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海川告诉林蔚蓝,董阿姨中午请假了,他们得自己做饭吃。于是俩人来到餐厅,开始忙活起来。陆海川在处理皮皮虾,林蔚蓝在摘豆角,他俩各自做着自己的活儿,谁也不说话,直到一只皮皮虾忽然跳到林蔚蓝的手上,吓了她一跳,她才以一声“哎呀”打破了沉默。
“不好意思啊。”陆海川连忙把皮皮虾捉了回来。
“没事……”林蔚蓝擦了擦脸上的水。
“这皮皮虾,可真是皮。”陆海川道。
林蔚蓝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皮皮虾,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菜,海鲜吃得惯吧?岛上的蔬菜比较少,只能将就着吃了。”陆海川又说。
“吃得惯的。”林蔚蓝回答。她洗好了豆角,看到陆海川的手灵活地处理皮皮虾,她忽然想起这只手曾经是弹吉他的。她犹豫片刻,问道:“你现在还弹吉他吗?”
陆海川摇了摇头,云淡风轻地说:“吉他都落灰了。”
“我把灰尘擦干净了。”
“好久不弹,生疏了。”
林蔚蓝心想,一个指弹天才突然不弹吉他了,一定是有原因的。她能感觉得到,他的内心仍旧非常热爱吉他。她沉默片刻,又道:“我有点不懂,你的奖杯上写的是‘指弹吉他冠军’,什么是指弹吉他呢?吉他不都是用手指来弹的吗?”
“哈哈。”陆海川爽朗一笑,“吉他确实是用手指来弹奏的,但是也可以用拨片来演奏。指弹是一种吉他加花的奏法,它的手法不受限制,多用调弦法和拍击等等。”
“好复杂,我不太听得懂。”林蔚蓝茫然地说。
陆海川把皮皮虾洗好,又开始处理鱼。林蔚蓝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我可以用一天的工资,换你弹一首曲子给我听吗?”
陆海川转过来看着她,问道:“值得吗?你一天工作那么累,一首曲子也就几分钟。”
“值得。”林蔚蓝点点头。
“可是我很久没弹了。”陆海川委婉拒绝。
“两天的工资,可以吗?”林蔚蓝又问。
陆海川露出一丝无奈的笑。他倒不是想赚她的钱,只是他忽然觉得,如果一首曲子能给这个对生活绝望的人带来乐趣,那也未尝不可。他点点头,说道:“一首曲子三百块,何乐而不为呢?不过我中午有点忙。等晚上吧。”
“好。”林蔚蓝露出一丝笑脸。从这时开始,她的内心就开始充满期待了。她想,在这美丽的岛上吹着海风,喝着奶茶,听着吉他,定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她已经好久没有过“期待”这种感受了,而现在,她无比期待太阳落山。
晚饭之后,林蔚蓝来到阳台前。她从隔壁的冷饮店买了几杯奶茶,给同事们每人送了一杯。她坐在阳台上吹着海风,喝着奶茶,等待着陆海川的到来。过了一会儿,陆海川背着一把吉他出来了。他看到桌子上的奶茶,欣然问道:“这是给我的吗?”
“是的。”林蔚蓝点点头。
“太感谢了。”他温和一笑,拿起奶茶喝了一口。陆海川刚刚洗了澡,头发还有些湿。林蔚蓝怕他着凉,于是提醒道:“要不你先去吹头发吧。我可以等的。”
陆海川放下奶茶,摸了摸头发,说道:“海风这么大,吹一会儿就干了。”说完,他在她对面坐下,把吉他取下来抱在怀里。
“林小姐花重金点我弹吉他,我真是受宠若惊。不知道你想听什么曲子?”陆海川笑道。
林蔚蓝想了想,回答说:“我也不知道。你弹什么,我就听什么。”
“你是想听流行歌曲的指弹改编曲,还是想听我的原创作品呢?”
“那我再加两天的工资,各听一首。”
“出手真阔绰。”陆海川看了看林蔚蓝,一边调音一边说。
“钱留着也没用。”林蔚蓝面无表情地说。
“那你先想一想,有没有想听的流行歌曲。”陆海川说。
林蔚蓝看了看星空,又看了看大海,顿时感觉心旷神怡,心胸开阔。她道:“Beyond的《海阔天空》,可以吗?”
“当然可以,那是我儿时最喜欢的曲子。”陆海川说。他调好了音,轻轻地拨动琴弦,随着手指的滑动,琴弦发出流水般动听的声音。他还没有开始正式弹奏,林蔚蓝就已经感受到音乐的魅力了。确认琴弦的音色没问题之后,陆海川看着林蔚蓝的眸子,认真地说:“一首改编的《海阔天空》,送给你。”说完,他开始正式弹奏起来。当前奏响起的时候,林蔚蓝的灵魂就沉浸在曲子里了。这是她第一次听《海阔天空》的指弹吉他版,虽然没有歌词,但是琴音似乎已经把那些歌词娓娓道来,又像是在对她倾诉着什么。
听着听着,林蔚蓝的脑海里浮现出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她想,自己这样无望的人生,是否真的会有海阔天空的那一刻?她相信,自己不会有的。想到这里,她的眼泪滑落了脸颊,而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陆海川弹奏的间隙偶然抬起头,瞥见林蔚蓝脸上的泪痕。他不禁心头一紧,心想自己该不会是触及她的伤心事了吧?可是见她听得那么专注,他没有停下来,而是认真地弹奏下去。弹完之后,陆海川担心地看着林蔚蓝。她仍然默默地盯着琴弦,直到最后一缕琴音消失。
“你……还好吧?”陆海川小心翼翼地问。
林蔚蓝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颊湿了。她擦了擦泪,轻轻地鼓了鼓掌,点头道:“弹得真的。”她勉强一笑,调整了一下坐姿,使自己坐得端正了些。尽管她的嘴角是微微扬起的,可是她的双眼却悲凉无比。她那出于礼貌而勉强挤出的笑容,不过是欲盖弥彰,使她的悲伤表现得更加明显了。
陆海川道:“小时候,每当我练吉他累了,想要放弃的时候,就会弹这首曲子。它曾经给过我很多力量,让我在低谷的时候也能够不丧失希望。”
林蔚蓝道:“冒昧地问一句,既然你这么喜欢吉他,为什么后来不弹了呢?”
陆海川叹息一声,无奈地笑了笑。
“如有冒犯,还请见谅。”林蔚蓝说,“你就当我没问吧。”
陆海川喝了一口奶茶,说道:“我六岁开始学吉他,中学的时候就已经获过许多奖项了。那时,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吉他演奏家。大学毕业后,我依旧执着于这条路,可是一直没有什么成就。我的父母质疑我,我的女朋友更是用分手来让我放弃吉他。因为我不肯放弃,她最终离开了我。后来,我在国际上获的奖越来越多,在吉他圈里开始小有名气,也出了几张原创专辑,到处开演奏会,享受着成功带来的光环。过了几年,我却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没意思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有时候又很消沉。我每天都失眠,过得很煎熬。我妈强行带我去看医生,医生说我这是双相情感障碍。经过一年的治疗,我的情绪才稳定了一些。”
林蔚蓝看着眼前这个阳光开朗的男生,难以将他和“双相障碍”联系起来。她自己曾经患过抑郁症,知道要走出抑郁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走出双相情感障碍,更是困难。
陆海川接着说:“我去找过我的女朋友,告诉她,我可以放弃吉他,可她还是不愿回到我身边。后来,我开始怨恨吉他,是它让我失去了爱情,让我的生活充满痛苦。经过一段时间的消沉之后,我最终放弃了吉他,来到这座小岛。”
“吉他是没有错的。”林蔚蓝说,“让你失去爱情的不是吉他,而是两个人之间不同的价值观。”
“可是吉他确实是一个导火线。因为我对吉他的执着,使我们最终形同陌路。我怪自己的固执,也怪吉他这个罪魁祸首。”
“也许我的想法不对,但我认为,你的内心深处是爱吉他的。”