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乡野庄稼汉
书名:江湖三女侠 作者:沧浪客 本章字数:10863字 发布时间:2024-07-27

雍正十一年!
在河北宛平县,芦沟桥西,有个狭长但不偏僻的山谷,那地方被当地的人叫做长沟峪。
长沟峪地并不大,但由于它临近宛平,所以这地方算得上颇为热闹,小村镇上总有百十家住户。
这百十家住户并不单纯,各行各业的人都有。有猎户、有农家、有终日拨算盘的商人,也有享清福的大户。
小户人家靠自己,大户人家则靠别人.
怎么说呢?大户人家是乡绅之流,有房有产,有田有地,住着自己的房屋 把田地租给佃农,待在家里呼婢唤奴,称老爷,称夫人,享清福,不做事,到时候一趟租收下来.就够过上半年的。
小户人家则不同了,凭劳力,靠双手养活一家老小,一天不干活、不做事家里就没米下锅没饭吃。
可是也有小户人家例外,像这样一家——
这一家座落在镇东,宅院挺大,但很破落,墙塌了,门环锈了,门上的漆也剥落了,可能是个大户,如今没落了!
后院,那儿有片菜园子,不大,也只种着几种常见的蔬菜。
门前有一株华盖般的大树,大树下一大片阴凉,凉风习习。热天村子里的人都喜欢跑到这儿来纳凉打盹,倚着树一躺,把草帽往脸上一盖,确实比睡在家里床上还舒服。
那荫凉里,四根竹子,一块木板支成了一个架子,那是个小摊儿,摊儿上没别的东西,只在铺着的一块白布上,摆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很难看出是干什么的。
而在这个小摊儿之前,却像长蛇阵似的排着十几个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穿布衣裳的,也有穿绫罗绸缎的,这么多人,满脸的焦急,却没有一人说话!
在树根下,铺着一块草席,草席上躺着个人,穿着褂裤,扎着裤腿,一顶帽子盖着脸,不知道那是谁?
就是这么一幅画面,这么一幅景象!
突然,一声干咳划破寂静,有人开了口,那是排在摊前最前面,那位穿着气派,脸色红润的胖老头儿!
他半转身子往后看:“旺大爷,你央央兴哥去吧!咱们等了老半天了!”
从后面,走出了个身形瘦削,背佝偻,白了头发胡子,穿一身布褂裤的老头,他颤巍巍地走向树根下,把腰变得更低了些,轻轻叫道:“兴哥,兴哥!”
叫了两声,草席上那个人一动没动!
没奈何,老头伸出粗糙的手推了推:“兴哥,兴哥!兴哥!……”
草席上那位有了动静,在梦中“唔”了一声。
老头儿趁势忙道:“你醒醒,你醒醒!”
地上那位伸手掀去了盖在脸上的帽子,一挺腰坐了起来,那是个肤色黝黑、浓眉大眼的十八九岁少年。
他揉了揉眼,“哟!”地一声,道:“是旺老大爷您哪!大爷,有什么事儿?”
“什么事?”老头儿手往后一指,嚷嚷着道:“你小子只知道在凉快地儿睡觉,也不睁眼瞧瞧摊儿前排了多少人,等了老半天了,还不快请……”
那黑少年一咧嘴,道:“老大爷,可没人打锣叫他们来是不是?”
老头儿瞪着眼道:“是啊!大伙儿都是自己来的。”
黑少年笑道:“那排着等能怪谁呀!您不是不知道我师父的脾气,他是非等李瘸子来要钱才肯出来看几个,不会先回家么?待会儿再来!”
“哎呀!”老头儿苦着脸道:“还说这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来晚了一步今儿个就轮不着了,大伙儿都是熟人儿,兴哥,老大爷央央你……”
“天!”黑少年一摇头,道:“他们就知道我怕您这一套,行了,老大爷,您请摊儿前等着吧!我进去瞧瞧,话说在前头,可不一定成!”
老头儿忙道:“你只要跑一趟就行,你只要跑一趟就行!”
黑少年霍地跃起,一溜烟般奔进了那两扇破大门。
进了大门,他穿院子,过画廊,来到了后院,屋后那块菜园子里,正有个人在浇菜!
那个人头戴一顶草帽,身材颀长,穿着一身褂裤,还卷着半截裤腿。看背影,他不像个种菜的,因为流露自他那颀长身形里的,是跟一般人不同的东西,可是不同在哪里,却又令人说不出来!
黑少年到了他身后,隔一丈站在了那儿,没再往前走,也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站在那儿。
好半天,那人浇完了两桶水,才停了手,但没转身地突然开了口,话声清朗,中气十足:“好好的觉不睡,进来干什么?”
黑少年嘿嘿一笑,道:“我怕您累,所以进来替替手来……”
“耍嘴。”那人霍地转了过来。好相貌,长眉斜飞,风目重瞳,三十出头年纪,脸色黑黝黝的,带着刚强历练,挺直的鼻子下,那唇上,还留着两撮小胡子。
他转过身后,一双炯炯有神的犀利目光直逼黑少年:“实说!”
黑少年一伸舌头,咧嘴笑着说道:“是,师父,是旺大爷要我……”
那汉子道:“叫我出去看几个?”
黑少年点了点头。
那汉子道:“实说不就行了么?”
一丢手中长把水瓢,接道:“瘸子小李来了么?”
黑少年摇头说道:“没有,师父,小李今天还没来!”
那汉子一皱眉,道:“那你进来叫我?忘了我的规矩!”
黑少年嗫嚅着说:“我刚才说了,是旺老大爷叫我……”
那汉子笑道:“你心里过意不去,是么?”
黑少年怯怯地点了头,道:“师父,您瞧瞧去,人家排长龙站了老半天了。”
那汉子道:“我知道,你也该知道,我为什么摆这个摊,那完全是为了小李他们那几家老少几十口,挣来的钱,我这个手来那只手去,从没有留一分,也从不多挣一分。”
黑少年点头说道:“我知道,师父,我这就告诉他们去!”
“慢点!”那汉子一抬手,道:“我跟你出去,带路!”
黑少年乐了,咧嘴一笑,应了一声是,转身飞步奔去!
那汉子双手在衣衫上抹了抹,迈步跟了出去。
黑少年头一个跑出了门,排在树荫下的那些人立即起了骚动,那老头儿越众而出,冲着黑少年直谢。
黑少年咧嘴笑道:“老大爷,别谢了,明天给我捎几个窝窝头来就行了!”。
那老头儿一瞪老眼,道:“你小子就惦记着吃!”
黑少年笑道:“谁叫老大娘做的窝窝头好吃,吃一个想两个,今儿个吃了想明天。您要是一天给我三个窝窝头,山珍海味我都不想了!”
那老头儿笑了,笑骂之中带着真诚、热情:“馋嘴,行了,我明天就叫大妞给你送几个来!”
黑少年一听大妞红了脸,忙道:“老大爷,您可别叫大妞来,我怕她……”
“怕她?”老头儿瞪眼说道:“大妞又不是会吃人的母老虎,那么大小子,怕个姑娘家,真有出息,怕你就别吃!”
说着,转身走了回去。
黑少年黑脸上泛起的羞红中带着喜悦,他笑了!
这里,那汉子坐在摊儿后,黑少年定了定神,扬声叫道:“袁老爷,第一个是您,您先请过来吧!”
排在最前面的那乡绅打扮老头儿忙走了过来。
黑少年这里才要递椅子,突然他直了眼,叫道:“师父,您瞧,小李子来了,干什么跑这么快?”
是不错,远处,大太阳下,一个衣衫破烂的年轻人,瘸着腿,连拐带跑地往这儿来了。
那汉子忽地喝道:“别站在这儿,快扶他去!”
黑少年身手好利落,腾身一个箭步窜出去老远,迎着那衣衫褴楼的瘸少年奔了过去。
他搀着那瘸少年到下摊儿前,病腿小李子跑得满头是汗,上气不接下气地直喘,张着大板牙,朝天鼻子还一掀一掀地,一边抹汗,一边说道:“太叔,我,我告诉您……”
那汉子摆手说道:“小李子,先歇歇再说,小黑,扶小李子荫凉地儿坐坐!”
黑少年尚未动,瘸腿小李已将头连摇地道:“大叔,我不碍事,我不碍事,我对您……”
那汉子截口说道:“大爷大娘他们好!”
瘸腿小李忙点头说道:“好,托您的福,大叔。”
那汉子道:“没钱用了?”
“不,大叔。”瘸腿小李摇头说道:“昨天拿回去的还没用完呢!瘦大爷家买了口锅,麻大妈给她媳妇买了块花布,还有……”
那汉子道:“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小李,先坐坐去,等我做完了生意再说!”
“不行,大叔。”瘸腿小李急了,忙道:“我非先说不可!”
那汉子眉峰一皱,道:“好吧!你就先说吧!”
瘸腿小李咽了口唾沫,喘着说道:“大叔,我对您说,有人找您……”
那汉子微微一愕,道:“有人找我?谁?”
瘸腿小李道:“大叔,是县城衡门里的!”
黑少年叫道:“县城衡门里的?小李子,你没有弄错吧!”
那汉子笑道:“小李大半是弄错了,我一无官亲,二无官友,更没做过坏事儿,像我这个安分守己的庄稼汉……”
“不,大叔。”瘸腿小李一摇头,瞪着眼忙道:“我没有弄错,您不是姓咸么?”
黑少年忙道:“小李子,放你的……唐,不是咸!”
瘸腿小李张着大板牙,不好意思地笑道:“大叔,您瞧我有多糊涂,老弄不清楚……”
黑少年方待开口,被那汉子一眼瞪了回去,那汉子道:“小李子,说你的。”
瘸腿小李忙道:“大叔,是这样的,刚才我在村里帮麻大妈磨豆汁儿,家里进来了两个衙门里的差爷,他俩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嚷嚷,“喂!你们这儿有个姓唐的么?我突然想起了您,我就告诉了他们……”
黑少年道:“小李子,你好快的嘴i”
瘸腿小李一怔,道:“怎么,小黑,难道我不该……”
那汉子拦过话头,道:“小李子,这附近姓唐的不止我一个,怕是……”
“不,大叔。”瘸腿小李道:“他们找的那个姓唐的准是您!”
那汉子“哦!”地一声,道:“怎么见得准是我?”
瘸腿小李道:“他们说他们要找的那个姓唐的个子高高的,不胖不瘦,三十来岁年纪,找遍了河北都没找到……”
那汉子道:“结果却让你帮了他们一个大忙!”眉峰一皱,接道:“只是,他们找我这个庄稼汉干什么?”
坐在摊儿前那乡绅打扮老头儿,突然奉承地笑道:“八成儿是县衙里听说老哥满腹的诗书经伦,要来请老哥去做官的。……”
瘸腿小李猛一点头,拍着巴掌叫道:“对,对,八成是,八成是,大叔要做官了,这多好……”
那汉子笑道:“我要能做官,天下的人都能做官了。不过,我要是真做了官,大伙儿该都有好处!”
大伙儿还着实地真乐上了!
一顿话锋,那汉子抬眼望向瘸腿小李:“小李子,县衡里的那两个差爷,有没有往这儿来了?”
“没有。”瘸腿小李摇摇头,道:“听说他已回县里禀报去了!”
那汉子笑道:“看来我的官做不成了,小李子,别耽误我的生意了,正好,你来了,待会儿把钱捎回去,跟小黑荫凉下坐坐……”。
话犹未完,只听黑少年低声说道:“师父,他们来了,您瞧!”
那汉子闻言抬眼,眉峰刚皱,瘸腿小李已然叫了起来:“对,对,大叔,您瞧见了么?前面走的那两个,就是刚才那两个……乖乖,两顶大轿,还有骑马的……”
扬手叫道:“差爷,在这儿呢!在这儿呢!”
大路上,两名跨刀差役开道,后面跟着两顶软轿,软桥后面,是四匹高大骏马,鞍上是四名身着便服的中年汉子,个个神采奕奕,眼神十足。
瘸腿小李这一叫,引得那两名差役放腿奔了过来。
那汉子突然低喝说道:“小黑,陪小李子坐坐去!”
黑少年应了一声,挟着瘸腿小李往树下走去,瘸腿小李满脸诧异直挣扎。
那汉子转望摊前,含笑说道:“袁老,您问什么?”
那乡绅打扮的老头儿道:“老哥,县衙里的……”
那汉子微一摇头,道:“你问你的卜,我算我的卦,跟他们没关系!”
那乡绅打扮的老头儿一怔神,有点犹豫,没别的,只因为那两名跨刀的差役已到了摊儿前!
“喂,你姓唐?”左边那差役打量着那汉子开了口。
那汉子淡然点头:“是的!”
那左边差役道:“你叫唐晓澜?”
那汉子又一点头,道:“也不错,二位有何见教?”
那左边差役道:“大人驾临,还不快去迎接?”
唐晓澜微微一笑,道:“二位,可否容我先做完生意?”
“什么?”那左边差役叫道:“你是……你没听见么?大人驾临,轿子已经到了,天大的事儿也得放下来先去恭迎呀!”
唐晓澜微一摇头,含笑说道:“真抱歉,我就靠这摊儿过活,不做生意吃什么?”抬手一指,道:“二位请看,摊前那么多人等着,我怎好……”
“你大胆!”那左边差役变色喝道:“我看你这个人是活糊涂了,走,跟我见大人去!还摆什么摊!”
嘴里说着,他探手便抓!
蓦地—
“住手!”
两顶软轿已然停下,一顶软轿前,站着个六十多岁的胖老者,身着便服,他一声沉喝。
那左边差役连忙收手转身奔了过去,近前躬身低低数语。
那胖老者向这边打量了两眼,然后迈步走了过来。
那名差役紧跟身后,手还按着刀柄。
走近前,那胖老者含笑拱起双手:“唐壮士。”
那左边差役道:“大人到了!”
那乡绅打扮老头儿忙站起躬下了身。
唐晓澜缓缓站起,含笑还礼:“原来是父母官驾临,草民有失远迎,请恕罪!”
左边差役喝道:“好大的胆,你敢……”
“闭嘴,敢对壮士无礼,退后!”
县大老爷一声沉喝,那差役碰了一鼻子灰,乖乖地往后退去,胖老者随即换上一张笑脸道:“岂敢,本县来得鲁莽了……”
唐晓澜截口说道:“大人是降罪草民,大人驾临,不知有何……”
“不是本县。”胖老者摇头说道:“像壮士这么一位高人隐居在本县辖境内,本县竟然茫然不知,也太失礼,壮士请谅……”
忽地压低了话声,道:“是京里解大人要……”
唐晓澜“哦!”地一声,向着那顶犹自垂着轿帘的软轿看了一眼,道:“莫非翰林学士解?”
胖老者忙点头说道:“正是,正是,本县以为壮士该知……”
唐晓澜淡淡一笑,道:“解学士当朝重臣,竟然出驾屈顾,纡尊降贵,唐某人荣宠无上,何幸如之,只是,大人,唐某人有个不情之请!……”
胖老者眉头一皱,道:“壮士莫非仍要做完生意?”
唐晓澜一点头,道:“正是。大人请看,你怎好意思,大人为民父母,解学士为官随和,谅必不会以傲慢无礼见责降罪!”
胖老者强笑说道:“那怎么会,那怎么会,只是……”迟疑了一下,接道:“唐壮士,不能等见过解大人后……”
“大人原谅!”唐晓澜摇头说道:“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
胖老者道:“壮士,解大人是翰林学士,当朝正五品,而眼前。……”
唐晓澜截口说道:“大人该知道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胖老者还待再说,唐晓澜已然正色又道:“大人,解大人倘欲相见,就请等唐某人做完生意之后,否则请大驾折回,明天再来!”
胖老者一怔变了色,旋即他干咳强笑:“那么,容本县禀知解大人……”
转身折了回去,在那顶垂着轿帘的软轿前躬身哈腰,异常恭敬地低低数语。
轿帘一掀,由轿里低头走出了个穿便服清癯老者,他就是正五品翰林学士解缙了。
他凝目望了望摊后的唐晓澜,点了点头,负手走了过来,轿后那四个跨步要跟,却被他抬手拦住了。
这翰林学士解缙,是雍正文臣中的重臣红臣,脍炙人口的那首诗:“春风滑如油,下得满街流,跌倒解学士,笑煞一群牛。”就是他作的。他年轻时的事,可谓说不胜说。
在雍正文臣中,遭遇最苦的是他,而才气最高的也是他。
解缙带着那位宛平县的知县,到了摊儿前,他隔几步停身,没有说话,唐晓澜却也没看他一眼。
倒是那胖知县忍不住,他干咳一声,道:“唐壮士,解大人……”
解缙一抬手,道:“卜算之学,高深玄奥,休得打扰高人。”
胖知县闭上了嘴,没敢再说。
唐晓澜一笑说道:"久仰解学士礼贤下士,朝中称奇,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小黑,给解大人搬把椅子来!”
黑少年应声而至。
解缙持须一笑,坐了下去,没再多说一句话,但在静观卜算推断之后,他却是连连震惊动容。
日头偏了西,摊前的人都走了,唐晓澜掷笔而起,微拱双手,含笑说道:“累大人久等!”
解缙猛然而醒,忙站起还礼:“解缙平日自诩所学,今日 始识高才,由此看来,唐壮士不仅是武……"
唐晓澜截口说道:“大人不加降罪,唐某已感宽容恩典,请大人寒舍一叙!”
侧身摆摆手。
解缙未再多说,欠身一句:“叨扰了。”
黑少年带路,往那破落敞开着的两扇门行去。
进了待客的破大厅,那位胖知县被留在院子里。
大厅中落了座,解缙三摇头而叹:“唐壮士怀惊世高才, 文可安邦,武可定国,不想屈居在乡野一隅,怎不令解缙汗 颜。”
“解大人夸奖 "唐晓澜含笑谦逊道:“大人才气之高,当世称最,年轻事迹……”
“惭愧,惭愧。”解缙连连摇头,道:“自今日幸会唐壮士后,解缙始知宇宙之大,苍穹之高!”
唐晓澜有意地转了话题,道:“大人轻车简从,便服出京,屈驾莅临是……"
解缙道:“唐壮士,老夫是奉密旨出京!”
唐晓澜“哦!”地一声,道:“这么说,解大人屈驾来此,也是上位的旨意了?”
解缙点头,道:“是的。”
唐晓澜想了想道:“解大人,恕唐某人愚昧……”
解缙道:“好说,老夫是奉旨前来征召唐壮士为朝廷效力的!”
唐晓澜诧异地道:“奉旨征召,效力?解大人,何解?”
解迟疑了一下,道:“壮士该知道,圣上登基之后,年羹尧之子年寿至今不知下落……”
唐晓澜双眉微扬,点头说道:“我知道年寿身怀康熙遗诏,至今为朝廷所缉拿。”
遗诏二字,听得解缙干咳了一声,他道:“圣上的旨意,就是征召唐壮士,协助朝廷找寻年寿。”
唐晓澜“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
“是的。”解缙忙道:“圣上念年大将军的功劳,日夜难安,所以不惜一切找年寿,请他回朝受封……”
唐晓澜目光一凝,道:“这么说上位并不是有意杀年寿以除后患。”
解缙神色有点不安忙道:“怎会……”
唐晓澜点头说道:“解大人,这么说,上位找寻年寿,果然是为……”
“自然,自然!”解缙忙点头说道:“圣上一国之主,天下之君,岂有欺人之理。”
唐晓澜淡然一笑,道:“若非解大人这位三朝元老解说,唐某人几乎与天下人一样地误认为上位是为了找回遗诏!”
解缙老脸一红,他干咳一声,道:“唐壮士,良禽当知择木而栖……”
唐晓澜笑道:“解大人这句话,使唐某人觉得那铁铉与方孝孺是古今两大愚人,铁铉死于不降,方孝孺抵死不肯起草诏书,结果被诛了九族,想想真是何苦来者!”
刹时大厅中一片沉寂,好半天才听解缙说道:“唐壮士,老夫带来了圣上密旨及重赐……”
唐晓澜淡然说道:“解大人,请别出示密旨,重赐也请原封带回!”
解缙讶然说道:“壮士这是什么意思?”
唐晓澜淡然摇头,道:“解大人,非唐某人大胆抗不领旨,实在是唐某人武林草莽,且和吕四娘关系密切。”
解缙忙道:“壮士,圣眷极隆…,并且和你是同父异母,虽说前期有些误会,但一笔写不出两个爱新觉罗。”
唐晓澜道:“我很感谢上位的德意,只是,上位文有文臣,武有武将,在皇城之内更有卧虎藏龙的锦衣卫,似这等大事,为什么找我这武林草莽,乡野村夫?事关重大,唐某人这双肩承受不了。”
解缙道:“唐壮士,倘文臣武将,锦衣卫能找到年寿,老夫也就不会跑来敦请大驾了,圣上此举意在借重壮士在武林之中声望与关系。”
唐晓澜摇头说道:“唐某人无名之辈,何来声望与关系?”
解缙道:“壮士过谦了。”
唐晓澜道:“解大人,事实如此,休说唐某人有无声望与关系,就是有,唐某如今的生涯,解大人该已看见,一座破落宅,一块菜园,一个摊儿,断绝武林来往已久,早已被人所遗忘,还说什么声望与关系?”
解缙道:“壮士,这是圣上的旨意……”
唐晓澜道:“唐某适才说过,非敢抗旨。”
解缙道:“然则…”
唐晓澜道:“解大人,请另请高明。”
解缙苦着脸道:“壮士,你让老夫如何回京复旨?”
唐晓澜道:“上位圣明,谅必不会为这件事怪罪解大人!”
解缙道:“壮士,还请三思。”
唐晓澜道:“唐某平生不沾官家事,倘上位为此降罪,唐某人情愿领受。”
解缙道:“这,这怎么会,只是……”
唐晓澜道:“解大人,唐某心意已决,还望解大人谅宥。”
解缙好不尴尬窘迫,他强笑一声道:“既然如此,老夫只好冒死返京复旨了,告辞!”
站起来微一拱手,径自出厅而去。
唐晓澜送到了大门口,含笑说道:“大人好走,恕不远送了。”
解缙含混地应了一声,没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眼见两顶软轿离去,唐晓澜淡然一笑转回了身。
面前,丈余处,站着那黑少年,他眨动着双眼道:“师父,官儿走了?”
唐晓澜点了点头,道:“走了!”迈步往里行去。
黑少年道:“师父,什么事?”
“没什么。”唐晓澜突然停了步,举目环扫,道:“小黑,你可舍得咱们这一切?”
黑少年忙道:“舍不得,怎么,师父?”
唐晓澜淡然一笑,摇头说道:“我也舍不得,可是这些东西又带不走……”
“走?”黑少年惊愕道:“上哪儿去?”
唐晓淡然一笑,道:“小黑,难道你看不出,咱们该搬家了么?”
黑少年明白了,“哦”地一声点头说道:“原来你是说这,只是师父,那些人您还没找到……”
唐晓澜笑了笑,道:“当年我听说他们住在宛平,可是这半年多来,竟没查出一点蛛丝马迹,也许我寻错了,也许他们已躲往别处……”
黑少年沉默了一下,道:“师父,咱们搬到哪儿去?”
唐晓澜摇头说道:“没一定,到那儿就……”
只听一阵嚷叫由外传了进来:“大叔,大叔。……”
唐晓澜一凝神,道:“是小李子,看看去!”
黑少年应声窜起扑出了门,好快!
转眼间他扶着瘸腿小李走了进来,瘸腿小李又跑得满头大汗喘着气,一拐一拐地直往前挣,他一见唐晓澜便叫:“大叔,不好了,大叔,不……”
唐晓澜沉声叱道:“小李,天大的事也慢慢地说!”
瘸腿小李没头没脑地说:“大叔,您快到家里去一趟吧!大顺在城里挨了揍,癞子被他爹都快打死了……”
唐晓澜道:“小李,慢慢说,是怎么回事?”
瘸腿小李指手划脚地道:“大叔,说来都怪癞子那兔崽子,他跟大顺进城买米,不去买米却拉着大顺去赌,想想看,大顺既傻又楞,他能赢?结果钱让人坑光了,大顺说人玩假,嚷着不依要打人,却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直吐血,差点没了命。祸是癞子惹出来的,没他大顺不会去赌……”
“我明白了。”唐晓澜截口说道:“小黑,看着门,我跟小李去一趟。”
扶过小李向外行去。
瘸腿小李忙道:“大叔,您别管我,您先走吧!迟了癞子……”
唐晓澜道:“小李,你也慢不了。”
瘸腿只觉得他手腕一用劲儿,自己的整个人几乎离了地,居然走得跟唐晓澜一样快。
转眼间,到了村西。这地方较为偏僻,只有那么一座大宅院,这座大宅院比唐晓澜那座更见破落。
人还没到就听见大宅院里直嚷嚷,还有一声声的哀叫:“别打了,大爷,歇歇吧!再打就打死了……”
“打死了活该,我一辈子没做过缺德事,怎么养出这种孬种来,今天非打死他不可……”
“癞子也真是,怎么也不想想咱们的钱是哪儿来的,日子是怎么过的,这么大了还不懂事……”
唐晓澜到了门前,那两扇门永远敞开着,一进门瘸腿小李扯着嗓门就大声嚷了起来:“别打了,别打了,大叔来了,大叔来了!”
大四合院,院子里,暮色中全是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一脸的菜色。
院子正中跪着个年轻人,癞痢头,腿上、胳膊上全是一条条的血红痕印。
他面前,站着个瘦老头儿,手里拿着一根木棍,胳膊握在一个中年妇人的手里。
老头儿后面,一个老妇人正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
唐晓澜一进院子,院子里的嚷嚷刹时静了下来。
旋即,那劝解的中年妇人松了老头儿迎了上来:“大叔,您可来了,再要不来癞子就要被他参爹打死了。”
唐晓澜刚叫了声:“马大嫂!”
那老头儿丢了木棍也过来了,一脸的苦笑:“大叔,你看我这个不争气的好儿子,见了您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您替我管教管教……”
唐晓澜忙道:“张老爹,事儿我听小李说了,让我先看看大顺。”
张老爹羞愧地道:“大顺在屋里呢!都是这免崽子……”
领着唐晓澜往西屋行去。
唐晓澜一路打招呼地到了西屋。西屋里,点着一盏油灯,光线很昏暗,大炕上静静地躺着个个头儿很壮的年轻人,真是鼻青眼肿,嘴角还挂着血。
炕边儿上趴着个老妇人,还在那儿哭,好不凄惨。
由里边迎出来个矮老头儿,他先喝了一声:“大顺他娘,别哭了,大权来了。”
然后欠身陪上一脸强笑:“大叔,您来了。”
唐晓澜忙道:“王老爹,我来看看大顺,要紧么?”
王老爹苦笑着道:“自癞子抱他回来,至今就没动静,没睁眼,没说过一句话。……我看是……”
唐晓澜眉峰一皱,道:“让我看看。”
他到了炕边,那老妇人擦泪站起。
唐晓澜道:“大娘;别难受了,我会替大顺……”
王老爹截口说道:“我劝她她就是不听,一直哭个没完。”
老妇人带着哭腔道:“我不哭?谁的儿子谁不心痛?我这么大年纪了,就这么一个命根儿,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可……”
张老爹低下了头,王老爹忙喝道:“好了,好了,你有完没有,打也挨了,伤也受了,你哭,你唠叨有什么用?”
这里,唐晓澜小心察看了大顺的伤势,左肋骨断了两根,除了脸上身上的外伤外,还有内伤。
唐晓澜皱了皱眉,站了起来,转过了身,他含笑说道:“老爹、大娘,不碍事,大顺的伤固然不轻,可是敷敷药,吃点药,躺个几天就会好,您二位放心,一切都有我。”
王老爹神色轻松了些,他不安地道:“大叔,平日大伙儿都受您的周济,如今大顺被人打伤了也得您……”
唐晓澜含笑说道:“老爹,别这么说,彼此不外,都是知心朋友,我是个外来人,当初受各位的照顾,那又怎么说?”
王老爹还待再说,唐晓澜已然又道:“您跟大娘歇着吧!我问问癞子去!”
张老爹一扬眉,道:“大叔,我年纪大,又是一把瘦骨头,用不上劲儿,您替我再好好揍他一顿,越重越好!”
唐晓澜笑了笑,道:“老爹,您不要儿子了?”
张老爹愤然说道:“像这种儿子我不要,宁可绝了后!”
唐晓澜笑道:“老爹,别生那么大气了,您不信再让他去赌,我敢说他绝不会再去赌了。”
说话间已到了癞子面前,癞子早就被那老妇人扶了起来,那双手正颤抖着摸癞子身上的伤痕。
张老爹冷哼说道:“还心痛,都是你惯坏的……”
一瞪眼,喝道:“兔崽子,谁叫你起来的?跪下!”
癞子一声气没敢吭,腿一屈就要跪下。
唐晓澜一把抄住了他,道:“癞子,大叔说的,站着说话!”
癞子低着头怯怯说道:“大叔,我不敢了。”
唐晓澜柔声说道:“癞子,大叔没怪你,只是要劝你几句,年轻人要往好处学,别学那些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无赖,咱们是大男人,别辜负了昂藏须眉七尺躯,该学做规规矩矩、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大丈夫,老爹跟大娘指望的只有你……”
张老爹哼了一声道:“我不敢指望他,指望他倾家荡产把我都卖了!”
唐晓澜回身笑道:“老爹,您有什么值得癞子倾荡的?”
一句话听得张老爹也忍不住笑了。
“好了。”唐晓澜抬手拍上癞子肩头,道:“癞子,知耻近乎勇,人不怕有过,而只怕知过不改,癞子,坐在石头上,咱俩谈谈!”
他把癞子按在了身后那块石头上。
癞子突然低头哭了。
“咦!”张老爹道:“这才是怪事,我刚才狠揍了半天,这免崽子连眉头都没皱一皱,如今大叔不过几句话,他却哭了!”
唐晓澜拍着癞子的肩头,道:“癞子,输了多少?”
癞子哭着道:“大叔,输了一吊钱!”
唐晓澜笑道:“我当是输了多少呢?原来只是一吊钱。”顿了顿,接道:“为一吊钱把人打成这样子,未免太过份了些。”
癞子道:“大叔,都是我不好。”
唐晓澜截口说道:“癞子,在哪儿赌的?”
癞子道:“城里药王庙前王大麻子那儿,那家伙玩假,不然我跟大顺就不会被他吃光……”
唐晓澜道:“不说这些,打大顺的都是谁?”
癞子道:“不认识,都是在赌的,王大麻子一嚷嚷,他们就都动上了手,那几个个头儿很大,大顺……”
唐晓澜道:“这么说来,不是王大麻子的一伙儿?”
癞子摇头说道:“不知道,大半他们平日都熟。”
唐晓澜拍了拍他道:“好了,这件事你也别放在心上,大顺过几天就会好的,只记住大叔适才所说的话,明白么?”
癞子点了点头。
唐晓澜收回了手,转身说道:“老爹,别再打人了,我走了,待会儿我让小黑送药来给癞子。”
张老爹还没接话,众人身后低着头走出了一位姑娘。姑娘看上去有十八九岁,一身干净而合身的衣裤,背后一条乌黑发亮的大辫子直拖到柳腰。
低着头可以看见她那雪白的耳根上泛着红云,到了唐晓澜面前,她低头说了声:“大叔。”
唐晓澜含笑问道:“什么事?大妞。”
姑娘伸出了藏在背后那双手,手里是个小布包,还热气腾腾地直往外冒气,她低头说道:“请您给小黑带点东西回去。”
唐晓澜道:“大妞,是什么?”
“窝头。”姑娘道:“下午小黑跟我爹说的,我爹一回来我就赶着做,刚做好,您带回去让他趁热吃了……”
唐晓澜笑了笑,道:“大妞,有大叔的份儿么?”
姑娘脱口说道:“这儿只有三个,您要吃我再去拿!”
“别了,姑娘!”唐晓澜笑道:“我不会跟小黑争嘴的,只是,姑娘,恐怕得麻烦你自己跑一趟……”
姑娘愕然抬头,那张脸,柳眉、杏眼、脂粉不施,透着乡下大姑娘的美,她道:“怎么?大叔。”
唐晓澜道:“交给大叔,你放心么?”姑娘刹时羞红了脸,低下了头,旁边的人都笑了。
唐晓澜接着说道:“大妞。说着玩儿的,真得麻烦你跑一趟,让小李陪你去吧!我暂时还不回去。”
姑娘微微地点了点头。。
唐晓澜向众人打了个招呼,随即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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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三女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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