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我起的特别的早。
为了要跑步,我每天都黎明即起,往往在邻居们才匆匆起来洗漱的时候,我已经跑完步返回。
“早上好!” 楼下的酒鬼画家今天一大早就出门,我们在楼下碰面时,他打了招呼。从他洋溢出来的表情来看,似乎在他身上有什么好事发生。早起的人一般心情都会很好吧? “早上好。” 我回道。“几天不见你了,是去忙?” 他问。显然他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真正艺术家,对邻里出了个五百万大奖获得者竟毫不知晓。“确实有事忙去了。” 我说。“可是好事?” 他问。“说不清好坏。” “好好好。” 他说着就侧过身向前小跑而去,走远了之后才又回过头来喊道,“回来说,回来说。” 看他匆忙赶时间的样子,连长长的鸡窝头发也来不及整理一下,估计真的是什么好事临了头,说不定画作被某位富豪看上了也未可知。
这时我突然想到要买包烟。平日烟是抽得不多的,现在主要是想到去看看那杂货店的一家人,而买烟当然只是顺便的事。那家店几乎是我日常生活物品的全部供应商。又返回到了街对面现在半开着的店门,他们一家都已经起来,妈妈在烧香拜神,父亲坐在屋下的路边抽着水烟,见我到来,他瞥了一眼后继续低头吞云吐雾。老黄狗最先迎接了我,它象征性地摇了两下低垂的尾巴,接着又转身进了房去。我在门口的烟柜前低头选烟,等了片刻,女孩迎了出来。我就势向她指了烟柜里一包低价烟。“你抽烟?” 她抬头看我,眼睛瞪大大的。“抽烟喝酒。” 我笑了笑说道。“好像是。” 她像是努力回想什么,“好些时候不见你来买。” 我说: “去忙非常重要的事。她说:“是去领五百万大奖?” “五百万大奖的奇妙之旅。” 我逗她。“抽烟喝酒多了可不好。” 她抿了一下嘴,不知道是相信还是不信, 她似乎更像是想要责备什么。付了帐,接过烟,离开时才真正知道我之所以去买烟,只是想找人说上几句话。身后,隐约听见她自言自语嘀咕着:五百万大奖的奇妙之旅?
几乎就在我才回到了住处的同时,座机电话响起了急促的铃声——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按说能打电话找我的少之又少,这个时间,一大早的,会是谁?除了催收房租水电费的房东,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来。但是,房租水电记得是刚刚交过了的。正当我疑惑地赶紧走去要接起电话时,电话不由分说地发出“嘟,嘟,嘟!” 三声,就要发生的连接戛然而此。翻看来电显示,一个长长的的陌生号码,接连打了四次。我不想拨回电话,但说实话,我倒是愿意对方能够再重新打来。一时间,莫名落空地期待着发生什么。
纠结地,在自己家里竟不知干些什么为好了。我去洗漱了一遍,出来前厅点了支烟,倒在沙发上看着在墙上的挂钟。挂钟分针走了二十二刻度,时间是上午十点,电话重新响来。
“你好!” 我第一时间接起电话。
“刚刚不在家?” 说话的是一个男声,旁边还有一个女声向男人耳语,“问他现在在不在?”
“是的,刚刚出门回来。” 我说。
“现在人在不在?” 男人问道。
“是的,你现在打的是座机电话。” 我说。
话筒那头,像是进行着一阵拉扯甚至是互相打骂。等到电话里又传来说话声时,声音变成了刚刚在旁的女人声音:“我们找你,是有很重要的是要跟你商量着,时间已经很紧,我们得到你那里,见面之后我们再一起详谈。”
“呃……可以……不过……倒也行。”
“我们马上就会过去,你就在家里等着一下。” 男人说。
“知道怎么过来?” 我问道,“我是说知道这里的详细地址?”
电话那头暂时没再说话,过了一会,窗下传来了声音,“我——们——到——了!” 声音从楼下慢慢地,一层一层地传上来,从窗口传进了房间,在房间了又慢慢地散播开来。我到窗口开窗看下去,楼下果然站着一男一女,由于相距甚远,我看不清他们具体的长相,能看到的,是两人都在仰头向着我的窗咧开嘴笑着。
三分二十七秒之后,他们来到了我七楼的房间。
两人年龄相仿,大约都在四十五六岁的这个年纪;男人身材高大,一脸精悍,女人扎着一头自然卷发;都能说会道。进门之时,两人同时私自四下打量了一番房间。我把他们引到了沙发上坐下,倒来三杯水分别给二人递去,也摆放好自己的那杯,然后在两人对面端坐了下来。两人把还放在房间某个角落的目光收回,接着打量了一下他们眼前的这间房间的主人。这时我才惊讶地记起,来者二人就是前些天来医院探望过我的那两位老家人。我向桌上的那两杯水伸了请的手势,”喝水。“ 请了两人喝水,然而结果是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
“今天不忙?” 我试问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以想拉近一下我们之间还有些陌生的距离感。
“忙——” 女人拉了长长的声音叹道,然后她说,“其实早几天前,我和你哥就商量着过来坐坐了,只不过每天杂事缠身,拖着拖着,就到了今天。”
“所以今天一早,我们就给你打了电话,看看你这边在不在家。” 男人跟着说道。
“那可真麻烦你们了。” 我说,“电话里说有事要找我商量?”
“我们两人。” 男人说着指了指女人,“在家里吃过了几次饭,思来想去,谈来谈去,都认为的确应该办,而且要办得又大又好。”
女人看着男人说话,点了点头。
“商量办什么?“ 我恳切地向男人和女人问道。
男人这时候拿起杯子,在手里转了转之后举起抿下一口,接下去就一直抓在手里把玩着那个杯子。有两秒钟的时间,女人毫不掩饰地,向男人投去了恨恨的眼神,然后她转向我说道:“宴会。”
“宴会?”
两位老家人同时地,各自握住自己的两只手,然后都揣在了两腿的膝盖之间,然后没再说话。而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不停举起桌上的水杯不停喝水。久久地,两人这样几乎不动的揣手端坐着,而我则一直喝水。我把杯中的水喝完,示意了要去续水。在我已经自己起了身后,二人似乎此时才反应了过来,他们抬了眼,呆滞地向我点头,然后才陆续端起起身前的杯子,一饮而尽。他们似乎在表明已经知晓续水这件事。
借着离开续水的间隙,进了房间的卧室里,在衣柜门的立镜前,我想快速地捋一捋事情的脉络:十八岁离开家乡以来,回乡次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乡里人在印象里就已经很模糊了。两位从不联系的老家人在我住院时去探望了我,我们续了很多旧话,通过乡音联络了乡情。之后二人都邀请了我去他们在这座城市落户的家里登门做客,即使不免也有客套,但他乡遇故人,真情的成分也是真切的。今天却让他们先光临住处,说要一起商量什么宴会的事。什么宴会?是因为住了院这件事?出了院的人大概要办台什么宴席以冲冲喜,着应该是人们约定俗成的习惯。联系了亲朋,热热闹闹地吃一餐正式的酒席,张罗、布置、答谢、欢送,样样都得做到了礼数周全。这样,宴席的前后几天,都将要暂时抛下其他别的事,全身心都得投入到这场宴会中去。人一专注于某事,好的坏的都将无暇顾及,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办宴会确实能够起到冲喜的效用吧。
“办宴会?” 我返回座位上后,我以商量的口吻问。
男人把一直夹在膝盖中的手抽了出来,将桌上的空杯往前递来了一些;女人见状,也跟着做了同样的动作。等到我把水都倒上了三个杯子之后,男人从他的手提包里掏出一本外皮精致的簿子,摊开在桌子上,然后才举了杯子喝了水。女人见状,也跟着赶紧喝了一大口水,接着她就一把把簿子拉到了自己面前。我端坐着,在等两人开口说话。
“首先,圈子很重要。” 男人说,“曾经有一段时间,突然感到无论如何都无法融入身边人中去,疑惑之后,直到发现了身边的人在对事物看法见识上竟离谱的粗浅,我才知晓,在长年累月的日常里,他们就停止再学习进步了。我很苦恼郁闷。我厌恶他们言语的肤浅和行为的粗鄙,但我自己又不具备跳出那圈子的能力和运气。“
我默然……
“天赋、努力、运气三样是成功必不可少的因素。天赋各有高低,低的就多努力一些,但是运气却是很难说得清的东西,运气大概就是圈子,圈子大小,运气随之大小。” 他接着说, “所以,你现在可以跳出这样的圈子,是你的运气。”
“我觉得,自己目前没有非得刻意跳出什么圈子强烈意愿,我也不为现状感到苦恼郁闷。当然每个普普通通人都有自己的局限,但普普通通的人们那里,也有最简单的真和善,我们之间也可以成为普通或者亲密朋友。我不强求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我们们说的不是一个意思,我指的是,五百万资产的身份,不干预管理,那将是白白的浪费。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将会迈入一个另外的层次,以及到时候手忙脚乱地被动卷入,不如现在主动地未雨绸缪。”
“所以?” 我问。
在离大陆二百七十七海里的南面海上,有座风光优美的小岛,那是一处奢华的秘境天堂。” 男人说,“我们商量决定了之后,酒会就在岛上的城堡里举办;如果嫌麻烦,一切都可以让我们来张罗;这本簿子里面有时间、地点、的详细介绍,有所要邀请的客人嘉宾,还有其他的一些具体的事宜。” 他说着,把在女人身前的红簿子向我推了推。
我再说不出什么话,沉默很久,我说, “还得多多麻烦你们。” 最后我郑重其事地收起了红簿子, 同意了两人所说的举办什么宴会。
送走了两人后, “海外的秘境天堂?” 我自言自语嘀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