你说,能有心情去谈儿女私情吗?”
她道:“我体谅你的苦衷?谁来消除我的羞愤?谁同情我的遭遇?谁又能还我十多年珍贵的青春?”
唐晓澜道:“我愧疚,也自知负你良多……”
她道:“愧疚两个字并不足以补偿一切!”
唐晓澜默然不语,半响始一叹说道:“好吧,我不说了,请告诉我朱洪武的陵寝在何处?”
她道:“这才是笑话,世上三岁孩童也知道在孝陵!”
唐晓澜道:“你不用瞒我……”
她道:“我瞒你什么?”
唐晓澜道:“我去过孝陵了……”
她道:“那你还问什么?”
唐晓澜道:“那儿不是朱洪武的埋骨处。”
她叱道:“你胡说,你是想……”
唐晓澜道:“你明明知道。”
她道:“我知道什么?我跟天下人一样,只知道朱洪武的陵寝是孝陵,朱洪武的埋骨处在独龙阜。”
唐晓澜道:“那儿只有一具空棺……”
她叱道:“这是什么事?岂容你信口雌黄,胡说八道,你知道这若是传出去……”
唐晓澜道:“你也该知道,以朱洪武当年炮打功臣楼,火焚凌烟阁这两件事看他是该另有埋骨处的。”
她冷然一摇头,道:“由你吧,我只能告诉你,我不知道朱洪武另有陵寝,我只知道朱洪武葬在孝陵!”
唐晓澜道:“你说过,生平从不说假话……”
她道:“我并没有说假话!”
唐晓澜道:“这么说来,你真不知道?”
她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是不是在这里住了几年就该知道?”
唐晓澜吁了口气,一点头,道:“好吧,我不问了,那么,你把他还给我!”
她道:“他?谁?”
唐晓澜道:“当年的‘铁胆神眼快刀手’,如今胭脂井旁卖水果老人。”
她道:“他就是‘铁胆神眼快刀手’?”
唐晓澜点头说道:“是的。”
她道:“他怎么了?”
唐晓澜淡淡地笑了笑,道:“这是你第一次跟我装糊涂,不过我愿意再说一遍,他昨夜进陵寝后,至今没有回来!”
她道:“你的意思是说他失踪了?”
唐晓澜道:“是的。”
她道“那么你不该问我,你该到五军都督府去问一问!”
唐晓澜道:“我问过了,也找遍了,唯独没有问过你。”
她道:“你刚才不也问过了么?”
唐晓澜道:“是的,你知道,我这个人不算太傻……”
“忒谦。”她冷冷说道:“当今世上第一奇才,怎可说傻?你要傻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只是我告诉你,你不要无中生有,血口喷人,我承认我戏弄过他,但其咎在他不在我,可是我绝没有藏匿他。”
唐晓澜道:“瑛,你不是要对付我,打击我么?这不正是你第一步棋么?我绝不认为我找错了人。”
她道:“那是你的想法……”
一顿,忽道:“他对你那么重要么?”
唐晓澜道:“可以这么说,而且在道义上我不能不管他。”
她默然不语,半响,突然说道:“好吧,我告诉你,他如今被囚在朱洪武陵寝里。”
唐晓澜淡淡一笑,道:“那该不会是孝陵!”
她又沉默了。
突然,她点了头,毅然说道:“好,我告诉你,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找朱洪武的陵寝,公孙胜私探陵寝,都是为了什么?”
唐晓澜道:“对你,我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找陵寝,是为了找寻锦衣卫前指挥使纪纲。”
她诧声道:“锦衣卫前指挥使纪纲?你找他干什么?”
唐晓澜道:“我所以找纪纲,又是为了找寻年寿,年羹尧的儿子。”
她惑然说道:“你把我弄糊涂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唐晓澜沉默了一下,道:“吴伯宗前些日子找到了我,他身怀康熙遗诏,遗诏中要我辅佐十四皇子重登九五。”
她尖声叫道:“康熙,他,他让你辅佐十四贝勒?”
“是的。”唐晓澜道:“我不能这么做,我一刻也未忘记吕姐姐的深仇大恨,我也未忘记我母亲临死前的嘱咐。”
她道:“那你为什么找寻纪纲?”
唐晓澜道:“我相信只要找到纪纲,必能找到年寿。找到年寿,就能找到那份遗诏。”
她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沉吟了一下,接道:“你有几分把握找到遗诏?”
唐晓澜淡然道:“只要找到纪纲,我敢说那易如反掌吹灰。”
她道:“有这把握?”
唐晓澜道:“大概会有。”
她道:“这倒是实情,只是,你知道,当年改诏,并不能全怪允祯。”
唐晓澜道:“我知道。”
她道:“我以为那是他们的家务事。”
唐晓澜道:“不能这么说,事关大局,当年我们四处奔波到底为了什么?”
她截口说道:“你有没有考虑到,允祯的确是块材料?”
唐晓澜道:“事实上他登基以来,确实做得有声有色,从爱新觉罗家族来说,他是个有作为的皇帝。但我们的宗旨并不在于选择一个异族皇帝。”
她道:“我的看法跟你不同,近十年来,我静思默想,是否非要朱家子孙才能算作华胄正统,满族算不算中华之族?我认为,只要是块好材料,做得有声有色,似乎不必追究其它。”
唐晓澜淡淡一笑,道:“我不想争论这些,我要说的是允祯他想杀害自己的兄弟,永绝后患,令人不得不对他苛求,对他不齿。”
她身形一震,急道:“你说什么?”
唐晓澜道:“事实上,他派了好几路人,包括锦衣卫、内侍张公公,分头寻找年寿,想要找回遗诏,永绝后患。”
她道:“这你怎么知道?”
唐晓澜道:“解缙奉密旨,也来找过我。”
她道:“你没有答应他而答应了吴伯宗……”
“不。”唐晓澜道:“正好相反,我答应了解缙,拒绝了吴伯宗。”
她哼了一声,道:“好心智,唯有我才能看穿你,你是要养壮此虎斗彼虎。”
一顿,接道:“你进朱洪武陵寝就能找到纪纲?”
唐晓澜道:“纪纲突围之前,曾把自己的行踪写在一张纸条上藏在陵寝里……”
她道:“原来如此,凡事都得你,看来你跟当年一样的神气。”
唐晓澜道:“你错了,这无关神气,而只是匹夫之责,何况我是……”
她迟疑了一下,猛然点头,道:“好吧,我成全你,府外那口胭脂井你知道吗?”
唐晓澜道:“我知道。”
她道:“你知道当年陈后主为什么能跟张丽华下井避难么?”
唐晓澜道:“该是因为那是一个枯井。”
“是的。”她点头说道:“那是一口枯井,你由这口胭脂井下去,顺地下甬道往前走,不出多远你就可以找到陵寝了。”
唐晓澜呆了一呆,失声说道:“怎么,陵寝在胭脂井下?”“不。”她摇头说道:“只能说胭脂井是个秘密出口,真要说陵寝的所在,该是在文庙之下……”
唐晓澜呆住了,半响突然说道:“谢谢你,倘能因此找到康熙遗诏,你是第一功臣,请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
话落,长身而起,半空中横里跨步,电一般地射出了金陵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